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聽許辭的話,祁臧就笑了。
——被人當面拆穿謊言,還這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他是仗着什麽有恃無恐、還是幹脆破罐子破摔?
“也挺好。我很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早餐了。”下巴朝副駕駛座上一揚,盯許辭一眼,祁臧下巴朝副駕駛座上一揚,“上車?”
20分鐘後,祁臧還真和許辭一起吃起了早餐。
地方是許辭挑的,去的某港式茶餐廳,他還特意要了個包廂。菜品樣樣精致小資,很符合“謝橋”身上的商業精英範兒。
當然,今天的他看上去并不商業。
平時都是高級訂制的襯衫和西褲,今天他穿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頭上戴了個鴨舌帽,還背了個背包,顯得年輕了很多,總算和許辭應該有的年紀重疊在了一個時光。
盡管……祁臧不久前才被告知,他們的DNA并不相同。
可那又怎麽樣呢?
祁臧眼神極好,認犯罪分子向來是一把好手,曾有一回在面對密密麻麻的監控錄像的時候,愣是從人山人海裏通過一個背影鎖定了逃犯。
旁人或許認不出許辭,可他自信不會看錯。
他跟許辭朝夕相處四年,更有過那樣的一夜。
樣貌能換,DNA能做文章,習慣能改,聲音能變……可一個人的身高、體型、肩寬都是很難變化的。
與“謝橋”相遇後,好幾回盯着他的喉結,祁臧都在想——這個地方他八年前的那天晚上他親過咬過,分明也沒有絲毫改變。
進餐廳後許辭背着背包先去了趟洗手間,去的還不是包廂裏的那個,而是大堂的。
他包裏一定放着從朱秀家裏取得的證物,來這家服務員與他相熟的飯店,就是為了讓他們幫忙自己把背包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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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臧對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但看破不說破,也沒有阻止。坐在柔軟的椅子上,他越想此事,倒是越覺得有些好笑。
在警局,他祁臧運氣不好的特質無人不曉,但今天他覺得他的運氣還算不錯。
他原本猜測袁小兵回來過。
可袁小兵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能确定他會在附近逗留。
此外,這片被城市發展抛棄的老舊單元樓占地非常大,衆多小巷縱橫交錯,路口繁多,就算袁小兵真的會出現,祁臧也根本不知道他會走那條巷子。
更何況朱秀衛生間裏那些微小線索其實根本說明不了什麽。很可能這一切只是他神經敏感。
只是在某種幾乎是直覺的驅使下,祁臧沒有立刻離開,還是圍着這片區域繞圈開起了車。
剛開了個半圈,他就從某個不期然的路口遇到了“謝橋”。
他都快覺得這是天意了。
菜品漸次端上來,許辭也回到包廂,坐到了祁臧面前。
靜靜看了許辭好一會兒,祁臧這會兒不調侃,也不刻意試探,而是直接開口問:“去朱秀家的人,是你?”
許辭推給他一道蟹黃腸粉。“這家的特色菜,很不錯。嘗嘗。”
“我合理懷疑你非法監視朱秀,并且非法入侵了她的家裏。別顧左右而言他——”
祁臧把手铐拿出來一把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啪”!
語氣顯得嚴厲兇狠了一些,祁臧盯住他的眼睛。“給我老實點!”
許辭低頭自己夾了一塊水晶蝦餃,許久後只是很平靜地、隐隐聽上去略帶了些挑釁般地回應一句:“你有證據嗎?”
語氣一頓,許辭撩起眼皮看向祁臧。“有的話,沒問題,現在铐我走。沒有的話,就好好吃早飯吧。這算是我犒勞人民警察的。”
“證據?”祁臧不免氣笑了。“我假裝對你去衛生間處理背包的小動作視而不見,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頓了一下,祁臧終究還是用了那個字眼。“你這簡直是在耍賴了。”
緩緩吞下一個蝦餃,許辭看着祁臧,淡淡笑了一下。“那你呢?如果你能察覺到我做了什麽,只能說明你做了和我一樣的事情——
“所以,我們祁隊長的行為,就符合程序正義了?”
祁臧抱胸看着他:“啧,我跟你可不一樣。搜查令我已經申請了。再者,基于種種原因,取證過程有瑕疵的,可以事後補全手續,我這合規合法。”
許辭又把那道蟹黃腸粉往祁臧面前推了推,轉了話題。“要不要聽聽我對這案子的推理?”
祁臧做了個但說無妨的手勢,許辭便道:“你們先去北水店采集所有人的DNA,不久後帶走了姜雪……你們還特意去了紫水瀑布那裏采樣。那麽據此可以推測,你們認為別墅浴室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可劉娜為什麽會大半夜跑出別墅、死在外面呢?是不是姜雪還真和劉力行不是單純的師徒關系?劉娜發現了,與姜雪争執,半夜離開別墅……”
做了些許停頓,許辭道,“這案子有矛盾的地方。劉娜的意外離開別墅,指向臨時起意,激情殺人。不過浴室裏的布置,指向早有預謀。”
許辭把一切都說對了。
很快他就提到了祁臧先前做過的推理。
兇手處理屍塊、被劉娜撞見、繼而殺她滅口。可他怎麽做到把劉娜運回別墅的?他就算能從死者身上拿到別墅大門的房卡,又怎麽知道其他人都在睡覺而不是在一樓活動呢?他怎麽知道別墅的監控恰好壞了?
只能是由于別墅裏有人告訴了他這些信息、幫了他的忙。
這樣的組合目前看來只能是袁小兵和朱秀。
許辭又道:“既然是臨時起意,又在深山老林裏,袁小兵去哪裏找來那些血字貼、假血布置現場呢?
“目前為止,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朱秀和袁小兵早就考慮過在要到錢後殺劉娜滅口的可能。蜂蜜味的假血、‘殺了你吃了你’的血字,就是他們為真正的殺人案所準備的。
“只不過因為周五晚上袁小兵意外提前殺了她,他們的計劃被打亂了。
“仔細想想,那幅署名帶‘Xie’的畫,畫的是一個小孩站在肚皮敞開的人的面前,劉娜看上去卻像是在假血裏淹死。這二者的內容其實完全不同。是那些血字強行讓二者關聯起來的。
“這其實就是‘激情殺人’,打破原有計劃所導致的結果。原本朱秀可能會對假血、血字帖有額外的布置,讓一切看上去更像一場真正的自殺。可這場意外,讓她只能來得及匆匆在事後将現場布置成我們現在看到的那樣。”
“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會感到違和——兇手看上去做了充分的準備,可為什麽現場又會顯得有些兒戲。比如,死者胃裏沒有人肉,浴缸裏是假血,這些明明就很容易被警察發現。
“我想,在朱秀最初的計劃裏,含有甜香蜂蜜氣味的假血,一定還有更深刻的用意。”
許辭一口氣說了很多。
這期間祁臧筷子都沒動一下,看樣子是在很認真地聽他表述。
上下打量祁臧一眼,許辭又道:“其實我說的一切,你恐怕也想到了,所以今天才會來朱秀家裏。你應該直接逮捕令了。如果順藤摸瓜捉到了袁小兵,分屍案也迎刃而解。”
到這一步,祁臧總算出手叩了叩面前的桌子。“你說的一切全都沒有證據。我不能單憑腦洞來抓捕朱秀。何況你的推理還有疑點。”
“什麽疑點?”
“按你的意思,周五晚上,朱秀在別墅裏吃喝玩樂,袁小兵在山上處理屍塊,對麽?”
“對。不過分屍背後的那部分故事,我就無從得知了。”
祁臧道:“那麽,袁小兵殺了劉娜,一定要把屍體運回別墅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将劉娜綁上石頭埋進湖裏,又或者直接扔下懸崖不好嗎?這更符合常理。大費周章地把屍體搬回別墅布置一切……除了讓朱秀成為嫌疑人之一,還有什麽別的理由?
“你可別告訴我,這是因為朱秀提前把假血什麽的放在了行李箱裏,怕引起警察的懷疑,幹脆物盡其用。
“要知道,如果抛屍荒野,等劉娜的屍體發現,恐怕已經過了好幾天了。這幾天足夠朱秀把這些東西處理幹淨。
“最後,按你的說法,分屍案是袁小兵幹的?他幹過最正經的工作就是景區保安,其餘時候就是混混。可殺人分屍的兇手,他的手法非常專業,大概率是醫生、屠夫、又或者分過很多次屍的專業殺手……這些犯罪特寫,跟袁小兵完全對不上。你怎麽能這麽篤定,朱秀和袁小兵就是兇手?”
許辭:“只有我給的推理才能解釋本案最大的疑點。至于你提的問題,只是完整故事的拼圖上所缺失的一小部分,它們單純起到還原故事的作用,對整個事情的邏輯推理不構成影響。”
聽到這裏,祁臧沒再對案情本身發表多餘意見。
他盯着許辭,只是問了一句:“那你呢?”
“我什麽?”許辭反問。
祁臧:“你私自調查袁小兵的目的是什麽?別還來告訴我你是想為你們集團要回那160萬。搜集DNA這種事,早就超出了你的工作範疇。”
見許辭明顯不願意回答,祁臧追問了句:“你跟他、或者朱秀,有什麽私人恩怨嗎?”
許辭只是問:“看來你暫時不打算逮捕朱秀,甚至不暫時扣留?”
祁臧嚴肅道:“我沒有任何證據。”
許辭靜靜看了祁臧半晌,沒答話,只是指向桌子上的食物。“快吃吧。要涼了。”
祁臧皺眉,望向許辭的目光頗有威懾力和壓迫力。
許辭并不在意地低下頭,轉而拿起手機打出一個電話。
助理孟宇的聲音傳來。“謝總?什麽事?”
并不避諱祁臧,當着他的面,許辭很平靜地開口:“把資金檢查的問題上報集團監察部,讓他們帶人上門把朱秀帶回公司,然後報警,讓經偵的警察馬上逮捕朱秀,并就其挪用公款一事即刻展開立案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