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見閻王
正月二十八,在其他将軍為燕國官員不同尋常的态度感到心慌的節骨眼,宋熊之志得意滿地躲在房裏盤算‘坑殺柴青,令公主後悔一生’的大計。
期間榮華不滿他行事敷衍,不顧家國,兩人發生口角,鬧起來其他人管不住,還是諸人請公主出面,制止這番亂象。
柴青窩在角落看了場熱鬧,等人散開,她探出腦袋瓜來:“榮華不行啊,性子直了點,臉皮忒薄,哪裏是老狗熊的對手?”
就拿她給宋熊之起外號這回事,就足以看出柴青不喜此人。
門關上,姜嬈迎她進來,兩人和偷情似的,貍奴、厭奴從旁沏茶倒水,伺候周到了,徐徐退出房。
茶香袅袅,窗外隐有鳥鳴,柴青隔着窗子眯眼看去,愣了一會方才有了偷情的自覺,她哎呀一聲,鬼鬼祟祟:“我是不是要躲起來?”
姜嬈待她乍一看與過往沒甚區別,唯有同時用心和眼去看,看久了,便能從細枝末節,低眉擡眉裏看到她的寵溺溫柔。
可惜柴青是個瞎眼的,縱使看到了,也只當公主好自然好爐火純青的演技。
“不躲也行。”壺嘴裏流出清澈的茶湯,盛滿瓷白的杯盞,姜嬈淡笑:“就當我房間裏藏了嬌客,對待客人,哪有喊打喊殺的道理?”
柴青精神一振,傾身趴在檀木小桌:“我是嬌客?”
“嗯。”
姜嬈盯着紅褐色的茶湯不看她。
柴青一手托着下巴,壞心眼就差明晃晃寫在臉上:“對待嬌客不能喊打喊殺,那要怎樣?”
她故作懵懂:“姜姜,你說的話我不懂。”
有人不懂裝懂,也有人揣着明白裝糊塗,姜嬈何等通透女子,虧了是早就芳心暗許,否則哪會慣着柴青?
她撩起眸子嗔看,終是在對方黑亮眼睛注視下軟了心腸,身影翩然,走動間掀起微微香風,挨着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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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潤的吻落在柴青眉心,姜嬈目色灼灼:“這樣?”
柴青指着右邊的臉蛋兒:“還有這兒。”
上下左右親了一個遍,柴柴姑娘乖巧并攏雙腿,像只被滿足的貓。
壞貓兒安靜沒一盞茶功夫,又在念叨:“後悔重傷榮華了
,他要是沒受傷,指不定還能壓狗熊一頭,最好打起來,狗咬狗,一嘴毛!”
這般說着,腦海自動浮現如斯畫面,柴青自娛自樂,笑倒在美人懷。
姜嬈摟着她,免得她得意忘形從小榻栽下去。
“你不喜歡宋将軍,為何?”
“讨厭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嗎?”
柴青避而不談,一雙妙手迅速剝了那層衣衫,纏着姜嬈嘬會奶,勒緊褲腰帶紅着小臉離開。
香閨寂靜,獨坐半晌,只待面上恢複素日的情态,姜嬈望着花窗笑笑,一只手關好半開的窗,指腹輕搓紅透的耳垂。
嗔怪柴青口不擇言,是沒長大的壞孩子。
“我記得合歡宗有一妙物,能使沒娃娃的女人産奶。”她音色沁甜:”等我閑暇了給你尋來,咱們好好玩。”
想得深了,姜嬈不止耳朵紅,脖頸也紅得要燒起來。
她苦笑一聲,感嘆這人每回來都能害得她不得不沐浴。
“公主。”
貍奴候在幾步外,姜嬈洗浴結束換好一身新衣,捧着先生最新出爐的《楊柳細腰》的大結局反複品味。
故事的結尾,楊柳殺光所有不服她的人,高高在上的王被挫骨揚灰,成為她登上王位的一縷亡魂。
情夫衆多的楊柳一朝成就王位,頭兩年相當無事,後宮充盈,日子過得靡靡歡喜,執政後幾年,所有與她有染的男人,不分文武官職,都死在女人之手。
楊柳要殺他們,還要他們心甘情願地為她去死。
不願意的,她會親手執起屠刀。
結局稱得上簡單粗暴,血腥粗狂裏帶着權勢獨有的冷酷。
正如楊柳最後對狀元郎所說的:“至高之上,唯吾一人,順者昌,逆者亡,無一例外。”
誰能想到,那個開篇以色為器的小寡婦,會長成到此番高度。
霸氣側漏!
唯我獨尊!
是結局也是開始,楊柳風華絕代時以美貌統禦天下,年老,以實打實的政績打服天下,使天下歸于她一人之手,天下是一人一姓之天下,更是培育自由、向往強大的沃土之國。
“女人又怎樣?女人照樣能幹翻有本事的男人!”
這是楊柳的心聲,未嘗不是柴青借楊柳發出的心聲。
姜嬈唇邊噙笑,發自肺腑覺得她愛上的人有一顆閃閃發光的心。
柴青折了一支枯柳,柳枝掰斷,折成長度均勻的幾段,她蹲在酒樓門口玩“蓋房子”的游戲。
街邊人來人往,叫賣聲有如潮湧。
正月二十九,天陰,宋熊之死于鬧哄哄的街市。
死相凄慘,且是自戕。
但沒人肯信宋将軍會不想活,不想活也就罷了,還能對自己下那麽重的手。
“太慘了太慘了。”書生捂着臉,想換一雙沒見過那般景象的眼睛:“死得太慘了啊,全身潰爛,先是從腳,再到小腿,将軍驟然拔刀!竟是……”他兩腿顫顫,發自心坎敬宋将軍是個漢子。
“竟是怎麽了?快說!別賣關子了!”
有人急着聽下文,書生白臉成了紅臉,轉瞬又從紅臉轉為白臉:“竟是大喊一聲,拔刀割了那玩意……”
那玩意……
在場的男人們異口同聲地長嘶:“他瘋了罷!”
姜國來的宋将軍慘死鬧市,且是那麽離譜驚悚的死法,事發一個時辰,青陽令親至。
宋熊之瘋沒瘋衆人不知道,但榮華快要瘋了,氣瘋的。
姜國的将軍死在燕地,他還來不及找青陽令麻煩,青陽令就敢将懷疑的目光打量在他身上。
問就是在正月二十八那天,只有他和死者發生肢體、言語上的沖突。
泰安客棧陰雲密布,榮華的怒火沖到嗓子眼,酒樓,好事之徒們圍起來議論宋熊之離奇之死。
“我二舅家的表妹的表哥說了,青陽令去了公主下榻的客棧,姜國這邊不依不饒,非要青陽令徹查兇手,還死者一個交代,可你們猜怎樣?
“宋将軍逢人三分笑,人緣有名的不錯,兵丁們和同僚都很喜歡他,查來查去,唯有榮華榮将軍,受傷後明面上沒少和宋熊之發生矛盾,兩人吵了幾回,這不,最後一次争吵發生在正月二十八,宋将軍二十九就死了,還死得那麽……”
他不忍心說下去。
有人義憤填膺:“此乃虐殺!”
“也不見得罷?萬一是宋将軍身患不治之
奇症,想不開自個死了呢?”
“你懂個屁!想不開,連那玩意都得切了嗎?”
男人嘛,那玩意就是命。
這句話一出,在場的男人們沒人敢反駁。
蹲在門口玩樹枝的柴青聽夠了扯閑篇,起身拍拍袖子。
天光冷淡,她眼睛眯成一條線,眼前掠過宋熊之死前的畫面……
穿着長衫的男人,來到街市買一份胡辣湯,看得出來心情不錯,整個人心曠神怡,不知他秉性的人見了他挂在臉上的笑很容易被他的親和迷惑。
再次迷惑了賣胡辣湯的大娘,惹得大娘頻頻望向他偉岸的背影,宋熊之擡腿去了包子鋪買了一袋肉包。
“宋将軍好呀!”
“宋将軍來買早點啊?”
護送公主和親的隊伍在春水鎮一住就是過了年,呆到正月末,加之宋熊之愛出來游蕩,熟悉他的人很多。
宋熊之笑呵呵地和人打招呼。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
先是下腹一股刺痛襲來,将軍撐不住挺拔的身姿,狼狽痛苦地彎下腰,拎在手裏的包子掉落在地,白胖胖熱騰騰的包子滾出來,沾了泥土。
随行的小兵緊張大喊“将軍”,宋熊之耳中轟鳴,失去對外界的感知。
刺痛之後是奇癢,癢到骨髓,像有成千上萬的蟻蟲在他骨血裏亂竄,他抓了一下,又忍不住抓第二下。
隔靴搔癢,只會更癢。
情勢不由人,比起臉面,還是自個舒坦更重要,宋熊之當街脫了靴襪,在腳底板撓癢,撓得腳心破皮、出血,身邊人察覺到不對勁,拔腿跑去請附近的大夫。
指甲裏混着皮肉血腥,笑呵呵的宋将軍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疼得要死,癢得要死,腦筋瘋狂轉動,尋求求生之法。
柴青站在人群裏冷眼看着,說實話,看到宋熊之嘗到苦頭,狠狠在她手上栽了跟頭,心頭微爽,卻并不快活。
她是個安靜的看客,看着那人死去活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救救我……救我……”
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爬到哪,圍觀的人後退半步——這也太吓人了,但這會走的話,又覺得太可惜。
大夫還沒趕來,宋熊之已經扛不住了。
他清晰地預感到,他要死了。
短暫而漫長的沉默,直到求生的意志大過此生全部的榮辱,壯士斷腕,宋熊之提刀自宮!
宋家習蜥蜴功,修到最高層,可斷尾求生。
是很神奇的一門武功,全部所有的傷勢轉移到某一處,斬了便是,斬了,做不成男人,還有存活的可能。
也不知當初創下這門秘法的宋家先祖經歷了怎樣扭曲詭異的蛻變,才能為後人留下這門斷子絕孫茍命法。
“哇!”
人群震驚。
男默女淚。
毒血随着去勢祛除一部分,宋熊之腿部的潰敗得到暫時控制,他警惕地查看周遭環境。
從這點來看,他是當之無愧的狠人。
成了太監還有心看看是誰在害他,柴青莫名不爽——仇人活不成了,她理應要爽的,但現在不爽,怎麽回事?
是她出了問題,還是宋狗熊出了問題?
她擰着眉毛,老大不情願地跺跺腳。
宋熊之的目光緊随而來!
柴青忽然勾唇,大大方方取下戴在頭上的鬥笠——沒想到罷,認出你來啦!
“你——”
宋熊之氣急攻心,嘔出一口污血。
運用蜥蜴功的最高層秘法也沒挽救他中毒已深的局面。
白白當了太監,死後沒個全屍,去勢之人,入不了宋家祖墳,這口氣咽下,毫無意外就會成為九州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恨啊!
柴青!
喪家之犬也敢對他使陰招?!
礙眼之人五官潰爛到模糊,一刻鐘後,化作一灘令人作嘔的污水,柴青擡擡下巴,惡劣地吐了口口水——爽了。
姓宋的老狗熊不配她真刀真.槍的較量。
害人的是她,背鍋的成了傷沒養好的榮華。
榮華在客棧沖着青陽令目眦欲裂,只差把“你老眼昏花,識人不清,昏聩無能”寫在腦門。
宋熊之的死訊來得太突然,死得又太驚悚離奇,無論姜國、燕國,都找不出下毒之人。
且青陽令前後來此的态度反差之大,一度讓姜嬈猜測燕王有了其他想法。
客棧裏兩夥人在扯皮,柴青一道煙似地飄進公主閨房。
死了一個宋熊之,姜嬈沒興致理會,都死了才好,反正她看誰都不順眼,除了蹦蹦跳跳竄到她背上的壞姑娘。
梳妝臺前,柴青看着銅鏡裏親親密密的兩道身影,眉梢飛揚:“告訴你一個秘密,宋狗熊,我殺的。”
“殺得好。”
“……”
柴青一怔,繼而笑得眼淚淌出來,反正這會沒人顧得上她們,除去某位仇人,洗去陳年的一層陰霾,身體和靈魂都在為之亢奮,她拿臉蹭姜嬈的脖頸,開門見山:“姜姜,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