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審訊室內。
頂着一頭亂糟糟頭發的黃大山坐在椅子上, 祁臧趕到的時候他正不滿意地嘟囔:“你們把我弄這兒晾着什麽意思啊?”
“老子沒有殺人!老子怎麽知道別墅的後門沒有關!要是老子知道,早就沖進去殺人了!”
“老子知道他們在直播,別墅裏面肯定很多人!我怎麽敢下手!”
“崔俊傑這種禍害小姑娘的人死了, 要我說, 大快人心!他死得好啊!可他媽的,這跟我沒有關系!!”
……
“行了。安靜點。”祁臧一拍桌子, 語氣嚴厲。
“放了老子!”
“你好好配合,我們當然會放了你。不配合我們把事情說清楚,我們只能把你當最大的嫌疑人。”
“老子确實撒尿了,要罰款随便!我沒有殺人!我該說的都他媽說了,還要我怎麽配合?!”
祁臧盯着他的眼睛, 以不容回避的語氣問:“你是怎麽知道崔俊傑在華庭別墅辦公的?”
“我……”
“找你們公司問過了, 你是兩周前才申請調換到那個片區的,對嗎?你已經承認你是為了崔俊傑過去的。那麽你是怎麽知道他在哪兒的?”
“有人告訴我的!”
“誰?”
“我也不認識!反正是一個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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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戲。
祁臧表情一凜,再一拍桌子。“這個女的怎麽告訴你的?時間、地點、經過,全部交代清楚!”
據黃大山交代,他一直在想方設法找崔俊傑鬧事, 但一直沒有結果。
為了搞崔俊傑, 他甚至還不得不去他的直播間充了錢、拿到牌子, 混進了粉絲群, 為的就是等一個線下見面的機會。
大概一個月以前,他總算等到了這樣的機會。他沒法當衆殺人, 只能選擇當衆羞辱崔俊傑。
然而, 當他拎着一桶油漆沖上臺, 卻連崔俊傑衣服的邊都沒碰到, 就被幾個膽子大的粉絲小姑娘攔下了。
之後有人報了警, 黃大山被帶到警局。
由于已多次鬧事, 他被處以了行政拘留。但不知道誰往他的衣服口袋裏塞了一張紙,那是一個電話號碼。
紙條上還附帶了一行字——“我知道你想做什麽,我可以幫你。”
十天後,從拘留所裏出來,黃大山撥打了這個電話。
電話那邊是個女人,約他在一個地方見面。
見到他之後,女人把華庭別墅的具體住址給了他,為了讓他相信,還給了他一張崔俊傑從大門口走出來的照片。
“就是這樣!我該說的都說了!真的半句謊話都沒有!”黃大山道。
祁臧問他:“那女人留給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有印象嗎?”
“沒什麽印象。我打完就把紙條扔了,也沒跟她再聯系。警官,我要有那過目不忘的本事,我早考上大學飛黃騰達了,我能這樣嗎?”
祁臧把這次向他訂外賣的那個號碼展示到他面前。“仔細看看,再好好回憶一下,有沒有可能這兩個號碼是同一個?”
“嘶……也有可能啊。我就說啊,為什麽第一次看到這號碼的時候,我會覺得這麽熟悉……所以警官,那女的才是兇手是嗎?”黃大山倒也反應過來了,“我該不會是被她嫁禍了吧?!媽的她好歹毒啊!”
祁臧只是問他:“那女的長什麽樣,還記得嗎?”
黃大山撓撓頭:“挺醜的反正……”
“讓你具體描述一下她,還能描述出來嗎?”
“我、我……我試試吧。我也不知道。”
祁臧:“稍安勿躁,你再多待一會兒。如果真的存在一個除你以外的兇手,找到他,只會對你有好處。我找個畫像師過來。他會帶你回憶,你配合他,把那個女人的模樣畫出來。這是在幫助我們警方,也是在幫助你自己。”
片刻之後,山康陪着畫像師,守着黃大山畫那女人的肖像。
祁臧暫時再旁邊觀察室裏等待。
李正正一直守在這裏觀摩學習,剛才祁臧跟黃大山的話,他自然也聽到了,此刻忍不住開口:“好怪啊……真的好怪啊……”
一旁,衛凡問他:“哪裏奇怪?”
李正正道:“黃大山口中的那個女人……幹嘛多此一舉?她做的事情太多餘了吧!”
很快衛凡也反應過來了。“對啊,她最初應該是趁着粉絲見面會上的混亂,把紙條塞進了黃大山的口袋……她幹嘛要多此一舉在紙條上寫電話?她幹嘛不直接寫崔俊傑工作的地址?”
李正正點頭:“就是這個道理。再不然,在黃大山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也可以通過電話告訴黃大山華庭別墅這個地址……她為什麽非要和他見面?這不是把自己的樣貌線索往外面遞麽?”
李正正和衛凡沒讨論出結果,最後統一地都把目光投向了祁臧。
“老大,你怎麽看?”
祁臧五官硬朗,輪廓深邃,燈光的明暗光影一照,像雕塑一樣。
頂着這樣的臉,頗為嚴肅地瞧了一會兒審訊室裏的情形,他開口回答道:“第一個原因,她可能想當面與黃大山聊一聊,進一步了解他的性格,确認他确實有很大的決心對付崔俊傑。也許就是經過那次溝通,她明确知道了他能夠去那片區域當外賣員。
“至于第二個原因——”
話到這裏,祁臧卻暫時止了話頭。
隔壁審訊室裏,畫像師已畫好了那人。
祁臧當即通過耳麥請他把那幅畫帶過來。
于是片刻之後,衆人通過畫像師的筆繪,在一張紙上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竟是秦春岚。
祁臧眼裏卻不見意外。
聲音一沉,他道:“這就是第二個原因。她在挑釁警察、戲弄警察。”
瞳孔微微縮了一下,祁臧看向畫像師舉起來的那幅畫,仿佛透過它看到了一個狡猾至極的女罪犯。
通過這幅畫,她帶着輕蔑的、放肆的笑容看向自己,并滿含嘲諷地說:“沒錯,這一切我都預料到了。你想通過外賣員找到我,可現在怎麽樣?你找到的是另一個死胡同……警察同志,這場游戲好不好玩呢?”
“這什麽意思啊我去……”李正正頂着這幅肖像畫,實在百思不得其解,皺緊眉頭,他腦補了好一會兒,想到了什麽,當即道,“黃大山見到的女人居然是秦春岚……
“難道秦春岚确實是想殺崔俊傑的?只不過她不敢親自動手,于是找到了黃大山,想讓他殺了崔?那這次殺了崔的到底是誰?
“等等啊老大……你剛才說,兇手想戲弄警察?那你的意思難道是……黃大山見的那個女的,并不是秦春岚?那、那這……”
祁臧沒接話,他腦子裏滑過很多種可能,最終定格在了某一瞬。
過了一會兒他只道:“風聲娛樂的那些工作人員、妝發師、編排直播的導演編劇,包括他們的老板、以及這次活動的真正策劃,都聯系好了?全部叫過來!
“這是今天下午、晚上的工作重點。務必讓他們把所有的策劃細節,以及案發當晚在做什麽、有沒有不在場證明等,全部交代清楚!”
目前嫌疑非常大的,除了跟秦春岚一組直播的商博然,就是直播相關的工作人員了。
兇手想在黑暗中準确無誤地殺人,一定對直播走位非常熟悉。這是從兇案現場能推斷出來的。
而經過對黃大山的審問,可以合理推測,兇手很可能早就在計劃這一切了。他早已構想好了一切,這才能在兩周前就把黃大山這個人安排成自己的嫁禍對象。
從這個角度思考,這個人甚至可能參與到了這起直播主題的策劃中。有可能“懲罰渣男”這個直播的發起,就跟他直接相關。
由此,今天針對工作人員的問詢非常重要。
祁臧算是駐守在了觀察室裏,每一場問詢都不錯過。
繁忙的工作一直持續到晚上9點。
晚飯都沒顧得上吃的祁臧忽然收到了許辭發來的消息。[幾點下班?見一面,有點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去你家?]
祁臧快速把自己家的地址給了許辭,并打字回複:[你直接去我家等我。小區門口要登記,就說是我朋友。開門密碼6位數,上次我說的我那同學的生日,還記得嗎?]
過了一會兒,許辭回複:[記得]
“記得”,這麽簡單的兩個字,就讓祁臧笑了出來。
他平時跟榮勇挺嬉皮笑臉的,不工作的時候跟下屬們也開得起玩笑。但今天從下午開始,他一直在進行繁忙的審訊工作,這個過程中他始終是寒着臉、面無表情的,五官都幾乎僵掉了。
但許辭一句簡單的回複就讓他破了功。
通過這兩個字,祁臧仿佛能看到一幅畫面——
他勞碌了一天回到家中,正在看書的許辭在暖色的臺燈旁擡起頭,對他淡淡一笑,溫聲細語說一句:“你回來了。”
有人等自己回家的感覺原來這麽好。
哪怕這件事還沒有發生,祁臧僅憑腦補也足夠心頭一熱。
許辭的二字短信,讓祁臧在疲累繁忙連軸轉的工作中得到了片刻喘息。他眼含笑意地又打了一長串字回過去:[我還不定什麽時候回來,如果等累了你就先睡,我那有一間客房,不過可能要麻煩你自己收拾一下,被套什麽的就在櫃子裏,自己翻一下]
許辭:[好]
·
晚上9點半,許辭來到祁臧住的公寓。
高級酒店式管理的公寓走廊裏鋪了地毯,牆上挂着高雅的裝飾畫,還挂有花籃,裏面挂着有着粉色大葉的銀皇後,灰黑白的現代小資色調得以被擡亮、染上些許跟“家”有關的溫情。
許辭走至正确的門牌號前,并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停了下來,頓了好一會兒。
走廊的燈光偏暗、也偏暖,把許辭冷硬的五官表情勾勒出些許柔和。望向祁臧家門的時候,他的表情有些怔忡,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段時間之後,許辭拿起手機,給祁臧發了句[我到了]之後,輸入密碼,再走進門中。
剛進門許辭就震住了,地板是銀色的,牆是金色的,他仿佛走進了妖精住的盤絲洞,妖精穿的當然是老版西游記裏的那種裙子,亮閃閃、晶晶亮、十分晃眼。
不過這畢竟不是盤絲洞——房門正對着的地方貼着一張巨大的財神爺畫報,火紅的色彩與周圍的金色銀色相映生輝,喜慶感十足。
于是許辭又恍然感覺自己來到了春晚現場,仿佛下一刻就有熟悉又喜慶的BGM響起來。
手機一震,祁臧又發來了消息:[鞋櫃裏有幹淨的拖鞋可以換,進屋後随便坐,別客氣,當自己家,冰箱裏應該有飲料,沒有的話自己燒一點喝]
許辭:[好]
半晌,祁臧又發來:[零食可能沒有了,你想吃什麽,直接叫外賣,在我家不用講究那麽多,嫌棄外賣你也可以自己做,或者一樓其實有家西餐廳很不錯,還算高檔]
許辭:[你安心工作吧,不用管我,其他的等你回來再說]
祁臧又笑了。
——這句話的其他文字他都忽略了,強行将中心思想歸納總結為“等你回來”這四個字。
許辭說“等你回來”了。
親口說的。
·
祁臧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1點半了。
想到許辭就在他家,疲憊不堪的身軀頓時又變得松快起來。
猜測着許辭大概已經睡了,他輕手輕腳地輸入密碼、開門,之後看到客廳方向有暖光傳過來。
有人亮着燈、在家裏等自己。
這實在是一種特別又暖心的經歷。
比之前腦補的還要窩心好多倍。
換了鞋,祁臧盡可能地放輕腳步走到客廳。情況居然果然和他腦補得差不多,只不過許辭不是在看書、而是在看電腦,還看睡着了。
他背靠沙發坐在地毯上,筆記本擱在茶幾上,大概是困了,他靠着沙發扶手帶着盹兒,此刻聽到聲音,他慢慢睜開眼睛,略顯渙散的目光在看到祁臧後慢慢聚焦,然後……
然後他就說了祁臧腦補中最美好的那幾個字——
“你回來了。”
祁臧幾乎怔住了。
許辭淺打了個呵欠,站起來,瞧他一眼。“加班加呆了?”
祁臧回過神來,定定看向許辭,然後很認真、很有儀式感地回複了一句:“是,我回來了。”
許辭:“…………?”
“咳,那什麽……找我什麽事兒?”祁臧問許辭。
許辭反問他:“吃飯了嗎?”
“吃了口泡面——”
“那來餐廳,我做了晚餐。”
“太麻煩你了吧?”
“反正幹等着也沒什麽事。你說的,東西我随便用。”
“是是是,當然随便用。”
“嗯,那就過來吧。邊吃邊說。半夜三更別吃太油膩,我做的是很清淡的海鮮粥。”
祁臧買的公寓算是單身公寓,整體面積不大,餐廳也很小。
眼下他與許辭兩個人對座在小餐廳裏,倒是更顯得溫馨。
祁臧吃了小半碗粥,問許辭:“所以你來是……”
許辭去客廳把他的筆記本抱了過來,推到祁臧面前。
“這是?”
“請朋友做的一個小程序。崔俊傑身上刀口的角度測了吧?”
“測了,宮念慈他們正在想辦法計算——”
“讓他們不用算了。把角度輸入這個小程序,兇手的身高就能出來。”許辭問他,“所以角度是多少?”
祁臧報了個數字,許辭輸入後,小程序很快給出結論——
兇手身高在1.67到1.72之間。
看到祁臧的表情,許辭合上電腦問他:“你這什麽表情?”
祁臧很誠實:“家裏來了個人,又給我做飯,又幫我算兇手的身高……比海螺姑娘還厲害。”
許辭頗為不悅地皺眉。“這什麽比喻?”
祁臧:“那……海螺小子?”
許辭:“………………”
食指彎起來,輕叩了祁臧面前的桌子。“方便把進展給我說說嗎?幫人幫到底,我幫你分析案情。”
聞言,祁臧放下筷子,看向許辭的表情有些嚴肅,眼神卻又顯得非常深情。“謝先生,我得先跟你說一件事。”
許辭:“你說。”
祁臧:“你再這樣下去……我不得不自作多情了。”
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話,許辭幾乎一愣。“……什、什麽?”
祁臧指了指他的電腦、又指了桌上的暖胃營養海鮮粥。“大半夜來我家,給我做飯,又很積極地幫我破案……如果你不給我特別的理由,我會認為,你是在幫我分擔,怕我太辛苦才會這樣。
“當然,我覺得正常人遇到我這種情況,都會這麽想,所以好像我也不能算自作多情?”
許辭:“……”
祁臧笑了:“除非你給我一個好理由來解釋這一切。”
許辭:“…………”
深深看着許辭的眼睛,祁臧問:“講不出來理由的話,那你就只是單純地在乎我、關心我,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