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年好日子多,阿滿,你和小程有沒有什麽打算?◎
喻即安告辭了梁滿,匆匆趕回到醫院。
一進辦公室門,就發現不僅大師姐王曉雲在,就連他們綜合二科的科室主任陳為學、腫瘤科大科主任薛陶,也都在。
打量一眼他們嚴肅的表情,喻即安心裏一咯噔。
但面上還穩得住,如常地問王曉雲:“大師姐,老師的體檢……怎麽了?”
喻即安和王曉雲是同門,他們的導師是國內研究消化腫瘤方面的專家馮蕊蘭,是主任醫師、教授、博士生導師,主持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等多個基金項目,拿過很多科技類獎項,頂着諸多頭銜。
因此一聽說她的體檢報告出了問題,大家立馬就緊張起來,連兩位主任都匆忙從家裏趕了過來。
王曉雲剛想說話,就聽一道洪亮的女聲從門口傳來:“沒什麽事,不用這麽緊張。”
喻即安連忙起身扭頭去看,見馮教授正從門口進來,身上還穿着白大褂,手裏拿個聽診器。
他連忙去扶她坐下,聽王曉雲有些不滿地道:“您自己都病了,還去看什麽病人。”
“我是病人之前,就已經是醫生了,醫生怎麽能抛下自己的病人。”
老太太快七十了,頭發已經花白,但精神頭很好,說話聲音也很洪亮。
喻即安想不出這麽精神的她,會得什麽病。
他的疑問很快就得到答案,王曉雲遞過來一張X線片的報告,說:“例行體檢發現的。”
報告裏有一句:“左側肺門占位并左側胸腔積液。”
喻即安一驚,他是腫瘤科醫生,看到“占位”這樣的字眼,下意識地覺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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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曉雲和兩位主任正在問馮教授最近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喻即安打開了電腦上的閱片系統,找到馮教授的片子,仔細看起來。
“咳嗽,咳痰,有嗎?有吧,前幾天查房我還聽見兩聲來着。”
“有,有差不多半個月了,偶爾咳一聲。”
“我覺得您嗓子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是,我之前都以為是我在門診話說太多了,嗓子啞了,這幾天還一直泡胖大海。”
喻即安看着眼前的片子,在腦海裏不停地翻找着肺部疾病相關的影像學鑒別,試圖找到這個占位是肺結核或者肺膿腫的佐證。
可惜到頭來他不得不承認,癌的可能性更大。
這邊陳主任還在說:“住院吧,做個全面檢查,說不定不是。”
幾人聞言,都是目光閃爍。
“……住吧,我要在我們科住,就不去胸外科了,畢竟我年紀也大了,要真是Ca,也只能內科治療。”
喻即安後來一輩子都記得這天。陽光很燦爛,還有風從窗戶吹進來,陽光落在窗臺上,金光閃閃,他是第一次這麽真切地體會到,人如果心情晦暗,看到明亮的光線,是會感覺有點刺眼的。
馮教授的兒子在國外常駐,老伴兒前年去世,只能由王曉雲他們幫忙辦理了住院手術,喻即安拿着條子去繳費,因為社保卡的實名制,很快大家都知道馮教授生病了。
這件事瞞不住,因為還要通知挂號處,把她之後的門診都取消,何時恢複還待定。
等喻即安辦好手續上樓,值班的辦公護士告訴他:“馮教授在1床。”
是vip診室,應該能睡個好覺,喻即安心想。
進了病房,見到王曉雲在給她做檢查,一邊查體一邊說:“左鎖骨上可扪及一腫大淋巴結,大小……約3.0×2.0cm……疼嗎老師?”
“嗯……有一點吧。”
喻即安看到她眉頭有些發皺,抿了抿唇。
“左下肺呼吸音有點弱。”她說着,伸手叩了叩。
喻即安聽到一陣濁音傳來,這是有胸腔積液的聲音。
“查得差不多了,您先歇會兒,我跟即安說一下情況,讓他先回去給你開檢查。”
馮教授聽到這話,擡頭看了眼站在床尾的喻即安,這個學生慣來寡言,今天又顯得格外沉默。
看出他的不安,馮教授笑了笑,安慰道:“別太擔心,我沒事的。”
喻即安眼睛眨了一下,覺得有些疼,點頭嗯了聲。
兩位主任還在病房裏同馮教授講話,王曉雲和喻即安走到了門外。
喻即安問:“怎麽樣?”
王曉雲搖頭,聲音低沉:“左鎖骨上能摸到的腫大淋巴結表面比較光滑,質地也是硬的,活動性差,邊界欠清,還有輕微的觸痛。皮膚沒有破潰。左下胸廓肋間隙飽滿,聽診和叩診結果剛才你也知道了。”
喻即安點頭,問:“體溫怎麽樣?”
“體溫正常,血壓也測了,都正常。”
“那……我先給她開抽血和CT增強?”
王曉雲猶豫了一下,道:“頭顱MRI、腹部超聲及全身骨ECT也一起做了吧,再開一個胸腔積液的細胞學檢查。”
喻即安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向辦公室走去。
今天同梁小姐見面,因着她的爽快直率,喻即安覺得買房這件事委托給她,最後一定會得到滿意的結果,在回單位的路上,他甚至還在高興,也許可以在那個新開發的清水嘉苑認購一套房給奶奶和父親住,特別是奶奶,她年紀大了,腿腳已經不太方便,就算只是三樓,她爬樓梯也要爬好半天。
可是好心情在這一刻已經消失殆盡。
比起他,梁滿的心情就要好得多了,甚至可以稱得上非常快樂。
喻即安走後,她兩口就把剩下的提拉米蘇和咖啡吃掉喝完,然後離開星巴克。
發動車子的那一刻,接通父親的電話:“老梁,你在哪兒,茶葉鋪還是茶樓啊?”
“茶樓,怎麽,賺完錢舍得回來了?”梁元笑着調侃她。
梁滿嘿嘿一笑:“還沒呢,不過我覺得肯定能賺到,就算房子賣不出,我也能賺幾百介紹費嘛。”
梁元啧啧兩聲,囑她開車注意安全。
大約四十分鐘後,梁滿那輛藍色寶馬駛進容醫大後門對面的景勝直街,在一家連鎖眼鏡店旁邊進了停車場。
停好車以後,她走進左手邊一棟十七層高、外牆上有“財務大廈”四個字的大樓,這幢樓已經很老了,年紀比她都大,梁滿覺得,未來它可能會被拆掉。
但她希望那一天可以晚點到來。
一來,如果拆遷,家裏經營的貴和茶樓勢必要重新選址,非常麻煩,而且老街坊未必會跟着去,肯定要流失相當一部分客源。
二來,老舊的建築,有時候本身就是歲月的見證者,承載着很多人的回憶,梁滿從小就在這裏,她不太舍得這裏的一切。
比如現在,她剛走到電梯門口,電梯門就開了,裏面走出一家人,老兩口和兒子兒媳并兩個孫子孫女,一家六口見了她都笑着打招呼:“今天怎麽來那麽晚啊,只看到你爸爸媽媽。”
老街坊了,在貴和茶樓吃了十幾二十年,說句稍微誇張點的,梁滿都是他們看着長大的,他們兒子結婚的時候,梁滿和母親譚女士還吃過他家送的喜糖喜餅,兩個小朋友更是她從幾個月看着長大到現在,大的小男孩都要上一年級了。
“見客戶嘛,有人想買我房子。”梁滿笑着解釋一句,又揉揉小男孩的腦袋,調侃道,“少爺越來越高了喔。”
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蹦出一句:“新中國沒有地主階級。”
大人被他這話逗得哈哈大笑。
電梯一趟趟起降,從轎廂裏又走出幾家熟悉的街坊,梁滿都笑眯眯地同他們問好。
寒暄完了,她才走進電梯,上到二樓。
二樓和三樓都是貴和茶樓的地盤,一出電梯就看到門的頂頭兩個紅色的楷體“貴和”,貴和貴和,取以和為貴的意思。
正是午市,餐廳裏人頭攢動,座無虛席,服務生和送菜機器人穿梭其中,領班拿着對講機站在門口幫忙排位。
擡頭見到她,就笑着道:“你可算來了,剛才貞姐還說你怎麽還不來,再晚一點就要吃剩菜了。”
梁滿嘿嘿一笑:“不可能,不能夠,就算我三點來,葉師傅還是會給我弄個炒面滴。”
葉師傅是廚房資歷最老的大廚,他是繼母譚玉貞的同鄉,在貴和茶樓已經幹了二十年,梁滿還念書的時候,家裏大人都忙,每天放學她和繼母帶來的妹妹梁臻都會過來這邊吃飯,每次葉師傅都會特地給她倆開小竈,就因為她們跟他兒子差不多大,看到她們就會想起在老家的妻兒。
如今葉師傅的妻兒都搬來了容城,他兒子在努力接班,也安了家,買的房子還是梁滿幫忙牽線的,還免費幫他們做了設計,他就快當爺爺了。
比她小兩歲的梁臻已經在矽谷的互聯網公司站穩腳跟,決定再磨煉幾年就回國工作定居。
而她也已經二十八歲,事業順利,說一句風生水起也不為過,好像什麽都變了,但又有些東西一直沒變。
餐廳裏有一個靠窗位置的卡座,是梁滿的專座,她來,便坐在這裏,她不來,這裏便放個已預約的牌子,就這麽空着。
此時那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一男一女,男人和她有四五分相似,笑起來眼角皺紋成堆,正拿水壺往茶壺裏注水,女人鵝蛋臉,面孔雍容,有一對丹鳳眼,這雙眼睛在她臉上是端莊,在梁臻臉上就是妩媚。
“爸,媽。”
梁滿大步走過去,叫了聲人,在譚女士旁邊坐下。
她剛坐下,譚女士就轉手遞過來一杯茶,笑着道:“溫度剛好,先喝口茶潤潤喉再吃飯。”
菊花普洱的味道,梁滿喝了一口,問梁元:“不是說有新上市的明前龍井?”
梁元從一旁的菜牌後面拿出一個綠色的盒子遞給她,“好東西哪能這麽泡,綠茶要觀賞茶湯顏色和茶葉姿态的。”
梁滿啧了聲,說他:“事多,矯情。”
但話剛說完,就叫服務員給她拿個長的玻璃杯來。
滾水燙過杯,梁滿捏出一小撮茶葉放進杯子裏,先注入少許水,輕輕晃動杯子,讓水浸潤茶葉,湊到鼻尖一聞,她深吸口氣。
“好純正的豆香,爸你別都賣完了,給我留點當口糧。”
梁元答應了,但卻還是吐槽她:“喝我這麽多茶葉,也不見你給錢。”
“談錢多傷感情吶。”梁滿拒絕讓銅臭污染親情。
譚女士笑着看父女倆鬥嘴,又拿菜單來加了幾道點心,梁滿愛吃蝦餃,她便加了兩籠,又給她要了一籠流沙包。
熱水注入茶杯,茶葉慢慢舒展開來,嫩嫩的黃綠色芽葉在水中倒垂,秀致挺拔,茶湯嫩綠明亮,餘韻悠長。
譚女士忽然想起:“剛才有個老街坊說下個月她兒子結婚,今年好日子多,阿滿,你和小程有沒有什麽打算?”
程彥啊。
梁滿一想到這個名字,嘴裏茶湯鮮醇甘爽的滋味忽然就變淡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阿滿:我們都遇到了困難,對嗎?
喻醫生:……好像是。
阿滿:所以可以讓我的困難打倒你嗎?
喻醫生:這是不是你們說的換運?
阿滿:……你們是指誰?
喻醫生:你和那些拜神的人。
阿滿:?別瞎說!禁止封建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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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4-22 20:32:47~2023-04-23 20:22: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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