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向日葵
秦婉回到自己的房間,兩天時間要耗的腦細胞有很多,但她的注意力不在這裏。淩風的下落她沒有任何資訊,內心很不安。
她激活電腦,界面上是早在她看之前就被鍵閱過的郵件。
來自淩風,看它的人大大方方理直氣壯,連随手點一個“标記為未讀”的掩飾都不屑做。
不用猜別人,她在母親面前沒有任何秘密。信件本身其實也沒有什麽可以成為秘密的內容,無非是一幅盧浮宮的外景速寫,幾句噓寒問暖的話。
淩風報了平安,秦婉仍不放心。她的腦中閃過一個號碼,伸手拿起手機又放下。那是她跟哥哥的約定:必要的時候,她能憑它找到他。她想了很久,淩風出游就是為了擺脫臺北的煩悶,她不能僅憑猜測就去打擾他。于是,她也只是寒暄了些瑣事便點了發送。
做完這些一定會被母親看到,并諷刺為“有的沒的”的事情後,她的目光終于停到了那份要求她兩天做完的功課上。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着手對付橫在她眼前的困難。
女人總是敏感而準确的。此刻這個擁有同樣能力的女生,對于心上人的安危毫無掌控力。那些看似有掌控力的人,卻往往不會做讓人喜歡的事。
看着從法國傳過來的照片,內容有淩風跟一個陌生年輕人勾肩搭背,有他們一同走進同一個酒店,甚至有他們走進同一個房間的。
夏安然并不滿意:“這不能說明什麽,親密朋友間有這樣的舉動是很正常的事,雖然他這方面肯定有問題……”她轉身看着賈郁鴻,“郁鴻,我們必須掌握更有力的證據。”
賈郁鴻垂下目光,聲音沉悶:“我知道了。”
夏安然看着他,眼裏半星心疼的意味:“怎麽了?是不是太累?”
賈郁鴻冷笑了一下,大方地擡眼望着她:“累?當然不。只不過,安然,在我離開的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吧?”
夏安然微微怔了一下。好久沒有聽到他的口裏說出這兩個字。這個名字,現今世上只有兩個人還在“沿用”,一個就是淩氏産業的主人——年齡夠做她父親的淩儒涵,另一個,就是眼前這個一直站在她身後,希望能用自己成就她野心的男人,賈郁鴻。
一個疼她,寵她,愛她制造的表象,如同寵愛他飼養的乳鴿,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另一個,則是哪怕對她的真身知根知底,仍深愛她到多年以來,甘願為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按照她的意願悉心培養她跟別人的女兒,而倉促的照面以及恭敬地稱呼她“淩夫人”已讓他感恩不盡。
即便是雙方都承認“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關系,夏安然偶爾也會百感交集。她伸手撫上他的臉,拿捏出溫柔動聽的聲音,輕輕道:“沒有你,怎麽會好?整日整夜的思念都讓我老了很多。”
她配合的舉動讓賈郁鴻抛棄真僞的辨別力,他的臉上欣喜和痛苦的神情同時迸發。她的眼神仿佛是在邀請,于是他伸出手臂摟住她,從額頭起,小心翼翼地吻她的眉眼,然後,試探地吻進她的雙唇。對方沒有拒絕,他進而雙手解開了她旗袍的盤扣,探進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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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然默許了他的舉動。
他壓抑太久了,如果不适時抛一點好處,她也許會失去他。
夏安然如果說對這個男人有什麽感情的話,也只有感激,她一點也不愛他,但是她這一次沒有反抗,任由他推着她仰到辦公桌上與她合二為一,宣洩他的愛意和委屈。
夏安然嬌嗔的呻吟在房間裏一波波地蕩開,陽光透過細碎雕花的玻璃窗戶,朦胧地照進她的眼睛。她仰起脖頸,閉上眼睛想象着,跟她靈肉結合的是另一個她真正心儀的人。她試圖在這四溢的激情裏抓起某些美妙的回憶,卻有一個聲音果決地重複:“……我們是不可能的……”這在平時可能會讓她恨得勃然大怒的話,此時讓她淚凝于睫。
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睡前的最後一件事,都是聽部下彙報有關兒子的情況,由此看來,淩儒涵對這個被他斥為“不肖子”的關注度其實很高。
那時,是夏安然最安靜的時刻。除了收集補充訊息外,還需要收集淩儒涵的态度。
淩儒涵安排的人也發回了淩風的照片,與賈郁鴻帶回的沒有本質區別。看着兒子跟新朋友交流時露出的笑容,淩儒涵不但沒有回憶起淩風那些“變态書籍”的前科,蒼老威嚴的臉上竟浮起了一絲笑意:“這小子!一出門果然就高興!”
夏安然見狀接茬:“是啊,在家裏總是心事重重。現在好了,在外面那麽開心,一點不擔心家裏人有多操心他!這個孩子的性子呀,就适合天涯海角地亂跑……”
淩儒涵又把臉拉下了:“他這樣,這麽大的家業怎麽放心交給他!”
夏安然見縫插針:“老爺子別生氣!你來看看婉兒的功課!”
她讓秦婉遞上方案。淩儒涵嘆口氣,便戴上眼鏡開始認真看。
半晌,淩儒涵摘下眼鏡,臉上一絲笑意:“看來,只有婉兒還能讓我欣慰!你這些方案越來越老道,郁鴻的教導安排沒有白費!”
秦婉收到夏安然的眼神,低下頭:“這跟爸爸的苦心栽培是分不開的。”
淩儒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頭對夏安然道:“安然,你的建議我認真考慮過了,婉兒确實不錯。但只有理論不實踐,不能真正成長。我打算讓她先做金融公司經理,給她配一些經驗好的助手,你看如何?”
“老爺子真是明白人!這孩子天賦高,心又靜,再過一段時間,她應該還可以接手公司的電子和服務部門……”
淩儒涵擡手打斷她:“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慢慢來,等她勝任手上的工作再說。”
夏安然心裏雖不滿,卻笑靥如花:“嗯,對對!貪多嚼不爛,老爺子說得極是!婉兒,你可不能辜負了你父親的期望啊!”
秦婉點頭:“謝謝爸爸,我會好好努力。”
淩儒涵吩咐秘書編排秦婉的上任公布會,又就工作的事對秦婉囑咐幾句,秦婉垂頭不斷說是。
淩儒涵點點頭:“記者會明天舉行,你回去準備一下吧!”
秦婉退出了房門,淩儒涵用指節輕輕地扣着椅子的扶手,嘴裏念道:“秦婉……”故意把“秦”字念得特別重,然後轉頭看夏安然。
她臉色變了變,局促地說道:“老爺子……我們……”
淩儒涵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安然,我今天可不想去看什麽戲!”
夏安然想陪笑,卻笑不出來。向來遇到這個問題,她總是顧左右言他,“聽歌仔戲”由此被成功塑造成了她的“特別愛好”。而這次,淩儒涵表明态度不再買這個賬,她手足無措,只能推說要給秦婉準備發布會的禮服蒙混過關。
秦婉終于接下了公司的一部分工作,這對夏安然來說意義非凡,對秦婉來說,作為子公司的負責人,她會有忠誠于董事會的獨立加密郵箱,借着這個便利,她跟淩風的交流從此可謂完全自由了。
未來令她憧憬。從明天起,她就要過醒世以來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
“小姐。”沒有腳步聲,賈郁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秦婉驚了一下,轉過身:“賈先生。”
“夫人請你去她房間。”沒有多餘的解釋,對于秦婉來說,賈郁鴻恭敬而簡潔的話向來都是命令。她輕點了一下頭,便向母親的房間走去。
和他們同時到達的,是淩家的“禦用”裁縫,國內國際的時尚圈都叫得響名字的一位設計師。
“婉兒,媽媽打算給你做幾身套裝。作為淩氏的少東家,着裝可以從外在提升你的專業姿态。”
“謝謝媽媽。”秦婉預感有大難臨頭。
“我剛才同你父親商量,你正一步步接手淩氏的産業,保留一個外姓,的确不妥。”母親措詞委婉,語氣卻不容不從。
秦婉心裏漫起一陣大風,舊事的一遍遍重提只會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
看她一如既往地沉默,夏安然頓時火冒三丈:“好,我問你,你來淩家多久了?你是在淩家的時間長些還是秦家?你父親待你如何?比起你生父來又怎樣?”
秦婉不言語。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倒向一邊的,多說無用。
自己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毫不産生回應,夏安然怒火中燒:“你以為你不說話就沒事了嗎?你知不知道就你這副死德性,我在這個淩家、在你父親面前吃了多少癟?”
秦婉仍舊一言不發,夏安然終于失控了,擡手狠狠地掴了她一耳光,秦婉應聲一個趔趄,撞到母親的梳妝臺上。重新站好,鹹熱的腥味溢出了嘴角,頓時,眼睛也紅了。
夏安然怒不可遏地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我這就去跟你父親說,從今以後你姓淩!”
秦婉慌了神,她追上夏安然,跪下擋住她的去路。夏安然想要繞開她,她便一把抱住她的腿,眼淚湧出來:“媽媽,從小到大,我對您的所有要求都完全順從,唯獨這件事您就不能讓我保留嗎?除了改姓,我任何事情都照您說的做,好不好?”
看着她的樣子,夏安然也心疼。眼淚出人意料地噴出眼眶:“你知不知道?你父親對你的不滿就是因為你不肯改姓!我讓你改姓也是為了你好,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秦婉一味哭着哀求:“請媽媽成全我!”一遍一遍地說,過度的抽泣讓她猛咳不止,突然休克過去。
夏安然慌了神,一邊叫:“賈先生!”一邊俯下身抱住癱軟的秦婉往沙發上拽。
賈郁鴻從門外進來,抱起秦婉放到沙發上,用力掐她人中。
秦婉緩過氣來,她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第一句話還是:“請媽媽成全我!”
夏安然棄械了,長嘆一聲道:“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便朝外面走去。
賈郁鴻轉身看了裁縫一眼,丢下一句:“待會兒阿木會送碗參湯過來,小姐請保重身體。”也出去了。
裁縫對他那一眼心領神會,馬上拿着軟尺走過來,一臉職業的笑容:“二小姐,我來為您量尺寸。”仿佛什麽事都不曾發生。
雖然從小見多了這樣的人物,秦婉還是一陣惡心。她依順地站起身,配合設計師的動作。
對面梳妝臺上的妝鏡裏映出一張滿是淚痕的面孔。看着臉上腫起的紫色指印,她想,沒關系,化妝師可以掩蓋。萬幸的是,她把砝碼壓在母親對她的疼愛而假裝的昏厥,讓她又躲過一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