第60章
清豐集團, 1001會議室內。
許辭帶着內控中心的一幹人等,和IT、主管超市連鎖店經營的運營部門、以及采銷部門的人開會。
會議是許辭組織的,主題是他今年下半年重點推進的項目。
“現在超市店面各産品的陳列、促銷, 太依賴于業務終端銷售們的個人經驗了。有的店長很會整活,賣得好了,其他店直接複制套用, 雖然能有一時的成績, 但全國各地的實際情況不同, 沒有經驗的店長一昧照搬, 完全無法做到因地制宜, 産投比不達标, 會造成大量的物料浪費。
“此外,我們在對店長的培訓上投入非常大, 人力資本一直高居不下,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将店面的投入資源産生最大化收益。因此我們部門希望開發一個針對店面經營分析的內部APP,能分析到各個品牌占用陳列面積的那種。
“管理層能夠從APP看到各維度的銷售、毛利、成本費用數據;終端業務則能通過APP的智能商務分析獲得實時的陳列指導。
“舉例, 某品牌有七種口味的薯片, 某種品牌可能很受歡迎,但歡迎程度是有上限的,一旦超出上限,它占用的陳列面積,就算是擠占了其他産品的展示空間,是存儲資源的浪費。因此, 各口味的陳列面積達到多少, 能最大化收益, 這個APP都能實時做出預測和指導。
“店面陳列、促銷等不必完全依賴人為經驗, 數據分析能更少出錯、更高效。具體的産品設計邏輯, 後期我們慢慢溝通……”
許辭話落,會議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許辭說的事情,道理他們都懂,做好了那簡直是個神器,給所有人的工作都能帶來極大的方便,但實際做起來就太難了。
第一步,全國那麽多店,全得安排人測量每一個産品所占據的陳列面積,單是這個工作量就不小。
瞥一眼衆人的表情,許辭再道:“集團為了鼓勵大家創新創收,設立了項目制模式。這件事我已經跟林總提過,林總很支持。我會馬上籌備項目組,我當項目經理,如果做得好,年終獎不會少了大家。願意加入嗎?”
會議走到結束的時候,業務方都談得差不多了,他們對此這個項目還是非常感興趣,很多人還從自己的角度提出了需求。
最後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唯一留在會議室的只剩從IT總部過來的總監,以及他下面的經理、部長。
這位姓劉的總監一撞上許辭的眼神,就不免嘆了口氣。“謝總,我聽你這意思,後面還打算把倉儲物流的費用分析也加進來?”
“是。集團還沒有一個綜合的經營分析工具,設計這個産品非常有必要。”許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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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知道有必要。但是它吧……”劉總監再度長嘆一口氣,“謝總,謝哥……不對,我叫你爸爸吧。你這産品要搞死我啊!你看我這頭發還剩幾根啊?
“我得先把集團所有底層數據梳理一遍吧……都在不同的系統裏,你說我這……我恐怕還得在中臺系統上重新弄一下……”
“我找個架構師幫你。”許辭道。
“堅持做?”
“嗯。”
沉默許久後,劉總監大搖其頭。“做不了。我實在做不了!你可別逼我啊謝總,大不了我辭職!”
然後他就看見許辭頗為關切地看向自己。“我聽說你大女兒要出國?去英國還是美國,她好像是學電影的,這方面的留學費用可不低。劉總你還有個小兒子要小升初,學區房挑得怎麽樣了?”
劉總監:“……”
許辭:“放心。我是講究工作效率的人。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劉總監:“…………”
現實壓力壓在背上,劉總監眼饞許辭給他畫的年終獎的餅,不得不妥協。“你要看到那麽多維度的費用成本……權限上呢?我哪有權限看那麽多數據?”
“這件事我找林總幫忙。”許辭道,“你們梳理數據的時候,叫上我一起。我幫你們一起梳理,順便學習一下信息系統。咱們就從——今晚開始?”
工作到晚上10點,許辭按住後脖子活動了下,小憩片刻後,後知後覺看到祁臧兩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今天我估計要挺晚,你那邊什麽安排?]
[看來在加班?]
許辭點進對話框回複:[剛開完會,你那邊怎麽樣了?]
祁臧:[我在興華區垃圾處理廠這邊找點東西。你就在辦公室那邊等我。我忙完了過去找你。]
許辭很快輸入:[我這兒離你不遠。我開車過去。]
許辭先回了一趟別墅。
由于章小雨的妝容比較費時間,所以再出門的時候他變成了謝善。
回家前他點了外賣,出門的時候外賣正好到了,是他幫警察們點的咖啡奶茶以及小甜品。
進垃圾場,許辭遠遠看見處理垃圾的設備全都停了,此地燈火通明,許多警察正戴手套在其中翻找着什麽。
祁臧也在其中。因此許辭給他打電話,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有空接。
“嗯?到了?”
“對。”許辭點點頭,“給我一副手套,我來幫忙。另外,把你車後備箱打開,我送了點吃的喝的過來。累的人可以歇一歇,吃點東西再過去。”
“好,我給大家說一下。有勞你了。”
“不客氣。”
大概過了15分鐘,祁臧從山一樣的垃圾堆的另一端繞過來了。走到自己那輛越野車前的時候,許辭已拎着一堆吃的等在那裏。祁臧沒敢靠太近。“來了?我身上很臭吧?”
“還好吧。”許辭等他打開後備箱,跟他一起把東西放進去,再從他那裏接過手套。“所以現在什麽情況?”
祁臧沒立刻回答他,只是道:“你還是別去了。我還好點,你這種潔癖……李正正他們都吐好多回了。再說你這也才下班的——”
“不要緊,就當鍛煉了。”許辭直接戴着手套往裏面走。“說說案情進展。”
祁臧聞言一笑。“你這語氣像是我領導來視察了。”
許辭看他一眼。“所以,進展?”
恰好這個時候,李正正和柏姝薇走過來了。之前身上戴着的幾副手套全部弄髒弄破了,他倆過來更換新的,不料會碰見祁臧和“謝善”。
見狀,他們統一地向謝善投去了驚訝的眼神,然後再度統一地給祁臧投去了責備的眼神。
不必他們開口,祁臧已經猜到,他們這是在指責自己腳踏兩只船。祁臧趕緊鐵着臉找補一句:“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啊!她來是……是想挽回的。我們會好好談談。你們好好工作,別瞎操心!”
李正正、柏姝薇、許辭:“……”
片刻後,許辭一邊和祁臧一起深入垃圾堆搜尋,一邊得知了目前的所有進度。
警方那邊重新提審了暫時被關押在看守所的孔大同。
孔大同這次承認他隐瞞了一部分事實——
大半年前的某一日,夏蓉不在。那是她回家看孩子的日子。于是孔大同從秘密空間出來,走到了客廳裏。他不必躲在小房間裏啃幹面餅,而總算可以燒開水泡面了。
就在那個時候,他被袁爾陽抓了個正着。
原來袁爾陽對此早有懷疑。
夏蓉經常對他反應感覺家中有其他人。比如半夜睡着了,她隐約能聽見馬桶抽水的聲音,再比如她有時候會聽見若有若無的打呼聲。她一直以為這是水鬼在跟着自己,一度不肯讓袁爾陽離開一步。
後來袁爾陽給了她許多護身符,還承諾,她一有事,馬上給自己打電話,他會立刻趕到。夏蓉這才作罷。
發生了“偷電”的事故,結合着夏蓉的話,再聯想到以前有個偷拍夏蓉的私生粉,袁爾陽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于是他偷偷在家裝了攝像頭,這幾日把孔大同登堂入室的情況全都拍了下來。
孔大同也好奇,為什麽他會跟自己聊這麽多,而不是立刻報警。
袁爾陽便跟他講,夏蓉得了很嚴重的精神病,可他工作忙,不能時刻盯着她。孔大同在這裏住了這麽久,并沒有傷害夏蓉,可見他不是什麽窮兇極惡之徒。于是袁爾陽不但讓他繼續住下去,還說會給他錢。
袁爾陽還對他表示:“我跟心理醫生溝通過了,有一種音樂療法。到時候我會悄悄在你躲起來的地方用音響和電腦放音樂,你不能告訴夏蓉,也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你也知道的,她要複出。要是知道她有精神病……她的事業就全毀了。她要是毀了……我把你藏在我家的證據給警察,你也會坐牢。你仔細掂量一下。”
解釋到這裏,祁臧再對許辭道:“孔大同覺得袁爾陽很奇怪,但也對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感激,覺得他挺大度、是真愛夏蓉。加上他發現袁爾陽就是在放一些海浪、瀑布聲一類的音樂,也就沒管。直到二次審問,他也不知道,是那水聲把夏蓉害死的。”
許辭很快抓住關鍵。“所以袁爾陽通過遠程操作電腦,播放過類似的音樂很多次?”
“對。孔大同表示之前頻率還不高,偶爾來一次,最近頻率越來越高。”祁臧道,“我猜,這個方法,袁爾陽也不能确定有用。所以他得嘗試。之前每一次的遠程操控水聲播放,都是他的試驗。之前每一次,他會現身拯救夏蓉,但與此同時也都是在試驗夏蓉的承受上限。直到案發當晚——”
祁臧聲音驀地一沉。“他判斷出夏蓉徹底承受不住了。這一次,她給他打了那個求救電話,而他沒有選擇救她。他終于殺死了她。”
無論如何,有了兩位心理醫生提供的證詞證據,再加上孔大同的口供,已經可以認定袁爾陽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針對他的逮捕令和搜查令都在榮副局的幫忙下快速下達了。這垃圾處理場暫時停工,也多虧了榮副局在政府各部門之間的游說溝通。
此處能暫停的時間有限,因此祁臧派了山康、衛凡兩個人去搜袁爾陽的家。他們自然在他家找不到那臺電腦,不過還得看看有沒有其餘或許能指向袁爾陽犯案的線索。至于其他人,由于時間有限,全都趕來了垃圾場,展開徹夜的搜尋工作。
祁臧這會兒道:“我們查了監控,他家保姆案發次日早上特意拿了一個大黑包裝垃圾,扔在了小區後門的垃圾桶裏。次日清早垃圾桶被垃圾運輸車運到了這興華區垃圾處理廠。
“有時候也講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幸好是這個小型垃圾場,而不是開發區那邊新建的那個大型垃圾場。那邊每兩天處理一次,效率極高,垃圾分類也做得很到位,電子類産品會統一起來做單獨處理,芯片什麽的還能回收再利用。
“這邊效率就要慢很多,管理也比較混亂。我找負責人問過了,他們垃圾分類做得挺差,垃圾統一到了這裏,大概四天後直接簡單粗暴地統一碾碎。萬幸,我們勉強趕上了。”
許辭拿着一根撬棍,刷得一下撬開一堆垃圾,打着手電筒埋頭找尋裏面是否存在一個筆記本電腦。
期間他再問在自己身邊翻垃圾的祁臧:“袁爾陽已經被逮捕了?”
祁臧點頭:“嗯。不過他還不肯開口。讓二隊的審訊好手幫忙盯着他。我們也算是晾他一會兒。等找齊證據,不怕他不開口。”
“那還算順利。”許辭的語氣聽起來也還算輕松。往前走出幾步,他開始搜索下一個區域,“那麽,在夏蓉家裏找到的那臺電腦,數據恢複得怎麽樣?”
祁臧頗為嚴肅地搖頭。“還沒有結果。袁爾陽到底是幹技術的。他把數據毀得非常徹底。”
許辭想了想。“倒是可以找平安幫忙。他是這方面的奇才。”
“行。今晚如果技術隊還沒有結果。明天我去拘留所那邊找平安。”
祁臧不知撥開了地上的一堆什麽,一股巨大的惡臭頓時撲面而來,直沖天天靈蓋,震得他腦門子都疼。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許久後才吐出一口氣,望了一眼那黏糊糊綠油油的一片長毛垃圾。“靠,那什麽玩意兒。”
“嗯。如果有只貓在月光下跳過它,它就要屍變了。”
旁邊不遠外的許辭笑着看他一眼,說了個冷笑話。
祁臧覺得許辭實在不擅長講笑話,以至于尬了三秒,才反應過來要捧場,立刻:“哈哈……哈!”
許辭:“…………”
默默低頭翻自己那一片垃圾。許辭淡淡地:“不好笑可以不笑的。”
“好笑的。”祁臧非常配合,“就是你得小心點。別等會兒輪到你了。”
“你同事都說你非。我可能還好吧。”
“诶诶?從哪兒聽的?”
“猜去吧。”
“那什麽……你呢,搞這麽晚,是在忙什麽?”祁臧清理完眼前的一片區域,又問許辭。
“我辛辛苦苦坐到現在這個位置,還是無法掌控整個集團的數據,正在想辦法實現這一點。最近找到突破口了。”許辭道,“到時候清豐的資金動向,應該有辦法追蹤掌握。”
許辭說這一切的時候是漫不經心的。可祁臧幾乎難以想象他吃了多少苦。畢竟他相當于在極短的時間內重修了一個專業。
他忍不住問:“你當時申請的是西北大學?那可是常春藤名校,即便是一年制的項目,也不容易進的。商科類的專業還通常要求工作經驗——”
許辭道:“所以多虧了我父母好朋友謝黎明的幫忙。他在芝加哥有會計師事務所,我逃出緬甸,先去澳洲,又跟他去了美國,在他的事務所從頭學習財務知識……他有校友在那所學校當教授,他幫我寫推薦信,僞造了幾年工作經驗,就幫我混進去了。”
祁臧:“所以,謝橋的謝,是跟他姓的。謝橋這個身份上的父親,寫的是謝黎明?”
“對。”許辭道,“因為要僞造工作經驗,我年齡也改大了6歲。”
話題到了這裏,祁臧腦子裏忽然蹦出了一張照片——
夏蓉和一個跟許辭長得很像的男生的合照。
望着許辭,祁臧脫口而出:“小辭,你會彈鋼琴嗎?”
許辭站在祁臧的前方。
故而此時祁臧看的是他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祁臧感覺到彎着腰的許辭背脊倏地一僵。過了一會兒,許辭才繼續動作。“我不會。出于興趣,了解過一些樂理知識。但我不會彈琴,也沒有學過。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祁臧倒也直言不諱。“也沒什麽。就是那天在曾成華家裏看了相簿,他有個學生長得跟你有些像。當然,也就一些。嗯,雖然我沒看過你那個年紀的照片……”
“嗯。那可能是真的長得像吧。”許辭擡頭看了一下月亮的位置,“咱們抓緊吧。争取在天亮之前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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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4點10分,将自己負責的區域搜索完畢,非洲人祁臧并沒有找到電腦。他的氣息大概波及了許辭,以至于許辭也沒有找到。
歐氣值點滿的幸運兒是李正正。
他在他的區域成功找到了整整三臺電腦,整個垃圾場一共也只找到四臺,刑偵三隊的垃圾場搜尋工作圓滿結束。
四臺電腦被連夜拉回市局,其中有三臺通過用戶信息、照片等可以判斷出不屬于袁爾陽,予以排除。
最後剩下的那臺所有表面數據被删除得幹幹淨淨,基本可以認定是袁爾陽的電腦。
要靠這臺電腦給袁爾陽定罪,首先要證明電腦是袁爾陽的。
痕檢先來提取了生物痕跡,卻發現指紋被擦得幹幹淨淨。
祁臧穿着一身臭氣熏天的衣服守在電腦前,因為滿腦子對袁爾陽的憎惡而皺緊眉頭:“拆鍵盤,提取皮屑、汗液。我不信袁爾陽能把所有東西清理幹淨!”
忙活了許久,痕檢員拿着提取到的生物痕跡趕緊奔向理化那邊檢驗。技術隊開始加班加點嘗試對這臺電腦進行數據恢複。
直到這一刻,祁臧才總算能夠喘息片刻。
他去到停車場上車,帶着在副駕駛座上小憩的許辭回家。
兩人回祁臧那間單身公寓的時候俱是一身狼狽。
公寓大廳留守的工作人員都不由對這二人側目,眼神充滿了探尋,還隐隐可見一絲鄙夷和暧昧。
——這兩人不會饑不擇食在垃圾堆裏搞過了吧?
兩人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人的眼神,拖着疲憊的身軀快速回了家。
進門後許辭立刻把已經臭透了的假發取下來,然後很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大紅色的地毯。“這地毯也得換了。腳踩過去都是臭的。”
“換了好,買個顏色正常點的。”祁臧笑笑,指向衛生間,“你先趕緊去洗。”
“那你……”許辭猶豫地看了他一眼。
祁臧擺擺手。“我沒事。我不潔癖。你再拖着不洗,得難受壞了吧。”
“嗯。”許辭點點頭,也不多推辭,“那我盡快。”
“不着急。”祁臧舉起雙手,“我就不幫你拿什麽東西了。手裏一股味兒呢。”
“不用。謝謝。”
許辭以極快的速度奔向了浴室。那樣子瞧得祁臧不覺莞爾。
等許辭洗完澡出來,發現祁臧已經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天已經亮了。一線天光從窗簾的縫隙裏照進來,照亮祁臧疲憊的側臉,以及嘴唇邊新長出來的胡渣。
許辭盯了他許久,在猶豫要不要叫醒他。
最終那股缭繞不去的臭味讓他還是選擇了叫醒祁臧,并快速打開某APP,快速下單了一款新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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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安的加入下,兩臺電腦的數據恢複快了許多。
次日下午7點,數據恢複完成,遠程控制程序、跟水聲有關的音頻全都恢複了出來。
晚上7點半,審訊室內,祁臧親自審訊袁爾陽。
相關的犯案證據已确鑿無疑。
但以目前警方掌握的線索和證據來講,袁爾陽的口供依然很重要。
——因為他完全可以說,自己只是想吓吓夏蓉,不知道這樣會把她害死。如果是這樣,故意殺人,就成了過失殺人,量刑上大有不同。
審訊室內,由于長時間沒喝水,袁爾陽的嘴唇顯得有些幹裂。他的表情也有些怔忡,大概是沒反應過來,警察能那麽快發現他的作案手法。他原本自诩,自己做的是天衣無縫的。
看向袁爾陽,祁臧直截了當地問:“為什麽殺夏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