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色變
輾轉到後半夜,柴青在床榻翻來覆去睡不着,眼睛睜得銅鈴大,被子裹成卷,左卷卷,右卷卷,躺在裏面的人快卷熟了,腦子依舊清醒得過分。
總忍不住去想姜嬈,想她這些年在姜王宮的不易,想蠱毒在她身上發作時的難忍,想來想去,除了再痛罵姜王幾句,愣是無計可施。
做甚要關心姜嬈的死活呢?
柴青想不明白。
這腦子八成又被驢踢了。
且這次驢子踢得太狠,柴青破天荒得念起姜嬈的好來。
姜嬈有哪些好呢?
臉蛋美,身段好,是她這樣那樣過的第一人。
有種莫名的情結在柴青心坎裏翻湧,浪起尺高,來勢洶洶。
“毒寡婦……”
她嘆了聲:“毒寡婦……”
天地之大,唯有合歡宗藏有解藥。
不能去求姑姑。
不能害姑姑為難。
柴青揉揉發脹的太陽穴,愁得活像個死老婆的倒黴種。
夜雨敲窗,水珠連成串,風聲,雨聲,聲聲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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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客棧。
姜嬈擁被難眠,往事走馬觀花地在腦海掠過,痛苦的、煎熬的,一日日為毒所迫的光景,一夜夜生不如死的劫難。
她熬過來了,滿了十八,赴一場早就注定的生死局。
她擔心柴青明天不會來。
于是希望今夜的風雨再大點——是風雨太大,那人不來,而非吓跑了,不肯來。
大善人蜷着身子睡得香,呼嚕聲聽起來很可愛,姜嬈失笑地低垂眉眼,安靜等天明。
對面的春水坊,柳眉擦洗幹淨身子,卷了被子歇在床上,一時念着姜王狠毒,連親女兒都害,一時擔心起柴青,怕她心軟,也怕自己心軟。
鎮宗之寶,絕非兒戲。給了她,勢必會帶來一系列的麻煩。
柴青是柴令之女,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萬一提前把青青牽扯進這天下局,這并不是好事。
別看柴令嘴上說得輕巧,實則最是放心不下這點血脈。
要不然,她也不會為了一句承諾在春水鎮逗留多年。
誰的青春不是青春?
姜嬈這人啊,難要,不好要,欺負了她,青青沒有好果子吃。
這樣也好。
再熬一熬,等石橋修好,和親的隊伍離開小鎮,青青就不必整日念叨了。
有多遠走多遠,她就這一個壞侄女。
別人的死活,與她何幹?
她是妖女,又非大冤種。
柳眉合上眼皮,強迫自己在風雨聲中睡去。
風雨過後,春水鎮迎來大大的晴天。
宋熊之的死牽連甚廣,昨日姜燕駐地官員大吵一通,盡失風度,這事的惡劣影響堪堪冒出個頭。
燕國前恭後倨的态度細思着實令人心驚,榮華思想了一夜,猜測是和親一事出了問題。
只是,今日早起特意問過看守信鴿的士兵,母國并無消息傳來。
沒有消息,姑且是好消息。
且不提他們一行人與青陽令等人的唇槍舌戰,單說姜嬈這邊,天明,用過早飯,她沉默地盯着窗外,貍奴厭奴不敢打擾她,因為公主看起來快要哭了一樣。
眼裏沒淚,卻給人心都要碎了的錯覺。
美人心碎,看得躲在暗地的柴青心口悶悶的,透過窗子,她觑着姜嬈的唇,這唇她親過,軟軟的,咬起來和白糖糕似的,那雙眼睛她也吻過,不止一次親吻眼皮、眼尾。
真論起來,她對姜嬈确實挺不客氣的。
前面、後面,只差下面,哪哪都被她碰過。
太陽東升西落,落日沒入地平線,柴青還是沒有來。姜嬈悵然若失,又覺得理所應當,乍然得知真相,她反應不過來也情理之中。
理智清醒地告訴她,柴青不來再正常不過,可情感在心尖燃燒,一腔癡等,寸寸燒成灰燼。
一連幾日,柴青都只敢躲在暗處盯着姜嬈的側臉。
純粹的做賊心虛。
七日之後,宋熊之之死告一段落,兩國之間姜弱燕強,青陽令象征性地發布通緝令,通緝令上要抓捕的人信息都是模糊的,查無可查。
明眼人看來都知這是敷衍都懶得敷衍了。
只是用來堵姜國使臣的嘴。
榮華提心吊膽了一陣子,早幾天往姜國去信詢問和親事宜是否生變。
殊不知他放飛出去的信鴿還沒飛出春水鎮就被神箭手一箭射落。
一指寬的紙條展開,青陽令看過信後搖頭笑笑:“回罷,別誤了王的大事。”
“是!”
柴青去無可去,待在春水坊姑姑身邊蹭吃蹭喝。
柳眉忍了她七天,今日已經是第八天,她忍無可忍:“你到底要躲到什麽時候?”
就是不去招惹姜嬈,也別賴在她不走,嚴重影響她和小嫩草眉來眼去。
這才幾天呀,就被姑姑嫌棄至此,柴青一臉傷心:“你不愛我了。”
“少肉麻!”
柳眉揮揮手,又不甘心:“老娘大好年華都糟蹋在你這了,我不愛你?”
柴青星星眼,雙手托腮:“那就讓我再待幾天。”
真別說,姑姑這的夥食太好,和外面那些東西沒法比。
連着吃了七天,小臉沒長肉反而清減了,柳眉氣她不争氣:“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沒有。”柴青撓撓頭發:“我就是心亂,不知道去哪。”
“你這哪裏是心亂,是心裏長草了。怕是放不下你的小美人,舍不得小美人遭罪,更舍不得到嘴的鴨子飛了。”
說白了還不是饞人家姑娘身子?
“姑姑,你哪能這麽說我?”柴青小臉垮着。
柳眉看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胸脯明顯地起伏兩下,正色道:“青青,不是姑姑不幫你,是——”
“我知道了。我也沒求姑姑幫。”柴青沒臉留在這,拍拍袖子:“我這幾天就不來了,姑姑好好享受。”
她說走就走,大有一股落荒而逃的狼狽。
在她看不見的身後,柳眉眼神擔憂,眉毛擰成結。
“這孩子……”
別是真管不住自個的心了。
“公主,該歇息了。”
又是一夜,姜嬈起身前往床榻。
明月照黃土,同樣的明月照在姜國的土地,刺客盟的義士們竄上馬背,奪命狂奔。
血腥味散在長風,後面,是無數追擊的隊伍。
趁着季奪魂不在吞金城,姜王身畔無天下第一高手相護,刺客盟組織了一場精妙的刺殺,鬧出的動靜太大,直接觸怒王的顏面。
聞名姜地的‘琅琊十二衛’每人各領一百精銳,統共一千二百十二人,策馬追擊,對膽大的刺客展開長達數日的圍剿。
一路追到姜燕兩國分界線,進行數次交鋒,場面慘烈。
明月下塵土飛揚,血水噴濺。
“兄弟們!突圍!”
“沖出去!”
“你們先走,我來殿後!”
“哥!不可!”
“紀四哥!走!”
手重重拍在馬屁股,馬兒吃痛,長嘶一聲往前瘋跑。
有些人的生,勢必要某些人的死成全,柳姑娘交代的事情查明白了,他們的任務,便是回到燕國的小鎮,親口将此事全盤托出。
“捅了狗王一刀,老子值了!越長恩!有種你沖老子來!老子洗幹淨脖子等着你!狗爹養的,來砍我啊!來啊!”
琅琊十二衛乃江湖有名的王室走狗,雖是走狗,武學造詣委實不俗,兄弟十二人,俱是一流高手,最可怕的是,領頭的越長恩,上月前踏足半步宗師之境。
李往嘴裏喂了一把藥,藥是藥王研制的半成品,能最快激發人體全部潛能,半刻鐘內,可破階殺敵,前提是以燃燒全身精血為代價,半刻鐘後,身死魂消。
殺至窮途末路,刺客盟的人已經不堪重負,死境之地,唯有豁出性命一戰!
一息之內,服藥之人足有五人。
五人,夠了。
越長恩眸子陰冷,淡淡啓唇:“殺!”
“殺!”
風從遠處來,天色變了。
晨光熹微。
信號彈在高空炸開,臨床而立的柳眉哈欠打到一半,神色一凜。
……
脫困了。
一個個的小黑點湊近了漸漸顯出人的身影,春水鎮郊外的十裏亭,柳眉一身素衣,主動迎上前。
人未至,血腥味率先抵達鼻尖。
柳眉步子越來越快,用上輕功,眨眼站在刺客盟等人面前。
傷兵殘将,刀鈍劍折,血染衣衫。
二十子去,七子歸。
“任務完成了。柳姑娘。”傷痕累累的女人不顧腹部在流血,取下綁在背後的包袱。
每個人的眼神都是堅毅的,不約而同地期望柳眉打開那包袱。
柳眉接過青色小包袱。
沉甸甸的。
十六位兄弟的性命。
“怎麽折的?”
女人灑然一笑:“我們去了趟姜王宮,見到了姜王。”
柳眉手上動作加快,包袱解開,是一方長木匣子。
木匣開啓,裏面放着一只血跡幹涸的眼珠子。
“是姜王的。”
“……”
“八年前,老大的女兒被晏如非擄走,晏如非拖累了她……”
柳眉眼皮一跳,當機立斷關上木匣:“此處不宜久留,先跟我回去,裹好傷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