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只折磨我的蝴蝶,好像很怕你◎
在很多人眼裏。
季青柚是一個連情緒都很少有的人,更何況出現像現在這種脆弱、情緒崩潰的狀況。
她永遠保持理智,永遠像一條平直到沒有起伏的線,永遠不會讓人察覺到內心的脆弱和破碎。
就算支離破碎,也是悄無聲息的。
2012年,虞沁酒出國的那一天,她也像現在這樣碎了一次,可是沒有人發現,這不怪別人,因為罩住她的玻璃罩很難被除了虞沁酒之外的入侵。
而現在。
她分辨不清,到底是又碎了一次,還是這些年被勉強粘連好的裂痕,本就從未彌合過。
“季青柚……”
虞沁酒發現季青柚身上很涼,明明她自己身上也是涼的,可當季青柚抱住她時,她發現季青柚身上裹挾着一種刺骨的涼。
攥住她手腕的手幾乎被凍僵。
可還是用着恰當的力道将她抱住,不過分用力,僅僅是将她視作這個冬夜裏的某種依靠。
聽到她出聲之後,季青柚的呼吸停了幾秒,過了很久,才說出一句話,
“能不能,再讓我抱一會。”
說這句話的時候,季青柚的聲音幹啞得像是被揉散在了風裏,語速緩慢,像是每一個字都讓她感覺艱難。
因為小時候喉嚨被灼傷過,所以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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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柚說出每一個字都很困難,即使這件事過去,季青柚的聲帶慢慢恢複,但那件事留給她的後遺症不僅是物理層面,還給她留下了某種心理障礙。
直到現在,每次情緒激動或者是極度低沉時,季青柚都很難說得出話,甚至發生一些事情時,會嚴重到産生短暫性質的失聲。
虞沁酒沒辦法忽略這樣的語氣。
四溢的心疼和難過将她裹挾。她沒有與季青柚分開,而是竭力将自己體溫繼續傳遞給季青柚。
如果她是可以燃燒的幹柴,她願意在此刻燃燒自己,來為季青柚提供短暫的熱量。
季青柚看起來很不好。
頭發淩亂,大衣揉皺,臉上還貼着紗布,虞沁酒看不到傷口的狀況,越發擔心,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觸碰。
季青柚沒躲,只輕輕顫了一下睫毛。
靜候着她的觸碰。
虞沁酒卻硬生生地在空中懸停,語氣裏的心疼溢出,“你受傷了?”
“我沒事。”季青柚輕輕垂眼,嗓音裏的難過被稀釋,“就是……趕過去的時候,場面很亂,不小心被劃到了。”
“但是不嚴重。”即使是說話困難的狀況下,她也不想讓虞沁酒擔心,“本來只是貼個創可貼就行,但是我姐……”
提到這個稱呼時,她的吐字變得更艱難,“她的手受傷了,比我嚴重,可能幾周都做不了手術。”
懸停的手指僵住,然後緩慢地蜷縮回來,虞沁酒目光下落,停留在季青柚臉上被貼好的紗布上,“是因為虞睦州?”
季青柚沒有否認,只“嗯”了一聲,“你知道他出軌的事情了嗎?”
“剛剛知道不久。”虞沁酒說着,沉默了四五秒,心底突然生起對自己的厭倦感,她不懂憑什麽自己要因為虞睦州的事情感到悲哀,可這種情緒就是平白無故地産生。
最終,她輕慢地呼出一口氣,好似将自己和虞睦州的血緣關系吐了個幹幹淨淨,
“季青柚……”
“你不用說什麽,這不關你的事。”季青柚打斷了她的話,抱緊她的手臂緩緩垂落,擡起眼,很鄭重地和她說,“就算要愧疚,也應該我來。”
虞沁酒不太明白她的話。
季青柚垂下眼,避開她的視線,額發被風輕輕揚起,“他出軌的對象,出現在了他們的婚禮現場,我當時明明注意到了那個人的不對勁,但是從沒想過他會做這種事。”
這段話很沒有道理。
如果季青柚情緒正常的話,完全不會将這種責任交由自己背負,可興許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讓她的情緒系統開始崩潰。
許許多多的細碎記憶飄來。
有很多個“如果”在她腦海裏産生。
如果她當時在宴席現場發現了那個女人的端倪,如果她給虞稚酒編的手環送了出去,如果在虞稚酒出院的那一刻她沒有錯過,如果在虞稚酒的搶救現場她有出現而不是躲在自己的世界……那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有巨大的回旋餘地,讓她覺得那些瞬間很遺憾。
“如果是這樣的話……”安靜聽完她所有情緒化的發言之後,虞沁酒靜默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将奶油蛋糕捧在手上,凝視一會,“那應該就讓我來吃這個奶油蛋糕了,可惜奶油并不是我的過敏源。”
季青柚微垂着頭,不發一言。
虞沁酒在她身旁嘆了口氣,然後将蠟燭吹滅,“如果是我認為的那樣的話,我也看到了那個女人,甚至還在她快要摔倒的時候将她扶了起來,比起你,我做的事情好像更過分?”
“我一點也不責怪自己,甚至還能把這件事全都怪罪在虞睦州身上,但如果你因為這件事難過的話……”
夜晚的風裏,虞沁酒的聲音莫名變得柔軟,
“那我就陪你一起難過。”
屬于季青柚的情緒被傳輸到虞沁酒那裏,正如同屬于虞沁酒的圍巾被圍在了季青柚脖頸上。
她說不清虞沁酒對她的效用有多大。
至少在這一秒,她的情緒好似确實被虞沁酒分擔。
良久。
她看向虞沁酒,目光停頓幾秒,滞緩地搖頭,“我沒有在因為這件事難過,也沒有責怪自己。”
虞沁酒與她對視,松了口氣,“可你還是在難過,對嗎?”
季青柚不說話了,只是望着她。
“我難過的時候一般都喝酒,但是最近我的醫生讓我不要喝酒,而且我的醫生應該也不能随便喝酒……”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夾雜着虞沁酒輕軟柔和的語調,季青柚垂眼盯着被圍在自己頸下的圍巾,想要說些什麽,下一秒唇邊遞來一個冰涼的物體,甜潤的草莓味棒棒糖。
眼底的熱意四溢,她聽到虞沁酒在她耳邊說,
“那我們就一起吃顆糖好啦。”
季青柚沒有動靜,虞沁酒卻很有耐心,始終舉着那顆草莓味棒棒糖,等待她有心情将那顆棒棒糖咬下。
終于。
季青柚張嘴,将棒棒糖咬在嘴裏,在虞沁酒松了一口氣說“我手都舉酸了”的當下,靜了靜。
在口腔裏甜蜜的糖果味道下,她語速緩慢,一字一句地訴說自己今天這些難熬的經歷,
“虞稚酒今天走了,沒救過來,我昨天因為有手術,沒能送她出院,也沒把之前編好的幸運手繩送給她,本來是想當作出院禮物的,要是我之前沒猶豫的話,要是我送了她出院的話,或許不會像現在這麽難受。”
說到這裏,她有些說不下去,愣愣地盯着自己頸下的圍巾,目光搖晃,“要是我真的是她們說的那種機器人就好了……”
“可是我沒能送她出院。”
“可是……我沒能送她出院。”
她重複了兩遍,最終将臉埋進圍巾裏,被壓抑着的聲音很輕很輕。
在比她更有資格難過的紀西阮面前,她沒辦法把這句話說出來,在比她更混亂的秦霜遲面前,她也沒辦法把這句話說出來。
她沒辦法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因為每天都會發生的事情這麽難過;也沒辦法在極度高壓的工作環境下,因為這些情緒而影響工作。
所有的事情都堆積在了一天。
虞沁酒沒有阻攔她,只安靜地聽她說完,然後在洶湧的風裏再一次靠近,動作很輕地将她抱住,鼻音也在這一瞬間變重,
“今天這一切,可真是太過分了。”
季青柚眼睛裏酸澀感在這一瞬間加重,眼淚溢出的那一秒,虞沁酒輕輕擡手,将她的頭推向自己肩窩,然後用自己溫涼的手指護住她被寒風肆虐的耳朵。
小心翼翼地,虛虛擋住她臉上的紗布。
溫暖的體溫傳遞。
真是奇怪,兩個體溫都很低的人,聚攏在一起時,竟然會憑空産生溫暖彼此的熱量。
巨大的風揚落季青柚頸下的圍巾,或許這一瞬間的風站在了她們這邊,将圍巾的另一側吹落在虞沁酒的肩上。
寒冷的冬夜,一條薄薄的圍巾将她們纏繞和捆綁。
好似也起到了禦寒的效用。
可季青柚已經很難分清,到底是圍巾在禦寒,還是虞沁酒在禦寒。不知抱了多久,她感受到虞沁酒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将所有的情緒全都驅逐,她聽到虞沁酒用着濕潤的嗓音,和她說,
“我會在的,季青柚。”
今天發生了三件過分的事。
卻因為虞沁酒的這句話,三件變成了兩件。
情緒緩過去之後。
虞沁酒開着那輛墨綠色的甲殼蟲,決定先把季青柚送回去,“你怎麽跑到這邊來了,這裏離醫院,離你家,都很遠。”
季青柚系上安全帶,目光在車裏晃了晃,最終平視着前方陌生的道路,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和我姐分開之後,就開着車,打算回去來着……”
她垂下眼,“但是又覺得家裏肯定很冷,就不想回去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就到了這裏。
虞沁酒動作頓了頓,發動車子之後抿了抿唇,有些心驚,“以後這樣的情況不要自己開車。”
“我媽就是因為情緒不穩定,當時才出了車禍。”
季青柚望向虞沁酒。她沒辦法說,當時這輛車是唯一能讓她稍微感覺不那麽冷的地方,有時候狹窄的空間比起其他華麗的場所,會更讓人舒适。
特別是當這個空間,有着某種共同記憶的時候。
“我知道了。”她簡潔地說。
虞沁酒松了口氣,昏暗車燈在她臉上搖搖晃晃,她蹙了蹙眉,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摸脖頸,卻又在季青柚注意到之後,硬生生地将手拿了下來。
她竭力掩飾,可動作實在太過生硬。
季青柚察覺到了虞沁酒的這種掩飾性的動作,并且不僅僅是一次,并且都發生在她沒有戴圍巾的時候。
上次她以為虞沁酒是因為冷。
可車內空調效果很好,應該不至于冷。
想到這裏,季青柚微微抿唇,她也不能讓虞沁酒在開車過程中停下來戴圍巾,便試圖為她轉移話題,“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虞沁酒雙手扣緊方向盤,視線平直,語氣卻輕松,“都已經這麽久了,你現在才問?”
季青柚的目光落到她的脖頸上,白皙幹淨,上面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東西在,可虞沁酒卻因為她的目光渾身繃緊。
接着不經意地擡起手,擋住半邊脖頸,停留了一會才将手重新落到方向盤上,說話的時候,呼吸屏得輕了一些,
“因為我媽突然從秦阿姨那裏聽到了虞睦州的事情,趕回來處理和秦阿姨的姐妹關系,她明天的飛機,我總不可能把她還有Brittany兩個人留在這裏吧。”
她的語氣聽起來真的很輕松。
季青柚移開視線,卻将圍巾邊角攥緊,指節泛起過于用力的白,愣愣地盯着圍巾上的格紋符號,良久,呼出一口難過的白氣,
“原來是這樣。”
靜谧了許久。
“但房子不是退了,行李不也都寄回去了嗎?你今天住哪?”她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話音剛落,車速突然慢了下來。
虞沁酒很驚訝地望向她,“對噢,我好像都沒來得及處理這件事……”
“要怎麽辦呢?季醫生?”
她提出問題,可臉上卻絲毫沒有出現擔心的表情,甚至還能游刃有餘地喊她季醫生。
季青柚注意到虞沁酒好像因為這個話題放松了下來,便松了一口氣,“房子應該還沒租出去,聯系一下中介明天應該就可以搬進去,至于今天……”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虞沁酒故意打斷她的話,指尖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
苦悶的情緒在這一整天堆疊。季青柚終于有了歇口氣的機會,她與虞沁酒在狹窄又具有安全感的車裏對視,輕輕地說,
“可以。”
重新回到室內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可這個空蕩蕩的房子并不像季青柚想象的那麽冷,至少在魚缸裏歡快游動的阿爾卑斯和棒棒糖不這麽覺得。
它們游得很歡快。
因為它們始終在一起,從未分開過。
虞沁酒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季青柚一直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微微擡頭,抱着膝蓋,仰視着在魚缸裏游動的兩條魚。
臨走之前,虞沁酒為它們換上了一個更加緊湊的空間,親密的一室一廳,原來不需要城堡,只需要一個不被破壞的空間,阿爾卑斯和棒棒糖照樣可以過得很好。
虞沁酒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季青柚坐在地毯上,魚缸陰影投射在她身上,似是被一個光繭包裹住。她微微仰頭,漆黑的瞳仁裏有流動的光,又似是被紅色的魚影映出旖旎的美。
偏偏摘了紗布的傷口還嵌在蒼白的臉頰上,像一道紅色裂痕,與游動的紅色魚影相得益彰。
她好像是在羨慕些什麽,又好像是在遺憾些什麽。
虞沁酒很難形容這樣的季青柚有多美。卻在這一瞬間明确地覺得,幸好看到此時此刻的季青柚的,僅僅只有她自己。
她在客廳裏環視一圈,找到了藥箱,提過去的時候,看到季青柚被扔在地毯上的手機,正在不斷地亮屏和振動,是數不清的微信通知。
季青柚卻一眼都沒看。
虞沁酒在她身旁坐下,拿出藥箱裏的藥水和棉簽,視線飄到無法熄滅的手機屏幕上,停了一瞬,
“你不需要看看手機嗎?”
季青柚抽出思緒,望過來的眼神很寂靜,“應該是虞睦州的事情,我媽不會放過他的,我剛剛看到我媽說,已經把我姐拍到的照片在賓客面前放了出來,而且知道他是私生子這件事情後,我媽氣不過,直接把這件事也在婚禮現場公布出來了,現在估計所有人都看到虞睦州身敗名裂,也看到虞呈有這麽一個好兒子了。”
而今天的婚禮現場有很多與虞呈和虞睦州在生意上有往來的賓客。也就是說,處于虞呈和虞睦州的所有關系網的人,都知道了虞睦州是個私生子,并且還在婚禮當天被發現出軌的這件事。
“應該不會是醫院的通知吧?”虞沁酒忍不住問。
季青柚點頭,“醫院的通知是不一樣的聲音。”
地毯上的手機仍在不停地發出振動聲,可以預見在婚禮當天被發現出軌,是一件多麽嚴重的事情。
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
早在十八歲那年,虞沁酒就已經對此精疲力竭,比起那些繁雜的關系,也許季青柚臉上的傷口更讓她在意。
她用棉簽蘸了點藥水,抿緊唇給季青柚上藥,“要不要用紗布什麽的?”
為了方便上藥,她湊近了些。
說話的時候,呼吸屏得再輕,也有少許瀉出,流到季青柚臉頰上,引得季青柚低垂下去的睫毛忍不住顫了顫。
呼吸漏了幾分出來。
虞沁酒以為她很痛,便又放輕了動作,“疼嗎?”
游動的魚影映在虞沁酒剔透的眼底,将她沐浴過後的清香和溫柔的呼吸嵌進季青柚的身體裏。
季青柚想要避開她的視線。
低頭卻又不小心瞟到了一大片白,許是出來得有些急,虞沁酒穿着她的衛衣,為她上藥的時候扯動領口,鎖骨處的皮膚細膩白皙。
有水珠滑落,沁透衣領,沒入深不見底的白。
只一眼,卻好像被放慢,而季青柚就好似看到了一顆水珠消亡的全過程。
她只能慌張移開視線,卻又與虞沁酒不小心對視,幾秒後,耳朵微紅地落了下風,“不疼。”
虞沁酒沒再說話,只專注地替她上着藥,好似在盯着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品,而她是為她修補傷口的人。
“是怎麽受傷的?”虞沁酒突然發問。
季青柚沒想到虞沁酒突然會問這個,愣了幾秒,抿着唇說,“場面很混亂,總之鬧得很厲害。”
“有個杯子突然碎掉了,我被碎玻璃劃了一道。”
魚影流動,在虞沁酒偏淺的瞳仁裏留下紅影,“我知道了。”
“不嚴重。”季青柚強調。
虞沁酒看她一眼,“我知道。”
季青柚沒再說話,安靜地讓虞沁酒替她上藥,正以為這件事就此過去之時,看到虞沁酒在她傷口處極輕極輕地吹了口氣,看到虞沁酒眼底的濕潤和柔軟,聽到虞沁酒語氣很輕地說,
“也許我不應該今天走的。”
和虞沁酒并排躺在床上的時候,季青柚腦海裏還萦繞着虞沁酒的這句話,可當時,她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只是沉默。
她很明白,虞沁酒今天的出現,對她來說是一種破碎世界裏的粘合劑,但她很難去贊同虞沁酒這樣的話。
早在十年之前,她們的人生軌跡就已經被分割。
路已經不同步。
不管虞沁酒到底是休完假期再回英國,或者是提前離開,季青柚都沒有把她留下來的資格。
也不可能自私到,因為需要虞沁酒就将她留在自己身邊。
問題從來就沒有被解決,只是給了她喘息和暫時逃避的機會,她甚至不敢開口詢問虞沁酒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走。
因為她得到的答案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周後,又或者是暫時不打算離開……
不管是哪一個答案,都會讓她害怕。
靜谧的夜開始彌漫,身旁的人很安靜,呼吸均勻,輕阖着眼,似是睡着了。季青柚睡不着,卻也強迫自己入睡。
可今天的事情太多。
她閉上的眼睛總是不自覺地睜開,畫面一幀一幀地在眼前清晰地閃過,她動作很輕地轉過身,與側躺着的虞沁酒對視。
搖曳的月影下,虞沁酒側躺着,面向她這邊,輕阖着眼,睫毛微顫,睡得很安靜,臉上的表情在月光下顯得很柔和。
季青柚注視着她。
目光落到她被蓬松發絲遮擋住的脖頸上,閃爍了幾秒,始終停留在那裏。
将虞沁酒從樓梯間背下來的那天,她分明看到了虞沁酒也有類似今天這樣的動作,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脖頸,說上面停留着一只藍色蝴蝶,怎麽趕也趕不走。
所有人都看不到那只蝴蝶。
那時候的虞沁酒卻因為這只看不見的蝴蝶飽受摧殘,用手撓,用水反複地洗,甚至住院那天還被季青柚看見嘗試用燃燒的火柴去觸碰自己細嫩的肌膚……
而這樣的行為會在看到虞呈、虞睦州或者是顧夕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時加重。
但她其他時候都表現得很安靜。
季青柚一直覺得,虞沁酒是一個很難安靜下來的人,腦子裏總是裝着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例如生日願望必須雙手合十,例如在她校服上寫下的“桀桀桀”三個字,例如那些講不完的冷笑話和總是蹦出來的奇怪言論,例如她打排球時張揚的發和柔韌的腰,例如她在玻璃窗背後的那些鬼臉,都彰顯了她年輕恣意的生命力……
如果能讓虞沁酒恢複成以前那樣,季青柚想,讓她給她擦一萬遍窗戶都可以。
可惜這個世界上最虛無缥缈的就是如果。
那天開始,虞沁酒變成了很安靜的一個人,好似過去十八年的人生全都在一瞬間燃燒殆盡。
那年夏天很熱,熱到很多人将世界末日傳說信以為真,虞沁酒被小姨帶去了英國,再也沒有回來過。
十年時間過去。
再遇到虞沁酒的時候,季青柚以為這樣的症狀早已好轉,可她現在才遲來地發現,原來虞沁酒每一次外出時,都會需要佩戴圍巾。
可每一次。
當她感到寒冷的時候,虞沁酒都會将保護自己的圍巾,纏繞在她頸下,将自己身體裏僅剩的熱量傳遞給她。
想到這裏,季青柚忍不住伸出手去,如果她能為虞沁酒驅趕那只始終不肯離去的蝴蝶,她願意做一切讓她反感的事情——吃一萬條魚、在沾染上髒污後洗一萬遍手、直視那個被虐待致死的小貓一萬次……
什麽都可以,只要讓虞沁酒好過一點。
可最終,她伸出去的手指在空中懸停,很小心翼翼,不敢去觸碰虞沁酒脆弱的脖頸。
興許是她的動作太大,興許是她們的确有種某種心電感應。
虞沁酒在此刻睜開眼,漂亮的眼裏映着彌漫的月光,與她在靜谧的空氣裏對視,柔順的發在枕上蹭了蹭,
“你又猜到啦?”
窗外的汽笛聲微弱,季青柚的手指忍不住蜷縮回來,心髒像是被浸泡在酸澀的檸檬水中。
她注視着虞沁酒,聲音躲在汽笛聲裏,呼吸屏得很輕,好似怕自己出聲就會将虞沁酒擊碎,
“蝴蝶現在也在嗎?”
她問得很小心。虞沁酒卻不像她這麽小心,又朝她靠近了些,然後将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輕軟的手指将她不自覺蜷縮的手指輕輕地扯了回去。
季青柚愣住。
被她引導着,手緩慢伸了過去。
掀開虞沁酒脖頸上的發絲,覆在了虞沁酒柔細的脖頸處,掌心與脖頸側部的皮膚相貼,親密無間地感受着脈搏在掌心的跳動,以及柔膩的肌膚。
脖頸很細,握在手裏,好似很容易被掐斷。
季青柚不敢用力。
虞沁酒卻很信任地将生命完全交付在她手中,夜色和月色交纏,她們中間好似僅僅隔着薄薄的一層光膜。
柔順的發在她們中間鋪滿,被風帶動,纏繞在一起。在她掌心的觸碰下,虞沁酒柔軟地注視着她,
“現在不在了。”
那只折磨我的蝴蝶,好像很怕你。
作者有話說:
誰懂啊嗚嗚嗚,真的很愛磕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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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4-13 00:00:00~2023-04-14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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