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安昌建覺得事情已經成了,在安文姝沉默時半眯着眼睛想的是早餐吃點什麽, 誰承想, 安文姝啪叽摔了裝滿雞湯的碗, 一地的狼藉。
沉吟許久的安文姝說“我覺得當匪挺好的, 真的成了君, 太平盛世反抗的代價太大,敵人就沒那麽多了。”皺着臉“不好玩啊。”
老爺子呆愣半天, 轉而大笑, 笑的前仰後合的“我們家啊, 出了個小怪物呢~”
小怪物給笑的都咳嗽的爺爺倒了杯茶讓老爺子悠着點, 抱着探讨的心情跟他說“君王這個位置, 亂世的時候枭雄可奪,盛世的時候沒人碰。枭雄之所以是枭雄,秉承的就不是仁義之道,您翻翻史書,上位者, 殺兄殺子殺父母, 孤家寡人的寡人大部分都是他們自己把身邊的人給屠盡了的。所謂飛鳥盡良弓藏說的不就是這個麽。”
“舉凡能被稱之為仁君的都是繼承皇位想要刷聲望的君王, 多半還是因為上位的手段不怎麽光彩。李世民是仁君吧, 玄武門之變上位的。我對愛民如子沒興趣,我要是成君, 也是個暴君,那位置不好玩,權臣才好玩, 掌控皇位弄死一個皇帝再弄死一個,那才有趣啊。到時候肯定一幫人想弄死我,全是強大的敵人,我就是幕後BOSS,等着勇士來推就行。”
雖然聽不懂什麽是幕後BOSS也不知道什麽是勇士來推,但大概意思是了解的,關鍵是這話老爺子還真反駁不了。可是老姜之所以是老姜,就是一個套路不成迅速能更換方向,再玩個套路“那我們就談你覺得有趣的那個權臣,權臣要有政黨,要有夥伴,要有利益集團。這些東西也不能打着惡的旗幟,表面上依舊要高風亮節,這個你承認嗎?”
“承認啊,所以我做事打着的旗號也是正義之師啊。”安文姝攤手笑道“軍部霸淩,這難道不是正義之師才能做的正義之事麽。”
老爺子那碗雞湯安文姝喝不下去,因為太濃了,濃湯寶的濃,一點都不真實,都沒雞肉的,不實在。所謂的金手指難道就不是能力的一部分?怎麽可能因為金手指走了捷徑就要去舍棄金手指慢慢攀爬,那得有多蠢,金手指也好穿越也好,這是她能力的一部分,會使用才是她能力的體現。
而且攻心是上策,這是理所當然的一句話,不然呢?可這不代表安文姝不會攻心啊,她既然會看人就會攻心,區別只在于有些人值得情義千斤,有攻心的價值,有些人就是幾兩情誼何必浪費時間。老爺子講的非常有道理,特別能唬人,但安文姝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不是她喜歡的游戲,她要是喜歡所謂的君臨天下,她就不會推一個人上位而是自己上位了。她就是惡趣味的想要當幕後BOSS,等勇士推塔。
同樣覺得事情變的有趣起來的安昌建本來困倦的神色都精神了,捏扁空掉的煙盒高聲讓外面的孫子送第五包煙進來。安文昊送煙進來的時候都有些擔心老爺子厥過去,想勸又不太好說給妹妹使眼色,妹妹攤手表示她沒辦法,關鍵是這局也不是她起的頭啊。
拆煙的安昌建讓礙事的安文昊趕緊出去,老了老了碰到個沒有尊老愛幼意識的小怪物,難得的對手啊,別打擾他。安文昊敗退關門,安昌建欣然點煙,再次燃起的煙霧,宣布另一個新套路的出現。
“你想要有強大的敵人,那是與一人為敵的敵人強大呢,還是與萬人為敵的敵人強大?”
“從數量上來說,萬人。”
“好!”
又把小姑娘拽坑裏的老爺子拍了下大腿“我們來聊聊這個萬人敵。”叼着煙很有些老頑童的樣子“你覺得這個世道是你這樣的一心為己,一切向錢看,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的人多,還是秉持着天下為公,為國為民的人多?”
“後者。”安文姝看老爺子愣住了,乖巧的笑笑“您悠着點,真出了點毛病我會很麻煩的。”被爺爺輕拍了下腦袋,笑笑繼續說“我知道您想跟我說什麽,世界太黑暗,都那麽黑暗了,當然是站在陽光下與黑暗為敵才能有更多的敵人。但不是這麽算的,七十億人,占據頂層的不過兩千萬,可能這個數字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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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之所以被推崇就是因為被教導善的人比惡多,既然您都說正義必然會勝利,我幹嘛要站在必然會勝利的那一方呢。我舉着正義之師的旗幟不就行了麽,至于我是為自己謀私利還是為民衆謀公義,說實話民衆發現不了,而能發現的你們就自動成了我的敵人。而被我搶奪利益的人還是我的敵人,這就相當于我在于世界為敵,怎麽想,都是站在黑暗裏比陽光下更好玩。”
“一心為公是很無聊的事情,起碼在我看來很無聊。你們想那樣做,那是你們的選擇,我站在對立面,是我的選擇,非要扯善惡其實也沒什麽意義。唯一的意義大概是善更被人推崇而惡不是。但既然善有緩沖地帶,惡也有緩沖地帶。我不會為惡,因為...各種原因,不會那麽做,在這樣的基礎上,我想要得到我要的,不管我豎起的旗幟是什麽,都無所謂。”
“可您想啊,我這個身份,我的手段,我想要與惡為敵不說很輕易吧,沒那麽困難,拿人命去填不就好了。你們想的善是保全大家,所以做起來束手束腳的,但要我站在安家的位置,想要撼動軍部,給劉正宇那幫人正名,那我的做法不會是讓民衆去選,他們想要什麽樣的國家,自己去拼搏,開啓明智,那多費事。”
“直接用人命去拼,公開刺殺高級将領,死亡的陰影足夠讓所有人退縮,複仇的火焰有時比正義更能讓人悍不畏死。輿論依舊能起來,國會和軍部也同樣會妥協,因他們殺不完,也沒辦法殺完那些想要報複的人。你們做不了是因為你們怕這個國家會動亂,罪惡之門一旦開啓,政府的公信力被壓倒谷底,國家就亂了。但這個國家會不會動亂跟我沒關系,我只要達成我想要達成的目的就好了。”
“不是正義一定會勝,而是勝利的人會為自己披上正義的外衣。統治者永遠勸人向善,因為善可以扼制暴力,站在國家層面善會讓人甘願當羊群被驅使。這點也是宗教之所以存在并且被發揚光大的原因,他們是統治者的武器。但講什麽仁君就能臨天下,太扯了。等我想要君臨天下,我就算不是仁君,誰又能說什麽呢,反對者都死光的世界,我就是神明,神明當然是善的。”
“利益的結合怎麽可能沒有情誼穩固呢,利益的結合才是真正最穩固的。國家難道是因為正義才出現的麽,國家是因為利益一致的人組成的集團軍才出現的。每個人心中的正義是不一樣的,最開始大家會因為同一個目标而聚集在一起,天長日久目标或許實現了或許沒實現,但彼此的利益點變了,心中的正義不一樣了,這個團隊就土崩瓦解。可只要利益一致,不管是不是正義,利益永存,組織就永存。”
安文姝一點點拆開老爺子的話,讓他知道他的話真沒辦法忽悠她,漏洞太多,最關鍵的是“您得承認,善惡從來沒有标準,不是國家不是集體,哪怕是一個人都沒有準确的善惡标準。連環殺手對父母至純至孝,善還是惡?人口販子對自己的孩子愛若珍寶,善還是惡?您說我走捷徑,那是小道,可皇皇大道到底是什麽呢?”
“站在多數人的那一方就是皇皇大道?那您不應該讓這個家族變成家族啊,您要是善良成那樣,您應該捐出全部財産換一個天下大同啊。您讓安家變成了安家,為的是正義?說不過去吧。這個家都是君子,這點我認同,可您挑選資助的人也是有選擇性的不是嗎,是值得資助,是未來會成為利益共同體的人。你們追尋的不是天下大同,是名為‘善’的利益,都是利益,‘惡’到底為什麽變成人人唾罵的存在,太雙标。”
老爺子用夾煙的手指虛點她“這個就是詭辯了。”
安文姝幹脆應下“确實是詭辯,但您拆不開,因為我說的也是一條皇皇大道,我要是想走,就能為君的大道。”說着站起身,感覺沒什麽能聊的了“那就這樣吧,我說服不了您,您也說服不了我,還是按照我說的,我出國,安家當我不存在,我們雙方友好相處,彼此當個陌路人。如果非要為敵,我也歡迎。”
“我也還您一句雞湯,殺不死我的,只會讓我更強大。”
微微鞠躬準備道別的安文姝讓安昌建笑了,笑着給小姑娘一個提議“我們打個賭怎麽樣?”
“不賭。”安文姝很幹脆的拒絕。
安昌建一愣“都不知道賭約是什麽,就不賭?”
“擺明了的,您想用劉正宇那些人跟我賭,賭我認為成不了的事情能成,那些烏合之衆可以創造奇跡。”安文姝笑看老爺子“我現在并不清楚你們打算用什麽具體的方法去操作這件事,資料不齊全的賭局我從來不參加。就算資料齊全這個世界也有個東西叫人定勝天,我不喜歡賭,我只喜歡壓倒性的勝利。如果您非要跟我賭,那不如賭是我用人命堆滿青瓦臺讓那幫人妥協的更快,還是你們用民心的力量讓那幫人妥協的更快。”
“行啊。”
“......”
“說定了啊~”
“......”
“落子無悔,這跟善惡沒關系,做人底線啊。”
“......”
“那就這麽說了,你去做你的,我們做我們的,看誰更能讓他們妥協。”安昌建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阿一古~人吶,小心說話,看看,還是被我給套住了吧~”
安文姝無語了“您明知道我不可能做惡事。”當系統是死的!她不就是因為這個才要出國嗎!
安昌建笑的更開心了“我知道啊,你自己不是也知道嗎,這次不是我玩什麽花招啊,你自己說的話,自己要認的。朝令夕改的決策人就是廢人,這點不用我教你吧?”
“我要是直接反口呢。”安文姝龇牙“我可沒什麽君子風範。”
欣然起身的老爺子非常開心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其實你還是很像我們家人的,輸了就會認,而不是胡攪蠻纏的說什麽我這是失誤之類的廢話。你啊,輸了就是輸了,認。這點很好,非常好,光這一點就比太多人強了。”挑眉望向她“你知道會看人的人還有什麽特點嗎,我們都是重諾的人,哪怕随口一句,話說出去了就是諾言,這樣的人天然就是上位者。”
安文姝假笑,安昌建笑的特別真“我們先說好啊,我要是贏了,禁止出國,也禁止在國內給我搞什麽同歸于盡的東西出來。你爺爺我這把歲數了,心髒不好,受到驚吓說不定就歸西了,對老人家善良點,子女的本分啊。”收回手背在身後,望着安文姝“說起來,不管是不是穿越,你用了我孫女的身體,給點補償是應當的吧,欠人情可不好,你說呢。”
“您是玩不過就耍賴嗎?”安文姝很無奈。
老爺子很淡定“是啊~我就是耍賴了你能怎麽樣,要不說你年輕是壞事呢,七老八十了,說不定哪天就攤在床上,吃飯都要人喂。我之前做了個心髒搭橋的手術,你知道吧,我跟你說那時候連個人都不算了,還要面子?面子這東西,我跟你講,沒用~”
自認為自己再怎麽樣都是要臉的人的安文姝沒辦法接這個話,從昨晚到現在第一次被堵的無話可說。
老爺子樂呵呵的鄙視小年輕“努力活着,活的時間長一點,也了解了解身體一步步邁向死亡時對生的渴望,對人世的眷戀,到時候你就知道,錢權真的什麽都不算。人沒有死過,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你啊,不算是死過,死的太幹脆根本就沒經歷過死亡,話很糙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多見見人,多談幾場戀愛,孝敬父母,友愛親朋。這不是你說的什麽雞湯,這是哪天你要是覺得搶奪別人也很無聊,你成為你說的最強大的存在,你也找不到一個敵人的時候,唯一還能慰藉你的東西。不然強大了,然後呢,然後就沒了,再怎麽強大都是有盡頭,文殊,人心是沒有盡頭的,情誼是沒有盡頭的。你的心得空出一塊地方,去裝那些你不想忘記的人,那才是沒有盡頭的事情。”
“你想想,你真的強到整個世界都沒有敵手的時候,你怎麽辦呢?”
安文姝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猶豫了一下“毀滅世界?”到時候大概會很無聊吧。
安昌建也是一愣,半眯着眼睛倒是沒想到會從這裏找到突破點,摩擦着手指不玩任何套路,只以爺爺的身份教育孫女“我要說我真的不懂高反,但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邁向死亡,那你不是沒有欲望,你的欲望是轟轟烈烈去死。孩子,人不能為了活着而活着,人得給自己找個意義,哪怕是你說的權錢都行,那些不應該是推動你死亡的東西。”
不是很懂老爺子怎麽又開始哲學的安文姝想了想,給與的回應是“賭約我應下了。”
“誰跟你說賭約了。”
“那賭約不算?”
“做什麽夢呢。”
老爺子斜了她一眼“你還真是個小妖怪。小妖怪,聽好了。找個人去愛一場,丢掉理智,丢掉算計,丢掉你賴以生存的一切,燃燒自己去愛一個人,都不需要他愛你,去體驗一下什麽是人生。到時候你再跟我聊,你想要的是敵人,是強大,是壯烈的死亡,這事要是成了,我送你一程,不管你要做什麽。”
一晚下來就這句話最像個套路,但安文姝知道不是,就因為知道,才很認真的回答對方“我做不到。”
“那你滿世界的找什麽敵人,你最大的敵人不就是你自己嗎。”安昌建笑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是這世上最無解的事情,萬民之心是我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戰勝你自己就是你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不覺得,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嗎?”
安文姝贊同,但老爺子誤會了“我那麽愛過一個人,但不是因為我愛上了他,而是妖魔的力量。那樣的我...”皺了皺眉頭“有點...蠢。”
老爺子有些意外“那你開心嗎,那麽愛一個人?”
“很開心,從來沒有那麽開心過。”安文姝勾唇笑了笑“像是找到了歸處,金錢、權利、死亡、世界,什麽都不重要,我的全部都是那個人,整個世界都因為他而存在。”
安昌建疑惑道“你形容那些,是蠢?”
“嗯,挺蠢的,得到他的方法很簡單,但怕他不高興所以沒做,其實做了的話他就完全屬于我了。”安文姝歪頭想了想“不過妖魔的力量有限制,所以也就無所謂。”
砸吧着嘴搖頭的安昌建帶着安文姝往外走“我倒是覺得你那樣說不定挺好的,人生不就圖一樂嗎,能因為一個人而笑出來,那麽簡單的快樂,不比費大力氣做成所謂的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更簡單,而且事情成了也就開心那麽一會兒,那個人能讓你開心一輩子呢。”
就投資回報率來說安文姝認同這個話,跟在老爺子身後問他,一輩子守着奶奶一個人真的有那麽開心嗎。安昌建表示可開心了,開心的......
“你一晚上沒睡?”老太太站在門口眼睛都瞪圓了,聲音不大,卻吓的安昌建把安文姝往前一推,讓她去擋雷“我們家小孫女回來了。”
安文姝?安文姝迅速閃人,身後是安家活着的傳奇伏小做低哄着氣的眼睛都紅了,卻一句高聲都沒有的老太太的肉麻的情話,她覺得那樣也很蠢。
很蠢的祖孫兩定下了賭約,安家到底要怎麽實現那個賭約,安文姝不知道,她突然想去見見之前讓她那麽蠢的人。
對方正在給一部電視劇配自己角色的背景音,正好是TVN的項目,安文姝直接進了錄音室,站在人群的最後面,聽到了那段臺詞。
【你既是我的生路、亦是我的死途,而我,喜歡這樣的你。因此,我懷揣著這個秘密,祈求上天能夠允許:希望能再多瞞你一天,就這樣,只要再多瞞你百年。然後,如此活了百年後的某一天,天氣剛剛好的某一天,「你是我的初戀。」希望能這樣和你告白......我由衷乞求上天允許。】
男聲低沉,可能是在角色裏,感情豐沛,安文姝安靜的聽着,看着帶着耳機的那個人,還是那張臉,性格應該也還是那個性格。但他不是她的生路,也不是她的死途,他只是...她的愚蠢。
抛棄理智,抛棄算計,抛棄一些,小心翼翼的收起所有的尖銳匍匐在他身邊,讓她無限愉悅的愚蠢。蠢的,現在回憶起來,嘴角也會不自覺的翹起,不是甜蜜,而是因為愚蠢的可笑。
安文姝轉身走了,在帶她進來的人去敲錄音棚的玻璃,讓裏面的人停一下出來打個招呼的時候走了,所以沒看到身後的人望過來的視線,還是一如既往,溫潤柔和。那是她喜歡過的樣子,也是她愚蠢的證明
TVN,電視臺,臺裏有許多藝人,多到安文姝懶得興師動衆的麻煩,所以從緊急通道下樓,準備直接去停車場。
然後....就碰到....
依靠着窗沿戴着耳機的男人垂着頭在聽歌,光從窗戶灑落在他右側的肩膀上,而另一半身體則是被牆壁阻擋,沒有光,只有影。某個瞬間,那個被光束分成兩半的人,像回憶裏那個愚蠢的自己,向往陽光卻害怕光,沉浸在虛幻中的自己。
男人察覺到了視線擡起頭,望着安文姝有些不太确定她是誰的樣子,拿下耳機禮貌性的沖她笑笑。
安文姝也對他笑笑,一層一層的踩着樓梯下樓,從俯視變成平視,禮貌性的詢問,怎麽稱呼。
對方楞了一下,轉而露出愛豆專用笑臉。
“您好,我是樸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