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我道地府丢失的那道怨魂去了哪裏,竟然跟來了這。”蘊果谛魂的聲音傳過來,他背對着樓至,将手一擺:“你躲遠些。”
樓至看了看面前的背影,又望了望另一頭那兇神惡煞的不知道什麽玩意的東西,不由得有些擔心。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蘊果谛魂說完,又快速地擺了一下手讓樓至退開,樓至尚沒有反應,對面那人——姑且便稱之為人吧——卻先暴怒了起來:“樓至韋馱,你犧牲吾村人數百餘口性命制造罪牆,吾好不容易從地府逃脫,今日定然要為吾村人讨個公道!”
樓至愣住了,正要離開的腳步不由得遲疑了片刻。
“怎麽,還是你以為你那一跪便可消彌自己的罪愆?吾村人數千年來為怨力所縛不得解脫,全都是因為你!”
樓至驚愕地看向那人,轉而又将目光移至蘊果谛魂身上,蘊果谛魂動也不動,只輕輕道:“不要聽他胡說。”
“胡說?”對方聞言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卻無比凄厲:“蘊果谛魂,當年是不是他用吾村男子之血肉建造罪牆,又是不是他逆轉負業法門,将吾村人魂魄禁于罪牆之內上千年!此事可不是吾胡說吧。”
“他既已入輪回,是非因果便已有評判,倒是你,一介怨魂,滞留人界不歸,甚至妄圖幹涉生死之事。”
對方又是大笑了起來:“吾為何幹涉不得!他身上的罪業足夠死上千百回,若非是你當年輾轉将黑玉佛送給他,他豈能活到今日?吾等這個機會等太久了……三年前沒有殺了他,今日玉佛力量耗盡,是蒼天給吾報仇的機會!”
蘊果谛魂聞言,更加上前一步,将樓至牢牢護在身後。
“至于你——蘊果谛魂,吾殺了他,自然随你回地府,自此永世不得超生……吾亦心甘情願。”
蘊果谛魂絲毫不為所動:“我在這裏,就不會讓你如願,趁還未鑄成大錯,盡早回頭吧。”
對方語氣陡然一變:“蘊果谛魂,不過得了地藏王一魂一魄,你以為便能阻止我嗎!”說着,已舉起了巨斧朝蘊果谛魂砍了下來。蘊果谛魂一手揮開還呆愣着的樓至,迎了上去。
樓至被蘊果谛魂一把甩開,摔在地上,看着眼前纏鬥的兩道身影,腦海中卻仍然不斷地回響剛剛這怪人說過的話。
罪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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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業法門……
玉佛……
三年前……
他的眼神漸漸清晰起來,望向已快得看不清的兩道身影。
三年前的車禍……不是意外。
樓至不知道為何自己還會這般冷靜,明明該是幾乎讓人崩潰的事實,而在他聽來之後,卻完全沒有表現出該有的驚訝。他只是緊緊握住了拳頭,盯着還在你來我往的兩個身影。
眼前的打鬥漸進尾聲。随着對方的巨斧一道道劈下,蘊果谛魂漸落下風,只能采取守勢,身上防禦的光暈越發黯淡。終于,一道斧風突破了他的防禦,直撞砍在他的身上,蘊果谛魂被這股力量迫得砸到牆上,又彈回了樓至面前。
“蘊果谛魂!”樓至驚叫一聲,想要去扶,蘊果谛魂一擺手阻止了他。
“我……沒事。”
蘊果谛魂閉了閉眼,平息一下急促的喘息。對方是怨念而結,又曾被逆轉法輪加深了怨力,逃離罪牆之後一直被幽禁在地府,數千年下來,怨力積累成為強大的力量,已非肉體凡胎能夠匹敵。
想到此,蘊果谛魂閉目口頌佛經,一枚通體晶白的玉佛從他懷裏慢慢升起,擋在蘊果谛魂面前。随着唱頌聲越大,玉佛身上漸漸發出刺眼的光芒,那怨魂被光芒所阻,不由得退了數步。而此時蘊果谛魂身上突然呈現一道虛影,頭戴五佛冠,一身白色袈裟,雙目低垂,雙手合拾擺在胸前,正是蘊果谛魂在黃泉之下所見之人形!
蘊果谛魂突然睜開雙眼,他此時面目無喜無悲,竟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凜然之相,而不知何時,在他手中陡然出現了一道金色輪杖,輪杖上的圓環互相撞擊,叮叮作響,好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突然往那怨魂身上掄去!而那寶相莊嚴的虛影亦作出如蘊果谛魂一模一樣的動作,并且發出一道強烈的光芒,樓至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待光芒散盡,樓至再度睜開眼睛,現場已經安靜了下來,走廊裏各處已經被破壞殆盡,只剩碎片殘渣,奇異的是,這樣居然也沒有任何人過來看上一眼。而蘊果谛魂正躺在殘渣之中,不知是死是活。
“蘊果谛魂!”樓至一找到他的身形,立刻奔了過去。可是,在手即将觸到蘊果谛魂的身體之前,他卻立刻抽回了手——他害怕所觸碰到的會是一具屍體!
不會的……
豈會如此?
樓至安慰自己說,小心地将手指探在蘊果谛魂頸間——還有跳動。
緊張的情緒好像一下子放松下來,樓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這時候才感覺到害怕,即便在他獨自面對那未知的怨魂時,亦未曾感覺到的害怕似乎也一下子完全湧上了心頭,讓他渾身發抖。他跪在蘊果谛魂身邊,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蘊果谛魂的手指動了一動。
“蘊果谛魂!”
只見他慢慢睜開了眼睛,向着樓至微微地笑了一下:“我沒有事……只是有些乏力,你別……擔心。”樓至突然像是渾身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将頭埋進了雙膝之間。
蘊果谛魂休息了一下,便讓樓至扶着自己回了他的房間。樓至本說去醫院看看,蘊果谛魂說不必,只是些外傷,他習慣了,自己處理一下便可。聽到蘊果谛魂說“習慣”兩字的時候,樓至只覺得心裏狠狠抽痛了一下。
回房之後,又休息了一下,蘊果谛魂顯得好多了,他将剛剛用來對付那個怨魂的白玉佛拿出來遞給樓至,樓至接過一看,竟然與他之前所戴的那個一模一樣,他想到剛剛聽到的話,說那個黑玉佛也是蘊果谛魂輾轉托人送給他的,看着蘊果谛魂的眼神就有點不對勁了。那枚玉佛自他四五歲起就戴着,而蘊果谛魂怎麽看也不超過三十歲。
蘊果谛魂看着他的眼神,也猜到他在想些什麽,不由失笑:“唉,別這樣看着我,我可不是什麽老妖怪,那黑玉佛也的确不是我送的,若真要說,應該是地藏送的吧。”
“地藏王?”樓至想到剛才的一切,仍是覺得難以置信。
“嗯,這枚白玉佛也是他給的。”
“這……到底是什麽?”
“這是天下修佛者的信仰凝成的玉石——只是現在力量已經很弱了。”蘊果谛魂說着苦笑了一下:“剛剛我又使用過,大概也只能維持十幾二十年便會消失吧。你放心,我會再去尋其他替代品來,總不至讓你再遇到這樣的危險。”
樓至沉默片刻,又問:“他說的……都是真的?”
“前世今生……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我不知道……”樓至說着揉了揉額角:“這些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
蘊果谛魂一笑:“不信便不信吧,也沒什麽,這玉佛你好好戴着別丢了就是。剛才那人的話……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樓至望着他:“我真的……殺了他的村人?”他問完,頓了一頓,垂下眼睑:“你說過,我身上的業很重,也是因為這個嗎?”
蘊果谛魂看着他,輕輕道:“可我也說過你身上的功德亦很深,你所作所為都有你的考量,相信自己吧。”
樓至好像被他的話說服,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才再度開口:“你都知道的。”他想起之前在電話裏曾經問過蘊果谛魂,但蘊果谛魂卻隐瞞了實情,當時他只覺得蘊果谛魂的語氣不太對勁,卻沒往深處想,實在因為那些事太過離奇,讓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樓至又問:“我家人的車禍……也是因為我?”
“與你無關。”
樓至望着他,眼神卻有幾分哀傷:“是因為我的關系。當時我忘了戴那玉佛,跟通慧起了争執……可是……他還是把我推開,自己卻……”樓至閉上眼睛,似乎陷入當時的回憶裏,聲音竟有些顫抖:“……都是我的錯。”
“樓至……”蘊果谛魂起身,有些擔憂地按住樓至的肩膀,讓他冷靜下來:“各人有各人的命數,這并不是你的錯。”
“我……”樓至抱着頭坐了下來:“我不知道……我覺得很亂。”
“前世今生不相擾,人一輩子不過短短幾十年,自己身邊的事尚且管不過來,哪裏還管得了前世。”
“……讓我再想一會。”
蘊果谛魂知道這也不是一時便能說得清的,于是也沒再勸,只讓樓至一個人慢慢想通。他剛剛打鬥中弄得一身汗和灰塵,渾身粘膩,跟樓至打了聲招呼便借用了浴室,樓至也沒在意。
待蘊果谛魂洗完澡出來,樓至一擡頭就呆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