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宮
一名濃妝豔抹、裙袂飄逸的女子獨坐歌臺之上,半抱着琵琶,手指随意撥弄,琵琶鳴音,悅耳流暢的曲調自她手底下順勢而出,響徹酒樓上下。
曹閑月眉頭一挑,腹诽道:“這就是店小二說的神秘節目?”
稍後,琵琶女起腔唱道:“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以曹閑月的角度看去,琵琶女低垂着頭,婉轉吟唱着,聲調間似有千萬話語欲休還無。
她起初對這詞還不熟悉,直到聽到後面一句“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才恍然大悟。
這是晏幾道的《臨江仙》啊,她讀書的時候書本上的必背宋詞篇章。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曾照彩雲歸。”
曹閑月跟着琵琶女的唱詞,低聲默念着,全場大抵只有她一個人,如此認真的聽曲。
謝棠注視着她,輕易的在她眼中捕捉到一絲落寞。她不明所以的看向吟唱的琵琶女,這個曲子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她自然不知道曹閑月此時的心情微妙,琵琶女眼下唱的詞,正是千年之後她要背的詞,千年時光交彙于此刻,到底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呢?
曲終,曹閑月垂下眸,定了定神,然後喚店小二問道:“她叫什麽名字?”
“客人問的是那位彈琵琶的藝人嗎?”店小二得了肯定之後,立馬機靈答道:“她叫應雪。”
曹閑月從自己的錢囊裏摸出一顆半兩的銀豆來,交給店小二道:“代我把這個給她。”
“就說她彈的很好。”她沒有用賞字,因為在她眼中人不分高低貴賤都是相同平等的,即便她穿越到了這一千多年前的肅朝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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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小的代應雪謝謝您了。”店小二說完,就跑到樓下,當着曹閑月的面将賞銀交給了那個琵琶女,并引導着受寵若驚的琵琶女朝曹閑月所在的位置福了一身,以表謝意。
謝棠看着她做這一系列動作,剛想開口問問這首詞對她是不是有什麽意義,就聽旁人一聲驚呼,樓內的天井裏忽然洋洋灑灑飄下無數花瓣來,音樂聲随後而起。
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辨不清人生意義的曹閑月也被這些花瓣吸引去了目光。
只見在悠然的笛聲中,樓下的歌臺魚貫而出一群紅裙少女,個個烏發靓麗,腰肢纖細,赤腳踩着鼓點起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舉一動,姿态萬千。
曹閑月一邊品着,一邊忍不住啧啧稱奇,難怪男的都喜歡來這種地方,誰會不喜歡鮮嫩多汁的少女?
在她的稱贊還未結束,更令人驚奇的畫面出現了。
在花瓣雨中,一位穿着比歌臺上少女們更加豔麗的女子,踏着一道紅繩所系的秋千,從三樓欄杆處蕩下,在天井的半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裙擺随風飄曳,宛若敦煌壁畫中的向神明飄去的天女。
臺上臺下看客們連連驚呼,那女子卻好似渾然不知危險,踏着秋千一邊回蕩,一邊從手中揮灑下更多花瓣。
“這算什麽?”
“你可知道這白礬樓裏最出名的,可不是這些女子。”
身後與氣氛迥然不同的聲音突兀響起,引起了曹閑月的注意。她面上不動如山,卻把耳朵尖尖豎起,想聽聽他們有什麽高論——————人類的本質就是八卦。
“蔡兄,看見三樓上那個門戶裝飾的最為華貴的房間了嗎?你可知道裏面住着什麽人?”
曹閑月裝作漫不經心的往上觑了一眼,果然看到身後人所指的房間。
在同桌人道了一聲不知後,剛才說話的人才神神秘秘說道:“那裏住着這白礬樓的頭牌:原秋娘。”
身後傳來絲絲吸氣聲,那位蔡兄确認道:“果真?”
“在下還能騙蔡兄不成?傳聞當今君上常常深夜光顧這白礬樓,就是奔着這位原秋娘來的。”
“在下有幸目睹過這位原秋娘一次,那容貌,啧啧啧…”
“真叫個傾國傾城,冠絕當代,這些女子和她比起來,那都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不堪入目。難怪即便是閱女無數的當今君上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害,曹閑月還以為他們要談什麽不為人知的八卦,結果就這?原秋娘和肅哀帝有一腿的事,不是都千古流芳了?據說肅哀帝曾經一度想将原秋娘納入後宮中,但因為原秋娘的身份原因,受到了大臣們萬般阻撓才沒有成行。肅哀帝納妃不成,便時常趁着大臣不注意,将政事抛到一邊去,偷偷溜出宮與原秋娘私會。
身後人又談起了如何才能見到原秋娘一面,曹閑月卻失去了興趣,目光轉回了樓下的歌臺上。
方才的歌舞已經結束,蕩在天井中央的秋千不知所蹤,連音樂也沒了,只留下滿地殘紅。
少頃,一個富态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卷畫軸出現在了歌臺正中,兩名雜役搬着一張上面擺着一面金鑼的桌子,跟在他的身後上來。
中年男子拿起鑼錘,重重敲在金鑼上,震耳欲聾的鑼聲當即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幾聲清喉之後,中年男子拱手開口道:“今宵百客雲集,貴人畢至,但使本樓蓬荜生輝,不勝榮幸啊!”
“鄙人乃是白礬樓的主管許泰,今晚出現在這歌臺上,并非有意打擾各位貴人的興致。”許泰笑臉盈盈道:“而是近日鄙人有幸收到一幅畫,想邀各位見多識廣的貴賓共賞一二。”
曹閑月有一絲預感,這就是今晚的重頭戲了,不由正襟危坐了起來,拭目以待。
說話間,許泰已經讓雜役搬來了挂架,将畫軸懸挂到了上面,繼而徐徐展開畫卷。
起先只是普通的山石、修竹,随着畫面出現的越來越多,出現薄帳、燭臺,以及薄帳內赤身裸體交纏在一起的男女…
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幅春宮圖竟然出現在了歌臺上。
下一息,謝棠撲過來想捂住曹閑月的眼睛,然而遲了,曹閑月已經看到了畫的全貌,并且在心裏發出了馬賽克的聲音。
許泰恍然未覺畫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依然揚着笑意問道:“各位貴客,此畫如何?”
“好畫!”“珍品!”周遭全都是啧啧贊嘆聲,就好像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出。
有耐不住性子的人,高聲道:“許總管,你就直說吧,開價多少?我願意一舉拿下!”
一人既出,附和四起。
謝棠不知何時坐到了曹閑月的身邊,通紅着臉,不敢再去看歌臺上的畫,小心翼翼扯着曹閑月的衣角,低聲求道:“曹小姐,我們還是走吧,我們不适合這場面……”
曹閑月哪裏會在意什麽春宮圖,在現代被各種信息毒害的她早就百毒不侵,直言不諱道:“如果你不喜歡,你可以先走。”她還想看看這酒樓還能搞出什麽花樣來。
曹閑月不走,謝棠又怎會走,只是坐在椅子上的身體更加僵硬,額頭上滿是窘迫出來的熱汗,連扭頭再瞧樓下一眼都不敢。
歌臺上的許泰吊足了衆人的胃口,才不疾不徐說道:“居然有這麽多貴客想要這幅畫,鄙人即使不願,也只好忍痛割愛,但畫只有一幅,無法令每位貴客都得償所願。”
他一頓,似乎想到了主意,又接着道:“不如這樣,若哪位貴客想要這幅畫,就報出願意買下這幅畫的價格,此畫最終就買與出價最高者。”
不說春宮圖如何,就說這種賣畫的方式就足夠讓曹閑月吃驚了。這不就是後世的拍賣嗎?原來早在肅朝,就出現了競拍這種買賣方式。
其實但凡她再多讀點肅史,便知買賣方式在肅朝有屬于它獨特的名字,叫做“撲賣”。從另一角度又說明了肅朝經濟之發達。
曹閑月看衆人競價看的津津有味,卻不知道謝棠坐在她的身側有多忐忑不安。
她緊張的口幹舌燥,想喝口水,便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喝到嘴巴裏之後,才意識過來那是酒,登時被火辣辣的味道嗆得連連咳嗽。
“五十兩。”
“六十兩。”
“七十兩。”
随着喊價,那卷春宮圖的價格被越擡越高。
曹閑月不懂畫,但也疑惑一幅畫而已,真的值那麽多錢嗎?要知道按眼下的物價,一二兩銀子就足夠一些尋常人家一整年的花銷,而這些人随口喊出來的報價,是一些貧苦人家一輩子可能也賺不到的錢。
她頭也不回,用手肘撞了撞身側人,問道:“你尋常賣一幅畫,能得多少錢?”
謝棠覺得頭有些暈,含糊應道:“我畫的雪梅圖,才…才賣了五百個銅板。”
“?”差價這麽大嗎?曹閑月回頭想問問真的假的,就見謝棠原本一張白皙的臉,此時布滿了紅暈,就像被蒸熟的蝦子。
“你怎麽了?”她被唬了一跳。
謝棠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異樣,眨眨透亮的眼睛,反應遲鈍的反問道:“我怎麽了?”
曹閑月瞥見桌上被喝的一幹二淨的酒杯,再湊近一點,手指禮貌的戳戳謝棠的臉頰,發現他這次不是害羞的紅,而是醉酒的紅。
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道:“你竟喝醉了。”身後的春宮圖最終以一百兩銀子成交。
謝棠腦袋嗡嗡,恍惚不明白曹閑月的話道:“什麽是喝醉了?”
“你這個模樣就是喝醉了。”曹閑月逗着謝棠。
作者有話要說:
人類的本質就是———八卦和撿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