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祁臧與許辭聯絡後不久, 宮念慈在死者秦春岚的左手手臂發現了一個針眼,疑似是注射毒物的針眼。
目前現場的所有痕跡都在指向死者死于自盡,且是通過給自己注射毒物的方式自盡的。
但祁臧同意許辭的看法, 秦春岚絕不是死于自盡。
他要求即刻對屍體進行解剖, 以進一步分析死亡原因。
如此,初步檢驗後, 屍體被拉回了市局法醫中心,宮念慈暫時離去。
河岸邊,繁瑣的痕檢工作還在繼續。
這項工作無疑是很有困難的。
來往小河的人太多了,不少人偷偷跑到河邊來扔垃圾。此外最近這一片在進行拆遷,相當多的工人在附近活動。
最後就是那群比警察還先趕到現場的媒體, 他們圍着屍體拍照, 将針對兇手腳印、指紋提取、比對、分析工作的難度等級提升了無數倍。
祁臧不得不懷疑這是兇手有意為之。
淩晨5點零4分,警方接到拾荒者的報案。5分鐘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先去現場查看,發現死者疑似是秦春岚。當晚崔俊傑的案子他們也在關注,意識到這兩起案子或許有關聯, 于是立刻與市局聯系。
祁臧于5點12分收到消息, 迅速組織人前往現場。到達小河邊的時候差不多是5點29分。
而有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是, 秦春岚的微博是4點50分才發送的。
之前路上祁臧聽說了微博的事情, 只來得及匆匆查看一遍。
這會兒祁臧打開她的微博圖片仔細查看,才發現這照片拍得很巧妙——
小河這裏的相關管理一塌糊塗, 又處于拆遷地帶、監控缺失, 但站在秦春岚死的地方, 正好能看見錦寧市的标志建築之一“方形尖塔”。
Advertisement
雖然這裏離尖塔尚遠, 在晨曦中, 它更是若隐若現、不易察覺, 但它畢竟被拍到了照片上,調亮照片就能清晰地看見。
如此,根據尖塔的角度、小河附近的環境等等,媒體發現問題、在30分鐘內趕來不是難事。
只是一張圖片而已,那個時候媒體們完全不能确定秦春岚會自殺,他們沒有貿然報警,只是通過圖片與電影元素的類似性推測她人在河邊、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過激行為,于是相繼趕了過去。
如此,大量媒體恰好能在警察之前趕到,對現場微量物證造成破壞,對偵查工作帶來難度……
這是兇手精心算計好的事情。
越來越肯定了心中的猜測,祁臧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嚴肅。
現實中激情殺人占大多數,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所謂的高智商犯罪了。可這回的兇手确實有些不同尋常。
他當即叫來柏姝薇:“把那名報案的拾荒者帶回市局仔細詢問,重點問一下他每天拾荒的時間、場所是否固定;與此同時,确認一下他每日的活動軌跡。”
柏姝薇:“好!我馬上去!”
兇手多半提前觀察過拾荒者的行動,才能準确預估他去小河邊撿垃圾的時間。
4點50分的那條微博多半是定時發送的。
在此之前秦春岚應該已經被他殺死。
當然,這目前只是祁臧的推測,一切還要等詳細的屍檢報告出具、等拿到拾荒者的供詞才能進一步得到肯定。
把仔細調查秦春岚手機的工作安排下去,讓痕檢等人員繼續詳細檢查現場,祁臧又帶着衛凡去到了秦春岚的家中。
秦春岚所住的小區就在附近,叫清雅仙居。
祁臧一行先找到門口保安了解情況。
保安們倒是有印象,知道秦春岚是個網紅,認識她的車。
她大概在淩晨開車回來過,後來又自己走出去了。
經過調閱監控,發現确如保安所言,淩晨1點半,秦春岚的車駛入小區;之後在淩晨3點,她走了出來。
在物業看視頻的時候,幾個小區的工作人員還在讨論——
“我聽過她唱歌,确實好聽!”
“是的是的,我和我朋友都是她的忠粉啊。”
“哎,這姑娘吧……我年紀大了,搞不來直播,沒聽過她唱歌,不過我對她挺有印象,有次在小區門口被人認出來過……好像是通過衣服認出來的,人家說她醜,與網上形象差距特別遠,從那以後她就挺自卑,你看,這大半夜的還戴着寬檐帽和口罩。”
祁臧神色冷峻地看完所有監控,吩咐衛凡拷貝下來帶走。
留下一部分人跟工作人員繼續了解秦春岚的情況,祁臧再帶人去地下車庫看了一眼。秦春岚那輛綠色的車确實在車庫。
最後他們去到了秦春岚的家中。
她家裏的情況又确實有些出乎意料——
茶幾上放着安眠藥、一把刀、一把剪刀,一個裝有幾塊炭的面盆、和一瓶□□麻醉劑。
一路跟着祁臧過來的李正正忍不住開口:“她該不會一直在考慮用幹什麽辦法自殺吧?我去……安眠藥、割腕、燒炭……這麻醉劑是幹嘛的?”
一名跟過來的痕檢人員回話:“我之前見過一個案例,那個人想割腕,又怕疼,于是先給手腕做了局部麻醉。這秦春岚難道也是?”
“我勒個去……”李正正搖頭,“啧啧”了兩聲,“心理咨詢太有必要普及了。啥時候我們也得去看看。我覺得我們工作壓力太大了。”
祁臧橫眉冷對。“你壓力哪大了?”
李正正“嘿嘿”一笑。“沒有老大您壓力大!”
祁臧直接問他:“少扯淡。我問你,能看出什麽來?”
李正正敲了幾眼那些自殺用具,道:“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針筒……我在思考啊,如果她真的給自己注射了麻醉劑,打算割腕的話……剛才在河邊咱們看了,她的手腕上并沒有傷口,所以她最終是沒有割腕的。
“她有沒有可能是……沒把握好,給自己注射過量,以至于睡着了、或者沒力氣割腕了……于是最後選擇去河邊?”
似乎很快發現了哪裏不妥,李正正皺了眉。“不對啊……她想模仿電影的橋段,走一個儀式感的話……她早就會選擇在河邊自盡。那麽燒炭首先不可能,河邊是開放空間。
“這如果是割腕……那她也應該在河邊進行。她家裏這些東西擺在這裏是幹嘛……刀為什麽沒有出現在河邊?嘶,這一切都太刻意了,就好像有人在告訴我們,她是想自殺一樣。
“該不會這些東西……都是兇手擺的吧?”
祁臧表情嚴肅。“除了這個目的,兇手這麽做,應該還是想打個時間差。”
“時間差?”李正正不解,“什麽意思?”
“兇手在跟警方玩游戲。”只說了這麽一句,祁臧暫時沒多解釋。“仔細拍照,物證全部搜集好了帶回去。”
之後他走到玄關處,在鞋櫃上找到一把車鑰匙。
叫來一名痕檢人員,他道:“這應該就是秦春岚的車鑰匙。我們一起去車裏看看。”
痕檢人員問:“祁隊,咱們重點看哪方面。”
推開門,祁臧沉着臉扔出三個字:“後備箱。”
·
早上9點半,祁臧是被榮副局的一通電話叫走的。
有很多媒體到達市局,一方面為的是想了解案情,另一方面,還真有人投訴祁臧。對方也不知道是什麽來頭,有些不依不饒的,還給市長熱線打了電話,說祁臧違規辦案、胡亂扣留記者。
“張局給我打電話問到了這件事。你該不會還真關了個記者吧?”
“我馬上回來處理。”祁臧挂掉電話,寒着臉回到市局。
榮副局出差去了,不在錦寧市,他到底是向着祁臧的,特意找人從後門接了他,避開了媒體。
祁臧剛到市局,他電話倒是又過來了。“趕緊把人放了,好好把這件事——”
“還有幾個嫌疑人在市局,我得找他們确認下東西,等會兒就去處理記者的事。”祁臧道。
“不是,你這小子——”
“我是搞破案的,又不是搞公關的。關的那個人涉嫌幹擾警方辦案、擾亂現在證據,我沒關錯。”
握着手機的榮勇感覺自己高血壓要犯了,趕緊喝一口養身茶,架不住火氣也上來了。“祁臧,你不是二 十出頭剛進警局的毛頭小子了,當支隊長的人了,需要我給你解釋其中的利害關系?”
“這次的兇手很有手段。很難說媒體搞事情的背後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我一旦出現在那幫記者面前,搞不好就被徹底纏住。師父,你得信我。”
祁臧解釋這麽一句,榮勇便也懂了。“我知道了。你先忙案子的。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挂了電話,祁臧直接往法醫中心走,想到什麽之後,中途轉去辦公大樓,上四樓,去了401。
祁臧走到401門口停了下來,沒有立刻進去。
在玻璃門外站了一會兒,他聽見裏面沒有任何聲音,于是輕輕刷卡、推門而入,随後一眼看到了靠着椅背閉眼小憩的許辭。
祁臧很難得看見這樣的許辭。他腦袋有些歪着,也不知道是怎麽戴的假發,居然非常牢固,絲毫看不出異樣。
黑框眼鏡倒是被取下來放在了桌面上。沒了眼鏡的遮擋,許辭淺皺着眉的樣子便一覽無遺,好似即便在夢中,他也依然保持着警惕、永遠沒有放松的機會。
很快許辭就睜開眼睛了。對上祁臧的目光,後者對他做了個口型。許辭便站起來,重新戴上眼鏡,跟着他去到走廊、再往他的辦公室去。
帶着許辭進辦公室的時候,祁臧一路上收獲了很多注視。畢竟這件事頗為稀奇,別說帶人去辦公室了,祁臧平時都很少在自己辦公室待。
他的辦公室基本成了雜物堆放處,平時他更喜歡在外面大辦公區跟大家一起辦公,這樣也方便讨論事情。
路上祁臧點點頭,算是跟同事們打了招呼,但半句都沒多解釋。
等去到辦公室,讓許辭進來,他上前關上門的時候,不期然間聽到輕輕一下的吸氣聲。
“怎麽了?”祁臧側頭,一眼撞上許辭略顯驚訝的眼神。
許辭非常誠實。“你辦公室也太亂了吧。”
祁臧:“……”
沉默三秒後,祁臧立刻開口:“不是,這雖然是我辦公室,我平時不用!那什麽……”
放下背包,從裏面拿出幾個帕尼尼、幾杯咖啡、幾碗粥,一一擺好,祁臧推給許辭。“路過肯德基,随便買了點。你湊合下?那什麽……剛我吵到你了?”
許辭搖頭:“本來也沒睡着。沒吃藥呢。”
祁臧皺眉。“不吃安眠藥就睡不着?多久了?”
許辭随手拿過一碗皮蛋瘦肉粥,打開蓋子,用勺子攪了攪道:“不記得了。”
祁臧:“我媽之前也有失眠的毛病,後來在人民醫院的失眠科治好的。回頭把那專家介紹給你?別老靠藥物。”
許辭淡淡笑了笑。“好。”
“那喝粥吧。喝完粥,告訴我你有沒有問出什麽東西。”祁臧道。
許辭瞧他一眼。“要不要把我設想的關于兇手的作案手法也告訴你?”
祁臧:“這麽快就想到手法了?那敢情好。”
許辭問他:“我這義務勞動了一晚上,你還要求這麽多……你給我發工資嗎?”
祁臧笑了,放下手裏的咖啡,他看着許辭道:“我工資直接交給你管都可以。就看你願不願意管了。”
許辭:“…………”
見許辭抿了下嘴撩起眼皮面露不爽看過來的樣子,祁臧忙碌一晚上的燥意就好像都去掉了。
他道:“好好好,說正經的,白雪那邊有說什麽嗎?”
暫時沒有告訴祁臧關于商博然的那些生意,許辭把其他的倒也都講了。
“所以這三個人都跟死者崔俊傑有感情糾葛?”祁臧皺眉,“除了他們三個……秦春岚也不知道跟崔有沒有什麽關系。”
思考了一會兒,他看向許辭。“你怎麽看他們幾個之間的關系?比如白雪和崔俊傑,她真的沒有因愛生恨的可能?她原話怎麽說的?”
沉默了一會兒,許辭倒也對祁臧複述了白雪的原話。“白雪說她跟崔俊傑完全沒感情。單純的一|夜|情而已,幹柴烈火,一時沖動,什麽也證明不了。”
祁臧:“……………”
他聽完簡直差點把手裏的咖啡杯捏碎。
許辭:“我覺得她說得對。”
祁臧立馬語帶呵斥地:“對什麽對?哪裏對?!這種觀念要不得!”
空氣凝固了好一會兒。
片刻之後,許辭擡眸盯他一眼。“我是說,我認為白雪沒有撒謊。她、百靈、李海這幾個人對待這種事情就是這麽個态度。”
祁臧摸摸鼻子:“咳,那個……”
許辭不理他,兀自道:“再說,這三個人從晚上10點半開始就沒有作案時間了。他們不會是兇手。”
“你指的他們不是殺秦春岚的兇手還是——”話未說完,祁臧已明白許辭的意思,“你認為殺死崔俊傑和秦春岚的,是一個人?”
“嗯。不過也不能完全這麽說。之前我挺懷疑秦春岚的。我認為她和商博然都太奇怪了,多半參與了殺人,或者至少是知情方。”
許辭道,“比如,‘停電’前後,商博然看起來都是被綁起來的,似乎沒有作案機會。但萬一‘停電’期間秦春岚松開了他呢?”
祁臧皺眉:“所以,有可能是他和秦春岚合謀殺了崔俊傑。之後,商博然再殺了秦春岚滅口。”
“對。商博然幾點來的市局?”許辭問。
祁臧:“淩晨四點到的。不過已經找護士問了,商博然到醫院後,确實離開過一陣子,但是他淩晨1點半就回醫院了,直到3點半從醫院出發來市局。”
“那麽,秦春岚的死亡時間确定了嗎?”
許辭問出這句話的同時,祁臧已經同步給宮念慈發了消息。
宮念慈很快回了。“死亡時間初步推測在淩晨3點至5點之間。”
祁臧眉頭皺得更緊,之後直接把手機舉到了許辭面前,讓他也看到了屏幕。
于是許辭也皺了眉。
随即他嘴角勾了勾,看着祁臧:“這次的兇手,有點意思。”
在祁臧收回手機前,許辭沒錯過宮念慈又發來的幾行文字——
“奇怪的是,步青雲化驗過了,秦春岚血液裏沒有毒物。讨論多種可能後,我們現在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嗆水嗆死的。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解剖她,有結論了告訴你。你可以想想,如果她沒有被注射毒物,手臂上的針眼是怎麽回事。”
拿回手機後,祁臧看到這段文字,知道許辭看過了,但也沒多避諱,給宮念慈回了過去。“在她家裏搜到了麻醉劑。查一查血液裏是否有麻醉成分。”
·
約莫半個小時後,祁臧帶許辭離開。
剛推門而出,祁臧就敏銳地發現外面大辦公室的氣氛不對勁,大早上的噤若寒蟬,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其中李正正看起來在門口守了很久了,見自己出門,連忙使了個眼色過來。
祁臧察覺到什麽,往前走出幾步再拐個彎,發現原因了——
市局的張雲富張局親自來了。
大概猜到了什麽事,祁臧倒也沒什麽反應,上前規規矩矩喊了一聲:“張局。”
不比榮勇平時能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張雲富是走哪兒都鐵着一張臉,像閻羅王一樣讓所有下屬心生畏懼。
他為人嚴厲、向來眼裏不容沙,看向祁臧問的第一句就是:“鳳陽日報的總編都找上門了,說你讓人無故帶走了他們的記者!”
“那記者擾亂——”
祁臧的話迅速被張雲富打斷:“人家擾亂什麽了?無非是被兇手利用了!他們去的時候并不知道秦春岚已經自殺了吧?!”
不愧與省廳的兩位廳長并成為雲海省的鐵三角,張雲富并沒有參與一線調查,已能敏銳地判斷出兇手做了什麽。
祁臧道:“沒錯,我也認為他們一開始确實被利用了。可後來他們不肯離去,完全不聽勸導,那名記者還試圖觸碰死者的身體給特寫——”
他的話再度被打斷了。
“祁臧,我知道你辦案的初心是好的。但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辦案方式和行為舉止,尤其是媒體人的面前!就是因為有你這樣我行我素、什麽都不管不顧的警察,警民關系才會變得緊張。
“人家沒看見你的辦案過程,不會管你是不是熬夜破案、是不是飯都顧不上吃,他們看到的只會是你随便抓人的畫面!他們會以為這些警察在拿着雞毛當令箭、在耍官威,以為警察能随随便便扣留一個無辜群衆!
“直接跟這些媒體硬着來就更不合适了。就算不在明面上抨擊,他們賣弄起春秋筆法來也夠我們吃一壺!去年咱們有個案子有了誤會……花了這麽長的時間,我們才在市民們心中樹立了良好形象,你知不知道你這麽魯莽行事,毀了多少人的努力?!”
從不支持成立刑偵第三支隊、到不認同祁臧擔任支隊長、再到給祁臧塞了最多的新人……
祁臧心知張雲富從來瞧不上自己。
這晚辛辛苦苦東奔西跑地忙碌,飯顧不上吃、肩膀上的傷還沒拆線,結果還要被一個現在成天坐辦公室的所謂領導教訓,祁臧的火氣也上來了,當即張嘴就要把以下犯上得罪領導的話喊出去。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了身後的一聲冷笑。
他身後還有誰?
這聲冷笑只能是許辭發出的。
祁臧回頭看向許辭,只見他在自己身後半米的位置,微微斜靠着門站立。許辭神情冷淡,眼神淡漠,嘴角卻勾着些許略含嘲意的笑。
祁臧幾乎立刻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戾氣。
冷不防,祁臧就想到了不久前榮勇的話——
“當時他們小隊的行動,是咱們省廳的莊強莊廳長直接指揮的。知道這個小隊的具體行動計劃的,只有他,李副廳,還有咱們市局的局長、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張雲富。
“……這三人哪個不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大英雄?
“他們三個與許辭,你覺得洩露情報的那個是誰?”
此時此刻,那點被領導批評的火氣立刻消了,祁臧皺眉朝許辭走近一步,低聲開口:“我先帶你走——”
卻見許辭直接推開祁臧伸過來的胳膊,一步步走到了張雲富面前站定。
然後他開口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局長這個位子上坐久了,在後方待久了,完全忘了一線是什麽環境?
“是不是你忘記了警察的本分,只會讨好媒體、樹立所謂形象、以及在老百姓面前甚至在同志面前打官腔?
“還是說,你這位置根本就是用你犧牲的同志們、戰友們的白骨與鮮血換來的。這位置坐得舒服嗎?平時會做噩夢嗎?”
許辭現在還是“謝善”,用的依然是女聲。
但這女聲明顯偏硬、偏低沉,問話的時候帶着不容忽視的冰冷與譏諷,若閉上眼聽,簡直像是從地獄爬回人間的幽魂,在拷問曾經害他的那個人。字字泣血。
祁臧聽罷明顯一愣。
其他人更是沒想到這一出,此刻已目瞪口呆地看了過來,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神仙敢這麽跟張局說話,整個辦公室登時鴉雀無聲。
張雲富也愣了。在他看來,自己挨罵挨得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他皺眉看向許辭:“不是……你哪位?”
你哪位。
八年了。
距離眼睜睜看着隊友一個個在自己面前槍決,已經八年了。
陰差陽錯地,自己總算走到了其中一個當事人面前,換來的是一句“你哪位”。
聽到這三個字的那一瞬間,許辭開始感到耳鳴、頭部劇痛。
“砰砰砰”,槍響聲仿佛不斷在他耳邊徘徊。
與此同時,在他與張雲富之間的路上,“啪嗒啪嗒”地,忽然有一滴一滴紅色的血不斷落下。血落得越來越快,最後彙聚成了血色瀑布,忽然之間,裏面伸出一雙血紅的手拉住了張雲富,将他越拖越遠。
張雲富就要消失了。
連同那些自己尋尋覓覓的真相,全部都即将徹底沉入那些血色、再也不見天日。
許辭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他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沒有及時吃藥才會這樣。
理智告訴他應該停下來,否則八年來的努力可能就此付之一炬。
可另一個聲音吵得他不可安寧。
——上去,走上去,逼他告訴自己真相。不走過去,他就消失了……快過去、快過去!
雙手握起拳頭,許辭深吸一口氣,果然大步上前。
下一瞬他的手被握住了。
一只手臂伸過來,緊緊将他攬入懷中。溫熱的掌心先是攀住許辭的肩膀,之後慢慢上移,碰了碰他冰涼的臉頰、再放到他的頭上,飽含安撫地輕輕拍了一下。
下意識之下許辭要掙脫,祁臧一個用力攔住他,俯身貼在他耳邊,語氣極盡溫柔地道:“是我。我是祁臧。我是祁臧。記得嗎?我是祁臧。
“現在這裏是我辦公室。你非常安全。我也很安全。
“小……小‘慈’、、善,能不能聽到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