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哥哥
這是一家位于首爾郊區的高檔餐廳, 偏向日式裝修,實行的是會員制接待, 面向所有商政名流以及大大小小的財閥世家。
鄭幼安坐着張司機開的車子到達餐廳門口, 趕過來匆忙,她只來得及在車上稍微擦了擦有一點點過于誇張的亮片妝,拆掉假發片和辮子的黑色長發微卷, 被她大概捋了兩下便掖到耳後。
她穿着一條簡單的天藍色針織修身短裙, 背着精致的CHANEL白色斜跨包包,揮了揮手:“我先進去啦張叔叔。”
張司機輕輕點頭, 和藹地笑着:“等會兒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好的。”幼安乖乖答應,轉身朝餐廳走去。
她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姐姐為什麽突然讓她過來這邊吃飯, 在身着和風制服的服務員引導下,鄭幼安推開門,擡眼先注意到的不是坐在主位的媽媽和姐姐,而是左邊存在感極強的男人。
即便坐着也能感受到他的高大, 男人看起來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模樣, 穿着黑色的沖鋒衣外套,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一頭黑發理的極短,眉眼鋒利桀骜, 極黑的桃花眼與鄭智妍有幾分相似之處, 此刻正玩味地打量着她。
大腦深處的記憶漸漸翻湧起來,幼安遲疑地停住腳步,愣在原地。
男人咧開嘴角笑得肆意又帶着點隐晦的惡意:“my dear sister, 不認識我了嗎?”一口純正的倫敦腔, 磁性又清冽。
幼安眼神閃爍了一下, 指尖不自覺緊張地攥住裙邊,聲音細得有點虛弱:“與,與燦哥。”
她慌亂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奇怪,宋仙雅眸光微沉,眼神在鄭與燦和小女兒的身上打了個轉,才開口,聲音裏帶着安撫:“好了,幼安坐下來吧。”
鄭幼安按捺下心裏的不安,帶着重重不解在姐姐身邊坐下,她第一次遇到這種心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況,不得不想到,難道是原主遺留下來的身體意識?她沉默地回憶着記憶中所有和鄭與燦相關的片段,試圖想要從中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這一回憶,頓時就讓幼安的神色變得有些難堪起來。
在10歲之前的鄭幼安心裏,鄭與燦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雖然偶爾會不解媽媽和姐姐對他的冷淡與疏離,但大部分情況下,兒時的鄭幼安還是很喜歡跟在鄭與燦身後。
他從小就是同齡人中格外出挑的那個,外表帥氣,成績優異,運動方面也特別好,在學校裏是非常有名的風雲人物。
泰山集團的小學和高中距離不遠,當時姐姐剛大學畢業開始跟着媽媽學習打理公司,陪伴鄭幼安的時間變得少了許多,小幼安每天放學時一出班級就能看到站在教學樓下面接她放學的鄭與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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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七歲的少年高挑挺拔得像棵小白楊,鄭家基因本就好,鄭與燦帥氣得就像電視劇中走出的男主角,吸引了無數小學生的目光,完全滿足小幼安那一點點可愛的虛榮心,她仰着大大的笑臉,穿着小皮鞋“噠噠噠”地跑過去,大聲地喊歐巴。
鄭與燦會笑着接過她的粉色書包,伸手揉揉小姑娘軟軟的頭發,嗤笑:“叫那麽大聲幹嘛?你哥耳朵好着呢。”
然後小幼安笑眯眯地圍着哥哥轉,像條活潑小狗在鄭與燦身邊跑來跑去,他嘴上嫌棄,臉上縱容寵溺的笑容卻也明顯。
一切是在什麽時候開始發生變化的呢?
大約是鄭與燦故意引着她去書房,聽到了媽媽和姐姐的談話。
倘若是普通人家的10歲孩子,也許對于“私生子私生女”這樣的概念還比較模糊,但鄭幼安不是,她從小接受着財閥子弟的精英教育,比誰都清楚這個看似繁花錦簇的圈子裏有多少大家心知肚明卻絕口不提的秘密。
可她從沒想過,原來自己也不是父母愛情的結晶,她從小敬仰的,那個在她出生前因車禍意外離世的男人不是她的父親,甚至她只是媽媽用來報複丈夫的産物,年幼的女孩一下子哪裏能接受得了這樣的打擊,瞬間白了臉頰。
身後哥哥的聲音找不回往日的溫暖與親近,他語氣嘲弄,像冰一樣冷。
“鄭幼安,你不過跟我一樣都是私生子,不是嗎?”
那天鄭與燦陰郁惡毒的話語和殘忍的真相讓小小的幼安大病一場,等昏昏沉沉地從高燒中醒來後,才得知鄭與燦已經出國留學的事,他的離開并沒能帶走幼安的陰霾,她變得比從前更加內斂沉默,對待媽媽和姐姐心中也始終有着一層隔閡,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也沒能和解。
“怎麽了?”鄭智妍摸了摸她冰涼的手,擔憂地問道。
幼安回過神,看着姐姐緊張的表情,彎了彎嘴角,小聲說:“我沒事歐尼。”怕她繼續擔心,又認真地解釋道:“可能是晚上演唱會有點累,還沒緩過來呢。”
“那等會兒吃完飯讓張叔早點送你回去。”鄭智妍本來就覺得晚上這頓飯沒必要,她跟鄭與燦的關系從小就很僵,幼安上小學的時候開始喜歡跟在鄭與燦身邊玩,鄭智妍老大不高興了,偏偏她又忙着學習打理公司,抽不出時間來陪妹妹,看在幼安還算開心的份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只是沒想到幼安10歲那年不知怎麽就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當時陪着她的都是鄭與燦,還沒等她找上去質問,就被媽媽告知鄭與燦申請了國外的大學,一聲不吭就跑了。
也因此,鄭智妍始終覺得幼安當年那場病跟鄭與燦有很大關系,此刻看他自然是不怎麽順眼的。
幼安乖乖點頭,低頭安靜地吃飯。
飯桌上只有宋仙雅和鄭與燦時不時的交談聲,充滿客套,絲毫沒有一家人的感覺,幼安聽在耳朵裏百感交集,要說鄭與燦可憐嗎?他确實是個可憐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剛被母親送回鄭家沒多久,唯一有血緣關系并且承認他的父親就因意外去世。
現在想來,當年小幼安的記憶裏,鄭與燦在學校的傳聞并不單純都是好的,恐怕其中還包含許多財閥子弟對他的奚落嘲諷。
可這也不是他能夠理直氣壯傷害鄭幼安的理由,小小年紀的鄭幼安又做錯了什麽呢?她什麽都不知道,可想而知宋仙雅和鄭智妍為了保護她的單純和快樂花費了多少心思,她是真心地把鄭與燦當成親哥哥去喜歡的。
在這件事上,幼安無法對面前這個“哥哥”産生一點好感。
鄭與燦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對面的少女身上,他的眼神探究中帶着一絲驚訝,鄭幼安這些年的變化不可謂不大,他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小時候那個軟軟的,常常對他笑得傻乎乎的妹妹是什麽樣,記憶裏只剩下那張蒼白得失去血色的臉,望向他的眼眸中滿是不解與委屈。
每當想起鄭幼安得知真相時的那個眼神,鄭與燦的心就有種無比快慰的感覺,只是這樣的感覺随着獨自在異國求學的一年又一年過去,逐漸淡化,時至今日,鄭與燦不知道自己心裏對鄭幼安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
這頓飯大約持續一小時,結束後幼安跟在鄭智妍身邊亦步亦趨地往門口走,宋仙雅回頭關心了一句:“要回城北洞嗎?”
注意到鄭與燦也跟着看過來,幼安連忙搖頭,像個小撥浪鼓:“偶媽我回宿舍,明天還要練習呢。”
“好,那讓老張送你過去。”
鄭與燦抱臂站在一邊,聞聲饒有興致道:“聽說小安現在在當愛豆?”他語氣裏的揶揄聽不出喜惡,幼安敷衍地彎了彎唇角:“嗯。”
大約是察覺到她的冷淡,鄭與燦深邃的桃花眼微眯,沒有再說話。
鄭智妍牽着妹妹的手把她直接送到車上,叮囑道:“沒關系,最近不想回來就不用回來沒事。”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男人站的方向,又回過頭繼續說:“有什麽事聯系我。”
幼安乖乖系好後座的安全帶,點了點頭,她的目光越過姐姐,對着宋仙雅露出腼腆的笑:“再見,媽媽。”
“再見,與燦哥。”
看着名義上的母親對鄭幼安說話,鄭與燦模糊地回憶起,她小時候一直都是叫他“哥哥”的,不像現在,變成了生疏的“與燦哥”,原來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
想起自己曾經對鄭幼安做的事,鄭與燦舌尖抵了抵後槽牙,無聲嗤笑,随意地輕輕點頭,便移開了目光。
大約半小時的車程,幼安回到宿舍樓下,她禮貌地同張司機道別,看着黑色轎車離開後,才轉過身往回走。
“喵~~”
微弱的叫聲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明顯,幼安遲疑地停住腳步,又聽到一聲貓叫聲,才确定不是她的錯覺,循着聲音來源慢慢走過去,路邊的草叢裏放着一只紙箱,一只體型不大,看起來還有些圓滾滾的折耳藍貓正安靜地蹲在裏面望着她。
看到鄭幼安走過來,貓咪瑟縮了一下,大眼睛圓溜溜地,像是忍耐着害怕,仍舊乖巧地呆在原地。
幼安愣住,左右張望,這只貓看起來就不是流浪貓,看它還算圓潤的體型和漂亮的毛發,之前應該也是被好好養着的。可紙箱,還有箱子裏剩的一點點貓糧和水碗似乎在陳述着它已經被遺棄的事實。
幼安忍不住心軟,在箱子邊蹲下,伸出手指試探地慢慢靠近它,貓咪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竟主動地将臉貼了上來,柔軟毛絨絨的觸感讓鄭幼安翹起嘴角。
“是誰把你放在這裏了呀?”
她用食指揉了揉貓咪的腦袋,低聲喃喃:“小可憐......”
幼安陪它玩了一會兒,站起身時見貓咪也跟着她的動作微微邁出一只軟乎乎的腳,原本還在猶豫的心頓時堅定了一點,她拿出手機先給禮至姐姐發了個消息,表示自己會晚一點回去,接着又摸了摸貓咪的腦袋,溫柔地和它商量:“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被遺棄的貓咪除了小部分個人因素外,大多數都是因為得了不好治的病,安全起見,還是帶它去做個檢查更為妥帖。
“你乖乖地不要怕,不要亂動哦。”她小聲地哄着,動作小心地抱起紙箱,大約這只貓咪确實脾氣很好,又或是跟幼安比較合得來,乖乖地趴在紙箱裏沒動。
幼安打了輛出租車,前往最近的寵物醫院。
寒國人的作息更偏向于豐富多彩的夜間生活,除了娛樂場所之外,像寵物醫院這類地方也不例外,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鄭幼安先給醫院那邊打了個電話,确定有值班的醫生在,才放心地預約好就診。
司機叔叔從後視鏡裏看了眼紙箱裏的貓,口罩上泛起微微皺紋的眼角笑得和藹:“真是少見的乖巧呢。”
幼安聞聲低頭,正好對上小折耳玻璃珠子一樣圓溜溜的眼睛,她忍不住也露出輕松的笑,附和地點點頭:“內,是很乖~”
她來的這家寵物醫院算是檔次比較高的那種,進門就有前臺小姐姐引着她往裏走,鄭幼安抱着紙箱乖乖跟在後面,一邊走一邊小聲安撫着情緒明顯有些緊張的貓咪。
“幼安?”空曠的走廊裏,男人疑惑的聲音格外清晰。
少女一愣,下意識回過頭,便看見心裏總是想着念着的那個人就站在不遠處。
“前輩......”
權至龍穿着一件寬松的黑色長袖t,上面印着一只灰白的髒髒熊,寬松拖地的褲子加上不好好穿的帆布鞋,即便帽子口罩捂得嚴嚴實實,還是能讓熟悉的人一眼就認出他。
權至龍向她大步靠近,走到面前時才緩下步子,藏在墨鏡後的眼仗着小姑娘發現不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好幾秒,視線才微微下移,他剛抽完煙不久,嗓音還有點啞,下意識清了清嗓子:“你......這是?”
鄭幼安抱着紙箱裏的貓,一大一小此刻同步地望向他,兩雙圓溜溜的眼竟驚人的相似,權至龍被看得莫名有些赧然,心跳節奏陡然慌亂了一瞬。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乖乖回答:“我在宿舍樓下撿到了這只貓,看它好像是被遺棄的樣子,所以想着帶它來做個身體檢查。”
小姑娘軟糯的聲音在權至龍耳邊轉啊轉,半天有用的信息是一點也沒聽進去。
他腦子裏到最後只剩下一個想法,說鄭幼安是修勾的粉絲一定不知道,明明她也很像貓咪。
可愛得讓人好想摸摸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