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善意的謊言
現代人的生活有多脆弱呢？一個普通的家庭， 每個月有固定的收入，有房無貸或有貸，無論貴賤有一輛代步車，有一個或兩個上學的孩子， 家有老人， 看起來和和美美，衣食無憂， 一旦風雨來了， 這樣的生活很容易就被擊得粉碎。
宋雪芹就覺得自己的生活是粉碎的， 一直憂心的女兒身體健康， 順利大學畢業找到了工作，兒子懂事，成績雖然不是頂尖， 也算是中等， 自家小吃店的生意雖然有季節性，卻也算得上是興旺， 家裏買了新房子， 還清了外債， 有了存款，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 沒想到丈夫忽然中風， 生活再次粉碎。
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的命不好？或是自己和丈夫八字不合？再不然是祖墳的位置不對， 為什麽自己家總是災難不斷，錢攢不下， 人眼看也要攢不下了。
被帶到飯店的時候， 她渾渾噩噩的，到了包廂， 心裏有些發顫了，女兒的這個朋友姓毛，是女兒閨蜜的哥哥，跟女兒也很熟的樣子，看得出是個有錢人，帶自己來的飯店未免也太奢華了。
“阿姨，你別發愁，梁醫生的醫術在國內是首屈一指的，叔叔……”
“孩子，為了她爸的病，秦霜向你們借了不少錢吧？”
毛錫明愣了一下，他真沒想過錢的問題，“秦霜沒跟我借錢，有吳……我妹妹呢。”他也不清楚吳保羅和秦霜是什麽關系，說了一個姓氏發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連忙改口。
宋雪芹的心稍微放下來了一些，“借的錢總得要還啊，她剛參加工作，就背債怎麽行呢？你跟你妹妹說，我回去就賣房子。”
“您不用賣房子，叔叔回去了得有地方住啊，璃璃不缺錢。”
“親兄弟也要明算帳，所謂救急不救窮，我們家忽然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們這些朋友能幫忙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我們不能因為你們有錢就不還錢。做人不能這樣。”
毛錫明忽地覺得眼前這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市儈的中年婦女形象高大了起來，他長這麽大，滿口仁意道德，嘴裏說得是仁義心裏計較得是生意的人見過；谄媚無德為了些小利連尊嚴都不要的人見過；義憤仇富認為富人所有的財富都是來自剝削，最好分給所有窮人的見過。像宋雪芹這樣雖出身市井，卻有義氣者沒見過。
“見了您我才知道，為什麽璃璃對人防心那麽強，跟誰都不好的人，跟秦霜能成好閨蜜了，秦霜像您。”
宋雪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跟秦霜她爸都沒什麽文化，也不懂什麽教孩子。”
“您把秦霜教得很好。”盡管這個世界物欲橫流，人人都把“人情”“本份”挂在嘴邊，歸根結底，誰也不願意自己的身邊，盡是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孩子，你跟阿姨說，秦霜和吳老板是什麽關系？吳老板家是哪裏的？結婚了嗎？父母是幹什麽的？”
“秦霜現在就是給吳老板打工，至于你問別的問題，我我也不知道，我是通過秦霜認識吳老板的，吳老板性格有些古怪，但很尊重秦霜，對她很好。”
宋雪芹覺得毛錫明像有什麽話沒說，轉念想了想也沒有再深問。
“我給家裏打個電話，問問秦劍怎麽樣了。”
秦霜和吳保羅來的時候，宋雪芹剛打完電話，服務員上了菜，考慮到大家都心情沉重，毛錫明點得都是養生菜，沒點油膩的，沒要酒，只要了一壺菊花茶。
“媽，秦劍怎麽樣？”
“他能怎麽樣，在家哭呢，也要過來，我沒讓他來。”
“讓他來吧，他這樣在學校也學不進什麽。”
“他來了也是添亂。”
秦霜挨着媽媽坐下，宋雪芹悄悄問秦霜，“秦霜，錢夠嗎？有沒有讓再續費？”
“讓續費了，我已經交完了，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我爸的出血量算是微量，預後很好。”
宋雪芹的心情放松了下來，“要真是這樣就好喽。”
吳保羅眨了眨眼睛，把這些人的互動盡收眼底，金錢，病痛和人際關系，只是遠遠的看着，跟身臨其境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人類，近看起來醜陋得讓人惡心，習慣了長相，深入接觸過後，又覺得他們身上有某種讓人着迷的閃光點。
又過了一會兒，毛璃璃來了，她一來不管原來的氣氛如何，用不了十分鐘就會熱鬧起來，說起生病的事也有一堆的典故，省醫院上上下下尤其是管理層和二代們那點兒事，被她抖落個遍。“我跟你們說，梁醫生醫術好歸好，私德可不怎麽好，他兒子跟我一姐們兒的妹妹是同班同學，提起他來可不屑了，他現在都離四回婚了，每次娶的都是學生。現任才二十八，聽說他又跟別人好上了。”
“你可別說了，再說下去我都沒辦法用單純的眼光看他了。”秦霜阻止她繼續八卦。
“他這人不需要你用單純的眼光看，他的名言就是當我的病人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你覺得他是需要一個平庸的醫生還是上帝之手？你得把他當上帝。”
這下連宋雪芹都笑了，“秦霜生病的時候，我們也遇到過類似的醫生，是個女的，醫術是挺好的，就是臉色太難看，秦霜最怕她了。有本事的人，多少都有點個性。”說完了她又打量毛璃璃，“你怎麽瘦了這麽多啊？”
毛璃璃最喜歡聽別人說她瘦了，站起來轉了好幾個圈，“我減肥啦。”
“我喜歡你胖的時候，臉圓圓的可有福氣了。”
“阿姨，你怎麽跟我奶奶似的，就喜歡我胖。”
兩天之後，秦海洋從ICU出來，轉進了普通病房，秦霜特意調了個單人病房，沒等宋雪芹說她呢，就直接告訴她已經付款了，宋雪芹也只能忍了，還沒等她再說些什麽，男護工也到崗了。
“這得花多少錢啊。”宋雪芹現在三分之一的注意力在丈夫的身體上，三分之二的注意力在錢上，沒辦法，家裏的錢就這麽多，她必須替兩個孩子，尤其是還沒有成年的兒子考慮。欠人家的錢，總要還的，秦霜還年輕，背了債怎麽找婆家？不能因為有一個有錢的朋友就大手大腳。“單人病房醫保不報銷的。”
“沒關系，住不了幾天。”秦霜笑道。
“啥？”
“那個老馮啊，你去吃飯吧，吃完找地方眯一會兒，我跟我媽在這兒守着呢。”
“诶！”護工老馮應了一聲走了。
秦霜把門關上，拉着老媽坐到了陪床的床邊。
“我老板有個朋友在米國，米國現在有特效藥，對我爸的病有奇效，他在我爸手術的時候已經托朋友幫忙買藥了。”
“特效藥？”米國？雖然已經是2401年了，米國在唐國人心裏還是神聖的，尤其對宋雪芹這一代人來說，從外國買來的特效藥=神藥，“真的？”
“真的。”秦霜說道，“就是有點貴，不過比住院啊，複健啊，強多了。藥的來路有點不正麽，我老板讓我們先住單人病房，別被別人知道了。”
宋雪芹點頭，“我懂，就是走X藥，沒獲得咱們這兒的批準。”
“是，這藥在米國也是剛從試驗室出來的，貴。”
“能有多貴啊？”
“一盒藥就三萬米幣呢，才六粒，一個療程得用四盒。”
“這麽多錢啊，誰出的啊。”
“我老板給墊的。以後用我工資還。”
“我的媽啊……不行，不治了，太貴了，你工資得還到什麽時候啊！你還找不找對象了？我怎麽瞧着你老板對你過于關心了呢？”
“媽。”秦霜坐下來握着老媽的手，“媽，我老板原來是撈偏門的。”
“啥？”
“噓！他主要是走私一些緊俏的東西，這藥啊他說了，他心裏沒底，正好我爸不是病了嗎？讓我爸先吃着看，管用的話我爸不就是活廣告了嗎？現在得病的人那麽多，他讓我幫着推銷藥，賺提成。”她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将銀行通知劃到最上面，“媽，你看這錢。”
“個十百千萬十萬……這麽多錢？哪兒來的？”
“我老板從外面進鑽石，到了國內之後買家禿嚕扣了，我和毛璃璃幫着介紹了一個買主，這個是提成兒，毛璃璃得得更多呢。你算算看，這藥咱們買是原價，連運費都沒要，要是管用，我往外推，我們老板說了，他原價＋30%給我，我樂意加多少價往出賣都行，多的全都是我的。”
“姑娘啊！這事兒不能幹啊！你有病的時候，買給咱們藥的那個藥販子不是給抓起來了嗎？”
“媽，我不學那個藥販子，這藥也跟我用的藥不一樣，窮人家就算得了這個病也得挺着，這藥我原價賣給他們，他們也買不起，這藥專門賣有錢有勢的人，出不了事。”
“可要是出事了呢？”
“我也不大量的賣，就是先說國外有這個藥，我幫着跑一趟買藥，我賺得是跑道兒錢，而且我們老板說，這種特效藥，我們只替會員買。”秦霜自己也搞不明白這樣算不算犯法，她盡量表情平靜地向母親“解釋”，這樣騙自己的母親讓她心中滿是壓力，可是說實話對誰又好處呢？吳保羅是外星人，藥是外星特效藥的弱化版？晚上沒人的時候吳保羅會用外星治療儀替父親治病？都不能說，只能騙。
她看着昏迷的父親，就算是謊言，她說得謊言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謊言。“媽，我不能看着我爸這樣啊！你不知道，我爸有多危險，就算是好了也得癱巴，他多要強啊，他醒了看自己這樣……他咋活啊？媽！咱家還有我弟呢，我弟才十多歲，他以後乍辦？他得念書啊，他得上大學啊，不上大學咋辦？初中畢業就到社會上混，出力氣幹活嗎？媽！”
宋雪芹捏着女兒的手，心真跟被揉碎了一樣，她一直教育女兒要做正事走正道，現在女兒卻要走進灰色地帶賺錢。“聽媽說，咱們把債還了就不幹了啊！”
“嗯，把債還了就不幹了！”2000億的債——什麽時候能還完啊？就算吳保羅是碰瓷，可是救自己的命，救爸爸的命，兩次救命之恩，該怎麽還？
作者有話要說：
閑人現在就是前怕狼後怕虎的中年人，上有四位老人，下有六歲稚兒，每天測血壓，健康飲食，每天走步一萬米以上，人成長的标志之一是開始怕死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