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讀書
“如何算是功成名就?”
“至少有了銀子,不用再為吃喝住行發愁,到時候有了閑錢,不就想如何報答對方,就如何報答對方?”這是齊青的答案。
謝棠卻對這樣的答案并不滿意,世間萬般恩情,若是都能用金錢報答,那還有什麽意思?
詩經有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她以為真正的報恩應當是如此。
但她擡頭看看自己身邊光禿禿的四壁,既沒有瓊琚,也沒有瓊瑤,甚至連木瓜都拿不出來,眼下的她談何報答對方以瓊琚?
齊青走了之後,空蕩的卧房內只剩下豆燈一盞,陪着謝棠孤單的身影。
她坐在桌案前,就着昏暗的火光,打開畫筒,拿出了今日幫曹閑月畫的圖紙來,平整的展在桌面上。
執着鑽進牛角尖裏,終究找不到答案。她想得是既然曹閑月需要她的幫助,那她能幫上一點是一點,至于報恩的事,以後待她有能力了再說吧。
“對A。”
“吃你!”
“一條龍!”
“不巧,我正好有多你一張牌,還帶王炸!”額頭上貼滿紙條的曹閑月嘿嘿一笑,一股腦将自己手裏的牌全拍在了桌面上,高聲道:“我贏了!”
坐在她對面的兩個丫鬟,不相信的将她的牌數了一遍後,相視一眼,再不情願也只能氣餒的認輸。
“那麽這次要貼在哪裏呢?”曹閑月迫不及待的從邊上小幾上拿來嶄新的紙條,朝兩人比劃了半天,才發現面前的兩人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可以貼的地方了。
她用木片雕了一副撲克牌,然後将鬥地主的規則教給了自己貼身的小丫鬟。一到無所事事的時候,她就可以拉着這些小丫鬟和自己打牌解悶。
賭注一般是貼紙條,輸一局紙牌,贏家就可以将一張長條紙貼在輸家的臉上或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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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從早晨三人開局到現在,曹閑月雖然已經滿額頭的紙條,但作為她對手的兩人的情況可比曹閑月慘多了。
兩人因為牌技不如曹閑月,屢戰屢輸,一輸就會被曹閑月貼上紙條,所以兩人此時渾身上下都被白紙條覆蓋着,宛如人形的白毛熊一般。
見曹閑月無處下手,兩人發現轉機,連忙像提前預謀好了一樣,合聲道:“既然姑娘沒處貼紙了,不如這局作罷,就不貼紙了?”
其中機靈的一個,還朝日頭看了一眼,勸道:“而且時候也不早了,姑娘不去吃點點心,再小憩一下,下午才有精神看書嗎?”言辭間無不充滿了想逃開的欲望。
曹閑月哪裏會看不穿她們的小心思,斤斤計較道:“這可不行,都說好了,願賭服輸,不能耍賴的。”
“就算不能貼紙,我們也可以換個懲罰方式。”她斜眼看到旁邊放着的一本唐詩,靈機一動,旋即想到了法子。
她伸手将唐詩拿起,擺在了兩個丫鬟面前道:“不如這樣,我就罰你們兩個在這本唐詩中各挑五篇詩章背誦,如何?”
“等你們背好之後,我要親自檢查你們的成果。”
兩個丫鬟一聽背書,臉就孬了下來,再聽她們家姑娘還要親自檢查,那就更加難過了。
在曹閑月殷切的目光下,她們不得不接下了那本唐詩,信手翻了兩頁,裏面全都是她們不認識的字眼,直讓她們看得四眼昏昏,暈頭轉向。
“姑娘,除了背書以外,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其中一人實在不想背書,壯着膽子和曹閑月商量道。
曹閑月主意已經做下了,就沒打算收回來,絕情的拒絕道:“不行。”
兩個丫鬟面露難色,委屈巴巴道:“可是我們都不識字啊。”若是有能力上書堂識字,她們也不至于被父母賣身入宅院給人當丫鬟。
曹閑月對此早有預料,不以為然道:“沒關系,你們要是遇上不懂的地方,可盡管來找我,我一一教會你們。”
兩個丫鬟仍不死心,企圖說服曹閑月道:“其實姑娘,不是我們不樂意背書,只是我們都是女孩,背再多的書,又有什麽用呢?還不如騰出時間,悉心照料姑娘。”
曹閑月聽了她們說的話,眉頭不由一皺道:“誰說女孩讀書沒有用?為什麽女孩讀書沒有用?”
兩個丫鬟被她問的明顯一怔,這難道不是天生注定的事嗎?還需要什麽理由?
曹閑月認真的看着她們,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在自家姑娘強大的壓力之下,兩個丫鬟連忙搜腸刮肚找理由,以應付曹閑月的問題。
奈何她們胸無點墨,想講也講不出什麽大道理。
還是那個較為機靈的丫鬟有點想法,支支吾吾道:“男子讀書可以考狀元,當大官,做生意。女子在內院都做不了這些事,那還讀書來做什麽?”
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毫無城府的樣子,證明她嘴上說的就是她心裏真實所想的。
曹閑月腦子裏瞬間閃過諸多想法,深吸一口氣,才将某些怼人的沖動壓了下來:“難道你們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離開這裏?”
怕她們聽不懂自己的意思,她又添道:“就是離開內院,像男子一樣…建功立業,作一番成就?”
她猶猶豫豫,滿天找詞,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她們說這些東西。
在後世裏,女性能讀書,能擁有自己的工作、房子,甚至于自己生自己的孩子,讓孩子跟自己的姓,都是很尋常的事,但這些事對于生活在眼下北肅的人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決計不可能的。
後世的女孩即便有些束縛,也比不過古代女孩籠中鳥一般的命運。
“女孩怎麽可能和男子一樣呢?”兩丫鬟眼睛彎成皎月,像看笑話一樣看着曹閑月。
“女孩本來就應該守着門戶,安分守己,為男子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呀。”
“對呀,有父親和丈夫在,女孩為什麽還要養家糊口、建功立業?”
“就像姑娘你啊,到時候老爺和夫人定會給姑娘找個好姑爺,這些事何須姑娘費心?”
其實曹閑月并不知道,自從她前年及笄之後,下人之間就已經開始好心的八卦,她們家的将來姑爺會是哪家的少爺?品性會如何如何?更甚者,還拉來徽京各色世家子弟挨個點評,看哪個更适合她們家姑娘。
她們一唱一和說的開心,卻讓曹閑月聽的膽寒,仿佛與她們相處的不是同一個世界。
事實上,她們的思維的确不在同一個世界。
“你們從沒有想過自己要如何活嗎?”曹閑月問。
可聽話的人,卻天真的反問她:“什麽活?”
曹閑月喉嚨像被堵了一團棉花一樣,不上不下,方才贏牌時的興高采烈,早就不知所蹤。
她心如明燭,清楚就算她今天費盡口舌也說不服她們,或者就算她說服她們了,也不可能讓她們徹底改變對自身的看法。
人生來雖是一張白紙,但在成長中,受父母教育、環境默化、旁人浸染、社會迫使,漸漸形成自己的信念與三觀,哪裏能三言兩語、一朝一夕就輕易改變的?
成念像一座大山,一旦生成,便極有可能伴随着人的一生。
曹閑月不可否認,這個時代對女性的壓迫,自有他的一方運作道理,若要談及這個話題,兩方人至少能辯上個七天七夜。但如果要讓她屈從她們的觀念,依附男人而活,也是絕不可能的。
“從來如此,便對麽?”《狂人日記》中的吶喊在曹閑月耳邊震耳欲聾,如今想來,魯迅先生真的是一針見血啊。
“讀書可以使人明理、解惑、開眼界,就算是女孩子也一樣。”曹閑月打定了主意,道:“所以願意在我身邊呆着的丫鬟,以後都要讀書。”
兩個丫鬟心裏叫苦不已,沒想到自己沒有甩開要背書的命運,反而連累其他姐妹和她們一起受苦。
曹閑月一見她們的表情,便猜到她們心裏想什麽,語重心長的說道:“等真有那麽一日,你們會明白我的用意的。”
眼下曹家和她可以庇護她們,那要是以後曹家也倒了呢?
萬一她們在後頭的元寧之變流散了,能多讀點書,寫些字,或許能保這些丫鬟一條命,這也是曹閑月一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随後,也不管這兩個小丫鬟樂不樂意,曹閑月直接将她們轟去背詩,而她自己則獨坐在打牌的水亭裏思考人生。
她思考的問題,既不是如何教導自己的丫鬟,也不是什麽北肅女性的未來,而是為了适才那兩個小丫鬟無意間說出來的話。
“到時候老爺和夫人定會給姑娘找個好姑爺……”
滿打滿算她來北肅也不過才十六年出頭,勉強可以算作十七歲。這個放在未來連成年都還未到的年紀,她尚覺得自己還小,可在旁人眼中自己都已經能夠嫁人生子了。
雖然她的父母到現在,都沒有在她面前談過有關她婚事的事情,但是指不定他們心裏早就有想法了呢?萬一他們連問她一聲都不問,就直接給她訂下了婚事,她又該怎麽辦?
畢竟,在這個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直接訂下女子後半生的歸宿。
至于女子本人的意見什麽的?……那不重要。
曹閑月一敲自己的腦袋,自己一心想着逃跑,竟沒有顧上這種問題,大意了大意了。
要不要回頭去試探一下自己父母的口風?還是直接就和他們坦白自己不嫁?
在曹閑月胡思亂想沒個頭緒的時候,她的貼身丫鬟李元芳走到了她的身後,致聲道:“姑娘,門口有個少年,來尋姑娘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