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來信
原是虛驚一場,謝棠稍稍松了口氣道:“某自知自己畫技淺薄,筆法青澀,與其他畫師相比起來自愧不如。這位客人既喜歡某的畫,便是某千金難求的知己。知己求畫,某又怎麽會有推卻之理?”
這個意思就是願意賣畫了。
而且她這席話說得極有水平,既清楚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又将主顧引以為自己的知已,拉近了她與對方的距離,還不顯得谄媚讨好。
孟钊眼睛一亮,他最怕遇見的就是那些自視甚高的人,畫得畫不怎麽樣,一張口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
“送人的畫,自然不能随意。”謝棠一想,又問道:“不知那位客人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畫?”
孟钊朝外瞧了一眼,此時已是暮色時分,窗格上的天光漸漸昏暗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檐下燈籠裏的燭光,但這個時間點對于一天來說還不算晚。
他于是道:“此時天色尚早,謝畫師若是不忙的話,可否随我往朱雀門外走一趟,親自去主顧家問問他對畫的想法?”
扭頭回來,他看到謝棠面露猶豫,以為對方在擔心報酬的問題,直言不諱道:“謝畫師不必憂慮白走一程,那位主顧不僅挂有官銜,而且家底豐厚,出手大方。若您的畫能得他的滿意,多的不說,至少你家長輩治病的藥錢定會有着落。”
其實謝棠擔憂的不是這個,而是她尋常都是早早回家,今日要是突然晚歸了會讓家裏人擔心的。
一聽孟钊這麽說,正缺錢的謝棠如饑渴之人見到了美食一下子就心動了,不再猶豫道:“某願随孟經紀前往。”
“娘子,你怎得這一身濕?!”
曹閑月回到家的時候,曹宅上下都已掌上了燈,堂上的兩棵榆樹靜靜站在夜幕中,任由燈火将它們的樹影拉得狹長。
她提着濕答答的裙擺,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入門,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的行跡,但天不遂人願,在轉過一個拐角之後,她還是撞上了家中的小丫鬟,然後就有了開頭的那一聲驚呼。
“噓!噓!噓!”曹閑月想按住對方的嘴巴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娘子渾身都濕了!”
“聽說是掉金明池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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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會吧!那娘子有事嗎?”
“快去告訴夫人!”
經過下人一番如火如荼的傳遞,曹閑月掉進金明池的事迅速讓整個曹宅上下都知道了。
稍後,聞訊的顧氏也風風火火的趕到了曹閑月的院子裏,見已換過衣服的女兒無事,才松了一口氣,當頭責問道:“怎麽回事?我聽說你掉進了金明池裏了?”
十幾年過去,當年曹閑月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二十出頭模樣宛若從仕女圖中走下的人物的顧氏如今也已三十多歲了,容貌雖沒有發生大的改變,眉眼間的溫柔裏卻多了幾分當家主母的威嚴。
曹閑月就知道自己掉金明池的事一被家裏人發現,
她被下人發現之後,就不需要再裝鬼鬼祟祟,光明正大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裏,沐浴更衣,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這不是剛躺倒在床上,顧氏就來。
顧氏聽聞後蹙起眉,想說什麽又沒說什麽,最後坐到了曹閑月的床邊,用手指戳戳她的額頭,半是責怪半是心疼的說道:“讓你帶幾個小厮出門,你又不樂意。這種事雖要救,但也不該你親自去救,倘若出了危險該怎麽辦?”
曹閑月癟了癟嘴,湊到顧氏的跟前,枕到她的大腿上,沒皮沒臉地說道:“這不是沒事嘛?”
她嘴上說沒事,顧氏不可能就真的當作沒事,動手摸了一把曹閑月的臉頰,确認她的體溫無異,同時責令道:“下次你再出門,一定要帶上兩三小厮,不然我就不讓你出去。”
“好吧。”曹閑月嘴上雖然不情不願的答應了,但心裏卻不以為然,不讓她出去,她也自有辦法出去。
顧氏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果斷拎出了一個讓曹閑月會害怕的人道:“這事要是讓你父親知道,看他會怎麽說你!”
曹閑月立刻皮緊了起來,拉着顧氏的手,求道:“母親可千萬別讓父親知道,不然他又要苛扣我的月錢!”
月錢實則只是一個明面上的借口,曹閑月更加害怕的是她的父親曹徽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拉着她絮叨個不停,讓她耳朵都聽出繭子來。
沒有誰會愛上思想政治教育課,曹閑月也一樣。
“你啊!”顧氏真拿她沒辦法,配合着曹閑月的心願道:“你父親今晚去同僚家應酬還未回來,我回頭讓下人不許在他面前談論這件事,他不會知道的。”
曹閑月如蒙大赦,顧氏見曹閑月的确沒事,也就徹底放心下來了,囑咐侍女去給她熬份姜湯驅寒後,便離開了曹閑月的院子。
顧氏一被應付走,曹閑月的貼身侍女元芳就悄悄進了曹閑月的房間。這個侍女不巧,正好姓李。
為什麽要給自己的侍女起這種名字?一具來自千年後的靈魂表示,她要以此悼念她逝去不可追的現代生活。
“娘子,李娘子來信了。”李元芳說着将一封信交給了曹閑月。
“哦豁!”曹閑月一天的疲憊頓時消失不見,一手接過信,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
“幼卿吾妹:見字如晤。不知近來可安否?
律州常多雨,地潮日久未幹,路上泥淖難行,吾已許多時日未出門馳騁。居家頹靡,朝起懶梳妝,幾度閑草,且約左右耍牌。恨易之太過無用,打牌連敗,不配與吾為敵手。但求吾妹有幸光顧律州,或待有期,吾策馬徽京,你我酣戰三千場以快我心矣。
吾思之久夢,望幼卿珍重萬千。”
還是那熟悉的字體,還是那熟悉的口吻,曹閑月敢說在此刻的普天之下,敢如此直白罵自己丈夫無用的女人,只唯玉衡一人。
她看完信後,一個翻身便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與元芳說道:“拿筆墨紙硯來,我要給李娘子回信。”
謝棠跟随着孟钊來到位于徽京城牆正南的朱雀門外。
這裏向東行的大街,名喚麥稭街,除了一棟狀元樓外,其餘的建築都是妓館,所以一到晚上這裏便格外熱鬧。
臨街的彩樓歡門不計其數,樓上樓下的燈火更是将整條街道都照如白晝。不時有馬車穿行其中,将一位位五陵少年送往紙醉金迷的溫柔鄉。
孟钊帶着謝棠并未往東邊熱鬧的地方去,而是反向而行之,鑽入了街道旁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中。
小巷中沒有光亮,只有孟钊手裏提的燈籠搖搖晃晃發出微弱的光暈,外頭噪雜的聲音仿佛也被小巷中的黑暗吞沒了,一點傳不進這裏來。
即便是再輝煌的城市也有陰暗的角落,或許說的就是這裏。若不是孟钊前面引路,謝棠一生也不會走進來一次。
謝棠不知目的地到底在哪裏,僅跟着孟钊一味往前走,心裏不免突突,但亦升起一絲疑惑來,到底什麽人會住在這種隐秘的地方?
左拐一道,右拐一道,終于走出了小巷,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在不知名的小巷的盡頭,竟然藏着一座門頭高大的宅邸。
謝棠頓時腳步遲疑了起來,道:“孟經紀這是…”
孟钊都把人帶到這裏了也不瞞她,回身對謝棠低聲說道:“這位主顧的身份特殊,且不想教人知道他是何人,所以你進去之後不要多說,不要多問,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可明白?”
謝棠猶豫了幾息,心裏縱是有些害怕,最後也答應了下來。因為她身無長物,沒有什麽好圖謀的,千辛萬苦走到這裏,斷沒有回頭的道理。
孟钊得了她的願意之後,便不再多言,走到了宅邸的門口,擡手扣其門環。
或是一盞茶的功夫,裏面就有了回應。高大的院門吱咔一聲,被拉開一道長縫,孟钊朝裏面畢恭畢敬地說道:“是翟大爹教我們來的,他想尋的人,我替他尋來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袖子掏出一塊小碎銀來塞進了門縫中。
裏面傳來一小童的聲音道:“請稍等。”說着又關上了門。
錢送進去了,孟钊就相信一定能見到人,所以便放松的在外面等着。而謝棠則越發好奇這院子裏到底住的什麽人,連拜訪都要向門房使銀子。
如孟钊所願,不久之後,方才去遞話的小童就為他敞開了眼前門,并客氣地請他進去。
孟钊利索的帶謝棠進了門。
宅院內并沒有點燈,昏暗的天光下,謝棠只能影影綽綽看到院子裏有白牆、有回廊、有亭榭,但聽耳邊有流水聲,推測自己應該在一處布置精巧的宅院內…
作者有話要說:
動筆寫這本前,參考了很多書籍材料,等完結了,會把它們都列出來,這裏就不一一贅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