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洛揚始終是一言不發。
事情落到自己頭上,順昌伯是怎麽說的?要她為了家族着想。落到章蘭婷頭上,便是如何也不願答應。
已經沒有心寒的閑情了,只是奇怪,順昌伯怎麽好意思這般行事的?
同樣的,俞仲堯亦是懶得責問、奚落順昌伯,對這種人渣敗類,不需要浪費時間,他只說如何處置章府這些人:
“順昌伯夫人持家教子無方,送去寺裏清修,等你們來年回京再回府中。章蘭婷出嫁時,她不必露面,那樣的高堂,新人拜也無用。”
順昌伯與章文照沮喪之際,将“你們來年回京”那一句聽到了心裏,為之惶惑不安——這是什麽意思?為何說他們來年才能回京?
俞仲堯很快給了他們答案:“你們長途跋涉趕到這裏,也是不易。既然來了,便在此地修身養性。附近山裏有個寺廟,我與住持有點兒交情,等我打好招呼,你們便去寺裏帶發修行。等我來年回來,再帶你們回京,如此都心安,省得你們再生是非。切記,不得跨出廟門一步,不得與任何人書信來往,否則,廢雙手雙足。”
父子二人身形一軟,癱坐在地上。
俞仲堯瞥一眼章文照,對順昌伯道:“日後不需為子嗣請封世子,你的爵位能否保住都未可知。便是能保住,章文照也絕不可能襲爵。你已然落魄,又能如何?”
是的,已然落魄。順昌伯怎會不明白。他要與兒子青燈古佛粗茶淡飯到明年,妻子要被送到廟裏思過,蘭婷則要嫁給武安侯世子,生死難測。
四個人,有三個去處。
蘭婷還未出嫁,便要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沒有雙親為她操辦婚事,甚至不能露面,名聲又已受損,本來武安侯府就不是好人家,她在這樣的情形下嫁過去,怎麽可能有好日子過?
蘭婷的一次錯誤,要賠上的是一輩子。
已然落魄,又能如何?
什麽都做不了。
俞仲堯吩咐阿行:“把他們帶回賀園,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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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行稱是而去。
這時候,章文照的情緒已然陷入絕望,瀕臨崩潰,他忽然起身,奔到章洛揚馬前,“你幫我們求求情行不行?我們日後會好生對待你的。你也聽到了吧?整個家就要毀了,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自由失怙的人,哪一個不是活得分外艱辛?再者你也該清楚,你的處境,都是你娘一手造成,是她做下了諸多絕情之事,才使得你處境尴尬。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該讓我們來替她承擔一切。”
章洛揚望了望天。不是母親不對,就是她不對,反正不是他們的錯,他們最可憐最無辜,稍有不順心,就是被別人連累所致。她撥轉馬頭,想要回賀園。
章文照見她根本不予理會,怒火攻心之下,道出了近日常徘徊在心底的想法:“你果然是個掃把星,章家就不該容你到今日!我早就該把你殺了以絕後患!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你全然不在乎,你還是個人麽?!……”
他沒能将話說完便慘叫一聲——
俞仲堯見他越說越沒句人話,給阿行打個手勢。
阿行策馬過去,手裏的鞭子猛力落在章文照肩頭。
阿行慣用的鞭子,鞭梢上有着一根根細而鋒利的銀針。一鞭子下去,章文照肩頭的衣衫立時破裂,綻出點點血花。
“他再胡說八道,扔到山裏喂狼。”俞仲堯說完,對章洛揚招手,“回去。”
章洛揚的神色近乎木然,點一點頭,跟着俞仲堯返回。
**
如今随身服侍孟滟堂的都是俞仲堯的人,但他平日走動并不受限制。
下午,他與簡西禾離開賀園,四下轉轉。
時近黃昏,返回的路上,簡西禾的随從趕上來,禀明了順昌伯父子的事。
孟滟堂聽聞之後,神色間有點兒尴尬,問随從:“章大小姐有沒有生氣?”
随從如實道:“只知道三爺讓他們去見章大小姐了,眼下已被帶回賀園。別的還沒打聽到。”
“我得去見見。”孟滟堂道。是他發話讓人過來的,雖然現在已經不關他的事,還是想知道結果怎樣。
一面走,簡西禾一面問道:“章家那些亂七八糟的是非,二爺都清楚了吧?”
孟滟堂道:“只是知道章洛揚不少事情,別的說法不一,不知道該信誰的。”
“那我跟你說說?”簡西禾覺得,孟滟堂将事情了解清楚之後有益無害,也省得往後總是因為章洛揚跟俞仲堯作對或者橫生枝節——在他看來,到底是有些上不得臺面。
孟滟堂點頭,“你說。”
簡西禾将章府裏一些不為外人道的事情詳盡地與孟滟堂講述一遍,末了道:“以章大小姐以往在府裏的做派,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是不會選擇逃離家門的。”
孟滟堂有些意外,“照這樣說來,京城裏傳揚章府門風不正完全屬實?”
簡西禾點頭。
孟滟堂追問:“那順昌伯呢?他怎麽回事?就不給長女做主?”
廢話。簡西禾沒搭理他。順昌伯要是給章洛揚做主的話,章洛揚還至于放着千金小姐不當,跑來外面颠沛流離?
孟滟堂有些惱火,一半是針對自己,一半是針對順昌伯。“我起先是打心底認為,教導出章洛揚那種女兒的長輩,品行便是有瑕疵,也差不到哪兒去,心性總該是有着幾分善良的。雖說對膝下子女不能一碗水端平,也只是更偏愛別的孩子一些。照這樣看來,他真是打心底的嫌棄長女,不,簡直就是不管長女的死活——這個混賬東西!眼下這是挂念長女,還是另有所圖?”
簡西禾淡然一笑,“他自然要百般挂念長女,長女不回府,不幫忙澄清流言蜚語,他次女的名譽盡毀,別想嫁得好人家。”
“看我怎麽修理他!”孟滟堂很郁悶,用力拍馬。
回到賀園,迎面遇到阿行,孟滟堂問道:“章家父子都說了什麽?”
“也沒什麽。”阿行道,“順昌伯對章大小姐說,要是決意不回去,來日他若是落魄,就要将章大小姐那道掌紋公之于衆,并且告訴世人,章大小姐是借屍還魂的妖孽。三爺已經發落了他們。”
“這個混賬東西!”孟滟堂氣得不輕,“俞仲堯怎麽說的?”
阿行如實相告,末了道:“你便是不同意也沒用,三爺說出去的話,無可更改。”
孟滟堂瞪着阿行,“我為什麽不同意?!”
阿行眼中有了點兒笑意。
孟滟堂又道:“我要見見他們。”
“行,你去吧。”阿行喚手下給孟滟堂帶路。
簡西禾笑了笑,轉身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兒。
**
沒人理會章文照的傷勢。
順昌伯只好親力親為,幫兒子止血包紮起來。
聽得有人進門,順昌伯轉頭望過去,見是孟滟堂,眼中有了點兒光彩,搶步上前去行禮,“王爺!”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孟滟堂不自覺地恢複了在朝堂裏冷淡、倨傲的意态,待人搬過椅子,轉身落座。
順昌伯急切地道:“還請王爺給下官做主啊,是您發話讓我們過來的,中途不知是出了什麽岔子,是少傅大人的手下帶我們過來的……”
孟滟堂一擺手,“事情我都清楚了,你不需贅言,只說要緊的吧。”頓了頓,他問,“你女兒是斷掌,并且是借屍還魂的妖孽——此話當真?”
順昌伯不知他是何意。離京之後,今日之前,他斷了與外界的聯系,一舉一動都在俞仲堯手下的監視之中。是以,孟滟堂這樣的詢問,讓他懷疑孟滟堂是忌諱這些才詢問求證。要是一口咬定,那麽,孟滟堂怕是不會再管他們的死活,就此對章洛揚敬而遠之;要是矢口否認……怕是也沒用,孟滟堂前去找章洛揚詢問,也會很快明了真相。
因着順昌伯的遲疑,讓孟滟堂愈發鄙棄這個人,冷冷一笑,道:“洛揚斷掌的事,我和俞仲堯早已知曉,到眼下,不以為意。要說她是借屍還魂,便是謬論了。她是如何一日日改變,變得開朗了一些,多少人都能作證,不是你胡說八道就能讓人相信的。倒是因為她逐日的改變,讓我确信,章府之于她,的确是個火坑,早就該與你們分道揚镳。”
順昌伯更不敢接話了。
“你若稍稍有個為人父的樣子,對她有一點兒父女之情,都不該說出這樣的混賬話。”孟滟堂之前因為章洛揚死活看不上自己,質疑過自己的品行,現在他發現,還有遠比他更糟糕更惡劣的人,“我把話給你放這兒,不論來日娶她的是誰,我都不準你平白造謠污蔑她。要是你再不知好歹,到時候我第一個饒不了你。對付別人,我興許會出岔子,除掉你,是易如反掌。俞仲堯做的事,我認可的沒幾件,今日他對你的發落,我卻是滿心認可。”說到這兒,他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找他,看看他需不需要我給哪個人寫信回京城,以圖盡快成事。你好自為之吧,眼下不取你性命,是你不配讓我們髒了手,也是該嘗嘗辛酸不如意是何滋味。”
最要緊的是,章家說起來到底是章洛揚的親人,全給砍了倒是解氣了,卻會讓她被人橫加揣測。況且,一刀把人砍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混賬東西都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也沒經歷從高處跌至低處的種種沮喪絕望,讓他死了才是真正便宜了他。
順昌伯面如死灰。怎麽也沒想到,孟滟堂居然會與俞仲堯意見相同,站在一處針對他。
孟滟堂真的去找俞仲堯了,開門見山:“你就說吧,有沒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俞仲堯聽了,溫緩一笑,“你可以給武安侯府寫封信,你我的信件同時送至,便是武安侯世子再不懂事,也會答應這門親事。”
“那倒是。他就是再不是人,也怕死,雙管齊下,他不可能抗命。”孟滟堂吩咐房裏服侍的小厮,“給我備筆墨紙硯,我這就寫信。”
對于孟滟堂這一點,俞仲堯還是欣賞的。這人對洛揚興許始終像個二愣子,但是不管怎樣,他都不願意讓洛揚被人指指點點,不想她因為流言蜚語不高興。
孟滟堂寫信的工夫,俞仲堯去找了章洛揚一趟,問她對自己的決定到底贊不贊同。
章洛揚也正要去找他,“章府二小姐房裏,有個小丫鬟櫻桃,她是雲荞安排過去的,對我很好。你能不能讓人給她找個好去處?”她擔心章府這樣的情形之下,會使得櫻桃沒個安身之處。
“這容易,我讓人安排,把她帶到我府裏去。等你回京之後,還能與她再相見。”
章洛揚放下心來,笑,“嗯,那就沒別的事了。”随即,便是滿心落寞。活了十幾年,在自己的家中,記挂的只有一個小丫鬟,真可悲。
同一時間的燕京,章府。
章蘭婷循例去給母親請安。
母女兩個相對,俱是愁眉不展。
大夫人招手示意女兒坐到自己身邊,嘆息道:“也不知道你爹和文照找到了王爺和我們那位大小姐沒有。”
章蘭婷道:“爹爹臨走之前說過行程,最遲就是這一兩日便能找到他們了。”
“便是找到了……”大夫人苦笑,“只怕王爺已經被洛揚的色相迷惑,說不定會反過頭來幫着她刁難章家,唉……”
“這還不是怪您當初心慈手軟留下了她一條命?”章蘭婷憤憤不平的,“眼下倒是好,人家翅膀硬了,獨自跑出去招蜂引蝶了。”
她這些年來,最是嫉妒章洛揚的容貌,如今得知章洛揚可能成為高高在上的王妃,自是意難平。
“我心慈手軟?”大夫人挑眉冷笑,“這還不是你爹做的好事。人家起先是念着原配的舊情,好幾年都想把洛揚培養成什麽巾帼不讓須眉的人物,幾年之後他心思倒是淡了,可洛揚和沈雲荞已經是十來歲的人了,沈雲荞天生就不是好相與的,看不得洛揚吃一點兒虧,要是真下了狠手,我們章家必會被千夫所指。這件事你就別再總挂在嘴邊了,我能有什麽法子?”
“可是……”章蘭婷紅了眼眶,“我被她害得名聲盡毀。”
“誰叫你當初魯莽行事的?”大夫人無奈,“事前你也不跟我說一聲,便拉着文照去招惹武安侯世子,眼下合該吃虧!”
“娘!”章蘭婷扯着母親的衣袖,眼中閃爍出淚光,“我的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者,那家看中的竟是章洛揚,我如何能心甘?”
大夫人嘆息一聲,愛憐地撫了撫女兒的頭,“放心,凡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和眼前的情形。她章洛揚便是能嫁給廉王,也不會淩駕于我們頭上,事在人為。但是我們倒是能在她出嫁之前得到好處——只要你爹和文照能帶她回來,确定這門親事不假,那麽我就有法子逼着她幫你挽回名聲,并且能讓你得償所願,嫁得如意郎君。至于她出嫁之後……”她冷笑,“風光一日,無妨,我會讓她一輩子有苦難言!”
章蘭婷不由甜甜地笑了起來,“我只盼着您這些話成真。若是來日我過得還不如章洛揚,可真是生不如死了。那樣一個呆頭呆腦的人,憑什麽比我過得好?廉王一時對她動心,恐怕也只是看中了她那副皮相,時日久了也就厭了。她能過的日子,不過是以色侍人。”
“這麽想就對了。”大夫人笑道,“當初章洛揚的生身母親,也是樣貌極為出衆,結果又怎樣?人只憑着樣貌,是絕不可能得一世安穩的。”
“這倒是。”章蘭婷笑意更濃。
**
同樣的一日,沈雲荞過得很是自在。
高進給她選了一匹駿馬,一整個白天,都陪着她縱馬馳騁在郊野,遍覽美景。
兩個人并沒多少單獨說話的機會。沈雲荞身邊的連翹、落翹都會點兒拳腳功夫,騎馬也不在話下,主仆三個時時聚在一起,好不自在。
——這也是沈雲荞爽快赴約的原因。要是單獨相對的話,她才不肯答應。
她和高進,單獨相對時,就像小綿羊對着大灰狼,實力懸殊還給他機會的話,太傻了。
走出去了太遠,回到賀園的時候,已是更深夜靜。
幸好這不是時時給她立規矩的官宦之家,高進也是除了俞仲堯誰都不敢管的,她一路順暢地回到自己房裏。
洗漱歇下之前,聽得院子裏的丫鬟說了順昌伯父子被關在一個小院兒裏的事情,不由失笑,心知他們落到俞仲堯手裏,苦日子也就開始了。
挺高興的,很想即刻去找洛揚說說話,礙于天色太晚,便倒頭歇下了。
翌日一早,沈雲荞去找章洛揚,才知道好友生病了。
章洛揚一上火、氣悶得厲害了,便會發熱、喉嚨作痛,飯菜是完全吃不下的。
沈雲荞心焦不已,急匆匆去了章洛揚房裏,卻沒想到,俞仲堯也在。
章洛揚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啞着聲音對她道:“沒事,跟以前一樣,三兩日就好了。”
沈雲荞也顧不得俞仲堯了,到了床前坐下,握住了章洛揚的手,“你又何苦為那些人的話不快呢?他們已經與你沒有關系了,你要是還在意他們,豈不是要我後悔帶你出來?”
章洛揚虛弱地笑,“胡說,是我從本心要逃出來,你才将我這個累贅帶在身邊的。”
“不管怎麽樣吧,是他們對你不好在先,是你不該在意的人了,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章洛揚反手握住沈雲荞的手,“都是我不好,害得你擔心。”
“你這個小呆子,怎麽就是你不好了?生病也不是稀奇古怪的事。中午我做飯給你吃,你到時可是怎麽樣也要吃一點兒。”
“嗯!”章洛揚笑着點頭,“你給我做的飯菜,我怎麽樣也要吃。”
“這小臉兒慘白慘白的,唉……”沈雲荞揉了揉她的臉,“争氣點兒,快些好起來。”
章洛揚乖乖應聲,“我會的。”
沈雲荞瞥一眼正在給章洛揚倒水的俞仲堯,笑了笑,沒多做逗留,“午飯時我再來找你說話。”
“好。”
沈雲荞站起身來,對俞仲堯道:“大夫來診脈,若是說洛揚是心火所致,就別讓他開方子了——洛揚這是老毛病,我最清楚,讓她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三兩日就好了。要是按大夫那個法子,先就要餓三兩日,随後又服藥,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俞仲堯颔首,“行,我知道了。”
沈雲荞放下心來,轉身出門。知道自己廚藝尋常,想給洛揚做點兒好吃的,需得慢工出細活,便早早地去了賀園的廚房,親手準備食材,按部就班地去做。
中途到底意難平,去找順昌伯、章文照算賬。
順昌伯和章文照一看到她,氣不打一處來。
前者惱怒地指責道:“我與你父親多年來都是莫逆之交,我自認也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拐帶我的女兒出京?!”
後者則是冷言奚落道:“沈大小姐自小離經叛道,惹得別家閨秀望而卻步,眼下終于是能夠成為這類不堪女子的翹楚了!”
沈雲荞神色冰冷,挑一挑眉,徑自到了章文照面前,甩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她沈雲荞固然比不了俞仲堯、高進等這類高手,可章文照自幼習武至今也比不了她的身手。“憑誰指着我的鼻子說三道四,你這個妾生子也沒資格!你老子是個混賬,我那個所謂的父親還與他交好,是瞎了眼。你娘是個什麽東西,明眼人都知道,小妾爬了夫君的床,還讓夫君看重,憑借的不過是不擇手段地取悅那個敗類和綿裏藏針的惡毒手段。你當你是個人麽?你錯了,你到死都是個小妾所生的人渣!”
章文照先是被狠狠地掌掴倒地,随即又聽到這樣刺骨的惡毒言語,險些氣得背過氣去,他擡起手,指着沈雲荞,“恁的歹毒,你遲早要下十八層地獄!”
“哈!”沈雲荞冷笑,挑眉,“最要緊的是,下地獄之前,看誰活得更自在。活着的時候少作孽才是正理,當然了,我跟你這小畜生說這些是對牛彈琴,還是免了吧。”她轉頭看向已是臉色鐵青的順昌伯,“你這些年跟我父親交好,情同手足,我知道,毫不意外。都是那樣品行下作的東西,自然要同流合污。沒錯,你們在我眼裏,就是敗類,該淩遲處死的敗類。我拐帶你的女兒?這話你敢跟洛揚說麽?你這些年來做的那些龌龊的事情,是不是還嫌我宣揚的太少,想讓我和盤托出?!”
“孽障!”順昌伯抖手指着她,“沈家怎麽會出了你這孽障!”
“你呢?你又是什麽東西?”沈雲荞一步步逼近順昌伯,“你跟洛揚的生母山盟海誓,可是成親之後你做的都是些什麽事?洛揚與章蘭婷只相差三個月出生——你的山盟海誓,便是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麽?沒有哪個做妻子的會願意納妾,你迫于形勢讓那個不要臉的小妾進門也罷了,居然還與她孕育子女——京城中有幾個門第,都是男子四十無子才納妾,你便是早早納妾,也不該這樣心急火燎地染指妾室吧?你說你還是個人麽?!如果我是你的原配,我寧願放棄親生女兒也要與你分道揚镳——看着你就惡心,會每日作嘔不止!”
順昌伯的臉都要綠了。
沈雲荞冷笑,“是,這些話不該是我這個未出嫁的人該說的,但是有什麽法子呢?在我面前的是個該被任何人唾棄的敗類,我要是不說這些,不知要氣悶多久。你說你納妾生子也罷了,為何不肯善待你的長女呢?你如何冷落長女、親近妾生的兩個東西,我比誰都清楚——是,你可以說,你那小妾扶正了,可在我眼裏,別說她只是官宦門庭出身,即便是出身于皇族,只要是甘願淪為妾室,都是上不得臺面的貨色。一日為妾,終身為妾,你把她擡得再高,也沒人看得起她。那是什麽東西?自甘堕落罷了。不過呢,她跟你的确是很般配,也只有你這種敗類才會千回百轉之後看上她。嗯,這就是魚找魚蝦找蝦的事兒吧,要是再有個品行才貌都出衆的人看上你,才是天理不公。”
“我的家事,何時需得你一個黃口小兒胡說八道了?!”順昌伯簡直要被氣瘋了。
沈雲荞招呼連翹、落翹把父子兩個看起來,“哪個不老實,就往死裏打。”随後悠然一笑,“我不數落你一番,我這一整天肯定是沒法兒過了。我要是不好受,不能忍着,越忍越沒好事。這忍來忍去的,到了晚間,說不定我就直接過來拿把刀把你捅死了——那可不行,直接給你一刀,沒讓你看着家族如何沒落,沒讓你飽嘗被人踐踏尊嚴的苦,太可惜。所以啊,我就趕早來了,早早地罵你一通,我心裏舒坦了,也就不會總記挂着把你咔嚓掉了。”
順昌伯與章文照敢怒不敢言。他們覺得沈雲荞就是個瘋子,而到了今時今日,是個沒人約束的瘋子,由此,不敢再硬碰硬。
他們不再搭話,沈雲荞倒覺得無趣得很,轉身往外走,吩咐在門口看守的人:“能不給他們送飯就別送了,平白糟蹋糧食又是何苦來?賀家要是實在富得流油,就把給他們的飯菜拿去給地裏亂跑的貓貓狗狗,它們才是真的不容易。裏面那兩個不用擔心,過三兩日就要去廟裏帶發修行了——餓三兩日又死不了人,那種不要臉的東西,怎樣都不會尋死,你便是讓他絕食,他也會啃木頭求生。”
守門的人忍着笑,恭聲稱是。
沈雲荞轉身回了廚房。打心底還是氣惱得厲害,絕不是數落挖苦一通就能平息。是因此,做菜時便不能全神貫注。
洛揚不怎麽吃桃子,卻喜歡桃子切塊炖的甜湯。這個簡單,只是她剛剛給章文照的那一巴掌用力實在不小,此刻右手有些發麻作痛,便用右手握着洗淨的桃子,左手拿着刀,先削去外皮,再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
連翹落翹看着直擔心,猶豫着要不要婉言阻止。
就是這時候,鋒利的刀口劃過沈雲荞的手指……
沈雲荞覺出銳痛的同時,看了看傷口,閉了閉眼。
天哪……手指被削去了一小塊肉,要命了!
她趕緊丢下手裏的桃子,取出帕子胡亂裹住傷口,吩咐兩個丫鬟,“先幫我準備着,我等會兒就回來。”說着已急匆匆出了廚房,回往自己的住處。
路上遇到了簡西禾,她胡亂的行禮,“簡先生。”
簡西禾則是微眯了眸子,看着她身後的點點血跡,“受傷了?”
“沒。”沈雲荞面不改色。下廚受傷,說出去多丢人啊,她才不承認呢。
簡西禾又凝眸看着她雙手,最終定格在她右手,“你是左撇子?”
“……”
“不然怎麽是右手傷了?我聽說你早就去廚房了。”
“……”
簡西禾正色問道:“到底怎麽了?”
沈雲荞不情不願的答道:“沒什麽,就是劃了一下。”
“嗯,跟我來。”簡西禾道,“大夫來過,被我請到我房裏去了,要幫我準備一些路上可能需要的藥草,此時還在抄錄藥草單子。”
“不用。小傷而已。”
簡西禾看着她,“去不去?去了能要你的命?”
“……”
“走。”簡西禾負手往回走,“不然我把你抱回我房裏。”
“……”對于這種威脅,是她不敢挑戰的。
走在前面的簡西禾,聽到後面傳來的她的腳步聲,微微一笑。
大夫看到她的傷口之後,啧啧稱奇。
沈雲荞想,也是該這樣,他一輩子大概也見不到幾個因為下廚把自己弄成這德行的病人。
大夫從藥箱裏找出白棉紗、止血的藥。
簡西禾接過去,“我來。”
大夫笑着稱是,轉去繼續抄寫要準備的藥草單子。
沈雲荞瞪着簡西禾。
簡西禾不理她,只是吩咐道:“手。”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沈雲荞敗下陣來,把手遞給他。
他很細心也很小心地把她包裹傷口的手帕除掉。
“啰嗦!”沈雲荞是想,我還會怕這麽一點兒疼麽?!
簡西禾擡了眼睑,瞪了她一眼。
沈雲荞撇一撇嘴,“快點兒!”
簡西禾慢條斯理地拿過沾了酒精的棉紗,拭去她傷口上的血跡。
沈雲荞吸了一口冷氣,手差點兒就哆嗦了。
“十指連心,哭一鼻子也沒人笑話你。”簡西禾說着,拿過止血的藥粉,給她灑在傷口上。
沈雲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不擅長廚藝就別逞能,這要是讓章大小姐知道,是該感激你,還是該罵你笨?”他一張嘴似刀子。
“你管我呢?”沈雲荞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弄得重傷,“什麽事不都有個意外麽?”
“自然是免不了意外。”簡西禾手勢熟練地給她包紮,“一個意外而已,章大小姐病了,你這麽不長臉地割破了手——我都知道了,這意外的确非同小可。”
沈雲荞先是啼笑皆非,之後便是由衷地笑起來,“現在你該知道了,女孩子的心,沒多大。”
“也不小了,換個男人,還不定會怎樣。”簡西禾體諒地一笑,“沒取笑你們的意思,只是覺着你們過得實在是不容易。”
沈雲荞定定地凝視他片刻,“那我謝謝你。”
簡西禾卻是擡手拍在她額頭,“我怎麽那麽缺你一聲謝。”
沈雲荞也不惱,笑了笑,“那我走了。”
“指揮着廚子幫着你做就行了,別逞強。”
“還用你說?”沈雲荞笑着擺一擺手,“多事!”
簡西禾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逸出深緩的笑容。
**
章洛揚真就如沈雲荞所說的,是老毛病了,休養兩天,不需服藥,自己就會好轉過來。
病了之後第三日的黃昏,她不再是昏昏欲睡的狀态,用晚飯時胃口不錯,之後舒舒服服地沐浴,早早歇下。
臨睡前,她告訴珊瑚:“去知會三爺一聲吧,我沒事了,讓他早點兒歇息。”
珊瑚應聲而去。
這兩日,俞仲堯只要得空,就來她房裏陪着她,她要是不睡,他便與她說說話,聊聊她所擅長的劍法、騎射和她不是太清楚的地域志,要是她乏得厲害,實在沒精力與他說話,他就給她打扇,讓她安心入睡。
因着他,還有雲荞親手做的飯菜,她其實是很享受這次生病的光景的。
這晚歇下之後,她很快入睡。中途因為口渴,她醒來喝水,恰好看到俞仲堯進門。
“三爺?”她将水杯放下,擁着薄被坐起來。
俞仲堯走到她近前,擡手摸了摸她額頭,逸出心安的笑,“我剛回來,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我真沒事了,就是一兩天的病。”章洛揚微笑,“辛苦三爺了。”
“這麽客氣。”俞仲堯在她面前落座,擡手捧住她的臉,“你可別吓我——病一場就對以前的事都不認賬了。”
章洛揚失笑,“怎麽可能呢?我這哪兒算是生病啊?”
“這還不算生病?”他挑眉,有點兒不滿似的,“我擔心壞了。”
“我知道。”章洛揚當然是比誰都清楚的,他只要有時間,便會過來陪着她,不管是她醒着還是睡着,但是要她保證不生病也不可能——誰能控制得了這種事?
“我明白,換了誰是你,都不會無動于衷。”俞仲堯歉意地看着她,“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他們來。”
“應該的,不關你的事。”章洛揚掩住他的唇,“我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對待他們才好,不知道生母知道之後是個什麽心情,我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觸,怎樣都無所謂。”
“只是如此?”
“嗯。”她點頭。
他笑開來,臉微微上揚,在她手指抵達唇間時牢牢捕獲。
她低低地嘤咛一聲,想抽回手,沒能如願,沮喪地低下頭去,手指卻是不自覺地掙紮微顫着。
他唇齒厮磨着她的指尖,笑意更濃。
章洛揚覺得整顆心都要随着手指開始戰栗了。
他終于讓她的手指重獲自由,接踵而至的,卻是捕獲她雙唇,灼熱的手掌扣住她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