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嘿,這位美女醫生要不要和我一起私奔吶”◎
“媽……”
虞沁酒拖長聲音,有些無奈地抿緊唇角。
“對啊,萬一我之後還想回來住呢,反正我們又不差錢。”像是料到了會被虞沁酒質疑,林映香回答的時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表情無比自然。
虞沁酒不信,“真的?”
“當然。”林映香點點頭,還指了一下在旁邊搞不清楚狀況的Brittany,“而且剛剛Brittany也說很喜歡這裏,說不定這次回去等過幾個月放假又過來玩呢。”
“啊?”Brittany有些懵,卻還是在林映香的眼神注視下,乖乖地點了點頭,“對,我的确很喜歡這裏的柿子樹,雖然到現在還沒看到它到底在哪裏。”
“就在小區1號門進門上臺階後面,走兩步就看到了,物業還留了一些柿子挂在上面沒摘下來。”中介适時插嘴補充,又看着仍有些猶豫的虞沁酒,說,“其實也沒事,租長期就算到時候違約也只是收一個月的押金,但租短期的話,房租也貴了不少,算來算去兩種都差不多,租長期的話還能留個後路。”
說着,他将筆遞了過來,友善地笑了笑,又重新拿出那份短期合同,“當然,您要是想租短期,這邊房東也都可以,她現在不在南梧市,已經讓我全權代理。”
林映香輕咳兩聲,“我也都随你。”
Brittany聳了聳肩,“我都OK。”
于是選擇權落到了虞沁酒手上,正如同那通被Carol打來的電話,好似所有一切都變成了某種暗示。
這一瞬間。
不再是十年前那個脆弱生病的十八歲女孩在做決定,而是擁有對自己生活掌控權力的二十八歲的虞沁酒面臨着選擇。
虞沁酒覺得自己不應該猶豫,她理所當然不能再和林映香分開。從出車禍的那一天開始,林映香的身邊就已經只剩下她一個,她不能再離開林映香。
因為出車禍的那天,她沒能在林映香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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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當然會有許多後悔沒能做到的“如果”。在得知真相之後,無數個夜晚,她一直試圖在腦海裏重建林映香出車禍那天的場景——如果那天,她在畢業典禮之後早點回去,沒有因為沉溺在那場酒精裏而拒絕了同林映香一起去找虞呈。
如果那天,她與林映香一同面臨了那個場面,是不是不會讓林映香出那場車禍,是不是不會讓林映香留下這麽嚴重的後遺症,是不是可以在林映香孤立無援的時候成為她的支撐,是不是就不會讓林映香度過那如同噩夢般的一個月。
如果她沒有那麽天真,如果她能稍微察覺到一點細節,如果她在顧夕和虞睦州的相處中能察覺到一點端倪,如果她在察覺到虞睦州對顧夕的厭惡态度後能稍微上心一點……
那事情會不會不會發展成後來那樣?
可偏偏,她沒有。
就算是在林映香住院的那一個月裏,她也沒有站在林映香身邊,她不理解林映香對虞睦州的态度,也從未在林映香被淚浸濕的眼裏理解過她,更是在林映香淚流滿面的時候感到過不快。
在那段時間裏,她站在了林映香的對立面。
所以她發誓,永遠不再讓林映香獨自一人。
可現在,在面臨一份短期合同和長期合同的時候,她竟然有些握不住筆。林映香就在她旁邊注視着她,在筆掉落在桌上的時候替她撿起遞到她手裏,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
“只是一份合同而已,別想太多。”
“對呀Debby,只是一份租房合同而已。”Brittany說着,“而且你在倫敦找了這麽久都沒找到有柿子樹又有河流的房子,好不容易在這裏找到了,萬一你以後還想回來住幾天然後又被別人租走了怎麽辦?”
“我們不差這點錢!”她發出豪言壯語。
在一旁等候着的中介被她的語氣逗笑,林映香也笑出聲,“是啊,我們不差錢。”
期間,林映香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虞沁酒身上,沒有離開過。虞沁酒沒有再因為這件事感到困擾,正像她們所說的那樣,只是一份租房合同而已,只是一個短期項目而已。
她沒有必要糾結這些。
不管是租房合同,還是短期項目,她都有決定結束的權力,也不會因為這份租房合同和那個短期項目,就和林映香分開。
想到這裏,虞沁酒拿起筆在那份長期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筆一畫,好似簽下什麽鄭重誓言,簽完後,凝視着自己簽下的名字,很安靜地說,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合同簽署結束,中介友善地給她們提上行李,“晚點小區會有個元宵節活動,虞小姐和媽媽如果想參加的話我可以直接帶你們過去……”
“不用了。”虞沁酒打斷了他的話,目光與林映香對上,輕聲說,“我們還重要的事要做。”
醫院,中午休息時間。
季青柚收到了虞沁酒的微信,說是已經收到門鎖密碼,又問她這個密碼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意義,看起來像個日期,可又不是任何熟悉的人的生日。
收到這條微信的時候,季青柚正挺直着背,目光如炬,盯着手機屏幕,打開的軟件是某個網絡購物平臺。
她對圍巾的研究不多,只能根據某些種草推薦去推測虞沁酒曾經戴過的那些圍巾品牌,以及某些看上去材質很舒适的圍巾,凡是購後評價裏有被頻繁提到“舒适”兩個字的都被她加入購物車。
今天所有零碎的時間都被她用來做這件事。
虞沁酒的消息彈出來的時候,她目光閃爍了幾秒,雖然早已準備好了答案,可打字的時候,手指還是不自覺地微微停頓:
【不是生日,也沒什麽特殊的含義,就是一個普通日期,我搬過來住的那一天,随手設置的】
虞沁酒很快回複過來:
【噢】
【今天天氣很好】
然後是一張圖片,是她留在家裏的四張便利貼,被虞沁酒擺在了一起,整整齊齊地發給了她。
然後說:
【季醫生的話我都聽着呢】
她放松的時候,就很喜歡喊她“季醫生”。
季青柚早就察覺到這一點,現在也并不覺得“季醫生”這個稱呼模糊了她們的距離,反倒是因為虞沁酒,連“季醫生”這個稱呼也被賦予了全新的內涵。
生動,鮮亮,被戳上了五彩缤紛的章。
季青柚回了一句“好好休息”,短暫的聊天結束,手機界面在聊天界面停留了幾秒,确定虞沁酒沒有再回複之後,才重新把界面切回購物平臺,繼續浏覽着#圍巾#标簽下的所有貨物。
虞沁酒好像很喜歡格紋圍巾。
于是她又添加了#格紋#這個關鍵詞。
不知過了多久。
重新切回購物車界面,全選打算結算時,頭頂傳來“卧槽”一聲,紀西阮充滿活力的聲音突然出現,
“你這買什麽把這個月工資都花完了啊?”
伴着紀西阮的這句話,季青柚的目光這才停留在結算金額上,的确和她這個月工資的數字相差無幾,她停頓了幾秒,點下付款按鈕,訂單支付完成。
在所有她想給虞沁酒花費的事物裏。
代表着金錢的那串數字是最不值一提的那一個。
紀西阮卻在她身後倒吸一口涼氣,“季醫生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季青柚放下手機,察覺到紀西阮的情緒好上比昨天好上不少,卻在一擡頭的時候對上對方紅腫的眼,蹙了蹙眉,
“你昨天沒睡覺嗎?”
紀西阮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身旁坐下,端起一杯熱茶喝了一口,懶散地仰靠在電腦椅上,
“睡了啊,但沒睡好。”
“難不成你睡好了啊?”紀西阮問着,又往季青柚這邊掃了一眼,懶懶擡着眼皮,“阿爾卑斯山小姐不是昨天走了嗎?你還能睡好啊?”
“她又回來了。”季青柚将抽屜打開,從裏面拿了一顆阿爾卑斯棒棒糖出來,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塞到嘴裏。
“啊?”紀西阮的頭從電腦椅上有些艱難地擡起來,“怎麽又回來了?”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讓她身心俱疲,可工作和生活仍要繼續。從踏上這個行業開始,她就已經知道,就算有再難過去的情緒,都會在第二天密密麻麻的事情湧來的那一刻,全都過去。
不是她想不想過去,而是只能過去。
季青柚看上去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目光停留在電腦屏幕上,似是已經投入工作。
可過了幾秒,她将棒棒糖從嘴裏拿出來,又說,“我昨天晚上睡得還不錯。”
話趕話說了這麽多,她還在回答之前那個“阿爾卑斯山小姐走了她還能不能睡好”的問題。
紀西阮懷疑季青柚的智能人腦是不是生了鏽,怎麽反應突然變慢這麽多,讓她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啊”了一聲,才嘟囔着回她一句,“你本來就不怎麽需要睡眠,我記得上大學那會,你一天就睡六個小時白天還能活力滿滿,不是我們常人能比的。”
季青柚瞥她一眼,“六個小時已經很多了。”
紀西阮歪頭,“多嗎?”
季青柚淡淡地吐出一個字,“多。”
紀西阮哽住,沒再打算和她争辯,“算了,我稍微眯一會,不然等會又忙起來了,對了,今天晚上不是你值班吧,要不你陪我去吃門口那家燒烤,好久沒吃了,我有點饞……”
她說着眯一會,嘴上還是絮絮叨叨,就像生怕空氣安靜下來,就會有亂七八糟的想法湧入腦海。
季青柚喜歡安靜,紀西阮卻最害怕安靜。
“今天晚上不行。”季青柚打斷了紀西阮的碎碎念。
“嗯?為什麽不行?”似是沒料到她會拒絕,紀西阮的頭瞬間從電腦椅上彈了起來,驚訝在擡頭的那一刻轉化為哀怨,“阿爾卑斯山小姐沒走你就連陪脆弱的我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你怎麽能這樣,之前還說等那件事結束之後,我讓你做什麽都可以,現在連陪我吃頓飯都不願意了啊!”
“今天真的不行。”季青柚說着,轉過自己的電腦椅,直視着她一會,用只有她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平靜地說,
“你沒聽說我姐和虞睦州沒能結成婚的事情嗎,他們要分割一些共同財産,我得陪她一起去。”
她确信自己已經将每個字都說清楚,可紀西阮卻像是每個字都沒聽清一樣,直直地挺着脖子,沒徹底起身,也沒重新躺下。
沒有表情,沒有反應,像條被定住身的僵屍。
“所以今天晚上真的不行。”季青柚又補充了一句。
沒等到紀西阮的反應,她接到護士的電話,趕着去病房查看病人的情況。
走出辦公室之前,她怕紀西阮挺着脖子太累,順手在她頭和電腦椅的空隙之間墊上了一個抱枕,叮囑她,
“小心落枕。”
話音落下,她轉身,聽到抱枕掉落的動靜,以及電腦椅移動的動靜,僵住的紀西阮終于有了反應,從電腦椅上彈了起來。
走出去辦公室的那一刻,她聽到紀西阮在她身後,有些不确定地問,“你只有一個姐吧?”
季青柚停住步子,回頭望她,靜靜地說,
“你說呢?”
秦霜遲和虞睦州的事情鬧得太厲害,從昨天到現在,微信群裏的消息就沒斷過,有虞呈一邊罵着虞睦州一邊和秦白蘭道歉,也有顧夕哭着喊着讓虞睦州跪在秦霜遲面前道歉,也有秦白蘭極為冷靜發出的一句:
【明天把之前買的房和其他財産分割了】
秦霜遲始終沒出現過,也沒說一句話。
但季青柚知道,她已經和虞睦州約好,準備在今天面對面坐下來商量分割財産的事宜,昨天的場面太混亂,來不及坐下來冷靜處理。
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總要有個結果和說法。
下班之後。
季青柚在醫院門口看到了秦霜遲,脫下白大褂的她好似也褪去了攻擊性強的外殼,靜靜地站在那裏,雙手插在衣兜裏,頭發還沒來得及打理,手上還包着紗布,眼眶青黑,臉色蒼白。
在昨天之前,她還完完整整。
默默看了一會後,季青柚走上前去,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紗布上,“手怎麽樣了?”
明明她已經站了一會。
秦霜遲卻好像被她吓了一大跳,往後退了一步,又在被她扶穩後呼出一口氣,“沒事,沒有影響到神經,以後還可以做手術。”
季青柚注視着她,不發一言。
她又捋了捋自己耳邊的發,有些勉強地提起嘴角,“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我不會心軟的。”
“我知道。”季青柚說,“但是媽不放心你……”
說着,她又補了一句,“我也不放心。”
這句話像是觸動到秦霜遲的淚點,她幹涸的眼開始變得濕潤,可醫院門前人來人往,她只能勉強收斂好自己的情緒,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走吧。”
她們到了和虞睦州約好的咖啡廳,靠窗的座位上只有虞睦州一個人,孤零零地坐着,微駝着背。
季青柚走過去,才發現虞睦州的臉是腫的,好像是被誰連續扇了幾個巴掌,看到她們過來後,微喘了口氣,有些滑稽。
從她們進去到入座。
虞睦州一直沉默,直到秦霜遲的目光停留在他紅腫的臉上,他才看向秦霜遲纏滿紗布的手,呆滞了幾秒,問,
“手沒事吧?”
秦霜遲用菜單遮住手上的紗布,聲音很冷,“我想我們不太适合聊這種話題。”
虞睦州沉默。
秦霜遲又冷笑一聲,說,
“幸虧我們還沒來得及舉辦婚禮你就被發現了,至于我們之前買的房和車這些我會咨詢律師拟好協議發給你,按道理,你這是出軌……”
她像是早就講這些措辭好,表現得異常冷靜,甚至在提到“出軌”這個詞語時也沒有停頓。
而虞睦州卻在聽到這個詞語時痛苦地捂了捂臉,打斷了秦霜遲的話,“霜遲……”
“你不要喊我。”秦霜遲沒有等他說完,“我覺得惡心。”
虞睦州垂下頭,悶不作聲。
虞睦州終于擡眼看她,可他的臉實在太腫,只能有些費力地張嘴,“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沒用,但我真的沒和她發生關系,我只是……覺得自己太累了,我知道你也累,所以婚禮都是我一個人籌備,我也沒因為這件事有任何不滿,但是最近真的太累了,爸爸總給我壓力,他讓我喊顧夕媽媽,可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我真的是個私生子,你知道的,我真的很讨厭我自己……”
“你媽媽又總是每次不給我好臉色,我都忍了,可是我每次不好過的時候找你,你要麽就是在做手術,要麽就是在醫院,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我……”
他說着,埋頭痛哭起來,
“霜遲,我活得好累……”
“是嗎?那你以後可以不這麽累了,你和她生的孩子也不會是私生子了,你該高興才對,哭什麽。”秦霜遲木着臉把自己臉上的淚擦幹,又冷笑一聲,“原來你還打算把自己出軌的事怪我頭上,這個算盤真是打得好。”
“可惜……”
她面無表情地提起包,站起身來,“我并不打算給你這個理由,虞睦州你聽着,在我們過去的十幾年裏,我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你是私生子的事情我都沒告訴過我媽,我瞞着她都準備要和你結婚……”
“小酒因為你這麽痛苦,小柚和她是這麽好的朋友,我不管她們怎麽想我怎麽看我,還是毅然決然地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我覺得被作為私生子生下來的這件事不是你能決定的,所以我不能因為這種原因和你分手,我一沒在你艱難的時候抛棄你,二沒在和你在一起的十幾年裏出過軌,你怎麽好意思說你累?”
“至于你說的那些理由,我一個都不認。如果你覺得我工作太忙忽略了你,你就應該用正當的方式和我處理這件事,你大可以和我分手,而不是一邊準備着我們的婚禮一邊承受着別的女人的甜言蜜語!”
說到這裏。
季青柚注意到秦霜遲幾乎要用手撐着桌子才能站直,她站起來想要扶着秦霜遲。秦霜遲卻拒絕她的攙扶,一字一句地強調,
“虞睦州你記住,你沒有對得起我們任何一個人,你也不愧是你爸的兒子!注定只能是個私生子!”
說着,她松開已經泛白的手指,沒有再看捂臉痛哭的虞睦州一眼,“看來我們今天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臨走之前,季青柚瞥了臉上紅腫的虞睦州一眼,很平靜地說,“不管你和那個女人有沒有發生關系,這都是出軌。”
“我記得你很讨厭你的父親,可還是和他做了一樣的事情,為什麽呢?”
“不知道。”虞睦州呆滞地搖頭,重複着說“我不知道”,卻又在秦霜遲離開之前,掙紮着問了一句,
“是不是現在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這個問題很奇怪,沒有人會在出軌之後還問這種問題。
可當這個問題被問出口後,季青柚才在恍惚間想起,在成為戀人之前,虞睦州和秦霜遲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甚至比她和虞沁酒之間的關系還要親密。
持續了将近三十年的親密關系。
在他們舉辦完婚禮的第二天,變成了斷瓦殘垣。
秦霜遲大概也覺得這個問題很不可思議,可她不知為什麽沉默了許久,在離開之前,極為平靜地說,
“我們早就不是朋友了。”
興許是在成為戀人的那一刻起,興許又是虞睦州出軌的那一刻起,興許又是她剛剛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過誰知道呢?
季青柚不知道秦霜遲這個答案的意思,正如同她也不知道,在離開咖啡店之前,虞睦州臉上的表情到底是寫着“因為出軌而後悔”,還是寫着“永久地失去了占據了大半生命的秦霜遲”的悔恨。
總之,她沒在這場談判中擔任重要的角色,只安靜地聽完秦霜遲和虞睦州的訴說。
但是。
走了幾步後,她聽到虞睦州在她身後,用有些奇怪的語氣和她說,“小柚,希望你不要像我現在這樣,把小酒弄丢了。”
因為這句話。
季青柚回頭看了一眼虞睦州,他就坐在那裏,臉好像越來越腫,呼一口氣喘一口氣,都變得特別艱難。
如果他是頭豬的話,他一定覺得自己是頭很辛苦的豬。
但再辛苦也應該當個人才對。
季青柚很平靜地想着,卻跟着頭也不回的秦霜遲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想你應該沒資格這麽親熱地喊我們的名字。”
店裏的人來來去去。
虞睦州在窗邊坐了許久,看着秦霜遲和季青柚坐進車裏,看着秦霜遲開着的那輛車走遠,慢慢縮成一個小點,最終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無限的悔恨夾雜着所有一切結束的輕松。
一半一半的感覺,将他消耗殆盡。
他以為秦霜遲會再扇他一巴掌,就像虞沁酒今天下午做的那樣。
下午他剛從車上出來,就看到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虞沁酒,本來想和虞沁酒解釋什麽,可還來不及說話,虞沁酒就極為用力地扇了他一耳光。
在他說出自己是私生子那天,虞沁酒都沒有這麽用力地給過他一巴掌。
他反應過來,臉上已經傳來火辣辣的痛。
虞沁酒就站在他面前,用一種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眼神,怨恨,冷漠,悲傷……
好似他偷走了她的人生,偷走了她最珍貴的十年。
虞沁酒直視着他,語氣很安靜,卻帶着某種嘲諷,“連這種事都要和他學,不愧是只能當私生子。”
被扇了一巴掌,被劈頭蓋臉地說私生子,被所有好奇的目光打量。虞睦州第一時間不是生氣,而是覺得疑惑,因為就算是在十年前,虞沁酒也沒有像現在這麽恨他,也絕對不會出現在他面前,只會看到他就繞路走。
平心而論。
也許是被心底的愧疚感折磨太久,虞睦州那時候很希望虞沁酒幹脆像現在這樣打他一耳光,至少可以讓他好過一點。
可當時虞沁酒沒有這麽做,連林映香都沒有這麽做。
為什麽現在虞沁酒會願意看見他呢?恍惚間,他凝視着虞沁酒眼底的恨意,突然想起,季青柚昨天受了傷。
場面太混亂,季青柚臉上被玻璃碎片劃了一道。
出了點血,不嚴重,卻足以讓虞沁酒重視。
就像在一切還沒有改變之前,虞睦州曾經聽到自己有個學弟和他說過,因為有個人說季青柚壞話,他的妹妹虞沁酒就拎着凳子去找那個人算賬,硬逼着讓人去找季青柚道歉;他也記得很小的時候開始,虞沁酒也因為有人欺負季青柚和別人打過幾次架。
現在也是如此。
已經不願意看見他的虞沁酒,重新出現在他眼前,不可能是因為他的事情被發現,大概也只是因為季青柚因為他而受傷。
凡是牽涉到季青柚的事情。
虞沁酒總是锱铢必較。
想到這裏,他苦笑,“我還以為你不會願意見我了。”
“是挺不願意的。”虞沁酒雙手插兜,掐緊自己的指尖,讓自己平靜下來,與虞睦州對視,“但我确實沒想到你會做這種事,出國之前,你在我和媽媽面前下跪,我都以為你快死了,你還一遍又一遍地和我們保證,這輩子不會做任何對不起別人的事情,讓我們不要把你是私生子的事情說出去,讓我們給你和秦姐姐一個機會,讓我看在秦姐姐的面子上讓你們能好好在一起,我和媽媽覺得你可憐,沒說出去……”
“可現在呢?”
“你對得起秦姐姐嗎?對得起我和媽媽嗎?對得起秦阿姨嗎?對得起你那個為愛忍氣吞聲當了這麽多年保姆的媽嗎?”
說到這裏,虞沁酒的聲音顫了一下,剛想繼續往下說,車上又下來一個人,包裝精致的顧夕忍無可忍,走下來指着她鼻子,“我忍了你這麽多年也就算了,現在還在外面亂說——”
話還沒說完。
顧夕臉上也被扇了一巴掌,她捂着臉發着懵,卻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林映香,腳縮了一下,差點沒摔倒。
虞睦州就站在她旁邊,卻也沒扶她,只愣愣地看着出現的林映香,“媽……”
“臭小子,你喊誰媽呢!”顧夕好不容易站穩,又被虞睦州氣得差點一頭栽到。
林映香走過來,又用力地扇了虞睦州一巴掌,握住虞沁酒微顫的手,眼神中流露出心疼,可面向虞睦州的語氣卻仍然很平靜,
“別喊我媽,我嫌丢人,好歹教了你這麽多年,還是改不了你愛吃屎的性子,果然遺傳基因太強大。”
顧夕瞪起眼。
林映香又盯她一眼,氣勢繃緊,好像只要顧夕再說一句,她就會毫不猶豫再扇對方一巴掌,“告訴虞呈,你們一家人要是再敢出現在我女兒面前,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顧夕往虞睦州身後縮了縮,還想逞強說些什麽,卻又被虞睦州扯下。
虞睦州沉默了一會,被扇了兩巴掌的臉上緩緩開始浮腫,他笑了一下,忽然覺得疲倦的人生到了頭,私生子的身份被公司的人知道,他的人生就此和虞呈還有顧夕捆綁,真的和他不願意接受的身份和親生母親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只能被戳着脊梁骨承受那些議論。
他下跪、哀求,苦苦維持了這麽多年的人生。
已經走到終點。
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只扯了扯嘴角,朝林映香鞠了個躬,扯着還試圖掙脫的顧夕,留下一句,
“以後我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們了。”
這句話落幕,他終于悲哀地接受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實。
等虞睦州和顧夕走後。
林映香蹙緊的眉心松了開來,卻又在看到虞沁酒有些怔愣的目光後,心一下提了起來,“怎麽了?不會是被吓到了吧?”
“沒有。”虞沁酒緩慢搖頭,挽着林映香的手,将頭枕在她肩上,好似找到了什麽安穩的落點,很緩慢地呼出一口氣,
“就是覺得,我媽媽好酷哦。”
林映香愣住,提起的心放下,語氣輕松下來,“是嗎,有那麽酷?比你還酷?”
“嗯,超酷,比我更酷。”虞沁酒在她肩上點頭,風揚起她的圍巾,露出脖頸的那一刻,她僵了一下手指,迅速将圍巾拉回來蓋住自己的脖頸,似是害怕林映香發現她的動作,又補了一句,
“我最愛媽媽了。”
風還在刮,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搖。
林映香注視着她的動作,眼眶有些泛紅,卻還是低頭掩飾,又将她脖頸上的圍巾緊了緊,撫摸着她的肩,說,
“可是媽媽希望你最愛自己啊寶貝。”
虞沁酒枕在她肩上,安靜了許久,一字一句地強調,“媽媽可以最愛自己沒關系,但我必須最愛媽媽。”
說完,她又輕聲呢喃,一字一句,
“因為媽媽只剩下我了。”
和虞睦州分開之後,季青柚和秦霜遲回了家,見到秦白蘭的那一秒,秦霜遲便躲在她懷裏哭了個昏天暗地。
秦白蘭應該已經在家裏等了許久,焦灼地連飯都沒吃下,只心疼地抱住秦霜遲,和她一起哭着罵虞睦州狗東西。
這讓季青柚想起從倫敦回來的那天,她因為過敏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艱難地呼吸,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秦白蘭也是這樣一直抱着她,護着她,好似要把所有的眼淚流幹,如果可以做的話,她相信秦白蘭會願意将自己的生命傳輸給她。
從那天起,她就決定要保護好秦白蘭。
再次從秦白蘭家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路過張燈結彩的街道時,路邊樹上挂滿了燈籠,拐角有一條看起來特別繁華的道路,人影攢動,擁擠,燈影搖晃。
季青柚才想起今天是元宵節。
路上成群結隊的人簇擁在一起,熱鬧的音樂聲喧嘩熱鬧,走在路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有與自己同路的人。
有個小孩拿着棒棒糖從她面前經過,不小心撞到她之後,喊了她一聲姐姐。
她駐足,突然有些疲倦,想去問問虞沁酒在哪裏,想知道虞沁酒有沒有挑選到合适的圍巾,想知道虞沁酒現在有沒有好受一些,想把那些下好單的圍巾發過去讓虞沁酒挑……可又在看到虞沁酒那條說接到媽媽的微信後,把所有打好的字全都删除。
這時候的虞沁酒應該會很忙,至少要把許久沒回來過的林映香和Brittany安排好,又要收拾房子裏的家具,季青柚剛剛聽到秦白蘭說,林映香應該會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
這讓她可以喘口氣,讓一切也不必那麽緊迫,也不至于那麽擔心虞沁酒一個人留在這裏。
至少現在對虞沁酒最重要的不是她。
她切出聊天框。
找到與紀西阮的聊天界面,打算與紀西阮約上一頓足以稱得上是夜宵的燒烤。
字剛打完,還沒發出去。
一陣巨大的風吹過,拂起她的大衣邊角和垂落的額發,有輛很可愛的車停在她面前,有個人從車上很可愛地跳了下來,動作很利落地關上了車門。
在花裏胡哨的燈光下走近,帶着柔和的風在她面前站定,表情柔軟,生動漂亮地朝她笑。
穿着她曾經穿過的厚厚外套,高擡着手,很可愛地拍了拍她的頭,說,
“嘿,這位美女醫生要不要和我一起私奔吶。”
作者有話說:
私奔!你們現在就給我去私奔!嗚嗚嗚
ps:我的評論呢嗚嗚嗚怎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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