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間

第14章 搭讪

“他是不是對姐姐有意，刻意上來搭讪的？”曹舟娘雖然來的晚，卻關鍵的地方可都聽見了。

什麽名諱，什麽報恩，什麽家住何方，這不就是明晃晃的搭讪？

不等曹閑月否認，她就興趣盎然的接着說道：“我瞧這位少年，雖然衣着樸質，卻形容俊美，舉止有禮有節。有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卻勝人間無數‘，此夕良緣正在眼前，姐姐難道不把握一下嗎？”

“你在說什麽混賬話？”

“不是，我是覺得…”曹舟娘一扭頭，發現她的姐姐都走到船尾去，完全不理會她有多麽好奇。她一癟嘴，連忙跟了上前。

對付八卦的最好辦法就是不理它，這是曹閑月奉守的人生信條。

游船繞池一周後緩緩向岸邊駛去，謝棠站在船體甲板上與周士從作別。

“畫雖方繪了一半，但也無妨，謝兄拿回去仔細完成，不必着急交付與我。若是到時缺了什麽色彩顏料，可遣人到我宅裏直取，或是你不辭勞苦，親自來也行。到時我定備好美酒佳肴，以酬謝兄作畫之辛苦。”

“周君放心，謝棠定然不會辜負周君的信任。”

說話間，船穩穩停了下來，趁船上的其他人都還沒有動身下來，周士從将謝棠送上了岸，然後說道：“那我就不遠送了，謝兄慢走。”

謝棠答複完他，擡起頭來，望向游船的上層，意料之中不見曹閑月的身影，心裏閃過一絲落寞。

她永遠記得十歲的她被李漢他們包圍住時的害怕與無助，若不是曹小姐從天而降驅散了李漢他們，她那日不僅會挨打，就連最心愛的畫冊都保不住，回到家後更加無法對自己的母親交代。

那擋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宛若自黑暗中投下一道籠住自己的光一般，溫暖而綿長。或許這件事對曹小姐來說并不重要，但卻讓謝棠刻骨銘心的記住了對方。

謝棠将唇緊抿成線，她是有心想報恩，但光是嘴上說說到底不足以取信于人，而她又身無長物以立即做出行動，該要如何？

該要如何？謝棠一邊思索着，一邊負着畫筒往金明池的出口走，還未走幾步，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大喊道：“有孩子落水了！救命啊！”

她連忙回身去瞧怎麽回事，不過一瞬的功夫，池邊蜂擁擠了一堆人，似乎是有小孩失足落水了。

噪雜的聲音裏還夾着一位老人的哭聲。

謝棠疾步走到池邊，還未辨明情況，就見一個石榴色的身影自她剛走下來的船上躍下，“撲通”一聲跳進金明池的綠水裏。

圍在池邊的人又是一陣驚呼：“又有人跳下去了！”

“竟然是個女子！”

“她在救小孩！”

“快去找竹竿來撈人！”

岸上一陣混亂之後，落水的小孩被救了上來，爾後那個救人的女子也被竹竿拉上了岸。

曹閑月吐出一口池水，惡心到反胃，原本一身讓舟娘驚嘆漂亮的石榴裙沾了水之後，便失去了它的飄逸，緊緊貼在她的身上滴答滴答的往下淌水，發髻也亂了，鬓發濕黏黏的貼在她的臉上，令她整個人宛如一只落湯雞一樣。

當她站在船頭，看到小孩被擁擠的人群擠下池的時候，她想都沒想提起裙子，翻過了船欄，跳下水去救人。

萬幸孩子到底是救上來了。

只是這裙子最讨人厭，不僅妨礙她利索的翻欄杆，還在水下的時候，多次影響她的游泳。

回去之後，她一定把這條裙子扔了！

就在她憤憤的擠着衣角的水的時候，曹舟娘終于分開人群，擠到了曹閑月身邊，緊張兮兮的問道：“姐，你沒事吧？”

與此同時，被救起的孩子與他的爺爺也找到了曹閑月的面前，白發蒼蒼的老人抱着和曹閑月一樣濕漉漉的，臉色卻蒼白如紙的小孩，熱淚盈眶道：“謝謝娘子，要不是今日沒有娘子，小人的孫兒就沒命了！”

圍觀的人也紛紛贊揚起了曹閑月的義舉。

曹閑月剛想說話，忍不住先打了一個寒戰。雖然已經是初春了，但是池水依然冷洌，她現在又是渾身濕透，岸上的涼風随意一吹，就讓她冷意入骨。

她心裏一咯噔，想到了什麽，悄悄拉來曹舟娘擋在衆人的目光，方才客套的說道：“沒什麽，舉手之勞罷了。”

在一邊旁觀的謝棠看到了她的舉動，旋即心領神會她為什麽會這麽做。

她動手要解下自己的外衫，手放到衣結上卻先是一頓，想到了自己衣服下隐藏的秘密，但也僅是一頓之後，她還是迅速脫下了外衫，與擋在自己前面的人說了幾句抱歉，便擠到了曹閑月的身後，為她披上了衣服。

冰冷的後背突然有了暖意，曹閑月困惑的扭頭，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穿上吧。”對方目光坦蕩，不見一絲輕佻的狎昵。

眼下只有曹閑月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狼狽，圍觀的人久久不散，她的衣物又都緊貼在身上，如果沒有一件蔽體的衣服，她恐怕都無法離開這裏。而舟娘身上也只穿着一條抹胸加褙子，不可能脫給她穿。

曹閑月心思百轉之下，決定接受對方的好意，低聲道了一句：“謝謝。”

謝棠又莫名紅了臉道：“不用謝。”

那小孩臉色逐漸恢複了紅潤，神思也從恍惚中回來了，他的爺爺将他放下，要拉着他一起對曹閑月磕頭道謝。

多了一件外披的曹閑月，不再擔心他人的目光，連忙從曹舟娘的背後走出來，扶住了老人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只要記得下次再行池邊時，一定要小心就好。”

曹閑月又道：“孩子現在看着沒事，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嗆着魇着，老人家還是把他送到惠藥局給大夫看看，別再耽誤了。”

老人連聲答應，周圍的人看大人和小孩都沒有事就漸漸散開了，老人帶着小孩再一走，原地上就只剩下曹閑月和曹舟娘了。

“姐姐你真的沒事嗎？”曹舟娘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你放心好了，姐姐我曾經可是游泳一把好手。”曹閑月勒緊身上的男裝說道，不然她也不敢幹這種救人的事。

她的動作，立刻引來了曹舟娘的注意。

她瞪圓了眼睛問道：“你這男人的衣服是從哪裏來的？”方才人聲嘈雜，她并沒有注意到她姐姐接手了誰的衣服。

“就剛才那一個在船上的畫師給的，我以為他早就離開了，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給我遞衣服…說起來，他人呢？”曹閑月一邊說着，一邊向四周巡視過去，卻不見謝棠的身影。

曹舟娘啧啧稱奇道：“在你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給你遞自己衣服，這與雪中送炭有什麽區別？我就說他對你有意，你還不相信…”

曹閑月一個噴嚏中斷了她的話，道：“趕緊走吧，再在這風裏吹，我真的要感冒…不，風寒了。”

“至于這件衣服，回頭洗幹淨了再還給他。”她拍平衣服上的皺褶道。若沒有對方的及時援手，她寧願死在這裏，也不願意自己形同裸奔一樣，走在別人的眼光裏。

在她們不知道的另一頭，謝棠早已走遠。

她獨自走在石板街上，身後背着一畫筒，身上只着着一件粗布衣裳。适才她給曹閑月的外衫，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今日為了周士從的邀約才特地穿出來。

她并不在意衣服的價值，且十分開心能幫到曹閑月一星半點，只是她也有一些不解。

曹姑娘，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施恩卻不求回報，明明表示對什麽都漠不關心，但卻古道熱腸，樂于助人？

剛剛在船上的時候，她離開二層後，去找了周士從，與他談論了一些畫事。

“當今君上好音律、好道家、好書法、好畫藝。自他登基後，就不斷向四方征募那些才華出衆的畫師，為朝廷效力。不僅如此，而且他還在翰林院下單獨設立了一個畫院，只要報名的畫師通過考試，就都能進入畫院中學習。畫院中有專門的教授教導學生畫技，翰林院還會為這些學生提供免費的食宿。日後，畫作若是得到君上的青睐一二，依君上的脾氣，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說不定還能因此成為宮廷繪畫官，陪侍君上左右，名留青史，畫作人人敬仰，如大家米芾一樣。”

“這對善畫的你們來說是一個施展才華，實現抱負的絕佳機遇。”

“謝兄啊，你的畫我見多了，知道你自有天賦，将來必有大的作為，所以你不妨去試試畫院的考試，說不定一舉魚躍龍門呢？”

不用周士從說，謝棠就早就聽說了畫院的事。

她的畫藝是自學成才的，從沒有請教過老師，如果她能進入畫院，得到教授們的指點，她在山水方面的造詣定然能更進一步，所以她早就對畫院躍躍欲試。

只是對她而言，最大的阻礙莫過于她隐瞞世人的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指謝給曹披衣這件事：“按照套路來講，這裏即便你不心動，也應該禮貌的小鹿亂撞一下。”

曹：“披個衣服就要心動，那下次牽個手，是不是就該開始想二胎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