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眉間喜
太陽高高挂,破舊的小茅屋裏剩下柴青一人。
姜嬈是在臨近中飯前走的。
人走了,留了滿室馨香。
柴青呼吸着這香,肺腑裏都是清新的。
昨夜春風萦懷,不僅僅是姜嬈完成人生中頂頂重要的一件大事,于柴青而言,昨夜,今晨,都是她一十年裏難以忘懷的珍貴歲月。
內室飄□□人淺淺的香,柴青着了輕薄裏衣,屈腿坐在床榻,床上的褥子換了兩三回,她鬧得兇,姜嬈那人比她想象的還要敏感,碰一碰就要糟。
手撫過幹燥整潔的嶄新被褥,看着褥子上面憨厚可愛的小貓,柴青唇角微彎。
她是個很有情結的人,否則也不會念着娘親的奶水念了好多年。
落魄孤苦時遇見上趕着來養她的柳眉,她對柳眉是雛鳥情結。
一十歲,春天的氣息喚醒草木人間,她看上姜嬈的皮囊身骨,姜嬈沒多做掙紮的就給了她。
兩人相遇的年歲太過合适,早十年太小,晚十年太遲,現在剛剛好。柴青活到至今見過好多漂亮女人,沒一個比得過姜嬈,姜嬈的甘願獻身給她極大的沖擊。
激蕩着她這些年自卑怯懦的心。
若以年歲和真實發生的關系來講,姜嬈稱得上是她的初戀。
最美好的樣子,最美好的時光,全都不吝啬地給了她。
柴青喉嚨聳動,腦袋慢慢地轉過來,看着放在床頭櫃的小木匣,匣子裏放着兩方錦帕,染了暗紅色的印記。
她不敢多看地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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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打開木匣,卻好似被裏面的物什燙到一樣。
她癡癡地笑,又夢幻地揉揉臉,下颌殘留姜嬈走前留在那兒的唇印。
柴青跳下床來到房間僅有的一面等身鏡前,鏡面不算清晰,暈着一層昏黃,她站在那看了又看,看了還看,幼稚地揪揪臉,想看看這做過了和沒做過是不是有很大的區別。
真別說,氣色倒和前幾天不同。
水潤潤的,嫩得和剝開的蛋白似的。
不知是心理作祟還是真就人逢喜事精神爽,柴青在小破屋裏獨自發了會瘋,光着腳噠噠噠來到小紅木箱前。
箱子是柳眉送的那只。
柴青土狗蹲地拍拍那口小箱:“姑姑,今時的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她純粹就是在炫耀和人歡好的莫名興奮,若柳眉在她面前,絕對會一巴掌拍過去,嗔笑:“沒出息,睡過一回而已,你姑姑我睡的人比你多多了。”
然後姑侄倆不見外地互相揭短,其樂融融。
奈何姑姑離開了。
柴青心知她的表現令柳眉感到失望,支棱着的興奮勁陡然有了頃刻的萎靡,沒一會又振作起來:“姑姑,怪不得你喜歡采補,原來和人睡的感覺是那麽好……”
她可沒有采補姜嬈,合歡宗的功法她看看就會,卻沒去學,但不采補,只是睡一睡,也勝過這人間無數了。
春水鎮的柴柴姑娘好生品味清白不在的滋味,深感對方是姜嬈,這夜和這白天都變得美不勝收。
仗着柳眉不在這,說什麽,想什麽,都沒有人來潑冷水,柴青兀自沉迷好半天,這才忙碌手頭上的正事。
她想看看姑姑都給她留了什麽。
紅木小箱打開,各色的瓶瓶罐罐一瞬閃瞎柴青的眼,一指寬的小條子貼在其中,春風一蕩,貼好了的小紙條也蕩。
春風化雨膏、一品風流丸、銷魂人間、十全大補丹!
物盡其類,應有盡有。
柴青捏起那寫着‘十全大補丹’的小玉瓶,嘴角一扯,心想:她健健康康的大姑娘,哪需要這玩意?
想想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懷疑柳眉在暗諷她不行,并且她掌握了充足的證據。
柴青氣得牙癢,到底念着這是姑姑的‘一片好心’,沒舍得把瓶瓶罐罐砸在地上。
木箱分為三層,一層淨是調侃意味過濃的玩意兒,用是能用,就是用了,臉面給哪擱?
翻到第一層,柴青在一衆五顏六色的小瓶子裏找到她一直以來央着柳眉割愛的好物——是她早先和姜嬈承諾過的有機會找來的一妙物。
白色的長紙條貼在瓶身,其上是對此物的介紹,柴青定睛一望,出聲念道:“雲水丹,藥用等級:一級。功效:能使未婚配女子産奶。服用後半刻鐘內生效,時效一日。可多服。壞作用:過量服用可改變女子體質。好作用:改變體質可學合歡宗頂級功法,修行一日千裏。”
所謂的改變體質,大抵是讓身體産生适當淫.性,
柴青撇撇嘴:“以前也沒聽你說過還有副作用呀……”
她還打算把藥用在姜嬈身上,可若是會對身體産生不好的影響……她遺憾嘆息,那就只能試用幾次了。
控制好量,總不會弄巧成拙罷?
合歡宗是九州九國皆設有分壇的大宗,名聲不好,為正道人士不恥,可天下大亂,什麽正道邪道,早就不能一概而論。
世道強者為尊。誰的拳頭硬,誰就掌握話語權。
她不免擔心起回宗的柳眉,都說人走茶涼,柳眉一走就是十幾年,放下宗內要務留在春水鎮養孩子,也不知回去後是怎麽個情形。
走都走了,竟還惦記着她賭氣說過的話,放在小木箱的一應物什全是用來玩女人的。
柴青放下那圓潤漂亮的女式玉物,長不到三寸,玉身攜刻繁複花紋,金色的細鏈,放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想着将這東西用在姜嬈身上的畫面,鼻腔裏滾出一點子甜腥。
算了。
想想就好。
她不甘心地拿起來和她的手指比劃比劃,發現與之相比她手指長度也不賴,嘴裏哼起小調。
或許,可以事先問問姜嬈的意思,萬一她對這玩意感興趣,獵獵奇也無傷大雅。
而後又是一些功效神奇的小物,被柴青翻了個底朝天。
家家戶戶這會升起煙火,肚子餓了,她蓋好箱子,往後廚走去,邊走邊思忖:姑姑安的這是什麽心呀,一箱子玩意兒,若全都搗鼓在一人身,姜姜怕是三日之內都別想下床了。
最過分的是還有一封傳授經驗的小冊子,不是給她的,是給姜嬈的。
柴青鐵青着臉去生火,不禁回想姜嬈夜裏的驚人表現,不看冊子這人都好生厲害了,再學了姑姑的本事……
得虧了她是一位年輕宗師。
姜嬈和她比,總是要落下風的。
她給自個熬了一碗紅豆補血粥,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嘗,上湧的熱氣氤氲她的眉眼,漸漸辨不出喜怒。
春水鎮一天有一天的熱鬧,春水坊的俏花魁走了,純情的少年郎們紛紛跑到護城河前準備跳河。
事情鬧得太大,驚動了青陽令。
青陽令愁眉不展好一頓勸說沒用,動了肝火,臭罵一頓整日不思進取的少年人,待發現一水的少年人裏藏着上邪來的權貴之子,登時啞火。
權貴之子他萬萬得罪不起,後再問柳眉是怎麽勾了他的心,他也只是低吟淺嘆,說他有生之年從未見過如斯浪蕩的妖女。
浪蕩,多情,絕情。
不能為她所用,便為塵世一浮塵,不屑一顧。
柳眉抛下她形形色色各有千秋的面首去搞事業,過路的柴青聽着男男女女對姑姑的慨嘆形容,不由一笑,真想大喊一句:“合歡宗未來的大宗主,豈是爾等凡人能匹配?”
玩玩而已,還當真了?
蠢貨!
姑姑再不走,玩鬧下去,這些人縱是不死,也得鬧一個精氣不足、一生無後的悲劇。
柴青提着菜籃子招搖過市,管別人死活,走到半路,思及隔壁的小寡婦太聒噪,姜姜不喜在關鍵時刻被擾,于是足尖一轉,去了盈回巷。
盈回巷有她花大價錢置辦的新屋,好歹有座一進的小院,關起門來,隔音能甩小破茅屋八條街。
她在新屋裏忙進忙出掃塵,打掃幹淨,回了一趟窮極巷。
泰安客棧。
姜嬈在沐浴。
貍奴、厭奴負責守門。
現在時局不平,榮華将軍和青陽令對宋将軍之死掰扯不清,姜燕兩國是和是戰,之前還能說明白,現下嘛,衆人心裏沒底。
亂成一團糟,沒人顧得上公主。
公主昨夜徹夜未歸,天明到了吃中飯的時間方現身,貍奴為她梳妝時不小心見到脖頸下一點點斑駁的紅痕,怎麽弄的,對于出身宮廷的婢子來說幾乎不費腦子就能想到。
能近公主身的,約莫只有一個柴青。
公主去找柴青,一夜未歸,歸來,笑意懸在眉梢。
安慰人安慰到床上,貍奴和厭奴面面相觑——公主待柴青也太好了。
沐浴結束,姜嬈坐在美人榻撸貓。
“榮華怎麽說的?”
厭奴愣了一下,立馬警醒道:“榮将軍和青陽令一番扯皮,沒扯過,宋将軍的死不了了之,傳回姜國的信鴿至今沒有回訊,還有那石橋,石橋最多一月修好,若這一月之內兩國沒有交惡,依着王上事先囑咐的,和親隊伍既出,不成事,不得回。”
姜嬈沉吟良久,手指搭在貓腦袋,忽而笑道:“父王是要我死在燕王宮,便是燕王不遜,他又哪敢得罪燕國的一十萬大軍?且看罷,這一月,定是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至于一月以後,和親的隊伍踏上既定的行程,哪怕聯姻不成,姜國厚着臉皮送公主入燕,燕王好色,哪能甘做柳下惠?
她笑得明明灼灼,美色不可逼視。厭奴、貍奴不敢背地妄議君上,噤聲不言。
姜嬈心情好,不計較她們的沉默,再者,她已經獻身心上人,去了上邪,哪怕見到燕王,姜王交代的任務也做不成了。
死就死了。
她閉上眼:“退下罷。”
“是……”
內室恢複靜谧。
姜嬈躺在大床做了一個好夢。
夢裏有花有草,有柴青。
她們幸福一生,過着女耕女織的樸素生活。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人心詭谲,睡醒就能親到的人,白日辛勤勞作,入夜曼舞笙歌。
柴青要了她一次次,生猛地像不知滿足的小狼,要過之後,眉目清淡,活脫脫的完美情人。
姜嬈是笑醒的。
醒了,想象着她的柴柴姑娘生猛如狼又偏愛裝大家閨秀的模樣,笑趴在床榻,覺得好玩極了。
窗外天色昏昏,夜幕将垂,姜嬈坐起身,收拾好行裝,去見她的愛人。
易容過的姜嬈成了小鎮隐約眼熟的‘姜酉酉’姑娘,胖嬸踩着她的繡花鞋打遠喊了聲“酉酉”,那口吻,直接将自個當做了這姑娘的娘家人。
“酉酉!等一等!”
胖嬸喘着粗氣跑過來:“怎麽你一個人?柴青呢?”
“柴柴她在家呢,我出來給她買份甜酒。”
不止是甜酒,還有各色軟糯的米糕、香噴噴的燒雞、醬鴨。
毫無準備地聽她直呼“柴柴”,胖嬸當即耳朵一熱,沒好意思說今早她去過小院一回,隔着門,酉酉姑娘那把嗓子喊得人骨頭都軟了。“我正好也要去找你們,吶,這是送你們的,柴青是我們鎮子的人,她這人罷……”擡眼瞧着酉酉姑娘滿眼愛慕的神容,她識趣地咽回嘴邊話:“總之酉酉你能收了她,這是好事,有個人一起過日子,日子越過越紅火。”
“多謝嬸嬸。”
她喊“嬸嬸”也好聽死了。
胖嬸這輩子滿打滿算就一個女兒,女兒在十三歲那年生病死了,後來丈夫和她離了心,趕上征召之年,當兵死在戰場。
作為鎮子的老房東,靠收租為生,家大業大,見到‘酉酉’的第一眼就喜歡,她欣慰地點點頭,提醒姜嬈:“要催着柴青辦婚事,嬸嬸可急着喝你們的喜酒呢。”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擔心柴青吃光抹淨不負責。
姜嬈心明眼亮,笑笑:“嬸嬸放心。”
胖嬸看她面色紅潤,一副心動難收的癡狀,嘆着氣走遠。
提着三斤重的豬蹄,姜嬈歡歡喜喜來到窮極巷。
這一去,撲了空。
柴青不在。
隔壁小寡婦在門前嗑瓜子,見了姜嬈,瞬間猜測此人正是夜裏不睡覺的那只騷狐貍,不過看清姜嬈那張臉,立時什麽怨言都沒了。
美成這樣,若是狐貍,這得是狐仙啊!
“來找柴青的?哎呀!看我這記性!你就是那位酉酉姑娘罷?”
她言語熱情,姜嬈怔怔地點了點下颌,聲音動聽,禮節周到:“這位姐姐,柴青呢?”
小寡婦三十幾歲的人,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溫溫柔柔喊“姐姐”,臉頓時臊紅,眉開眼笑:“她呀,她搬回盈回巷了,估計是怕吵人。”
這麽一說,她尴尬地搓搓手:“不過姐姐不怕吵,你們、你們怎麽鬧都行。之前是姐姐不懂事了,沒、沒受影響罷?”
“……”
深宮裏出來的,姜嬈是正兒八經的喜怒不形于色,然提到柴青,再提到昨夜翻雲覆雨的情景,她小臉克制不住紅暈:“還好。”
還好就是不怎麽好了。
小寡婦後悔不疊。
早知道住在柴青家的是這麽仙氣飄飄的人兒,她愛怎麽叫怎麽叫,鬧翻天都成!
嗐!都怪這破牆破屋,這要她還怎麽和人套近乎?小寡婦暗嘆柴青有本事——也是兩人訂婚那天她事忙沒去成,這才鬧出“不識真人”的誤會。
“姐姐我呀,平時也沒那麽兇,就是那晚,一時沒收住,我也不是對柴青有意見,我和她多年的交情,再往前推十年,我這性子,溫善着呢……”
她辛辛苦苦和姜嬈解釋。
姜嬈啊了一聲,不好扭頭就走,紅着臉認真往下聽。
是以柴青去時遠遠看着有兩道人影,走近了,卻是那嘴毒的寡婦在勾搭她的‘未婚妻’,姜嬈紅着臉被逗笑,小寡婦喜得就要摸她手……
氣死了!
“做什麽呢?住手!住手!”
她橫插一腳,将姜嬈擋在身後,氣沖沖瞪着鄰居:“你怎麽回事?敢欺負我的人?養在後院的雞不想要了?”
見到柴青,姜嬈面色一喜,怕兩人再生口角,忙道:“沒有,是月姐姐好心,要送我一只現殺的雞。”
“殺雞?”柴青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肯殺雞請你吃?”
“肯啊!我怎麽不肯?我說柴青,你不要太瞧不起人!”小寡婦瞪她一眼,又笑着朝漂亮妹妹使眼色:“等着,姐姐這就給你殺雞去!”
“……”
她風風火火沖進院子,沖進雞圈,特意挑了一只肥肥胖胖有活力的雞來殺。
手起刀落。
放血。
拔毛。
柴青和她當鄰居日久,比誰都曉得她寶貝養在院裏的雞,回回吵架,只要祭出‘再吵吵宰了你家雞’,寡婦就能立馬閉嘴。
“酉酉妹妹,這是姐姐的一點心意。”
一只宰殺幹淨的母雞,零零碎碎曬幹的果子,還有一捧瓜子送到姜嬈手邊。
“拿好,這次你來得不巧,姐姐沒做準備,等下次,下次你來,姐姐做一桌子好菜招待你……”
這話聽着不對勁,柴青臉都要綠了,醋兮兮地看着姐姐妹妹相見歡的場面,好不容易姜嬈肯走了,左手提着雞鴨豬蹄,右手拎着甜酒幹果,柴青氣不過地搶過來:“我來拿!”
小寡婦扭了扭屁股:“瞧你那小氣勁兒!”
聲音不大,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柴青既為宗師,再捂上只耳朵都聽得真真的。
小氣的柴青繃着臉走出巷子。
姜嬈小尾巴地緊随其後。
“我很不高興。”她一言不合地停下來,姜嬈撞在她後背,順手改成摟她腰的姿勢,明知故問:“怎就不高興?”
柴青轉過身來和她小聲道:“一張假臉就迷得她五迷三道,這要見到你的真容,哼!”
“你哼什麽?”
“我願意哼。”
姜嬈勾勾手指:“你過來。”
柴青眯眼、彎腰,姜嬈趴在她耳畔:“小氣。”
“……”
柴柴姑娘臉色微紅,站起身不說話,姜嬈搖晃她的袖子,她憋不住笑:“別鬧,小心酒灑了。”
兩人接着往盈回巷的方向趕路,之前寡婦獻殷勤那回事算是翻了篇。
“為何忽然搬家?害我找不到你。”
柴青下巴輕擡,沐浴着春風:“是你嫌棄屋窄不隔音的,搬回去,豈不是更方便?”
“哦……”
姜嬈心坎竊喜,明面不露聲色。
“哦就完了?”柴青別扭道:“就猜到你會來,所以忙完後擔心你找不到家門,我就去接你了,這一去,哼,就看到寡婦不安好心……”
“哪來的不安好心,我怎麽沒看到?”
“你是看不到。”
姜嬈喜歡和她輕輕慢慢的鬥嘴,眉間含笑:“況且我記得家門。一個窮極巷,一個盈回巷,盈回巷是你我‘訂婚’的地方。”
她說“記得家門”,柴青心情微妙地好起來:“那就再記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