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入夜。
一個身影悄悄潛入炊事班,躲在陰暗且不易被人察覺的角落靜靜蟄伏着,知道戰士們都用餐完畢才打暈廚師潛入夜色中。
嘴裏叼着煙卻不能點燃,撒格覺得一陣陣的煩躁,只能抓狂一般的撓撓頭,又閃身躲到另一個帳篷後面繞過巡邏的士兵向将軍所在的帳篷摸過去。來回巡邏的士兵不是很多,卻留下了幾個戰場上打過照面的精英,都被撒格小心的繞過去了。
有好幾次撒格都以為一定免不了一場惡戰,卻沒有被發現。這讓他産生了警覺。他舔舔發幹的嘴唇,扯出了個狼狽的微笑。
這分明是有請君入甕的意思啊。
早知道就不提前告訴他了。這麽多年了還是一點都沒變,做事公私分明,一點都不含糊,大義滅親這種事更是很小的時候就會做了。
想到翹課被還很小的布雷特抓包的“妻管嚴”一般的生活,撒格真是又愛又恨,卻也禁不住露出了回味般的神色。
撒格摸進布雷特所在的帳篷時,布雷特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燈光不是很好,所以看不清布雷特的表情,撒格看不真切。于是撒格只好四下看看。
帳篷不大,如果不是門口不遠處看到黑玫瑰的女人正看向這裏,還真就看不出來這裏是個将軍的帳篷。東西更是少的可憐,只有一張行軍床,一張不大但擺滿文件的辦公桌以及一個衣架。
“看完了?”布雷特見撒格的視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淡淡的問道。
撒格随意的應了一聲,走向辦公桌,大刺刺的就做咋文件上細細的打量起布雷特來,而布雷特也打量着撒格。撒格并沒有他記憶中的那麽高大,甚至因為消瘦而顯得有些滄桑。他微微駝着背,夾着煙的手指上布滿了老繭。
良久,撒格将手覆上布雷特的臉頰,用拇指摩挲着他的顴骨,頗為心疼的說:“你累壞了。”
“嗯,”布雷特拍開撒格的手應道,“戰争結束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撒格看了一眼被拍開的手,有些尴尬的撓撓頭,不知該怎麽接話,好一陣子才道:“老子只是來找你敘敘舊的。”
布雷特盯着撒格的一舉一動,像是一個警官在審視他的犯人一樣。這讓撒格有些不自在,他點上煙快速的吸了幾口,才緩緩地舒了口氣。布雷特皺了一下眉頭,并沒有阻止。他其實很讨厭煙味,只是對眼前這個有些坐立不安的槍手,他無法阻止。就像很多事無法做出讓步一樣,對于這個人,也有很多事是可以讓步的。
又是一陣令人尴尬的沉默。
布雷特盯着還在吸煙的撒格,用食指一下一下敲擊着桌沿,聲音不是很大,但很清晰,節奏不是很快,剛好能讓人覺得壓抑。
“撒格,”布雷特見撒格逐漸焦躁起來,才低聲喚道,“投降怎麽樣?”
撒格低下頭,俯視坐在椅子上的布雷特。他的姿勢非常随意,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樣子,明明處于比較劣勢的地位,卻異常的從容淡定,仿佛已經總管全局,勝券在握的驕傲的領袖。
撒格料到布雷特會這麽說,露出個果然如此的微笑,迅速接話:“老子沒拿你當對手,為什麽要投降?”
“那麽我們換種問法,”布雷特翹起二郎腿,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而抱臂靠在椅背上,微微揚起下巴說道,“那你的目的是什麽?”
布雷特那篤定自己此次前來必然是有某種目的的樣子讓撒格有些氣結,他努力壓下自己上竄的火氣道:“只是來敘舊而已。”
“在敵人的營地敘舊?”
布雷特擡眼直視撒格,勾出一抹略帶嘲諷意味的笑。外面的炮火聲适時的變得更加激烈急促,甚至隐約能聽到戰士們的殺喊聲。
“老子說過了,”撒格掐掉煙,皺着眉捏住布雷特的下巴,“你不是敵人。”
布雷特清楚的感覺到了撒格捏着自己下巴的力道,分明是已經有些生氣了。記憶中,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的質疑過他,現在卻像個青春期的孩子在挑戰父親的權威一般對着自己的過命之交挑釁。
“那就留下來,直到戰争結束。”
撒格的看自己的目光漸漸讓布雷特覺得有些陌生,從他們見面以來,對彼此都不曾露出過另一面。在布雷特面前,撒格從來不是那個“亡命徒”,在撒格面前,布雷特也不是“将軍”。但戰争讓布雷特別無選擇。他身上,還背負着無數戰士跟平民的希望。他首先是“将軍”,然後才是屬于他們記憶中的“布雷特”。
布雷特的語氣非常強硬,讓撒格不由自主的重新審視起他來。畢竟已是時過境遷,撒格不能憑記憶去給布雷特下定義。現在的布雷特,已經是個将軍了啊……需要背負太多的責任根希望。
布雷特隔開撒格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也擋開了一些屬于撒格的心事。那些在彼此眼底消逝的太快的情緒,誰也沒有能抓住。即使是在戰場上洞察了最隐蔽的偷襲,也沒能抓住心底迅速隐沒的那一絲晦澀的感情。
“說起來,布雷特。”撒格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吐了口煙,模糊了彼此間的距離,“你的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麽禮物?”
布雷特有些驚訝的看了眼日歷,才發現三天後竟然是自己的生日,上面的粉色圈圈還是姐姐把日歷交給他的時候圈上的。十多年過去了,撒格竟然還記得這麽清楚。看到布雷特吃驚的臉,撒格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看得布雷特有些恍惚,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在無法地帶的日子。
“我希望,希望戰争結束……”
布雷特不由自主的就說了出來,像曾經一樣。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麽,急忙頓住,好在撒格并沒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已經說出來的話,卻是帶着金屬質感的冷硬與銳利。布雷特急忙看向撒格,發現他此刻的表情是那麽的無奈。像是他挑釁說想要天上的星星時一樣。
“這個難度還真是不小啊,”布雷特呆了一下想要改口,卻又被撒格揉亂了頭發,“你小子就愛為難老子。”
聽了撒格的後半句,布雷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定了一句:“別再想随便拿一塊螢石片我說是星星了,老子現在也識貨了!”
聽到布雷特學自己的口氣說話,說的那是那段黑歷史,撒格立刻嗆了一口煙,咳嗽了好半天才無賴般的笑着說:“當時你不是很喜歡的麽。”
“不過那東西你是怎麽弄來的,我聽說……”
離開無法地帶以後布雷特才知道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星星做的手鏈”是什麽來歷。然後,便為此心驚了許久。那是在當地相當有名的無法阻止的頭領,喜歡對兒童進行性侵犯,而且手段非常令人發指。想來那似乎是自己第一此氣到失眠……
“當然是搶來的,在無法地帶,沒有錢就只有用槍。”撒格打斷布雷特的話,清風雲淡的說,“像他那種有戀童癖還一點防備心理都沒有的色鬼很好解決。”
布雷特聽了撒格的話,頓時覺得心裏有些發堵,莫名的煩躁起來。
“他對你做什麽了?”布雷特面色不善的問道。
“強吻了老子幾口而已。”撒格似乎也很是厭惡,皺緊眉頭擠出幾個字。
布雷特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這次你打算怎麽糊弄我?”
“喂,老子只糊弄過你一次吧……”
“你是想做什麽?”似乎是隐約察覺到撒格的決定,布雷特死死地盯住撒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撒格攬過布雷特,一股煙草味沖入了布雷特的鼻腔,“不過耽誤之急,是好好休息一下。”
布雷特感覺到撒格的手指按上自己的後頸,就知道這家夥又要做些什麽瘋狂的事,可不待他做出反抗,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撒格伸手扶住布雷特向桌面砸過去的頭,湊近細細地看了看。
都過去十多年了,還是漂亮的像個女孩一樣,以後嫁給他的女人一定會幸福的吧。人長得帥,又是貴族,還有軍功在身。完美的鑽石單身漢。只是現在因為過度疲勞,而消瘦了,還有顴骨上自己留下的的烏青而顯得很狼狽。當時他們的樣子一定很好笑。
想到自己在相同的位置上也挂了彩,撒格不禁微笑。
撒格抱起昏睡着的布雷特,将他輕輕放到行軍床上,将衣架上的外套拿下來給他蓋上。凝視布雷特顯得疲憊的睡顏良久,終于還是收起了那種不正經的笑。
撒格打量着布雷特,從眉眼,鼻子,再到有些幹裂的嘴唇,他認真的記住布雷特現在的樣子,好讓自己以後也留個念想。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撒格廢了好些力氣打開了布雷特的彈夾,從裏面拿出一枚爆炎彈揣到襯衫口袋裏,再次深深地看了布雷特一眼後,又拿了幾個冰凍雷和感電雷,才挂上一抹顯得瘋狂的笑,從帳篷裏走了出去,并且幹淨利落的一槍托砸暈了等在門口還來不及抵抗的黑玫瑰的隊長。
這裏的變故顯然引起了早已聚集在附近的巡邏兵和精英們的注意力,可也必然威脅不到撒格。他一只手扶住昏迷的女人做掩護,笑得猖狂且得意。
“這招也就對你們皇都的人好用,嘿。”似乎是看着衆人怒不敢言的樣子還不夠,撒格火上澆油道,“叫尼爾斯那小子滾下來,兩分鐘內看不到他人老子立刻殺了這個女人。”
“你,你卑鄙!”另一個女人間撒格如此無恥還無賴,忍不住罵道。
撒格倒像是聽到了最高贊揚一般笑得越發開心,好一會兒才收斂了笑意,冷冷的掃視了衆人,嘲諷道:“反正無法地帶的人都是卑鄙無恥蠻不講理的暴徒,不是麽?為了不擾亂皇都的繁華與秩序,你們抛棄了曾經一同對抗巴卡爾的同族,自己生活在富饒美麗的皇都,不是麽?老子是野蠻,但比你們嘴上說一套做的确實另一套的皇都要好得多。還有一份十秒,不把尼爾斯叫下……老子說到做到。”
“将軍呢!你把将軍怎麽樣了?!”
聽到布雷特,撒格的殺意稍有收斂。
“他在休息呢,你們最好別吵到他。”
雙方僵持着,誰也沒有退讓的意思,撒格也不急他站的位置是最佳狙擊點的盲點坐在,還有個女人做掩護,就算他們不妥協,他還有剛從布雷特那裏順來的各種手雷,大不了拼個你死我活而已。
約定的時間即耗盡的時候,還帶着些許少年稚氣的狙擊手出現在衆人面前。撒格露出滿意的笑容,緩緩道:“很好,現在都退遠點不許跟過來。老子平安出了營地自然會放這個女人回來。”
衆人當然不相信撒格的話,但又別無他法。面對無法地帶的暴徒,還是在那種地方被冠以“亡命徒”稱號的家夥,他們相信這種瘋子真的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沒錯,他就是個瘋子。
衆人目光交流着,總算是達成了共識,開始後退。
之後的出逃非常順利,快離開營地的時候,被劫持的人也蘇醒過來。可身上已經連一發子彈都沒有的她根本無法反抗,只能老實的被槍指着繼續往更遠的地方走。
“怎麽不劫持将軍?”她冷靜的問道。
“這個……舍不得他冒險咯。萬一軍營裏有人想對他不利呢。”撒格半開玩笑式的說道,
“他可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冷哼一聲,不屑的說:“将軍可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像你這種人渣,根本配不上将軍,何況還是個男人。”
撒格點上一支煙,靜靜地聽她講完才說:“布雷特的命是我給的。”
撒格似乎并沒有生氣,反而異常的平靜。他盯着她的眼,她看到許多情緒。回味,不舍,欣慰……似乎只要提到将軍,這個瘋子一樣的男人就會柔軟下來不帶任何攻擊性,仿佛将軍是一味良藥一般。
“答應他的事,除了摘星星以外我可全部做到了。”
她發現男人不再自稱老子,男人平靜的外表下似乎還隐藏了不少的秘密。他有些激動地吸了一大口煙才平複下來一般的嘆息一聲。
“看到他過得還不錯,我就放心了。”
他驢唇不對馬嘴的說着。
“他是個好将軍。”她忍不住接話。
“你也是個好軍人。”撒格眯起綠色的眼,露出一個贊賞的笑容,“如果不是戰場上認識,或許可以坐下來喝一杯。”
“這倒不必。軍人需要有清醒的頭腦。”她依舊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很是冷淡。
撒格有些無奈,幹笑了兩聲說:“女人活得太死板就沒趣了,不累麽?”
累,怎麽不累。
她在心底默默嘆息,只是一旦停下,她們就又要窮困潦倒,過上像老鼠一般的生活。
“你想幹什麽?”
可是她不能說出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我希望,你們在三天後準備夜襲卡勒特營地。我炸掉彈藥庫和糧倉,如果可能的話會順便解決瞭望臺上的家夥。到時候,你們全力反擊就好了。”
她聽到撒格平靜的訴說着背叛,不時吐出一片煙霧,看起來很不真實。
“不怕回卡勒特被追殺?”
“皇都聯合冒險家……這次卡勒特兇多吉少。而且……老子也想去下面的世界看看。”
“這是你答應将軍的事?”
“算是吧。以後,布雷特就拜托你照顧了。”
語氣頗為禮貌,竟有些不像無法地帶的人。她看到撒格笑的真誠,竟有些晃神。其實,他也是個不錯的人吧。
回過神來時,她發現周圍只剩下自己了。想到營地裏可能已經亂作一團,她連忙踏上趕回營地的路,不一會兒就看到黑玫瑰剩下的三個人趕來。
“将軍呢?”見到自己的姐妹們來到這裏,她趕緊問道。
“将軍在睡,”其中一個人說道,“他累壞了,睡得好死!”
她猶豫了一下,看向炮火聲傳來的方向,眼中像是能噴出火光一樣的明亮。她幽幽的說:
“通知大家好好休息,我們的機會要來了。”
她相信那個人,莫名的。她覺得這個人為了将軍會幹出非常可怕的事,就像他為了見到将軍時沒人能夠傳出對将軍不利的謠言而殺了那片戰場上的所有人一樣。只是他眼中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讓她搞不懂。她相信自己沒有看錯,多年的漂泊讓她的目光非常犀利。
看撒格的速度和力量,以及出色的防禦力——昨晚看到他時身上雖然有傷痕,但都不是特別深,似乎是被改造過。那種情緒,像是預見了自己的死亡,前來見生命中最重要,最舍不得的人一樣。跋涉了數千裏,跨越了汪洋的大海,只為了前來與将軍道別?
莫非那改造……是要以生命為燃料進行戰鬥跟防禦?!如果将軍知道了……
還好,還好将軍不知道。
他本身不俗的實力,加上改造過的身體,實在他所說的事并不是不可能,作為根特防禦戰最大戰場之一的這裏,如果能順利反擊卡勒特的不對,将是整個戰争中最重要的轉折點之一!
這是一次機會,不容放棄的機會。丁澤爾已經號召冒險家去切斷補給線了,如果這次反撲成功,将卡勒特趕出皇都算是勝券在握了!
況且……就算改造後的身體要以生命為燃料提高戰鬥力,也不會那麽容易死的。将軍還有機會,還有機會再次見到那個瘋子的。
——你知道嗎,我有個過命之交在無法地帶。等海上列車軌道修好了,我就可以帶他看這麽美麗的皇都了。
她想起将軍剛帶她們來到天界時候的話。
——我是當然不會死的,倒是他……別參加戰争才好啊。那家夥雖然不喜歡戰鬥,可一旦無法避免還是會去拼命的。
她想起将軍剛投入到戰勝時說過的話。
——那個混蛋竟然來參加戰争了!別半路死掉啊!
她想起将軍聽到撒格也參戰時的情景。
……
……
對不起,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