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喬裝
事情談妥之後,孟钊找了一個借口,讓謝棠先行離開,而自己則留在了原處。
廳堂上加了幾只燭臺,室內的光景頓時明亮了起來,翟大爹的廬山真面目也顯現無遺。茶童為他換了一杯熱茶,他悠然吹散上頭的熱氣,輕呷一口。
“恭喜翟大爹又為相公尋到一塊璞玉。”孟钊拱着手,湊到翟大爹的面前道。
翟大爹睥睨着他:“你不走還留在這裏幹嘛?”
孟钊讨好的賠着笑臉道:“小人有一絲不解,想請翟大爹為小人開惑。”
“你想問什麽?”
“小人想問,既然翟大爹看中了謝棠這個人,為什麽不直接将他提到相公面前,由相公推薦到君上的畫院裏,反而還讓他去試試畫院的考試?若是他考不進,又該如何?”孟钊以為翟大爹的這個做法有些多此一舉,所以才有此問。
翟大爹不屑地一聲嗤笑:“提到相公面前?他也配?”
他坐累了,便站起來一邊負手晃蕩一邊說道:“你可知畫院的考試,君上會來親自閱覽?”
孟钊怎會知道這個,忙搖搖頭。
翟大爹再次習慣性的摸向自己下颌上的痣,道:“我們為相公選人的目的,最終就是為了讨君上的歡心,所以畫院的考試便是一場試金石,測試對方到底有沒有真本事,能不能得到君上的青睐。”
“若是他連一場考試都過不了,那我們還要他做什麽?”他自問自答道:“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我家相公培養。”
孟钊恍然大悟,拍馬說道:“還是翟大爹深謀遠慮,小人差遠了。”
翟大爹輕笑一聲,若不是他關系和孟钊親近一些,他才不會告訴對方這麽多消息。
思及謝棠剛才的遲疑和猶豫,他似嘆非嘆道:“終究還只是個年輕人啊,怎麽可能會面對那麽多誘惑而不動搖?”
孟钊兜了一圈,見翟大爹的心情不錯,借機問道:“翟大爹日理萬機,不知可還記得我曾請翟大爹幫助我弟弟孟钺的事?”這才是他撇開謝棠,逗留在這裏的真正意圖。
Advertisement
翟大爹不以為然的一揮手道:“不過是一官半職而已,小事一樁,等相公回徽京了,我會在他面前提及的。”
小童将謝棠送離了那座神秘宅院。
照着原路返回,謝棠在踏出小巷的那一刻,被小巷隔絕的光明和喧嚣如滾滾紅塵般,在剎那間就将她再次包圍了起來。
通宵達旦的青樓依舊熱鬧着,聽着遙傳至耳邊的男男女女嘻鬧的聲音,謝棠一恍惚,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人間。
自己應該不是做一次黃粱夢吧?她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小巷仍然在那裏,沒有消失,證明她的确沒有做夢。
都是真的?謝棠仍然不敢相信,但看天色已晚,她不好再在外面逗留,連忙邁開腿,朝家的方向走去。
剛過朱雀門,心中反複權衡着剛才所做的決定是否正确的她,又忽然停了下來,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并逐漸擡起來,直到隔空觸摸到城樓上燈籠方停下來。
如孔子雲過“有教無類”,繪畫亦是如此。
只要有能夠執筆的手在,沒有筆墨可以用炭、用水代替,沒有絹紙,那就用沙、用牆作畫。天下之大,何愁無處不可揮灑?唯有顏色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山是什麽顏色?水是什麽顏色?翠鳥的翎羽是什麽顏色?月是什麽顏色?眼睛看得到的顏色,又如何描繪到絹紙上呢?
白對黑,淺對幽,明對暗,輕對重,濃對淡,近對遠,綠樹對繁花,世間千萬種顏色,若只用黑白兩色來代表,豈不是太過單調?
她父親尚在人世的時候,除了行商以外,還酷愛收藏名家的字畫書帖。其中最令謝棠印象深刻的是一幅據說是唐山水名家李思訓所繪的青綠山水圖。
畫中山重水複,疊翠層層,有波瀾起伏的湖面,有猙獰陡峻的山崖,旅人騎着驢行走在岸邊的小路上,林間還有幾處黑瓦紅柱的小屋,人物歷歷在目,栩栩如生。整幅畫以綠為主,色彩濃烈,意态深遠,是與水墨山水完全不同的畫作。
後來因為幾經輾轉,那幅畫早不知逸散到何處去了,但它豔麗的色彩一直遺留在謝棠的印象中,成為她念念不忘的執念。
因為父親的緣故,母親不願意讓她學畫,可她還是偷偷摸摸學了,并有了更大的想法。
不談其他,單論上好的顏料,一兩便值萬金,是謝棠生為一介平民,窮盡一生的積蓄都換不來那一抹顏色。
“你難道不想用更好的筆墨,更好的絹紙,更好的顏料,來提升自己的畫藝嗎?”
“閉門造車終是窮途,去接觸更高的畫藝,甚至于走到聖上的面前,接受他的教導才是正途啊!”孟钊的話反複在她腦海裏回響。
對,為了更高的畫藝,冒險進入畫院又如何?就算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她也心甘情願。
謝棠心中的信念從未如此堅定過。此後,她就算遇到再大的麻煩,也不會後悔今日所做下的決定。
想明白之後,謝棠心頭的矛盾頓時雲消雨散,不自覺揚起微笑來,勒緊背後的畫筒,蹦蹦跳跳想跑回家。
還沒走兩步,她就注意到路過的行人以怪異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一個臉紅,突然想到自己現在是男子,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連忙恢複了正态,低頭趕路回家。
因為金明池落水的事,顧氏三令五申要求曹閑月再出門時,必須帶上一兩個小厮,保護自己的安全,否則則不許。
顧氏的話雖然沒有錯,曹閑月也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但是出門在外,身後還要跟着人,這與被監視有什麽區別?
曹閑月,一個活了兩輩子,年齡加在一起都快四十歲的人,怎麽可能願意被人限制自己的自由,所以屢次嘗試着偷偷出門。
哪知道顧氏這次格外認真,只要她不肯讓小厮跟着,想踏出家門一步都會被攔下來。
上有政策,下自然有對策,兩腳獸誓不為奴!
在曹宅一處偏辟的牆角,曹閑月用眼睛比量着地面到牆頂的高度,計算着至少用幾步能翻上去。
心裏有了把握之後,她倒退着遠離牆面,向周圍若無其事巡視了一圈,确定沒有人看見她,就撩起礙事的下擺,一陣助跑,三步化作兩步登上牆面,翻到了牆頭上。
同時見外牆周圍也沒有人,她旋即又從牆頭跳了下來,雙腳穩穩落地。
多年的鍛煉,讓她輕而易舉的完成這套動作,衣袂連一絲淩亂都沒有出現。
她拍掉手上沾到的灰塵,嘿,就這小牆,還想困住她,下輩子吧。
別的她不敢說,就身體素質這一塊,她稱第二,徽京內的其餘世家小姐就沒人敢稱第一。要不然以後被北狄兵追趕,她要怎麽逃命?
鑒于上次穿裙子礙事的教訓,也怕回頭在街上轉悠遇上家裏的熟人,讓顧氏知道她偷跑出門的事,她今日特意對自己喬裝了一番,穿了一身男裝,還戴了一頂軟腳幞頭。
粉紅為主,渾白鑲邊的大袍,寬松的袖子,幹幹淨淨的皂靴,刻意用布條勒過的胸口,腰間再系上一條帶玉佩的宮縧。
她本就長的英氣,這下子誰也別想辨清她的真實性別了。
曹閑月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風騷的小扇,一展一扇。不管別人怎麽想,她覺得自己有點和那些小言女主沾邊了。
确定裝素妥當之後,她就學着男子大步流星的走路姿态,徑直往前走。
徽京城內有四條大河穿行而過,分別為蔡河、雲河、金水河、五丈河,由着這四條大河又分流出細細麻麻多條河網。為了方便利用水力和擴大自家的地盤,沿着這些大小河兩岸的民宅、作坊很多都直接将房屋建在了河面上。
就在眼下一處臨河而建的磨坊中,空氣裏上下翻騰着小麥的粉末和香氣,水輪飛轉,流水聲如雷轟鳴,帶起的動力推動石磨研磨着石槽內的小麥,将它變成細白的面粉。
磨房中忙碌的工人個個都将袖子緊綁在手臂上,裏裏外外行動不停。
就在這一片忙碌的氛圍中,卻有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坐在不會礙事的臺階上,拿着一枝細毫在冊子上寫寫畫畫,不時擡頭看一眼水磨,格外專注,連飛揚的面粉落在她身上積了一層白,她都沒有發現。
在磨坊的隔壁還有一間鐵匠鋪,鐵匠們也與磨坊中的工人同樣忙碌,火紅的鐵塊被夾出爐子,放到案板上,鐵錘随即落下,将還未變硬的鐵塊錘擊成方的扁的,伴随火星四射。
“這位官人,你怎麽又來了?”
“我不是已經和你說過了,我們這裏無法造出你想要的鐵管子,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不是…這次我繪了新的畫稿,你再看看,說不定這次可以呢?”
鐵匠的聲音頓了一下,接着說道:“不是我說官人呢,你這畫也畫的太…”
他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個合适的詞,既不得罪面前人,也不傷人心:“離奇了一點。”
“我這鐵鋪十幾個工匠,沒一個能看懂你畫什麽的…”
謝棠适應了磨坊嘈雜的環境,起初對人聲并沒有在意,直到耳邊持續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全網無原型,有也不承認,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