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采摘指南

第2章

女孩子為什麽不可以嫁給女孩子？

是三歲的唐景汐人生中第一次糾結的問題。

三歲多的小腦瓜想不到那麽多，幼兒園老師只說過男女有別。

男孩子頭發短，女孩子頭發長長的，可以紮小辮子；

男孩子站着尿尿，女孩子蹲着尿尿，所以男孩子和女孩子不能一起上廁所……

女孩子好像都是嫁給男孩子的沒錯，就像她的媽媽嫁給了她的爸爸。

可誰也沒說過女孩子不能嫁給女孩子呀。

唐景汐好想問小林老師，可一想到那天大人們的反應……

她有一丢丢猶豫。

這天，到了午睡時間，幼兒園的小朋友們被老師安排到午睡的大房間裏，一個長長的通鋪，上面整齊放着一排小枕頭和疊好的小被子。

小朋友們在老師的督促下，乖乖地爬上小床，如往常一樣拉起小棉被蓋到身上。

小林老師在房間裏一邊走，一邊檢查有沒有小孩不睡覺在說話的。

“我有個朋友……她有點不懂……”

小小的、細細的氣音傳來，小林老師豎起耳朵。

擡起厚厚的鏡片，掃了一圈四周。

終于在發現在角落裏，兩只小腦袋沒有睡在自己的小枕頭上，而是湊在兩只枕頭中間。

好哇，說悄悄話讓我抓到了哇。

她慢慢靠近。

“為什麽女孩子不可以嫁給女孩子呀？”嗓音稚嫩，語氣是認真的困惑。

小林老師：……呃。

“誰說不可以啊？”回答的女童信誓旦旦：“我姑姑就是嫁給女人的！”

小林老師聽了一個腦袋兩個大。

正要開口說點什麽，闵淇淇的小嘴叭叭地就開始了：“我也是上幼兒園前才知道呢，我姑姑嫁的阿姨特別特別好看，對我也好好哦，每次來都給我帶超級好吃的糖，還給我畫紙風筝，我超級無敵喜歡我阿姨！”

湊在一起的兩只小腦袋，變成了四只。唐景汐和闵淇淇兩邊都有小朋友裹着小被子爬過來。

“哇！淇淇你的姑父是女的哦！”

“什麽糖什麽糖，什麽口味的呀？”

再變成六只小腦袋。

“那只小兔子紙風筝嗎？真的好可愛！”

“淇淇，淇淇，可不可以讓你姑父下次也給我畫一只紙風筝啊？”

“我也要！”

眼看越來越多的小朋友不好好午睡，小林老師不得不出聲。

“咳嗯！”

一聲咳嗽，一堆小腦袋就乖乖地縮了回去，躺平的同時，小被子拉得高高的，怕被點名。

“唐景汐，闵淇淇，你們倆過來。”

小林老師帶她倆到隔壁小房間，先是教育小孩子要乖乖午睡不能講小話，再告訴她們，女孩子當然不能嫁給女孩子。

用小孩子能接受的方式，這樣那樣的理由講了一堆。

好一會兒，兩個小孩出來，唐景汐捂住自己的小嘴巴，睜大圓圓的眼睛。

天哪。

她說了什麽話呀！

旁邊闵淇淇還在不斷地說，她的姑父真的是個漂亮阿姨，沒有說謊話。

可唐景汐此時完全聽不進去。

天哪。

怪不得那天“小哥哥”臉紅紅的，大人們笑成那個樣子……

三歲的她還不會認尴尬兩個字，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或許是因為午睡時發生的事，下午上課的時候，小林老師又講了一遍男孩和女孩之間不能做的事。

不能用手碰的地方啦，不能用腳踢的地方啦，不能用嘴親的地方啦，諸如此類。

“——也不只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間哦。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間也不可以的哦。”

她故意誇大一點語氣：“不然，長大後你就要和他結婚了哦。”

唐景汐再次捂住自己的小嘴巴。

我要和宋青岚結婚了！

三歲的腦袋完全震撼住。

這天放學，她背着小小的書包，沒有像往常一樣輕快地從車上跳下來，步伐沉重得仿佛不是三歲，而是三百歲。

她就在宋超奇怪的目光中，忸忸怩怩地終于到了玄關門廳。

小小的一只，原本就很高大的雙開門，此刻仿佛更偉岸了。

嗚嗚嗚這是我的家啊，為什麽現在不好意思回呢？

一只大手越過她的頭頂，按響旁邊的門鈴。

唐景汐轉頭，圓圓的大眼睛瞪着小宋叔叔。

宋超：？

以前都這樣啊，她又按不到。

“咔噠”，門開了。

門後的不是平常來開門的蔣阿姨，而是一只同樣小小的人。

大門把手并不低，宋青岚需要踮起腳尖，細細的小臂伸得筆直，小手才能夠得着。

然後看見了那個奇奇怪怪親了她一口的妹妹。

她今天穿着幼兒園的園服，可愛的小襯衫，戴着可愛的蝴蝶領結，還有到膝蓋的百褶裙，小小細細的腿穿着白色的長襪，腳上一雙亮亮的黑色小皮鞋。

微黃的卷發，紮着雙馬尾，發繩是酒紅色蝴蝶結。

“啊！！！”

宋青岚聽見她驚叫了一聲，接着就看見她像一陣小旋風一樣旋進了二樓的房間。

這個妹妹，好怪。宋青岚想。

不只宋青岚覺得。

唐景汐的奇怪，沒幾天就被家裏其他人發現了。

她拿着新換了裙子的娃娃，興沖沖給爸爸媽媽炫耀，瞥見宋青岚，就會停下來，然後把頭砸進地毯裏。

以前吃飯她總是嘴巴說話不停，一會兒跟媽媽說，一會兒跟小宋叔叔說，就是不乖乖吃飯。小小一只碗的飯，要到所有大人都吃完，才肯慢吞吞地讓蔣阿姨喂。

現在吃飯乖得仿佛變了個人，一句話不說，目不斜視，像個沒有感情的幹飯娃娃。

……

甚至。

別墅區別的小孩子來找她出去玩，景新雨順口說了一句：“問問岚岚要不要一起去玩啊。”

唐景汐頓時放下抱着各種小玩具：“媽媽，我不去玩了。”

連唐信鴻如此忙碌的人，也發覺女兒的奇怪。

“我怎麽感覺汐汐沒怎麽和岚岚一起玩？岚岚來之前她那麽興奮，恨不得蹦上天。人來了反而……”他想了想怎麽形容：“蔫了？”

景新雨：“你也發現了？我也奇怪着呢。倆小孩就沒在一起玩過。”

她有些驚奇。

女兒那麽咋咋呼呼的性格，在別墅區和別的小孩都玩得到一起，和岚岚這是怎麽回事？

有一次，蔣阿姨又誇汐汐最近吃飯真乖。

景新雨便問她覺得汐汐最近是不是很奇怪。

蔣阿姨頓了頓說：“是……有點吧。和……和岚岚好像不是很玩得來。”

這話說得委婉了。

唐景汐表現得似乎是和宋青岚同性相斥的磁鐵，遇到就會自動彈開一樣。

“你說她這是和岚岚怎麽了呢？”景新雨問。

蔣阿姨說得遲疑：“會不會，會不會是汐汐還不習慣家裏多一個小孩啊？這一代小孩嘛，都是獨生子女。我們有個親戚，超生了一個，被罰款不說，家裏的老大一下就變得脾氣不好，總說父母偏心啊啥的。”

“啊？”

景新雨倒沒想到這裏，她直覺不會。

她這個女兒她還是了解的，不自私，很懂分享，每次抱一堆玩具出去玩空手回來，散財童子似的。

但也說不好，萬一呢。

景新雨想，如果真是這樣，她應該和汐汐認真談一談的。孩子的安全感教育，她一直比較在意。

不光是景新雨，宋超也發現女兒不怎麽和小姐一起玩。

“我跟你說了的啊，要和汐汐搞好關系，當好朋友的嘛。”他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惹到了汐汐？”

因為最近唐景汐的表現，宋青岚已經感到十分不自在。

她說不上來為什麽，但就是知道，這個小妹妹是因為她才這樣的。

正因如此，她吃飯只挑眼前的菜，平時幾乎不怎麽說話。

失去媽媽，又寄人籬下，這裏的方言有些還聽不懂，現在還被人躲着排斥。

還被爸爸質問。

“我不知道。”她硬邦邦地回答。

這天下午，宋超從幼兒園接唐景汐回家，一進家門，唐景汐便被景新雨叫住。

“汐汐，過來一下。”

客廳沒有看到宋青岚，唐景汐如以前那般，蹦蹦跳跳地去了。

“媽媽記得，之前和你說家裏要來個小朋友，你很開心的，為什麽岚岚來了，你好像不是很喜歡和她玩呢。”

景新雨語氣溫柔，在玩具房裏把唐景汐抱在腿上：“告訴媽媽，為什麽呀。”

小臉上輕松的神情頓時憂愁起來，那份憂愁，都不像是三歲小孩兒能有的。

可可愛愛的娃娃臉，老成的憂愁。

景新雨第一次在女兒臉上看見這種表情，一時突然有點想笑。

“說呀，你說什麽媽媽都聽。”

唐景汐倚在媽媽身上，小腦袋糾結半天，終于——

“唉！”

她重重嘆氣。

稚嫩的脆生生的嗓音，嘆氣。

說不出的喜劇效果。

“小林老師說……”

唐景汐的小臉苦惱得皺皺巴巴起來，五官都快皺成一只小包子一樣。

“長大後我要和宋青岚結婚了。”

預設各種回答的景新雨，屬實被震驚了。

“啊？”

“唉！”

又是一聲重重嘆氣。

唐景汐就把小林老師的話，斷斷續續地說了一遍，三歲的腦袋哪記得那麽準确，說得颠三倒四。

景新雨捋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怎麽一回事。

她忍住笑，捏捏懷裏女兒的臉頰。

“怎麽會呢，老師啊，是為了讓你們不要碰到別的小朋友不應該碰的地方才這樣說的。”

她又親親女兒的臉：“看，媽媽也親你啦，你總不能和媽媽結婚吧？媽媽已經和爸爸結婚了啊對不對，所以不會親一下就要結婚的。而且岚岚是女孩子，怎麽會和你結婚呢，岚岚和你都長得這麽好看，以後都會和同樣好看的男孩子結婚的。”

皺巴巴的小包子臉終于舒展開，唐景汐興奮道：“那太好啦！”

心中卸下重擔，出門的步伐又輕松起來，蹦跶出門。

剛出來又被一道細細的女聲叫住。

“喂。”

唐景汐回頭，微仰起頭，看見宋青岚。

她懂得道理了，現在看見宋青岚也不覺得有什麽啦。

“你叫我啊。”她笑嘻嘻的：“找我玩？好啊好啊，玩什麽？”

她的笑容實在燦爛，仿佛這一周對宋青岚的避之不及沒存在過一樣，語氣也十分親昵。

“我就想告訴你。”

“我不會跟你結婚，就算你是男孩子，我也不會跟你結婚的。”

“啊，為什麽？”唐景汐下意識呆呆地問。

宋青岚微擡起下颌。

“我才不會跟要人喂飯的人結婚呢。”

作者有話說：

你最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