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十一
自賓館這事之後,樓至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再沒發生什麽古怪的事,或許真是那白玉佛起了作用。
大學的教學較為輕松,蘊果谛魂教的又是那麽個冷門的學科,清閑自不必說。樓至卻很忙,教學、科研,還要帶研究生,與蘊果谛魂偶爾上下樓梯碰到,也只能匆匆忙忙地打個招呼。但盡管有時甚至只能點頭示意,眼神交彙間卻似乎相識已深——人與人的緣份有時當真妙不可言。
回來之後兩個禮拜,蘊果谛魂接到了物理系主任的邀請,說一起聚餐。蘊果谛魂覺得很奇怪,明明他不是物理系的人,除了跟他和樓至熟一些,其他老師也交往得不多,主任怎麽會想到把他找出來聚餐,不過主任說樓至也會去,兼之實在太熱情,蘊果谛魂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到了聚餐地點,樓至也沒想到他會來,狠狠地愣了一下。蘊果谛魂向他打了個招呼坐到他旁邊:“很意外?”
“是……”
“我也挺意外的。”
“其實……我現在不意外了。”樓至說完向門口揚了揚下巴,蘊果谛魂循着他視線看過去,正看到兩個年輕的姑娘向主任打着招呼進來了。
“也是老師?沒見過啊。”
樓至向蘊果谛魂投過來一個相當……意味深長的眼神,幾分鐘後,蘊果谛魂才明白這眼神是什麽意思。
“樓老師算得上我們學校的……嗯,怎麽說來着,鑽石王老五!”主任的話讓另外兩個女孩子笑成了花,其中一個問:“看得出來,樓老師這麽優秀,怕是一般的女孩子看不上吧。”
“他是時間全放在工作上了,把自己的事給耽誤了,樓老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你是肯定做到了,這下一步要抓緊啊。”
話頭轉到他這,再不接口就不合适了,樓至放下筷子,說:“其實不是我眼光高,也不是沒時間,最近是喜歡上一個人。”他這話說出來,氣氛突然冷了一下,主任哈哈一笑:“怎麽沒聽說過啊。”
“表白了,對方還沒答應,沒成之前也不好亂說是不是。”
“咳咳咳……”旁邊的蘊果谛魂好突然咳了起來,其他人都往他方向看過去,蘊果谛魂擺了擺手:“沒事,嗆到了。”
“小王,快遞杯水給他,男人沒個女人照顧怎麽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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蘊果谛魂嗆得臉都紅了,趕緊端起自己的茶杯,忙不疊得向好意走過來的女孩說:“謝謝,謝謝。”
見蘊果谛魂沒什麽事,主任又繼續追問樓至:“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人很高,身材好,長得也漂亮。”
“找老婆光長得漂亮可不行。”
“那是,他脾氣也很好,愛幹淨,又不抽煙又不喝酒,也不愛打牌,聽他自己說是會做菜,不過沒嘗過,哪天想去試試。”樓至說着,有意無意地瞄了眼蘊果谛魂,蘊果谛魂低頭撐着前額都不敢看他。
主任聽得直點頭:“聽起來不錯,工作呢?”
“有份穩定工作,而且不算很忙。”
“很好啊,這樣有時間帶孩子。”主任聽得哈哈大笑:“事成了可得請我吃飯,我這個紅包準備好幾年了。”
樓至彎了彎嘴角:“當然。”
那邊主任和樓至聊得火熱,坐在旁邊的蘊果谛魂簡直如芒在背,之前過來給他遞水的那女孩見他一直不說話,便與他聊天。
“蘊果谛魂這名字真特別,你是外國人嗎?”
“不是,我是和尚。”
“……”
“別聽他胡說,”主任一聽就馬上插嘴:“俗家弟子,對吧?”說着向蘊果谛魂擠了擠眼睛,蘊果谛魂一臉苦笑。
“當大學老師應該很清閑吧?”那女孩子又問。
“是很清閑,不過那是因為我教的學科太冷門,一周也沒幾節課。再加上做研究,也沒科研經費,每個月就拿幾千塊死工資,想要租個房子都緊巴巴的,所以現在還住在廟裏。”
“……”
蘊果谛魂嘆了口氣,繼續說:“每天上班搭個公車都得兩個小時呢。”這回輪到樓至嗆到水了。
看着蘊果谛魂好像還想再說什麽,主任馬上大聲打斷了他:“怎麽菜還沒上啊,這麽慢。”
蘊果谛魂起身:“我出去看看。”
樓至也跟着他起來:“失陪。”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包廂,蘊果谛魂把門關上靠在門邊上向樓至抱怨:“這太難受了,你怎麽不早告訴我這是相親。”
“我也才知道,只說是系裏面聚會,怎麽知道你會來。”
蘊果谛魂扶額。
樓至又說:“你剛剛說房租太貴?我怎麽不知道?”
“你又沒答應租給我。”
“我現在答應了……我還等着你什麽時候做飯給我吃。”
蘊果谛魂側了側頭,拿眼角餘光去看樓至,正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又拿手遮住眼睛:“你還說……”
“說不得?”樓至看着蘊果谛魂發紅的耳尖,控制不了地想要逗他。
“……”
見出來有一段時間了,樓至也不再逗他,兩人一起進去了。飯桌上免不了喝酒,蘊果谛魂也被敬了幾杯,都被樓至擋下了。等吃完飯,一群人還說要去唱歌,蘊果谛魂就借口樓至喝醉,就帶着他先溜了。
樓至大概是真的有點醉了,立在街上看着蘊果谛魂攔車,像根柱子樣地動也沒動。現在正是飯點上,空的出租車很少,蘊果谛魂大概攔了十多分鐘也沒攔下一輛,樓至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拉住蘊果谛魂的衣角:“散會步吧。”
蘊果谛魂見他連站都站不穩了,只好扶着他:“你還好嗎?站得穩嗎?”
“你扶着我就站穩了。”
“……那就走會吧。”
蘊果谛魂說完牽着樓至慢慢沿着街邊走。樓至的手溫度很高,手心裏有點汗,濕漉漉的。
吃飯的地方離河邊很近,走過一個街區便看到了河邊風光帶的燈光,映在水面,五光十色。這一路上人就多了起來,晚飯後出來散步的、遛狗的、放風筝的、還有很多小販。
河風吹過來,樓至清醒了一些,松開了與蘊果谛魂牽着的手。一時間,蘊果谛魂居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兩人便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蘊果谛魂跟樓至聊起自己的事,他自幼是個孤兒,被廟裏的師父收養,這些是樓至早就知道的,蘊果谛魂便說了一些在廟裏的往事,廟中生活雖然清苦,但在蘊果谛魂娓娓道來,樓至卻覺得十分有趣。
兩人走了将近一個小時,走得有點累了,才停下來靠在河邊的欄杆上吹風。夜晚的河面因映上了岸邊的燈光顯得五彩斑斓,偶爾有夜釣的小船劃過水面,留下一道淺淺起伏的水痕與一盞冷清的孤燈。周圍雖然來來往往有許多人,在他們之間卻像是隔開了另一個世界,靜谧而安寧。
“樓至……”
“嗯?”樓至趴在河邊的欄杆上,懶懶地不想說話。
“周末有空嗎?”
樓至偏過頭:“你想約我就有。”
蘊果谛魂笑了笑:“你不是想吃我做的菜嗎?要來寺裏坐坐嗎?”
既然蘊果谛魂邀約,樓至周末就去了他從小長大的寺廟看了,那是一座十分偏僻的小廟,不算很破爛,但也的确年代非常久遠了。收養蘊果谛魂的廟祝已經上了年紀,有些耳背,樓至跟他說話要靠吼的,十分吃力,但是午飯是蘊果谛魂親自下的廚,又是摘的菜園裏新鮮的當季菜,味道很是不錯。
蘊果谛魂一直也沒給樓至什麽答複,只是兩人保持着大約每周一到兩次的約會頻率,把樓至這座他雖生活了三年,卻仍算陌生的城市走了個遍。直到有一天早上,樓至接到了蘊果谛魂的電話。他前一天睡得有些晚,本想着可以好好睡到中午,卻被蘊果谛魂叫醒了替他開門。門外蘊果谛魂拎着個旅行袋走進來:“外面太冷了。”他放下包,翻出樓至珍藏的茶葉給自己泡了杯茶。
熱水溫暖了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心,蘊果谛魂覺得自己緩過來之後才轉過來看樓至,這一看之下,卻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這衣服……很襯你。”
看到蘊果谛魂忍笑,樓至愣了那麽一兩秒鐘,才意識到自己此時正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小熊連體睡衣!
“你等等!”樓至旋風似地沖回卧室,三分鐘後出來,已經打扮得儀表堂堂衣冠楚楚了。
蘊果谛魂乖乖地坐在客廳,看着樓至沖進去再沖出來坐到自己面前,眼神裏的笑意一直藏不住——他以為已經足夠了解樓至,原來還是不夠,不過這些意外的小“驚喜”他不讨厭。
看到蘊果谛魂的眼神,樓至一下子洩了氣,嘆息了一聲說:“好吧,在你面前我形象已經掃地了。”
“那件睡衣是……”
“我媽以前買的,你想笑就笑吧,別憋壞了。”
蘊果谛魂忍不住伸出手在樓至頭頂揉了一下:“很适合你……噗,哈哈……”見蘊果谛魂果真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樓至也毫不客氣地打開蘊果谛魂的手,他站到飲水機旁給自己泡了杯熱牛奶:“怎麽一大早地跑過來,不是出門辦事了麽?才回來?”樓至注意到蘊果谛魂的行李,蘊果谛魂偶爾會受理一些特殊的委托,短的兩三天,長的一般也不超過一個禮拜,這次……樓至算了下時間,三天,恰恰好一個來回再多留一天,看來這次的工作很輕松。
“嗯,早上回來的,回來之後從朋友那拿了點東西,本來想着晚點過來給你,不過有點等不及了。”蘊果谛魂說着,從随身的包裏掏出兩份文件來,并列地放在樓至面前,樓至疑惑地拿起其中一份:“這是……”
“身體健康證明,以及……”蘊果谛魂指了指另外一份:“財産證明。”
“啊?”樓至驚訝地放下了手上的文件:“為什麽……”
“我想,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應該要慎重對待,所以去做了公證。”
“……”
“大冬天的每天趕四個小時車實在有點吃不消,所以我想幹脆還是把這事給辦了……你意下如何呢?”
“……房子只長租,換房客太麻煩。”
蘊果谛魂笑了:“我打算租很久的,住宅用房期限是七十年,這才用了三年,算下來應該夠了。”
“好吧,”樓至在上坐下來,從茶幾下面抽出一疊紙:“那我們來談談合住的要求。”他低頭刷刷刷在紙上寫起來:“家務事要平攤,我有點潔癖,所以房間裏一定要保持幹淨……”
“可以,”蘊果谛魂任他寫着,脫了外套走進樓至的卧室:“讓我先看看你的睡衣,超可愛的,你在家會一直穿着嗎?”
樓至臉驀地紅了,也管不了手上的紙筆,跟着沖進了卧室:“不準看!”
桌子上,兩只水杯還在冒着熱氣,卻已經不會有人來喝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一
番外一:滴水的腳印
樓至瞄了一眼電視裏的三流肥皂劇,将筆記本裏的文檔保存好,退了出來,然後抽了張紙巾遞給坐在旁邊眼眶泛紅的蘊果谛魂——光看外表完全想象不出蘊果谛魂居然會喜歡看這種東西。
這是發生在他們交往沒多久,同居之前的事。
樓至的電視是搬家進來之後買的,但是總共也沒開過幾回,後來連有線費都懶得交了就擺在客廳裏做裝飾。與蘊果谛魂交往之後,他有時晚上會來家裏來坐坐,樓至自覺是個沒什麽趣味的人,怕蘊果谛魂覺得無聊就去把有線電視開通了,倒是沒想到……他會喜歡。
樓至又瞄了一眼蘊果谛魂,看他一邊盯着電視一邊抹眼淚,又遞了片紙巾給他。
不過話說回來,樓至看了看牆上的鐘,驚覺已經快十點了,于是拿腳推了推蘊果谛魂:“我記得你的末班車是九點半吧。”
“沒關系,我今晚不回去了。”
“……”樓至聽到這話就是一怔,腦子不由自主轉向其他地方去了,這是蘊果谛魂第一次表示晚上要留下來,他琢磨着是不是要下去買個套子啥的……他沒買過,想想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時候,電視裏最後一點正好放完,蘊果谛魂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時間差不多了,也該開工了。”
開工?诶?這也太突然了吧!
“我得去學校一趟……”他朝樓至偏了偏頭:“你要不要來看看?”
“……”
就算樓至再會胡思亂想,也不會以為蘊果谛魂要把他帶到學校去怎樣,沉默片刻,他還是直接開口問:“你說的開工是什麽意思?”
“我來你們學校教書,你不覺得奇怪嗎?”
聽蘊果谛魂這樣問,樓至便點了點頭。他們學校一向偏重理科,突然開個“佛教哲學”的課的确是很奇怪,雖然有說是因為學生們學習壓力太大,開設這門課是為了幫助學生調節心理壓力,回歸自我,但仍是透露着古怪。
“你們學校每年都有三個死亡名額,這點你知道嗎?”
這個樓至倒是有聽說過,于是點了點頭:“是有這個說法,不過我以為這是現代學生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了,雖然有心理醫生介入但好像效果不佳。”他一向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怎麽?難道還是真的?
“大概從六年前開始的,學校每年都會死三個人,二男一女,本來校長也覺得是巧合,不過時間長了總是如此也着實奇怪,就請了我來調查。”蘊果谛魂将兩人外套拿起來,遞了一件給樓至穿上:“今年已經死了一男一女,應該還有一名男性會死……這個名額大概之前是為你準備的,不過現在不必擔心了,你如今鬼神辟易,一般邪穢不敢近身的。”
樓至黑了黑臉:“你少咒我。”
蘊果谛魂笑了:“邊走邊說吧。”
一般人碰到這種邀請,就算再好奇,也會推辭不去,樓至倒是膽子大,加之有蘊果谛魂在身邊,想也沒多想就拿了鑰匙跟他出門。現在已經差不多十點,路上行人不多,進了學校裏面人更少,因為馬上就要到門禁時間了。
校長大概是跟門衛打過招呼,看到蘊果谛魂并沒有多問,輕易地放了行。樓至跟在他身邊與他并排走着,因為天黑人少,便伸出手去勾蘊果谛魂的手指頭:“怎麽以往沒聽你提過這事?”
“惡鬼勾魂也是要講究天時的,今天正好是陰月陰日,‘他’若是要出來害人,便該在子醜時,今日若不來,則要再等下一個合适的時機。”
“我撞鬼那天也是嗎?”
“那天是中元,本來也是鬼門關陰氣最重的時候,再加上你的體質,會招來惡鬼是再正常不過了。”
樓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見蘊果谛魂毫不猶豫地往西邊走去,又好奇道:“你知道在哪?”
“我調查過,過去六年間的自殺事件都是在西邊,西邊本就屬陰,這個學校又引水在校內做了個人工湖,水屬陰,又建在西邊更是陰上加陰。”
“可是我辦公樓在東邊啊……”樓至話才說了一半,自己閉了嘴——這要命的招靈體質啊。
學校西邊有一座小山,山下是從外面的湖引水進來建的湖泊,沿湖的一條小路向來是情侶們最喜愛的散步的地方,早些時候還能時時見到一對一對牽手走過,不過現在晚了,這條路上燈光昏暗,便顯得有些鬼氣森森。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蘊果谛魂說的話的影響,樓至覺得有些冷,風從湖上吹來,凍得他搓了搓手臂。蘊果谛魂見狀将他摟了過來。
兩人面對着面站着,蘊果谛魂說:“你這樣可不行,像個特大號電燈泡似的,一走過去,什麽妖魔鬼怪都跑了。”他說話的時候表情有點嚴肅,樓至抽搐了下嘴角:“怪我羅。”
“你別動,待我施個法術,替你掩去身上的佛氣。”說完,蘊果谛魂便在樓至額頭上親了一口。
樓至前一秒還在想他這樣神神叨叨的樣子真可笑,後一秒就愣住了。直到蘊果谛魂将他放開,他摸了摸額頭,還沒反應過來剛剛蘊果谛魂做了什麽。
蘊果谛魂本來已經往前走了兩步,他背後好像有眼睛看到了樓至的動作,轉回身來,一本正經地說:“別摸,摸了有效時間會縮短的,還有,你現在沒有佛光護體,跟緊我。”
“哦……”樓至放下手,跟到蘊果谛魂身邊,心裏卻覺得好像有哪裏怪怪的。他疑惑地看着蘊果谛魂的側臉,怎麽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走沒有多久,兩人突然聽到落水聲,立刻拔足奔了過去。他們跑到發出聲音的地方,卻沒在湖面上看到什麽東西,又分頭去找,找了幾分鐘後回來碰頭,皆是一無所獲。
“不對勁……如果是有人落水應該會掙紮或是呼叫,現在一點聲音都沒有,難道掉下去的是塊石頭?”石頭什麽的自然是胡亂猜測,但兩人都只聽到落水聲,并不能确定是人掉下去。而如今湖面一片平靜,除非是直接沉了下去,否則怎麽也會弄出點動靜來。
周圍很黑,只有遠處的幾盞零零散散的路燈的燈光照在湖面上。蘊果谛魂往湖邊走去,猶豫着要不要叫人來下水看看。樓至突然拉了他一把。
蘊果谛魂轉過身,便見樓至蹲在地上,拿拿手電筒在地上照着好像在看什麽。蘊果谛魂湊過去看到了一個腳印,腳印像是剛從水裏踏上來的,還是濕的,他望了一眼漆黑的湖面,皺了皺眉。原來不是掉下去,而是從水裏出來嗎?
腳印很小,蘊果谛魂拿腳在旁邊比了比,幾乎只有他的三分之二大小。蘊果谛魂擡起頭看了看樓至,只見他伸出手指朝鞋尖的方向指了指,将手電筒關了。
兩人都沒有作聲,靜悄悄地往前走去。
天雖然黑,但勉強還看得到路。路的一邊是水,另一邊卻是密密麻麻的竹林,這時已經差不多十一點,最後一批上晚自習的學生也都回了寝室,整個校園都安靜下來。
樓至因為經歷過鬼神之事,也不像以前那樣不信邪,這個時候不免也有點緊張,蘊果谛魂的手摸過來拉住他的,熟悉的體溫傳過來,樓至覺得心裏一下寬松了。
又走了十來分鐘,兩個人走到到棟老舊教學樓的後門。
這棟教學樓是七十年代建的,近幾年學校都在搞建設,這棟教學樓也面前即将被拆掉的命運,已經不開放做教室和自習室。
兩人走到門前,蘊果谛魂試着推了一下門,門居然開了。他伸手摸了摸門背後的鎖。這種鎖也是很老舊的栓鎖,鎖很完整并沒有被弄壞。蘊果谛魂回過頭看了下樓至,樓至悄聲說:“我跟你進去。”
想到樓至待自己身邊可比一個人在外面要安全多了,蘊果谛魂便沒說什麽,兩人一同進了教學樓。
教學樓裏很黑,兩人又不敢開手電,只好摸着牆壁走。這棟教學樓呈回字型,中間是一片空地,四個拐角處是樓梯,兩人進去的位置正好在其中的一個拐角處,一進門右手邊就是樓梯。樓至以前來這裏上過課,還對這裏的布局略有點印象,簡單地向蘊果谛魂形容了一下,蘊果谛魂說:“上樓去。”樓至就牽着他往樓梯上走。
樓至伸手摸到樓梯扶手,正要走,卻覺得手上濕漉漉的,猛地抽回手。
“怎麽了?”盡管看不到他在做什麽,但從相握的手裏傳來的震動還是讓蘊果谛魂察覺到了。
“……扶手上有水。”
這時也管不了許多,蘊果谛魂閉上眼,沒有感覺到附近有陰氣靠近,便将手電筒打開在扶手上照了照——的确是有水漬,他又看了看腳下,就在樓至腳邊,有一個清晰的還在淌着水的腳印。
“是這裏了。”蘊果谛魂說。
樓至甩了甩手上的水,雖然這應該只是普通的湖水,但想到是被那東西帶來的,心裏仍覺得有點發毛。蘊果谛魂跟他換了位置,讓他走在靠牆那一邊。
蘊果谛魂原想是先走到最頂樓,再一層層往下找,但在走到四樓的時候,他們聽到了異動。就在正對樓梯的第四間教室裏,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的刮擦聲,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劃動的聲音,讓蘊果谛魂和樓至難受得齊齊打了個寒顫。
樓至聽到這聲音簡直想捋袖子上去拼命,被蘊果谛魂一把拉住,他雖也難受,但畢竟專做這一行的,知道即便對方或不是什麽大角色,也需謹慎。
他們一邊小心地接近那間教室,一邊忍受這令人暴躁的噪音,好在聲音并沒有持續多久,便聽到“喀啦喀啦”的聲音,這聲音有點奇怪,讓蘊果谛魂有點猶豫,但仍是小心地繼續往前走。然後又聽到“嘶”的一聲。
蘊果谛魂突然想起來了,之前的“喀啦喀啦”聲是什麽——這分明是用指甲在刮蹭牆壁,那麽後面的聲音是……
他突然将樓至拉住,悄無聲息地推開身邊的一扇門,貓了進去。
樓至還沒察覺是怎麽回事,可見蘊果谛魂這樣又不敢開口問,只好拉了拉他的袖子。蘊果谛魂拿手在他眼睛上捂了一會再松開,指着外面叫樓至去看。樓至便看到那間教室裏面散發出幽幽的綠光,有點像是瑩光棒發出的冷火光。這光不是很亮,卻透着一股讓人說不出的寒意。樓至頭皮有點發麻。這時蘊果谛魂從後面将他圈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不知道蘊果谛魂這是什麽意思,他正想着,從教室裏走出來一個人,或是“燈光”的原因,看起來十分地……怪異。樓至還沒把人看清楚,就看到那人身後跟着出來的“女孩”,差點要叫出來。
那或許可稱之為“女孩”,如果忽略她身上陰森森的鬼氣的話,就算樓至神經再粗,此時也不得不承認,某些東西的出現的确會讓人感到極度的不适應。
那女孩還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在現在這種天氣裏,無疑會很冷,尤其,她渾身還濕漉漉的,雖然并沒有向下滴水,樓至卻清楚地感覺到了那種令人不快的潮濕感。綠色的瑩光就是從她身上發出的,襯得皮膚死一般白,盡管她的樣子看來還十分清秀漂亮,卻讓人從心底産生一股寒意,怕得想要逃走。
“她”扶着前面那名男孩子的肩膀,推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而那男孩,則似乎被催眠一般,完全沒有察覺此刻身邊的異樣,睜着眼睛眨了不眨地機械地邁着步子。他們兩個正朝樓至藏身的方向走過來。
蘊果谛魂松開了捂住樓至嘴巴的手,兩人推搡着躲到更裏面去,那女鬼從門口走過,似乎并沒有察覺這裏還有別的人在。
走道裏回蕩着男孩沉重的腳步,樓至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感,不由緊緊抓住了蘊果谛魂的衣服。蘊果谛魂拍了拍他的手,卻是一刻也沒有放松地從門口未合的縫隙往外面看去。
當腳步聲漸漸走遠消失,樓至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小聲地問:“現在怎麽辦?”
“我要跟過去,你……”
“我也去。”不等蘊果谛魂開口,樓至搶着說。
“我也沒打算把你丢在這。”蘊果谛魂說,聲音竟十分愉悅。樓至管不了這麽多,拉着他走出了教室。
這時,那一人一鬼已經過了拐角,上了樓梯,兩人不再多話,立即跟了過去,一直跟到了頂樓。見眼得那男孩被推着一直往樓邊上走,蘊果谛魂着急了,那男孩一直在對方手上,他怕冒然現身會傷到他所以一直沒有出手,可是再等下去也未必等不到合适的機會,要真讓他被推着到樓邊上可就糟糕了。
樓至也明白此中的關竅,推了推蘊果谛魂,見他終于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于是指了指自己。蘊果谛魂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就見他取下了脖子上的玉佛像,竟是想拿自己做餌!
知道了他的打算,蘊果谛魂自然是不肯,樓至指了指就要走到樓邊上的男孩,緩緩點了點頭。時間緊迫,他也不再勸說蘊果谛魂,将玉佛往他手上一塞,便走了出去。
“你在這裏幹什麽?這棟樓禁止出入。”樓至從樓梯間走了出去,對着男孩子的背影說,竟然忽視攀在他背後的那名女鬼。
男孩一動未動,女鬼卻緩緩轉過頭,非常仔細地地上下打量着樓至。樓至只當看不到她,雖然背後發寒,身體仍是挺得筆直:“哪個班的,叫什麽名字,現在都幾點了還在外面晃,寝室都關門了。”
女鬼看了看樓至又看了看手裏的男孩,好似非常猶豫要不要把到嘴的肥肉放了,終于,大概還是覺得樓至更加美味一些,松開了手。她轉回頭原本還算得上秀麗的臉突然扭曲了,嘴巴突然大張幾乎蓋過了整個面孔,朝着樓至撲過來,樓至本還能裝出鎮定的模樣,見到她這副尊容也吓得不輕,臉色霎地雪白!
就在這個時候,蘊果谛魂突然從他身後沖了出來。他躲在樓至的背後,那女鬼一直也沒瞧見,直到他将樓至推開才猛地出現在她面前。只見蘊果谛魂手捏法印,一下子按在女鬼額間,女鬼瞬間尖叫一聲倒了下去。
樓至捂住耳朵,心想,不管是女鬼還是女人都很可怕。他擡起頭,見那女鬼委頓在地,心裏好像又起了點憐憫之心,問蘊果谛魂:“她怎麽樣?”
“沒事,把她送到該去的地方這事就算完了。”
“我不去,害我的人還活着,我哪兒也不去。”這時,趴在地上的女鬼突然說話了,她擡起頭,又恢複成之前的少女模樣,眼淚汪汪的,看着十分可憐。
“你害了那麽多人還要殺誰?”可惜蘊果谛魂絲毫不懂憐香惜玉。
“……”
“那人在學校裏?”蘊果谛魂又問。
“不……”
“那就更不可能了,你魂體被縛,走不遠。”
聽他這樣說,女孩子嘤嘤嘤地哭起來。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既然已經死了,還牽挂人界,終究不得安寧,何不随我去投胎?”
“我不甘心……我怎麽能甘心……”
蘊果谛魂沉默片刻,問:“你怎麽死的?”
那女孩聽到這個問題突然又發狂了,高聲尖叫起來并且使勁扯自己頭發。樓至在她身後看得膽顫心驚:“你冷靜點。”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似乎又刺激了對方不穩定的心緒,這就好像一個吃貨總是拒絕不了美食的誘惑,提醒了她自己的存在感。
眼見那女孩又控制不了自己,蘊果谛魂口念佛咒,手上飛快地結了個法印,強行将她壓制。
過了好一會,女孩才冷靜下來。她半晌沒有開口,只呆呆地看着地面。樓至見狀再不敢開口,就怕她再撲過來。過了一會,女孩終于說:“那天晚上正是現在這個時候……不,比現在早些,剛剛下晚自習,我跟同學一起回寝室,那天很高興,我們一路上都在聊天,聊在興頭上,所以走了平常不會走的湖邊那條路……”她陷入當日的回憶裏,臉上露出微微笑意。
“後來,她說耳機落在教室裏了,要回去找,我說要跟她一起去,她說不必,讓我在原地等她……後來……”她說到這裏面容突然變得猙獰,雙目盡裂,咬牙切齒:“有兩個男的路過,看到我一個人……啊!”她突然揪住自己的頭發扯了起來。看她這副模樣,兩人也猜到後來發生了什麽,都不知該如何安慰,不由得沉默下來。
“明日我會叫警察來将你的骸骨取出,要找犯人也不難,那個時候在學校裏的只會是學生,總會還你一個公道。人間的事便由人間的律法來處理,律法之上還有輪回,輪回之上還有天道,輪也輪不到你殺無辜的人來洩憤。你雖可憐,但手上的殺孽卻是實實在在的,背負的業還需你自己償。”
“不……不是……”女孩雙手捂住臉,忍不住又哭起來:“後來……我同學回來了……她看到……可是她走了……什麽也沒做,就這樣走了……我……我只想問她一句……為什麽不救我……為什麽……”
“……”半晌,蘊果谛魂終于還是嘆了口氣:“癡兒。”面容慈悲得如寺廟中的神佛一般。他将手上的佛珠甩出:“進來吧,我帶你去見她。”那女孩聞言化成一抹綠光鑽進他的珠子裏。
樓至在旁邊看着這一切,覺得世界觀再一次受到了巨大的沖擊,直到蘊果谛魂站到他面前才回過神來。
“下回不許再這樣沖動。”
“呃?”
“這個女鬼年齡不大,怨氣不強倒也罷了,若是碰到厲害的,我也未免來得及救你。”他說着,又将玉佛挂了上去:“不要再取下來。”
“不是有你麽。”樓至不在意地說,看到蘊果谛魂神色沉了下來,立刻閉嘴不再招惹他,跑過去把被女孩扔在一邊的男孩子扶起來。那男孩幽幽醒來,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吓了一跳,他本來上完自習之後要回去,卻不知怎麽突然失了意識。蘊果谛魂也不好詳細向他解釋,與樓至将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