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滿姐,好消息,有人要找你買房。◎
星河高懸,夜幕低垂。
當城市裏的其他區域分貝線開始降低,位于容城工業大道北與濱江大道交界的江業路,開始收留那些疲憊的靈魂。
此地是容城最為繁華的宵夜一條街,從傍晚五六點開檔,通宵營業至天明,與居民區正好相隔兩百米,既不會擾民,也不缺客流。
對面就是沿江路,那裏很多酒吧,很多人晚上喝餓了,就會過橋來吃宵夜。
不過晚上九點,沿街的檔口裏外都已經坐滿了人,服務員在後廚與餐桌之間來回穿梭。
到處是食客的點單和催促聲,空氣裏混着啤酒、燒炭和蒜蓉的香味。
今年容城仿佛熱得有些早,才三月下旬,最高氣溫就已經三十度,小龍蝦已經上市,紅彤彤的一大盤端上來,像是把夏天也端了上來一樣。
一個穿着牛仔外套的短頭發女郎在點單:“來一斤十三香的,一斤麻辣的。”
服務員一邊記一邊問:“夠吃嗎?”
“嘗嘗鮮就得,再要……”她說着,翻了一下菜單。
女郎點着菜,坐她旁邊一個紮着丸子頭,穿着白色薄紗外套,黑色闊腿褲都掃地板了的同伴“啪”一下把啤酒瓶拉環拉開了,說了句:
“你這婚真不結了?那我可真把我那禮服退了啊?”
另一位穿着一身職業套裝,留着大波浪,滿臉禦姐氣的姑娘翻了個白眼:“梁滿,你能不能靠譜點,現在重要的是怎麽幫糖糖跟那個賤人切割清楚,不是你的禮服。”
她手裏還夾着一支女士香煙,梁滿切了聲:“莫先念女士,把你的煙收起來,這裏是公共場合。”
莫先念撇撇嘴,把煙掐了,順手拿過一瓶啤酒。
Advertisement
服務員點好單走了,梁滿轉頭問:“钰姐,你怎麽說?”
林钰是她們四人裏的大姐,平素考慮問題最為周全,聞言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穿着白色裙子的唐柔,溫聲道:“其實應該問糖糖,你想要什麽?”
“是想用不辦婚禮來拿捏鄭旭,讓他像以往那樣來跟你道歉就可以,還是真的想跟他離婚?”
她話音剛落,就見唐柔的娃娃臉上表情一頓,随即開始怔怔地出神。
梁滿和莫先念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苦笑起來。
果然,這才是最致命的問題。
梁滿忍不住嘀咕:“我看我的禮服還是先別退好了。”
不然退了又買,怪麻煩的。
莫先念聽見,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腳。
梁滿穿着人字拖,被她的高跟鞋尖踢了一下,疼得她嘶了聲。
林钰連忙拍拍她倆的胳膊,示意她們先別鬧。
“我決定了。”唐柔像是從出神中反應過來了一樣,臉上神色變得堅定,“這次我一定和他徹底分手。”
梁滿聳聳肩,看了眼唐柔,心裏對她這個決定并不怎麽看好。
鄭旭是她們的同班同學,大二追了唐柔一年,大三在一起,到現在正好七年,七年裏,她們仨看着唐柔這個戀愛腦為他傻乎乎地付出一切。
暑假她們要麽找地方實習,要麽出去旅游,只有她去奶茶店打工,從早站到晚,一天都沒休息過,就為了七夕給鄭旭發5200的紅包。
鄭旭回給她的是99.99,還跟她說這代表着他們會長長久久。
梁滿當時就忍不住說風涼話:“我上一個這麽給女朋友發紅包的朋友,已經沒女朋友了。”
唐柔不為所動,覺得他也是身不由己,因為他家條件不好,還有弟弟妹妹,所以習慣了節儉,習慣了一分錢掰開兩半花。
大五她們忙畢設忙得發際線都後移了,鄭旭忽然跟她借錢,說借了三萬的網貸,到期要還但還缺兩萬。
唐柔也沒有,只能跟梁滿她們借,梁滿氣不過,憑什麽他的債要唐柔幫他還,這還沒夫妻共同財産呢,就先夫妻共同債務了?
梁滿說話直接,嗓門還大,鄭旭既羞又惱,只好說是因為家裏要建房子,差一點,所以他才借錢補上的,還當着她們的面信誓旦旦地跟唐柔說,這是因為家裏考慮到他畢業了,應該很快會結婚,要建新房迎接兒媳婦的緣故。
這話隐有暗示,唐柔滿臉羞澀,梁滿她們仨一臉無語。
後來唐柔為了還她們錢,白天做畢設,晚上去夜店賣酒,鄭旭知道以後,一邊嫌棄她去那種地方打工,一邊心安理得地花她的錢,見到她們仨還讓她們勸勸唐柔,別去那種不好的地方。
他們也吵過架,但每次鄭旭一道歉,唐柔就原諒他,又屁颠屁颠地跟他好成一個人。
類似的事手指頭加腳趾頭都數不完,梁滿和莫先念她們都覺得唐柔這個戀愛腦怕是這輩子都要被他吃死了,有些人他也談不上多帥多有本事,但就是能讓對方對他死心塌地。
這種感覺在他們倆領證的那天達到巅峰。
就算梁滿她們對鄭旭再不看好,但七年了啊,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們只能祝福,也高高興興地準備給唐柔當伴娘。
結果上個月鄭旭的爸媽過來了一趟容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今天唐柔就突然說,她決定和鄭旭分手。
看她似乎很堅定,梁滿忍不住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終于促使你做出了這個英明的決定?”
莫先念聽到這個形容詞,嘴角忍不住一抽。
梁滿,她的人間嘴替。
唐柔看了她一眼,忽然抱住她哇一聲哭了起來,隔壁桌的客人立刻紛紛好奇地扭頭看過來。
梁滿淡定地拍拍她的背,一點都沒覺得尴尬。
服務員送過來小龍蝦和烤串,梁滿叫住她:“再來一打珠江純生。”
服務員把一打啤酒拎過來,往桌上一放,看了眼唐柔,随口就問:“怎麽,美女失戀啊?”
“嗐,誰年輕的時候沒碰見過渣男啊。”梁滿接了句,問對方要了包抽紙。
唐柔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他罵我……他當着所有人的面罵我,他媽還說……還說……嗚嗚嗚——”
大家都知道這裏的他媽就是單純的字面意思。
但梁滿還是忍不住催促:“他、媽、說什麽了?”
加重的語氣讓莫先念和林钰不由得一頓,狐疑地看向她。
總覺得她是在罵髒話。
梁滿一臉淡定,剛要再催,就聽見兩道手機鈴聲幾乎同一時間響起。
她的,和唐柔的。
梁滿啧了聲,拿起手機起身,走到路邊接電話。
打電話過來的是與她合作多年的中介葉明,梁滿剛問了句什麽事,他就歡天喜地地道:“滿姐,好消息,有人要找你買房。”
梁滿眉頭一挑,也高興起來:“真的?什麽來頭?”
“容醫大附屬腫瘤醫院的喻院長,他兒子要買婚房,說精裝修或者清水房都行,也不介意二手還是新房,怎麽樣,給你們搭搭線?他兒子是容醫大一附院腫瘤科的醫生,你放心,優質客戶,差點的我都不推薦給你。”
梁滿滿口答應,葉明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這是喻院長的兒子,就是他要買房。】
梁滿回了個OK的表情包,退出信息頁面,打開搜索軟件,在容醫大附屬醫院的官網上找到了這位喻院長的名諱。
喻鳴,容城醫科大學附屬腫瘤醫院副院長,肝膽腫瘤外科主任。
嗯,确實有這麽個人。
她高興地收起手機,把葉明給的電話號碼存進通訊錄。
容城鐵路局的職工家屬小區是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老公房,住在這裏的基本都是單位的退休職工,喻即安在這裏出生,一直住到三十二歲。
今天父親忽然跟他說,有人介紹了一個中介,手上有不少優質房源,讓他去看看。
“其實不如給你和奶奶置換一套電梯房。”他沉默了片刻後回答道。
喻鳴溫聲道:“我和你奶奶不着急,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倒是你和小姚,談了也有半年了吧?是時候該結婚了,你們商量一下,找時間約她父母出來,我們正式見見。”
喻即安聞言目光一閃,遲疑地點點頭。
姚蘊含是他女朋友,也是父親喻鳴的學生。姚蘊含不是他學生中最出色的,專業搞得一般般,但性格很開朗,嘴甜會來事,喻鳴覺得她和自家悶葫蘆一樣可以一天不說一句話的兒子很互補,于是把他們撮合在一起。
喻即安知道父親的想法,嘗試着和對方接觸,認識一個月後,在第四次見面時,他們确定了關系,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在他看來這都沒關系,合适就行。
比起約會,他更喜歡自己的工作,讓他用看文獻做實驗的時間去看電影或者聊天,他覺得完全是浪費時間。
姚蘊含最好的一點,就是從不打擾他的工作。
面對她的體諒,他投桃報李的,将她介紹進了蘇青雲教授的項目組,蘇教授是某個宮頸癌靶向藥臨床試驗全國的PI,能加入她的項目組,對姚蘊含來說意味着在學術上再添一筆亮眼的成績。
她打電話過來道謝時,喻即安聽出了她語氣裏的興奮。
這種開心在他幫她修改的論文中稿之後,也表現出來過。
他覺得這樣就很好,他能夠用一些東西去彌補暫時沒辦法給她的東西,心裏的虧欠感就會少一點。
喻即安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卑劣的人。
于是在聽到父親提出和姚蘊含父母見面的提議時,他猶豫了:“……我改天問問她。”
他臉上的表情向來不多,喻鳴沒察覺他的猶豫,只滿意地道:“小姚的性格跟你很适合,你們在一起我是放心的,你要好好對人家。”
喻即安點點頭。
喻鳴又說:“你不小了,結了婚,孩子的事也不要拖。”
喻即安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很快松開,還是點了一下頭,一個字都沒說。
他慣來這麽沉默的,喻鳴拿他沒辦法,正要勸他不要這麽悶葫蘆,一旁的老太太發話了:“好啦,難得他休息一下,你不要再說這些有的沒的,年輕人的事讓他自己解決,你跟他這麽大的時候,我和你爸早就放手了,你別這麽啰裏啰嗦。”
喻即安聞言扭頭去看老祖母,眨了眨眼,老太太就回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
他抿了抿嘴。
手機鈴聲這時響起,是一個容城的陌生來電,他以為是病人或者病人家屬,接起來,一道清透幹淨的女聲傳入耳膜:
“請問是喻即安先生嗎?”
喻即安微微一愣,應了聲是,還沒來得及問是誰,就聽對方繼續道:“是這樣的,您的父親喻鳴先生跟銀河地産的葉明聯系過,說您有購房意向,葉明把您轉介給我,我打電話來,是想問問您對房子有沒有什麽具體喜好,方便我給您更好推薦房源。”
喻即安反應了一下,才回答道:“三居室,還有……不要離容醫大一附院和腫瘤醫院都太遠。”
“好的,請問您什麽時候有空方便見面?”
“周六上午十點半,恒泰廣場一樓的星巴克,可以嗎?”
“當然,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梁滿,滿月的滿,這邊想再跟您确認一遍您是否不介意房子是二手房……”
她的語速談不上快,但也不慢,字正腔圓,一點拖泥帶水的吞音都沒有,聽起來猶如流淌的清泉,叮叮咚咚的,清脆明亮得歡快。
喻即安忍不住仔細聽她說了什麽,聽到最後他甚至忍不住想,這位姓梁的中介小姐肯定業績很好。
作者有話說:
阿滿:聽說有人來買我的房了?哪個冤大頭?
喻醫生:……?
阿滿:糟糕,心裏話說出來了。
喻醫生:盯——
碎碎念:
胖友們!我們又見面啦!請大家多多支持,非常感謝[鞠躬.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