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捉蟲)
◎這是一個在他們意料之中的、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新加了個好友,去翻翻對方過往的朋友圈,是很正常的事,畢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一般來講,不會給對方以前,特別是幾個月前的朋友圈點贊,多少都會有所顧忌,怕被認為自己是在揣摩對方的底細,會讓對方不舒服。
但喻即安明顯沒有這種想法,或者說他不怕梁滿誤會,覺得有趣就點了。
梁滿倒也确實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她既然能發朋友圈,就不怕被人看,真要不想讓別人看,她就寫日記去了。
就是覺得有點子無語,她每天都發朋友圈,有時候一天好幾條,這人能翻到幾十天前的,也是挺閑。
他不是醫生嗎?醫生怎麽能休息!
她把手镯套回手上,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一邊認真剝着枇杷。
梁元和譚女士在一邊看電視劇一邊讨論劇情,梁滿沒看懂劇的內容,走神想着和程彥有關的事。
譚女士說的也對,她和程彥沒吵架,也沒有切實捉到他的錯處,要不就……再努努力?
一段感情裏總要有人妥協,梁滿在想,她是不是要順着程彥做些改變,他看不慣的事她少做,至少不當着他面做?
可是心裏又有另一道聲音在問,她憑什麽要委屈自己,憑什麽不是程彥來妥協,她二十多年的生活習慣,為什麽要為了一個男人就改變?
他配嗎?配個幾把!
梁滿眉頭微微一皺,忽然覺得枇杷也沒那麽好吃了,便有些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說:“爸媽,我先上樓了。”
“洗完澡早點睡啊,明天還要上班。”譚女士囑咐了句。
她胡亂點點頭,大步上樓去了。
Advertisement
剛走了一半,就聽到樓下傳來大福的吠叫,接着是譚女士扯着嗓子叫她:“阿滿,要下雨啦,快關樓上的窗!”
臨近清明,容城的天氣不穩定,雷雨也開始多起來。
一道閃電的白光在窗外閃現,像是劃破天際,緊接着轟隆雷聲傳來,喻即安轉頭看向窗戶,聽到雨水打在玻璃上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聲音。
他起身去把家裏的除濕機打開,最近又到了回南天,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老房子年頭久了,防水也做得不好,潮濕感更重,喻即安有些擔心老太太的腿腳。
但也沒有辦法,幸好還有除濕機能用。
他嘆口氣,回到房間後繼續修改姚蘊含的論文,把自己查到的更權威的數據補進去,再潤色語句。
桌子上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姚蘊含回複的信息,說:【我大後天值班,下夜班後本來計劃是和老師一起去江蘇開會,要不我不去了,去看看馮教授吧。】
喻即安本來想說好,可是鍵盤剛打開,就想起剛才看到的梁滿的朋友圈。
于是回複道:【工作也很重要,老師的情況還可以,你先忙工作吧,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這次姚蘊含倒是回複得很快:【好噠,等我忙完了這段時間一定過去探望馮教授,謝謝親愛的理解[麽麽噠]】
姚蘊含:【有點晚了,早點休息啊。】
喻即安回了個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轉天喻即安值班,前一天在門診收的直腸占位的患者在唐莉手上,他就問:“腸鏡開了麽?”
“開了今天。”唐莉應道,問她帶的學生,“16床今天下去做腸鏡了嗎?”
學生不清楚,忙去病房問了一下,回來告訴他們,去了,還沒回來。
喻即安點點頭,唐莉又說:“師兄,他增強CT的片子送過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喻即安原本都打開自己管床的病人的病歷準備寫了,聞言動作一頓,又轉身道好。
接過唐莉遞過來的片子,卡到閱片燈上,和她一起看起來。
從片子上可以清晰看到,患者的肝內有一個占位性病變,唐莉說大概是2.8cm×2.2cm大小,直/腸/管壁有不規則增厚,局部形成腫塊。
“這個位置多大?”喻即安指着一處淋巴結問道。
唐莉低頭看了眼病歷,“約2×1.5cm。”
“血清CEA結果多少?”喻即安又問。
唐莉報了個數值,是明顯上升的,喻即安聽了就說:“等等腸鏡病理,差不多可以确診了。”
他手指點了一下片子上肝髒的位置,“已經有肝轉移了。”
唐莉應了聲是,把閱片燈關了,片子取下來,塞回袋子裏。
喻即安回到座位上坐下,一邊準備寫病歷,一邊給病理的同事打電話,問馮教授的胸腔積液細胞學檢查出結果沒有。
那邊說要明天才能出,他也只好耐心等待。
中午時他去看馮教授,和她一起吃午飯,馮教授高興地告訴他:“小晟和他媽媽後天就可以回國了。”
喻即安聞言也頗為高興,有家人陪同的話,後續治療的時候,她就不會是孤單一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喻即安看到了結果,馮教授的胸腔積液細胞學檢查,連續三次找到小細胞癌細胞。
至此,綜合入院後的查體、影像學檢查、實驗室檢查及胸腔積液細胞學檢查結果,馮教授可以診斷為左肺小細胞肺癌,縱隔、左側鎖骨上窩淋巴結轉移,左側胸膜轉移(廣泛期)(T4N3M1,Ⅳ期)。
喻即安在病歷上敲下這個診斷時,覺得自己的手指上像是綁上了千斤墜,一直往下沉,還在不住地顫抖。
王曉雲站在窗邊,背對着辦公室,很久都沒轉過身來。
這是一個在他們意料之中的、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下午,醫院又為馮教授組織了一次多學科會診,這次是由腫瘤中心薛陶主任主持,卓院長親自坐鎮,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馮教授堅持參與讨論,于是讓她坐在王曉雲和喻即安中間。
讨論從下午三點,一直持續到傍晚六點,從腫标數值、影像、超聲、X光,到核磁、骨ECT和細胞學檢查,再到治療方案,每個人都逐一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其實确診以後,治療方案反倒好定了。
馮教授的身體情況不錯,PS評分是0分,可以進行一線化療,公認的方案是EP(順鉑+依托泊苷),或者IP(順鉑+伊立替康),還可以在此基礎上選擇性應用胸部放療,如果一線治療效果好且一般狀況也好,還可選擇性地給予預防性全腦照射。
馮教授要求繼續住在腫瘤二科,不想去胸外科或者呼吸科,“這裏習慣了,我工作這麽多年的地方,即安和曉雲也在,我心裏踏實。”
這倒不是問題,想住哪兒就住哪兒了,大家都一口答應,又說有事盡管叫人。
治療要等馮教授的兒媳和孫子回來了才開始,會診結束,喻即安送她回病房。
路上遇到學生和護士,都和她打招呼,她笑眯眯地回應着,低聲跟喻即安道:“感覺很奇妙,剛才你們在讨論病情,而這個病人就是我。想想上周的多學科會診,我還和你們一起讨論其他病人呢。”
世事無常大概就是這麽個感受吧。
喻即安陪着她進病房,扶她坐下,她又說:“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學習機會,對我來說,是讓我體會病人的生活,讓我可以站在病人的角度看醫生查房,我也覺得很有意思,像今天早上,我刷完牙洗完臉就坐在床邊等着你們來查房,心裏就十分期待。”
一般醫生查房的時間大都是根據自己的工作安排來定,有時候早點,有時候晚點,醫生一天中工作也有很多,要開醫囑,要出門診,還有教學和科研的事情要去處理,查房只是他們工作中的很小一部分。
但是作為病人,一天當中最重要的事就是等醫生來查房,一天通常也只能見醫生一兩次。
馮教授說,她以前查房,和大家一樣,沒什麽特殊情況的病人就少說幾句,甚至可能兩三分鐘就查完了,因為事情實在太多,沒有時間同病人閑聊。
可是等她成了病人,“我就很希望你們能多問問我,昨天晚上睡得怎麽樣啊,有沒有不舒服啊,今天感覺怎麽樣,胃口好不好吃沒吃早飯啊,我覺得我需要你們的關懷。”
“還有護工,以前我總是忽視他們,但我現在跟他們接觸多了,知道他們真的懂很多,隔壁7床是乳腺癌做完外科手術後過來化療的,她的護工幫她洗頭洗澡,還教她怎麽脫衣服不會拉扯傷口,怎麽洗更安全,她的護工在咱們醫院幹了二十年了,很厲害的。”
“病了住院才知道,人要一直維持體面真的不容易,可以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真的很重要,所以你們平時工作,在對待病人的時候,要更加耐心一點,多溝通。”
她說着,擡頭看一眼喻即安的臉,說:“尤其是你啊,不要總板個臉,會吓到病人的,笑一笑多好。”
喻即安把水杯遞給她,應了句:“改不了了。”
馮教授說的固然很對,溝通很重要,但他确實做不到像她或者王曉雲那樣和病人拉家常,性格擺在這裏,他就不是善談的人。
更何況,他一直都認為,病人來醫院的目的,無非是想知道自己這個病診斷是什麽,醫生準備怎麽治療,可能的預後是什麽。
所以即使醫生不微笑,但是能把這三個問題跟他說清楚,他也會很滿意;反之,如果說不到點子上,你把臉笑爛了,他也不會滿意。
還有一點,他說:“戴口罩,笑也看不見。”
馮教授無語,擺手趕緊讓這個話少的杠精出去。
喻即安老實地走了,回到辦公室,王曉雲說醫囑已經開好,問他馮教授怎麽樣,是不是休息了。
他蹭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搖頭:“教育了我一頓。”
王曉雲驚訝地問他們都說什麽了,喻即安記性好,真的将馮教授說的話和他自己的回答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了。
王曉雲笑着拍拍他肩膀,想說什麽,又覺得沒什麽可說的。
周六,馮教授換到VIP病房,開始第一次化療,醫生、護士也很緊張,因為擔心她會出現嚴重的不良反應,科室的陳主任早上就過來了,直到中午也沒有回家。
馮教授的兒媳婦和孫子都在,一刻不離地陪着她。
化療是一種以毒攻毒的治療方法,用的藥物都是帶有毒性的,它無差別地攻擊腫瘤細胞和正常細胞。
喻即安看着馮教授閉着眼,眉頭緊鎖,便知道她在忍耐藥物作用起來之後的不适。
他去握她另一邊手,感受到她手心一層冰涼的汗水。
好像從這一刻起,他開始真正體會到患者家屬的壓力有多大。
但同時,他又比普通的患者家屬要做的事更多些,水化利尿,記出入量,注意有沒有耳鳴,有沒有胃腸道反應,等等。
第一次化療結束,馮教授原本精神的臉孔變得憔悴許多,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她開始脫發,頭發很快就掉沒了。
喻即安按照她原來的發型,去腫瘤醫院的理發店裏,幫她訂做了一頂假發。
馮教授的兒媳婦給她戴上,袁晟在一旁說:“看起來跟以前一樣,我師叔記性是這個。”
說着沖喻即安豎了豎大拇指。
喻即安抿着嘴角笑笑,然後跟馮教授說:“我明天約了梁小姐看房,拍照片給你看?”
他跟梁滿約了看房的時間,剛好是周六。
有一說一,梁滿不太想周末加班,但她确實想做成這單生意,少不得捏鼻子認了。
馮教授有些好奇:“梁小姐是誰?”
“是房東,也是室內設計師,那兩套房子是她專門裝修來賣的。”喻即安解釋道。
袁晟很好奇:“特地做精裝房出售?房子都是她私人的?”
喻即安點點頭,“應該是這樣。”
袁晟不禁咋舌:“這是什麽富婆行為。”
喻即安笑笑,他也不知道梁滿為什麽喜歡這麽幹,但個人愛好嘛,總是千奇百怪的,不違法亂紀就行了。
馮教授笑道:“你放心去,用不着一直守着我,有你嫂子在呢,她比你好多了。”
像是嫌棄他悶葫蘆不會說話,語氣卻又分明親昵。
喻即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了聲是。
大家被他這模樣逗樂起來,王曉雲說也不知道他女朋友看上了他什麽。
喻即安想起前兩天發回給姚蘊含的,已經修改好的論文,心說可能是看上了他會寫論文?
但他看着馮教授疲倦的笑臉,到底沒說這種有些掃興的話。
不過馮教授的化療看起來還算不錯,他的心情好了不少,晚上同姚蘊含見面吃飯時,還提起了這件事。
姚蘊含生有一對含情的桃花眼,聽他說話時會一直注視着他,一邊點頭一邊道:“實在是太不容易了,馮老師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說完伸手挽住他胳膊,小聲道:“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喻即安聞言心裏熨帖,嗯了聲,又問她:“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看房麽?”
“我忙了一周,好累啊,我想休息,你自己去可不可以。”姚蘊含松開他的胳膊,沖他雙手合十,“你先去看,覺得可以了,我再一起去嘛,好不好?反正看房都是要看很久的。”
喻即安張張嘴,想說梁小姐那裏的房子就兩套,二選一很快的,但話到嘴邊卻只有一個好字。
稍晚一些時候,他送姚蘊含回去,然後再回家,剛回到家,外面就開始下雨。
雨似乎很大,敲打玻璃的聲音很響。
他聽到老太太在外頭說了句:“天耶,下冰雹了。”
又問他們爺倆:“車不會砸壞吧?”
喻鳴聳肩:“壞也沒辦法,又不可能現在出去挪車,要砸破頭的。”
喻即安不知道自己的車怎麽樣,但十二點多的時候,他在朋友圈看到了梁滿的車被砸壞了。
【這是什麽天災,大半夜的搞人心态是吧[咒罵][圖片]】
照片裏梁滿的車被冰雹砸得車前蓋都凹下去一大塊,連雨刮器都被砸斷了,不過擋風玻璃倒幸免于難。
不幸中的萬幸,他點了個贊。
梁滿看到這個點贊,整個人都炸了:“!”
你什麽意思啊?跟我說說,你到底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說:
阿滿:我這就拉黑你!
喻醫生(茫然):……不做我生意了嗎?
阿滿:我不能忍受你對我的車幸災樂禍。
喻醫生(茫然):有沒有可能……我是在認同你的話?
阿滿:?不可能,我不相信!
————
感謝在2023-04-30 20:40:51~2023-05-01 20:17: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磷酸烯醇式丙酮酸 17瓶;ddong~~~ 10瓶;茉茉、菡萏墨墨 5瓶;泠煙、Yuanyuan的小屁屁 3瓶;栗子、46442774、青山、yunyunviolet、Da ZHI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