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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兩相歡 (1)

“鄧知遙, 就今晚吧。”

有薄薄的水汽,以及彼此心口裏的跳動。

他喉間一滾,卻還是生生忍下了。

“阿湄, 我一直想給你的,是一個圓滿的婚禮, 和如期而至的洞-房花燭, 你能明白這樣的心意嗎?”

她身上的溫熱在漸漸地冷卻。

“我知道, 也能明白。可是鄧知遙啊, 你太好了,好到像一場一醒即碎的夢, 我這一生有過太多美好的绮夢,終究只是鏡花水月一場, 我怕你也是下一個這樣的绮夢。”

“太過美好的物事,對我來說,只會是幻夢一場, 所以我不敢相信,也不敢依賴,你在對我好的時候, 也要向我索取些什麽,這樣才好。這樣才是觸手可及的、讓我試探着可以相信的好。”

這樣的話,她第一次與他說, 無論曾有多少的懷疑與猜忌,他卻清晰地感知到,這話裏的真心實意。

她像一個暗自舔傷的幼獸, 終于願意将傷口展示于他面前。

再沒了拒絕的餘地。

他長臂一摟, 他抱着她出了淨室, 水珠滴下來蜿蜒了一路。

紗幔被放了下來。

水本無憂, 因風起皺。

山本無愁,為雪白頭。【1】(就是形容感情深的詩詞,麻煩審核員爸爸放過我吧!後面也是很正常的景色描寫!麻煩看清楚!)

***

窗外秋風冽冽,鼓得窗棂上的高麗紙呼呼地響,夜色濃而缱绻,有被雨點子驚起的鹧鸪,撲棱着翅膀,壓低了鳴叫,像是怕驚滅了房中越發幽微的燭火。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也是正常的詩句)

他隔着帳子重新傳了熱水。

“我去給你拿衣裳。”

他說着就要走,顧湄卻在那一刻陡然清醒了過來,睡意全無,她拉住他,嗓音還帶着啞:“今日傍晚去廚房時濺了些魚腥,你另給我尋一套衣裳來吧。”

“在哪?”

“東次間的箱籠裏。有件藕合色的中衣,你幫我拿過來吧。”

待鄧知遙一走,顧湄忙将屏風上的衣裙拽下來,仔細翻找着那張字條,卻是前前後後找過,一無所獲。

“找什麽?”

鄧知遙已将衣裳取來,卻恰見她翻找衣裳的模樣。

“沒什麽。”,顧湄勉強笑笑,臉色卻有些發白。好在有昏黃的燭光遮掩,并不十分明顯,“只是今日閑時給你縫了個荷包,現下卻找不到了,許是落在地上了,我再做一個便是。”

他聞言,将找來的中衣替她穿上:“好,別着了涼,我明日讓栓全去找。”

“好。”她魂不守舍的一應,待回了床上,鄧知遙将被子給她拉上,“快睡吧。”

房裏一時安靜下來,然而鄧知遙很快就發現身邊之人并沒有入睡的跡象,明明方才困得眼皮兒都發着沉,現下怎麽又不睡了。

“睡不着?”

顧湄應了一聲:“許是午間睡得多了。”

鄧知遙看着她身上斑斑駁駁的紅-痕,目光幽深起來:“哦,今日都做什麽了?”

他語氣很随意,像是閑聊一般。

顧湄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倒也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晨起看了幾頁書,又做了些繡活。”

她胡扯了兩句應付着,卻又想到什麽,續道:“倒是傍晚的時候,想着你這些日子忙碌,便特意去廚房給你要了盞鴿湯,和廚房的人說了會兒子話,欸,倒是聽說廚房後頭的污水口堵住了,此事你可知曉?”

鄧知遙搖搖頭:“這樣的事還不會報到我這兒來,怎麽了?”

顧湄斟酌着言辭,揉了揉眼:“沒什麽,只是有些好奇,這貢院裏不建溝槽嗎,倒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

“貢院封鎖森嚴,封院期間幾乎與外界隔絕,這才不設排水的溝渠,防止有人借機生事,洩露考題。”見她仍是想聽的模樣,便同她多講了些:更怕春闱的時候,考生與官吏勾結,做出什麽不法的勾當,因此只設了很小的污水口,洞口還布有鐵絲制成的網,因此疏通不及,若堵住也是常事。”

顧湄打了個哈欠:“原是如此,怪不得那小丫頭挨了那婆子的斥責,她一見那口子被堵住,情急之下,竟以沸水疏通,我看平日裏與她接觸,她倒也是個機靈的,怎麽今日應付這樣的常事,倒手忙腳亂的,原來做個燒火的丫頭也不容易,我倒是明白了。”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眼皮兒慢慢沉下來,不久就再沒有聲音了,鄧知遙看着她漸漸沉穩的呼吸,蹙眉想着她方才的話,悄悄起了身,離了床鋪。

***

正如鄧知遙所說,貢院衆人皆清閑不少,只是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并沒有過幾天,一夥兒不速之客便闖入了貢院的大門。

他們個個身材魁梧,健壯高大,身着飛魚袍,腰挎繡春刀,是錦衣衛,而現在貢院正封鎖着,能讓錦衣衛破門而入的,恐怕只有皇帝的旨意了。

果然一群錦衣衛将官員鎖住的屋舍盡皆包圍個水洩不通,鄧知遙等一衆官員原本正在廳中議事,得了消息,衆人皆面色惶惶,看向鄧知遙。

此時錦衣衛的一位千戶,闖了進來,他對鄧知遙行了一禮,因着鄧知遙如今官位尚在,他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

“鄧大人,我們錦衣衛奉陛下旨意辦事,如有沖撞之處,還請見諒,如今外頭出了考題洩露的醜聞,陛下震怒,下令錦衣衛未徹查,敢問大人,出好的題卷可封存了?不知如今所在何處?錦衣衛需得呈報陛下。”

鄧知遙已知來者不善,給栓全使了個眼色,栓全會意,領着那指揮使千戶:“大人請這邊來。”

那幾位走了幾步,回身對衆官員道:“各位大人亦可随同,做個見證。”

存放卷封之處,有專門的衙役看守,且宮鎖有三層,三把鑰匙分別由不同的官員掌管,因此其實偷到試卷是一件極難的事。

試卷取出來,錦衣衛在諸位大人以及宮裏兩位黃門的見證下,将卷題打開,抖出來一張紙,看了兩看,舉着一一問過諸位大人:“此份可是你們最終敲定的試題?”

衆人應是,因此知曉此次只怕兇多吉少。衆位官員皆面有土色,問到鄧知遙處,鄧知遙沒有多看,只是點了點頭,錦衣衛千戶朝他捧了個拳:

“那便煩請諸位大人随錦衣衛走一趟,陛下有令,若封存試題與所傳相符,此案所涉官員,皆要押入大理寺受審,還請諸位大人配合。”

很快他又朝身後的錦衣衛吩咐道:“将這貢院中的所有仆役下人,一應帶走,押入大理寺候審。”

很快這院中所有的仆役奴婢,盡皆被錦衣衛押送過來,衆人皆面有戚戚,惶惶不已。

而在這一群人中,顧湄便顯得平靜得多。

隔着幾排錦衣衛,她看向鄧知遙,這些官員如今因為還有着顧忌,并不敢對他們做什麽無禮的舉動,他們每人身後只是有幾個錦衣衛看守着,不像他們是被綁了押出來的。

然而她看了鄧知遙許久,她知道他該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但是很可惜,他并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一眼都沒有。

顧湄其實想過這樣的情況,只是令她不解的是,明明她那一夜已經提醒過鄧知遙,他不是那樣不機警的人,可為什麽這一切還是發生了。

究竟是哪裏生了差錯。

她卻并沒有來得及思考多久,他們這一群奴婢仆役便被身後的錦衣衛推搡着,一步一步押出了貢院。

***

至九月二十八這日,顧湄在大理寺大牢中已關了有半月之久。她這處的牢房還算幹淨些,只是再幹淨,也是地底的牢房。

已是深秋,萬物肅殺,寒涼入骨,手腳從早到晚都是冷透了的。

這半月來,周圍的牢房不斷有人被拉出去審問鞭打,再被送回來。血腥腐臭的氣息傳過來,令人作嘔。

但是她這一處卻始終沒有傳審受訊的消息。她知道這背後必然有寧王朱琛的緣故。

這場案件,陛下交給了大理寺審,結果如何就已然成定局了。

刑部是鄧知遙的地方,亦是秦王殿下的。而在大理寺,則是寧王的地盤,底下人做事都是跟着上頭的風向走,鄧知遙這次敗局已定。

她正想着,牢房的木門處鎖鏈噼裏啪啦作響,獄卒将木制的栅欄門推開,從門口走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一身靛青色的團龍長服,遠遠立在那兒,正是朱琛。

他走進來,仍舊是慣常的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才開了口:

“一點都不害怕?”

他走過去,顧湄此時也站起了身,神色平靜:“恭喜殿下。”

朱琛挑眉看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如今審問的結果還沒有出來,這麽早便恭喜我?”

顧湄恭敬的垂了眉眼,語氣平靜:“殿下勝局已定。”

“哦?說說看。”

顧湄卻擡眼看向他,略帶歉意地抿了抿唇:“煩勞殿下讓獄卒給盞子茶吧,着實有些口渴了。”

寧王朱琛哼笑一聲:“你膽子倒是大,便不怕我就此離開,再不救你。”

“殿下不會。”

寧王一吩咐,底下的獄卒立馬給端了茶杯茶盞過來。顧湄倒了盞,一飲而盡。她的确是很渴了。

她擱下茶杯,緩緩道:

“這幾日我雖在牢中,與外界消息不通,但偶爾也能聽那些守門的獄卒閑聊幾句。他們說,此次的洩題最開始牽扯進來的,正是鎮北侯家的二公子喬羽。若是別人便也罷了,可是這鎮北侯二公子卻不然。聽說他因着父兄常年在外征戰,母親祖母過于溺愛,實在是個纨绔,領兵打仗吃不了苦,便想着走科舉一道,被強按着讀了書。這回不知使了什麽手段過了秋闱,這樣的人很容易被你們利用。”

“聽說他得到試題後,和一群纨绔聚在一起喝酒,事情這才洩露,傳揚了出去。這裏頭殿下在其中的布局,我便不多說了。只是最要命的一點,便是洩題者的動機。”

“貢院封鎖嚴密,除非是內部之人洩露,否則試題很難被外人拿到。而洩露出的對象卻正正好是這鄭北侯的兒子。如果是有意洩露,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拉攏鄭北侯了。一個在軍隊中之中聲望極高的皇子,還要拉攏一個手握重兵的侯爺,陛下不會不猜忌。光是這一點,此案結果已定。殿下高明,顧湄自愧不如。”

朱琛笑笑,也不講究什麽,拿稻草往積滿灰塵的小桌上擦了擦,便坐了上去。

他擡頭看她,笑意盈盈的:

“那你便不怕我将你推出去?畢竟這些這試題是經你之手洩露出來的,你又是鄧知遙帶進去的。只要把你推出來,鄧知遙這故意洩題之事便是板上釘釘,再也洗不清了,如此豈不更好?本王不信你在這裏被關了十幾日,并沒有這樣的念頭。”

“起初也有過。”顧湄看向那明明滅滅的油燈,“那是不清醒時的想法。只要稍稍想想,便知殿下不會。一則陛下之心思缜密,生性多疑。殿下将局布太周密,證據找的太全,反而落了痕跡,要惹陛下懷疑。二則此次之事雖對秦王殿下是一個重擊,但畢竟此事并不直接牽涉秦王。即便陛下有猜忌之心,也不是能擺在明面上的罪名。殿下日後想要争儲,還要徐徐圖之。顧家是殿下的肱骨,而我将是顧家與殿下之間最好的紐帶。”

“其三,殿下該是知道我是我性子的。實在是有幾分不馴在裏面的,若此事在大理寺解決還好,一旦要上朝堂,陛下的親自訊問,殿下也怕我這被逼到絕境後,倒戈相向不是?”

“好個伶牙俐齒。”,寧王看着她,毫不吝啬目光中的贊許之意,“此次的差事你辦的好。當初本王在雪地之中救你一命,你未曾讓我失望。”

“我今日來,便是想告訴你,此事很快就會了結。你在貢院當中的痕跡,很快便會被抹除。鄧知遙帶入貢院的丫鬟,名叫翠娥,在審訊之中意外死亡。而你,一直就在顧家的莊子上養病。你安心回顧家,等風頭一過,便準備好嫁到王府來吧。”

“多謝殿下。”

想必很快貢院之中牽涉到的仆役便會被流放、處死。至于鄧知遙和鄧府諸人的說辭,從鄧知遙将她扮作丫鬟帶入貢院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拿她來辯駁的餘地了。

長久懸着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她并不像與朱琛所說的那般平靜,朱琛的陷害一旦敗落,她很可能是被交出或犧牲的那個。所以

當初她做了兩手的準備,下了一手險棋。

只是好像心裏仍舊就空了一塊兒,說不準是哪裏。

她其實希望最終勝的那個人是他,才不枉她走的這一步險棋,可終究,落子無悔。

***

黑暗中幽微的油燈,撐出模模糊糊的一場光亮,燈油順着底座流出來,印在牆壁上,又是黑黢黢、黏糊糊的一片。

這裏是北鎮府司的地牢,比起別處牢獄,更多了幾分暗無天日的陰寒。

有只老鼠吱吱的,想順着那衣袍爬上人的膝頭。

哪知一只戴着鐵鏈的手朝它拂了一下,它忙跌跌撞撞爬回了地上,見形勢不妙,忙又吱吱吱地溜回洞裏。

秦王朱峋來看鄧知遙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那人衣冠落魄,卻仍不減其風骨。他盤膝坐在髒污的雜草上,阖着眼,神色平靜,只是唇色發着白,看着消瘦了不少。

他是文臣之首,陛下一日沒有下令褫奪他的官職,錦衣衛就不可能對其用刑。

只是即便不用邢,吃些苦頭還是在所難免的,北鎮撫司的手段還是有一些的。

鎖鏈稀裏嘩啦的響了起來,獄卒将門一開,朱峋走了進去,也同他一樣席地而坐,将帶來的酒盞擺在兩人之間。

他親自執了壺,将酒水滿倒遞到鄧知遙跟前兒,勉強扯唇笑了笑:

“這就是你說的知道深淺?”

鎖鏈聲響動,鄧知遙擡手接過酒杯,手腕從衣襟處露-出,那裏已被鎖鏈磨出了血痂。

他低頭,卻不喝,只是将酒在手中慢慢的搖動着,看這牢房中的落魄景象被搖晃的酒面兒震碎。

“殿下不該來這兒,但臣知道殿下會來。”

朱峋給自己滿了杯酒,一飲而盡:

“他這是沖我來的。”

酒水入喉,只覺辛辣卻不覺暢快,心境使然而已。幾杯酒下肚,他眉眼上染了幾分嘲意: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2】皇家沒有兄弟,也沒有父子。”

“殿下。”

他打斷了他的話,不讓他再說下去。這畢竟是北鎮撫司的牢獄,錦衣衛是天子耳目,他不該直白的這樣說出來。

只是心頭還是忍不住咂摸着那句。

長恨人心不如水啊。

只是事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蓋二三分。

孰是孰非,誰又說得清。

他奪過秦王手裏的杯盞,借機将掌心的布條塞入他手中。秦王垂眸,順勢掩在了袖中。

朱峋沉默了稍頃,壓低了聲音問他:

“你既已早有了深淺,又何必受這一番周折?”

他聞言,只是朝後仰了仰微靠在牆壁上。有發絲垂落在臉側,無端便多了幾分頹然脆弱:

“臣只是一直想要一個答案,如今拿到了。”

***

顧湄走出地牢的時候,不禁被外頭熾熱的秋陽刺了一下,不由得眯了眯眼。

她由水碧扶着上了馬車,連日來的囹圄,讓她的腳步有些虛浮。

她走的慢了些,任秋風拂過發絲,經久不見的日光映在人面兒上,讓寒涼的秋風也顯得不那般肅殺了。

她上了馬車,寧王朱琛已等在了馬車上。

她屈膝行了一禮,小心地坐在了側邊的榻上。朱琛敲動着手上的男主,意有所指:

“坐近點兒。”

顧湄依言朝他那邊挪了挪,卻一把被他扯入懷裏。

“今日朝廷的處置已經下來了。你那舊情郎被褫奪了官職,貶到西北軍中做一名小小主簿,只怕此生再無回京之日。押送的官差今日就走,你不去送送?”

他一面打趣着,一面撚弄着她幾根纖細的手指,軟軟的,他捏在手中很舒服。

顧湄垂了眉眼:“殿下說笑了。”

他只是笑,仍不以為意的撚動着她的手指:

“你心裏有個數就好,日後你就要進寧王府了。從前的事都忘幹淨吧,也別再擺什麽架子,同我別扭着。”

他說着,瞧見她手腕上的紅繩有些髒了,随手便想将它扯下來:

“都舊了,扔了吧。”

顧湄卻本能的将手挪開,沖他抿了抿唇:“珠子很貴。”

寧王朱琛被逗笑了:

“小家子氣。你若喜歡這種玉珠子,我叫人給你搜羅去。”

“殿下不要食言。”她随口應付着他。

馬車駛于鬧市裏,周圍吵吵嚷嚷的。指尖不經意間便摸上來的珠子,刻在其上的萱草紋,摩挲在指尖。

貶到西北去,等同于是流放了,他現下該是恨毒了自己吧。

只是她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沒有什麽可回頭的。可不知為什麽,好像心底仍舊發着澀。

***

朱琛半途便上了自己的馬車,回宮去了。

顧湄則一路回了顧府,守在顧府門前的嬷嬷見到她來,忙迎着她下來,又噓寒問暖一番:

“老奴瞧着九小姐這氣色,這病是大好了。老奴就說,九小姐是個有福氣的人。這去莊子上養了還不到半年,瞧瞧這氣色,老奴覺得就是比從前,也添了幾分妍麗。只是消瘦了些,太夫人看了只怕要心疼。”

同她說話的嬷嬷正是太夫人跟前得臉的,她便也笑着沖沖她點了點頭。

一路走至垂花門,果然各房的女眷都侯在那兒了迎她了。

除去太夫人沒有出來,她的伯娘、各位嬸娘、她的嫡母,還有各房的姐兒,都站在那兒笑吟吟地等着她了。

她一撇眼,還見後頭的可不正是她的姨娘,那一臉的喜氣洋洋,與有榮焉的神情,她再不會認錯。

她在心裏冷笑,世人捧高踩低慣了,向來如此。

先走出來同她開上話頭的是她的大伯娘,她走過來拉着她的手,面上和氣地笑着:“你祖母昨日就念叨過,說今日你要回,來早些讓廚房做些你愛吃的菜,末了又囑咐我說,你剛養完病,也別做太油膩的,哎呀,這事鬧的我,可見呀,這隔代親的話果真沒錯,還是你最得咱們老祖宗的歡心。”

衆人聽了都樂呵呵地跟着笑,反倒是她的嫡母,到底還留着幾分矜持,只是淡笑着對她道:“湄姐兒一路舟車勞頓,咱們就別幹站在這兒了,快引她進去見老祖宗。”

待進了敬晖堂,自然是滿頭滿堂的歡聲笑語,關懷備至,與上次冷落譏諷截然不同。

看着那些曾經看不起她的人,被她踩在腳底下,顧湄也不是不快意,只是她到底懶得費多少精力去應付這些人。

好在如今受巴結的人是她,她只在言語之間稍露了些疲态,太夫人便十分有眼色地同她道:“湄姐兒快回去休息吧,你病剛養好,且注意身子,芷汀軒都給你收拾好了,有什麽打發丫頭來同我說一聲。”

顧湄道了謝,便回了芷汀軒,她這一回去,衆人便也很快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顧湄的伯娘揉着早都有些笑僵了的臉,同丫鬟罵着:“瞧一下她那得意輕狂的勁兒,不過是山雞飛上了枝頭,現下便擺起譜來了。唉,誰叫她有福氣呢,明明當初她不知犯了什麽重錯,被老爺打得重傷,又送去了莊子上養着,我以為她自此便要老死在那山莊裏了,誰知道轉眼被那寧王看上,這可不就攀上高枝了嗎!哎,要是我的皓姐兒能有這個福氣,我又何苦操碎了這個心,陪着個笑臉兒。”

丫鬟安慰了兩句,兩人絮絮叨叨地一路往屋裏走着。

***

待回了芷汀軒,顧湄原本打算好好睡一覺,畢竟她這些日子在牢房裏,哪有能睡個囫囵覺的時候,只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着。

她将水碧叫了來:“去打探這幾日朝中的情況。”

科舉洩題案在朝中掀起了很大的動蕩,幾乎是街頭巷尾議論的大事,因此,水碧不過是去廚房,繞了一圈便知曉了個大體情況,回來同顧湄講:

“聽說這個案子最後牽涉甚廣,秦王一黨的官員很多都被牽涉其中,貶的貶,流放的流放,秦王倒未受什麽實際的懲處,只是陛下屢屢斥責,現在京中都傳寧王殿下很快便要入住東宮了,至于鄧大人。”水碧小心觑着她的臉色,“鄧大人被貶去西北,聽說押送的人今日傍晚就要走,小姐可要去看看?”

顧湄是在一座茶棚裏遠遠的見到鄧知遙的。

他一身青色細布衣坐在馬上,遠遠看去人像是瘦了很多。

他身後跟着幾個侍衛仆役,只是很少,寥寥幾個。馬行的不算快,遠遠的落在秋風裏,有點子蕭瑟的意味。

不像從前,無論他身旁的官員官袍顏色如何、品級如何,只要他站在那兒,便是衆星捧月的一個。

她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玉珠子掐的有些發緊,幾要嵌進指尖裏:“走吧。”

一時秋風大作,幾要将她頭上的幂離吹跑。她擡手按住,幂離被掀開一角,一擡眼,他看見那人自馬上回了頭,看向她。

明明隔的那樣遠,她甚至不知他是否認出了自己,可那目光中的冷漠決絕是那樣的清晰。

像一個不祥的征兆。

後來的那一夜裏,她輾轉反側,不斷的對自己說,人想要得到什麽必然要舍棄些東西,她所能做的,只是不為那些已經丢失的而悔恨。

***

轉眼已是寒冬臘月。十一月裏,寧王便已同顧府正式下了聘,只等年一過,迎她入府做側妃。

臘月初十這日,寧王府舉辦了場紅梅宴,許多世家小姐夫人都應邀去了寧王府赴宴,顧湄亦在其列。她如今身價不同,各家小姐夫人見了她自然也是客客氣氣的,言語間皆有捧贊之意。

與起初的那種暢快不同,她如今不過是應付兩句,便帶着水碧尋了個僻靜處的梅林,只靜靜的看着白雪落紅梅。

梅香幽幽,疏疏淡淡【3】骨清香嫩,紛紛的細雪落在掌心中,不一會兒便化成一灘水,冰冰涼涼的。

不知怎麽的,顧湄耳畔就響起他的話。

“等冬天到了,外頭冷,咱們便不出去了,圍着小火爐,煮茶烹雪。你握着筆,我握着你的手,咱們填一張九九消寒圖,等梅花瓣填完的時候,冬天便過去了,又是一年春好時……”

“顧姑娘。”

有人在身後叫她,一轉身見是個宮裝華服的女子,頭戴紅纓絡金累絲頭面,大袖的藕合絲襖裙,領子圍了上好的白狐皮。

她猜出了來人的身份,心中一驚,趕忙跪身行禮:

“王妃娘娘萬安。”

寧王妃忙叫她起來,讓她不必多禮,顧湄依言起了身。

“你不必驚慌。我只是來同你說幾句話,陪我賞幾步景吧。”

“是。”

顧湄恭順地應着,跟在她身後慢慢的往前走着。

她與寧王妃素未謀面,拿不準她的性子,只是向來聽說她是個溫柔端賢的。

“過了年,你便要入王府了。你不必怕,是王爺讓我來同你早些說說話的。他知道你心思重,說到底這場紅梅宴是為你辦的。你為王府做的一切,我和王爺都會記得。顧姑娘,他對你是有着幾分情誼的。我看的出來。”

她說着,拿指尖去碰這梅花瓣上的雪,雪簌簌落下來。她的指間很白,與白茫茫的天地幾要融為在一起。

顧湄垂了眉眼,神色恭謹:“殿下曾于我有過救命之恩。這些年我一直投桃報李,不敢居功。殿下憐惜,因着顧家緣故願意讓我入王府,我也只想要一方讓人仰視的院落,便已知足,娘娘不必介懷。”

寧王妃搖搖頭:

“你還是防着我。”

她擡頭看向天際飛過的麻雀: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等你入了王府便會明白,深宅裏的日子難過,我實在不必與你為難什麽。”

她話剛說完,林子外便急急跑來一個小太監,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仰頭急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

他說完這句才轉眼發現顧湄也在場,一時收住了話,等着寧王妃的的指令。寧王妃看向她,顧湄很識時務的尋了由頭,躬身退下了。

只是走回去的一路卻不由心中惴惴,那小太監她從前是見過的,是寧王朱琛身邊伺候的人,能讓他這般大驚失色的,定然不是小事。

不知怎麽的,一顆心竟越來越沉。她推脫身子不舒服,便急急的帶了水碧出了王府。

馬車剛駛出巷子,便聽王府門前一陣吵嚷。她掀簾一看,不由心驚肉跳。

是錦衣衛!

她忽然意識到什麽,所有的疑窦連成了線。

她扯住水碧的衣袖,壓低聲音吩咐道:“去找鄭掌櫃!讓他立刻安排馬車先出城!在十裏外的長亭處等着我!你送完信,便去永興成衣鋪處,提前雇輛馬車,等着我!”

水碧見她神色,自然知曉出了大事,不敢耽擱忙下了馬車。

顧湄不敢耽擱,忙喝令車夫快馬加鞭回了府,她忙回到自己屋裏,先将一直準備着的路引找出來,又揣了些銀票,再不敢耽擱,便尋了由頭出府。

一路去了永興成衣鋪與水碧彙合,兩人俱換了套男裝,稍作喬裝,便上了馬車,一路往城門趕。

但鄧知遙的動作比她預想的要快。她是在路上聽到了他已回京,官複原職的消息。

馬車一路駛到城門,那裏排了長長的隊,過路的人皆要一一盤查。

哪怕早已做足了準備,顧湄的一顆心也懸在了半空裏。

一直到混出城門,她稍稍松了口氣,待到了京郊十裏的長亭,水碧扶着顧湄下了馬車,只等着鄭掌櫃的接應。

***

直到一輛馬車停在她面前,她聽到水碧驚喜的呼聲。

“小姐!小姐!馬車來了!”

她擡頭一看,有馬車停在她面前,她不敢耽擱,忙扶着水碧上了馬車。

只是顧湄剛将馬車簾撩開,天地寒肅間,裏頭一陣清洌的甘松香撲面而來。

顧湄動作一滞,這才察覺出不對,可為時已晚。車夫一鞭子抽在馬背上,馬兒的前蹄一揚,跑了起來。

她被這力道一甩跌進了馬車裏,車廂裏燭光昏黃,她順着燭光,擡頭往上看去,那人端正而坐,身着繡着仙鶴補子的緋色官袍,燭光的映照下,描邊兒的金線亮得有些刺目。

見她看過來,那人将手中的書卷擱在了膝上,他擡了眉眼看她,眼中帶着輕淺的笑意,只是浮在面兒上,飄渺得很。有種她從未見過的陌生。

他的薄唇輕啓,仍是一貫的平寧溫柔,但落入顧湄耳中,卻是字字驚顫:

“阿湄,別來無恙。你到的比我想象中,要早。”

身子像是驟然間失了力氣,她跌坐了下來,兩行淚不知怎麽的便流了出來。臉上滑滑涼涼的,她卻不敢去摸。

他見了,俯下身,要替她去擦。他的手指落在她面上,輕輕地撚着她的淚,指尖的溫度是那樣的涼,再沒了往日的溫度,令她忍不住戰栗。

“你哪裏來的臉哭呢?”他笑得諷刺又涼薄,“你算計我的時候,你利用我的時候,你害的我聲名狼藉、前途盡毀的時候,便沒想過會有今日嗎?”

作者有話說:

來自半夜2;30的補充:{這文鎖了三次,改了三次,但是沒辦法,我真的盡力了,還是什麽都留不住。}

四次了!!!

萬字章!嘿嘿!肥吧肥吧!這章接的就是楔子哈!入v前三章評論有紅包掉落哦,謝謝小可愛們的支持,下章黑化,具體女主在春闱中的的選擇及原因下章講解哈,麽麽噠!黑化的鄧大人,你們期待不?

對了,本周日會開《我逼走的孽障榮光歸來了》(原名 《做他的惡毒繼母》,文案貼後面哈!

注:【1】引自李文甫的對聯

【2】引自劉禹錫的竹枝詞

【3】引自辛棄疾的《念奴嬌》

還有上章的梳頭歌也是引用哈,如果有遺漏後期再補。

《婢妾難哄》追妻火葬場,文案:

南枝八歲時家族蒙難,隐身埋名,成了安陽侯府裏的一名丫鬟,日子過的也算平靜安順,直到她被老夫人指給世子陸襄做通房。

她掙紮不過,也只得認命,想那世子陸襄平日裏也算溫文爾雅,是個好相與的主子,只要她本本分分的,待日後主母過門,她求個恩典,放出府去。

直到她認清陸襄的真面目,直到她見識過陸襄的手段。

他從不當面為難她,卻也從不放過她。

明明是他故意算計,害她受罰,卻揉弄着她紅腫的臉頰,語氣溫柔:“啧,我們阿枝受委屈了。”

明明是他害的她衆叛親離,卻在她無路可走,順從地跪在他身前時,擡手摸摸她的發頂,笑意溫和,“這才乖嘛。”

她終究厭倦了這一切,一場大火,死遁出府。

那日,她隔着火光,看着他被家丁阻攔按在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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