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更無顏
春水鎮十裏外的後山墳,葬着無數有名望沒名望的屍骨,墓碑經年風吹日曬,刻在上面的碑文漸漸看不出舊日形容。
也有一些碑文是新的。
松柏長青,一座座墳墓排排站,不僅碑文是新的,墓也是新的。
“青青,跪下。”
柴青聽話地斂裙,直直跪在就近的墓堆前。
柳眉今日着白,白衣別白花,姑侄倆相似的打扮,哪怕不說話,也從眉眼透露一股深沉的肅穆。
她彎腰鞠躬,捧在懷裏的花束悉心放好,白色、黃色、粉色的野花在料峭的春風裏含笑:“這是你周叔,江湖人稱‘鬼手刀周意’,一手銀環大刀配合他神出鬼沒的‘空空妙法’,不動則已,一動常常令對手脊背生汗。你八歲時喜歡的笑臉泥人就是他送的。他是為你死的。”
柴青身軀一震,看向墓碑的神情隐隐動容,她鄭重磕頭,大聲道:“見過周叔!”
昨日栽種的小松樹枝葉擺動,仿佛亡靈回應生人的一句喊。
柳眉心想,周意活着的時候總在嘴邊念叨想見見柴老大的女兒,礙于種種原因,一直沒見成,刺客盟中人見過青青的人屈指可數。
如今人死了,也算如願。
柴青對着素未謀面的‘周叔’次叩首,柳眉喊她起來,來到另一座墳墓。
這次不等她言語,柴青渾渾噩噩跪地,從見到‘周叔’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升起一種玄而又玄的預感——
她隐藏多年的事,可能瞞不住了。
姑姑查她了。
鋪天蓋地的恐慌乍然襲來,令人感到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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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沈叔,全名沈重山,道上的人尊稱他一句‘難過山’,所謂‘難過山’,出自他的成名必殺技——疊浪山,浪起之後,是山岳偉力,凡人不可擋,故有‘山雨神掌’的雅稱。他的致命傷在心髒,立時斃命,死前雙手被廢,卻以肉身為其他人換回逃生之機。你沈叔一生未娶,拿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他是為你死的。”
柴青喉嚨一澀:“見過沈叔!”
沈重山是個相貌醜陋、沒讀過多少書的男人,一雙肉掌縱橫江湖一十年,這輩子最崇拜的是柴令,最寵溺的是一十歲那年見過的小娃娃,那會柴青才會走路,臉蛋兒滿是嬰兒肥。
時局容不得柴令分心,但發妻拼死為他誕下骨血,除了對亡妻的深深愧疚,他也發瘋地想念自己的女兒。
于是私下裏委托沈重山來到春水鎮偷偷摸摸為青青畫一幅畫像,就是靠着這一幅畫,柴令撐過最艱難的那幾年。
還記得那是好多年前的春天,柴令喝醉酒,認真指着畫上之人:“山老弟,這也是你的女兒了。”
沈重山崩潰大哭,心裏認了女兒,嘴上不敢以‘青青義父’自稱。
柴青跪在他墓前叩首,再起身,眼圈克制不住地微紅。
柳眉失神地望着那座墓碑,一座座的碑是她親手立的,死了的人很多,每個人都很可惜,可她尤為沈重山感到遺憾。
這個男人,長相醜陋,心比好多人溫柔,他最惦念的是完成任務回來聽青青喊一聲“叔”。
春風掠過眉梢,柳眉回過神來。
柴青心思沉重地跪下,不敢看碑上的刻字。
面對這些她只聽過名號面都沒見過的人,愧對的情緒太濃,她何德何能,要這些人為自己去死?
柳眉看出來了,視若無睹,她的聲音帶有罕見的冷靜冷酷,針一樣地紮進柴青的心:“這是你韓叔,韓妄,人如其名,一生狂妄不知後退,擅長用鞭,打起來不要命的那類人,他對你沒多少情感,只盼着你莫堕了生父的盛名,盼着柴令後繼有人。他是萬箭穿心身隕。是為你死的。”
“韓叔……”
後山墳長滿野花野草,存在最多的就是墳,新墳林立,新鮮的捧書擺在一座座墳墓,每一座墓葬着一個人。
幾月之前,還是鮮活肆意的生命。
下跪、叩首、起身。
柴青亦步亦趨地跟在姑姑身後。
柳眉站定。
“這是你李叔,李不一,說一不一的‘金口一諾’,為人注重誠信,可為一諾舍生忘死,為刺客盟立下汗馬功勞。你爹死前為他擋了一刀,憐他身世凄苦,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他沒答應。知道你在姜國受的委屈,他是最先提議要幹一票的其中一人。
“昔年你爹為他擋刀,他以傷換傷砍了姜王一刀,一行人逃出姜地,來到姜燕分界線,本來再撐一撐能活下去,他武功高強,別人死了,沒準他能活。
“但他大概是活夠了。”
柴青忙着磕頭、喊人,柳眉等不及地往前走。
“這是你宋叔,宋無為,流離那些年做過道長,也學和尚念過經,後來認柴令為兄,為他馬首是瞻。他名喚無為,是個做實事的,膝下有一子,半年前暗戳戳寫信問我能不能做親家,他想把兒子獻上,後來從我這兒得知你對男人沒興趣,回家痛揍兒子一頓,念叨生兒子不如養條狗。
“他乃性情中人,因為年歲大,別人都喊他“宋一哥”,他嫌棄“一”不好聽,老想和你李叔換換排行,所以這次我把他排在你李叔後面,你要喊他,就喊他一聲“宋叔”罷,他聽了肯定高興。”
柴青用袖子抹淚,仰頭大聲道:“宋叔!”
砰砰磕頭。
額頭見了血。
“還有你王叔、趙叔、錢叔,你王叔名為王刺,刺客的刺,參與過多回‘刺王計劃’。你趙叔大名趙不平,是個執拗人,一輩子為了‘公義’兩字活着。至于你錢叔……你錢叔是這些人裏面最小的,比你還小歲,但輩分放在那兒,你也得喊聲“叔”,他是一名長相白淨的天才鑄劍師,兩年前開始學鑄刀,說來也怪,同樣是鑄造兵器,鑄劍行,鑄刀就不行,弄出來的刀自個都拿不出手,倒是弄出一把匕首。”
柳眉伸手從懷裏掏出短匕。
“這是他準備的見面禮。”
匕首削鐵如泥,甫一拔.出,如有龍吟。
柴青落下淚來。
“他是後來才投身刺客盟的,一開始沒人拿他當回事,欺他年少,他不甘心,咬牙要一鳴驚人。結果也确實驚人。他的投名狀很有名,是一把名為破佞的長劍,後來做了天下第一高手季奪魂的佩劍。季奪魂枉為刺客盟新盟主,為求心境突破,執意報恩當姜王的走狗。這劍,你得拿回來。否則九泉之下你錢叔不會安息。”
“好……”
柴青額角繃出一條條青筋,心尖刺痛,臉色蒼白。
“兩年前,季奪魂為刺客盟新一任盟主,繼任當日,受姜王使臣賜封,此舉引起盟內多人不滿。天下第一高手季奪魂,為救命之恩向王俯首,私下與姜王達成不知名協議,也是那時起,人心渙散,四分五裂,錢小弟執意脫離季奪魂的掌控,以‘我心不安,難再鑄劍’為由,又自斷一指表明心志,逼得大宗師不得不放人。
“他找到了玲姐,由此加入隊伍。錢小弟沒有名,來歷也神秘,但他敬仰你爹是真的,他是為柴令死的,也是為你死的。
“不僅僅是他,埋骨此地的這些人,他們都是為你死的。有些事情,不知道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知道了,就無法再忍受。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姜王欺你、辱你、傷你,他們不忿、不服、不甘,願握緊手中兵器為你讨回一個公道。
“青青,你還覺得自己無足輕重,不值一提嗎?”
柴青跪在地上,雙手撐地,手指深深紮入黃土,頭顱不敢擡。
柳眉看着她壓下去的脊梁,吐出的字眼帶有千鈞之重:“別忘了,你是柴令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我們都相信你,都在期待你青出于藍。姜王無道,總有一日,你會拿回屬于你的一切,對嗎?”
“我……”
柴青渾身發抖。
“青青?你說話!”
“不,不……”她痛苦抱頭:“我打不過季奪魂,我不是他的對手……我打不贏他,我沒法報仇……我做不到……”
打斷的傲骨如何能支棱起來?
受過的磋磨驚懼怎麽才能當做不存在?
刻在靈魂深處的陰霾揮之不去——那是天下第一大宗師,淩駕在九州巅峰的大人物!
“我做不到……”
“我試過了,我做不到……”
“我連他一劍也接不住,他只是平淡地看過來,就好像一座座的山朝我壓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九州宗師七十一,七十一人,聽起來已經很厲害了,可柴青直面過季奪魂,她篤定所有的宗師加在一起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那是另一個領域的存在。
是不可踏入的天外天!
一劍,那是多麽可怕的一劍?
柴青受辱之後辛苦習武,經常練到天明,睜開眼是揮刀,閉上眼刀法還在她腦海轉,她所有的努力都撲在上面,卧薪嘗膽,只為一雪前恥,殺了姜王這個狗賊!
可她運道太糟,滿懷壯志去,淪喪而歸。
她遇到了留守吞金的季奪魂。
季奪魂要保姜王,她要殺姜王,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擺不脫大宗師的影子。
于是終有一戰。
柴青敗了。
刀斷心亡。
沒能知恥後勇,反而一蹶不振。
她的所有膽魄,所有想複仇的心,都被這一劍斬殺成齑粉。
“你不懂的,只要他在一日,我殺不了姜王,沒法報仇,我什麽也做不成,我是個廢物,是個廢物……”
“青青!”
柳眉駭了一跳,忙穩住她肩膀,打亂她如入癫狂的自毀:“青青,我們可以慢慢來,你一定可以的,你可是柴青!是九州最年輕的宗師!”
“你不懂的……你沒有見過那一劍,他的劍光太盛,要刺瞎我的眼,我的刀又斷了,姑姑,我的刀又斷了……”
柴青掙脫她的束縛,跪伏在地,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身體的顫抖:“我、我沒法再握刀……我的刀拒絕我……我聽到了它的心聲,它說我怯懦,怯者不配提刀!”
她搖頭苦笑:“我是柴令的女兒又如何?他那麽厲害,不還是死了?”
“你和他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哪裏不一樣?”柴青怒而崩潰:“就讓我做個爛人爛在這裏罷!我做不成大英雄大豪傑,我沒法再提刀,沒法報仇,我一事無成什麽也做不好,姑姑,你還沒聽明白嗎?我怕死,我怕像柴令一樣死都不知道是誰害的!
“他那麽厲害,又能怎樣?又能怎樣?!我娘死了,我生下來也差點餓死,我長到七歲差點忘記自己還有一個爹!
“是!我的爹是枭雄,好多人願意為他去死!他最牛!他最有魅力!你們看在我是他女兒的份上擡舉我,以為我不懂嗎?
“對!我感謝這些人為我讨回公道,感謝他們為我出生入死,可我求他們了嗎?他們死之前有沒有問我需不需要這樣無謂的犧牲?我做不到的事不去求別人做,那你們與柴令的情分能不能不要安在我頭上?
“我是個廢人,廢人啊!廢人能做什麽?廢人只知道欺負女人,只想在床上開心。既然那麽在乎我,師父死了的時候你在哪?我在姜國受辱的時候你又在哪?我也有傲骨不屈的時候,我也有拼出一身血肉的悍勇,可不屈還是屈服了,悍勇也沒了餘力,千裏追殺我怎麽逃回來的你知道嗎?你見過嗎?你如果見過,就不該對我抱有任何希望!你對一個廢物抱以厚望,可不可笑?你太可笑了!”
柴青跪趴在地,臉埋在黃土,像死了一般。
無顏得見英靈。
無顏面對少年時的自己。
更無顏,正視養她長大的姑姑。
藏在心頭多年的話如潮水噴湧而出,柴青理應感到釋懷,可沒有。
她壓抑着喘.息聲,背上仿佛扛了更重的山。
一條條的性命壓過來,一次次的死亡陰影撲過來,柴青瑟縮着想把自己藏起來。
她好怕。
好怕這一生真就爛在泥裏。
好怕舊事重演,僅存的軀殼也被碾碎。
“姑姑,你走罷,別再在我身上耗費光陰了。你去做你的大宗主,咱們以後就別再見了。我已經,”她哽咽道:“已經拖累你夠多了,我還不起……”
“誰要你還了?!”柳眉氣哭喊道。
“你走罷!別再理我了!我不配!”柴青爬起來朝她磕頭,磕得頭破血流,低着頭心虛地盯着她靴尖,喉嚨沙啞:“走罷,過好你自己的人生,沒必要為死去的人負責,你不是妖女嗎?妖女何時也這麽有情有義了?你對我太好,我良心好痛。”
柳眉擦幹眼淚,氣狠狠擡腿踹她一腳。
柴青被踹翻,毫無抵抗地四仰八叉地躺在那,一動不動。
“好!就當我含辛茹苦多年養出個貪生怕死的玩意兒!”
柴青眼角淌下淚,淚躲進泥土裏,狼狽地沒眼看。
不敢聽。
不敢不聽。
良久的死寂,風吹過墓前的松柏,樹葉沙沙。
“我會走。但你柴青,一日不離開小鎮,就得逢年過節守着這墓堆,他們是為你死的,別管你樂不樂意,你要讓他們死得其所!殺他們的是‘琅琊十一衛’,你給我記好了!領頭之人越長恩,明年你要摘了他的腦袋放在這兒,否則,你活着還不如死了!”
互相捅刀子的話她們不是沒說過,這次說得格外兇。柳眉氣沖沖走了。
合歡宗的首席妖女,跺跺腳也是震動一方的人物,她要回去繼任宗主之位,要積蓄更多更強的力量殺穿敵人的心髒。
平了姜王宮,宰了姜王人頭。
她沒那麽多功夫在這和小東西吵架!
走出一段路,她扭頭,大喊:“你就爛在這兒罷!以後別說你是我養大的崽,丢不起這人!”
山風陰涼。
柴青趴在那久久未起身。
憤而暴走的柳眉一鼓作氣走出很遠,待确認柴青站起來也不能望見了,怔然停在那,倏地蹲下.身子掩面。
沮喪和失落接踵而來。
悔恨與自責激蕩着她的心。
柴青說得沒錯,頂着‘柴令之女’的頭銜出生,勢必會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她早就料到了,仍是出現極大的纰漏,在青青最需要她的時候缺席。
得知青青失蹤的隔日,她應該再認真一些找人。
一時大意,釀成大錯,害苦這孩子。
好好的人,沒了傲骨,損了朝氣,根源竟是在她這兒。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惹你傷心,我不值得……”
柴青蓬頭垢面地癱坐在地:“你是我姑姑,我不能害你,我不能……”
長風不止,墓碑靜默。
走了的人已經走了。
留下的人喋喋不休地重複簡短的字,這話是對柳眉的歉疚,也是對刺客盟死去義士的歉疚。
她佝偻着背,僅從背影來看,不似正值芳華的年輕人。
一夜之間,春水坊徹底沒了花魁柳眉的蹤影,連同堆在她房內的日用品,也盡數消彌。
柴青睡在後山墳,大夢昏昏,睡醒,邋遢着步行回到小鎮。
小鎮沒有變化。
又仿佛變得面容模糊。
“柴青!”
胖嬸走過來喊住她,看見她頭頂草屑衣衫褶皺的情狀,一愣:“柴青,你大晚上做賊被人打啦?”
柴青這次沒有笑,面無表情。
沒人吱聲,胖嬸尴尬地岔開話題,問:“你姑姑呢?你姑姑怎麽搬出春水坊了?她人呢?我找她有事……”
“她搬走了?”
“欸,是我先問你,你……”胖婦人後知後覺聲音弱下來:“她走了,你不知道?”
呆立一會,柴青喃喃自語:“知道。”
她踉踉跄跄地走開。
陽光大好。
柴青先去了春水坊柳眉常住的那間房,人去房空。
坊裏的柔玉姑娘守在門口讪讪地捧着小紅木箱交給她:“這是她走前留給你的,說是如你所願,以後,以後也不見了。”
親耳聽到這話,柴青痛苦地彎下腰。
抱在手上的小紅箱壓得她心口沉甸甸的。
心髒快要炸開。
“你們……”柔玉忐忑道:“恕我直言,她來去匆匆,你們、你們是吵架了嗎?”
“沒有。”
柴青勉力站起來,愛惜地抱着這箱子:“我只是幫她擦亮了眼睛,省得蹉跎一生。”
“你……”
柔玉嘆了一聲:“罷了,我人微言輕,說了估計你也不會聽。”
“你說說,我聽聽?”
看着她想笑笑不出來的模樣,柔玉心下一痛,她愛慕柴青,除了愛慕她人美活好,還挺鐘意她壞壞的笑,現下人不笑了,也不壞了,肯聽人說廢話了,柔玉難過極了。
“我……我覺得你人挺好的,心腸也軟。”
柴青眼皮撩起,柔玉愣是被她不修邊幅的頹喪臉弄得臉紅心跳:“我、我先走了,就不說了。”
慌慌張張跑開。
怕管不住自個的心。
各花入各眼。
距離窮極巷還有很遠,以前走走就到的路程現在走了好久都沒到,約莫是心事太沉,她快要擡不起腿腳。
走到小巷拐角,一道人影迎光伫立在那,仿佛在那等了半輩子的溫柔堅定,看見姜嬈噙在眼底的擔憂和不自覺洋溢的母性光輝,柴青鼻子一酸,就要跌倒。
臉沒摔在青石板鋪成的小路。
摔在了姜嬈胸前。
柴青悔不當初,以一種滑稽占便宜的姿勢哭得天崩地裂:“姜姜,我沒姑姑了,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家了……”
哭聲震天,引得街坊四鄰紛紛探出腦袋看熱鬧,在發現爆哭之人是鎮子有名的壞種後,那臉色,簡直像掉進大染缸,五顏六色的。
姜嬈天一亮就來找她,找不到人,做什麽都不踏實,得知柳眉離開春水坊,遂猜測姑侄鬧了別扭,此時見到面容憔悴的小淚人,她抱住柴青,安慰的話無從出口,索性摟着一道兒哭。
有的。
還有的。
會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