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4
「孩子,西北的風土民情與氣候都與淩雲不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看著穿戴著鳳冠霞帔前來辭行的長公主;她是我的大女兒,也是我孩子裏,第一個為了國家社稷和親的公主。
「女兒明白。」長公主低著頭,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女兒無法在父皇、母後以及母妃身邊盡孝道,還請父皇原諒。」
我環視著眼前的人,皇後的臉上帶著疏離的笑,長公主的生母雙眼含淚,卻也不敢讓淚水掉下來;而即将面對未知前途的孩子,則始終低著頭,雖看不見表情,但她的聲音卻平板且冷靜,像是已經接受了她的命運。
「西北旦王是主動前來求親的,朕相信他會真心待你的。」我說著連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謊話;我知道鮮有公主和親的命運是幸福的,況且我這個公主所嫁的王年紀還比我大上十歲有馀,卻配遣使者前來求親,而我為了這個國、這個家,我也只能犧牲我的孩子。
「女兒知道自己生在天家,明白自己的天命為何,請父皇相信女兒,能為淩雲貢獻,女兒感到光榮。」她終於擡起了頭,臉上的表情不是女兒家大喜之日的不勝嬌羞,而是一種赴義般的決絕。
「朕替淩雲百姓感謝你。」
我走到孩子的面前,替她蓋下了頭蓋,蓋住了那雙認分的眼睛。
見到我蓋上了公主的頭蓋,等在一旁的人很快的扶起公主,外頭也燃起了炮竹聲,傳令太監的聲音伴著炮竹聲響著,
「良辰吉時已到,公主出閣……」
長公主的生母終於忍不住,轉過頭掩著臉痛哭失聲,但長公主的腳步不曾停頓的消失在我們的面前。
「皇後,看著閨女出閣,你想起當年嗎?」我看著若有所失的皇後。
「是的。」皇後轉頭看著我,
「可是這孩子面對出嫁的态度是哀莫大於心死,而臣妾當初嫁給陛下時,卻是滿心歡喜……心死,那是很久以後的事……」
我看著她,突然伸手拍拍她的手,她臉上出現了欣喜的表情,
「陛下?」
Advertisement
「委屈你了。」我一直都是知道她委屈的;她後來不斷的争權,也是因為她在我身上已經得不到她想要的,所以才會以另外一種方式跟我争,
「當年,謝謝你嫁給朕,謝謝你全心全意的幫著朕。」
「陛下!」皇後的眼中突然滾出淚水,她很快地拿著手絹擦去,她扯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
「臣妾也真是的,公主大婚是喜事,怎麽可以掉淚……令妹妹,你也是,別哭了……」她站起身扶起了我的妃子,長公主的生母,朝著我微微屈膝,
「陛下,令妹妹今日歡喜到哭了,請陛下容許臣妾與令妹妹退下更衣。」
「去吧。」我朝著他們揮揮手,讓他們離去。
我依舊坐在原位,看著淨空的諾大空間,想著女兒隐藏在眼底的怨怼,在沒有任何人見到的當下,我很深很深的嘆了一口氣。
天家女人的命運,只有悲哀……
__________
淩和颛死了,我見到他幾乎赤裸的身體倒在血泊當中;一個恨了那麽久的人終於死了,我竟然一點也開心不起來,而且還感到全身發冷,彷佛我身上的鮮血也随著他一起流乾了。
那張送進府裏的血書,還放在我的懷中,我看著他冰冷的屍體,我知道我将如他所願,永遠忘不了他……
「淩雲殿下,別看了……」善玺公公的聲音從我旁邊揚起,接著便是一只手遮住了我的視線,
「我知道淩雲殿下現在的心情很複雜,可是今天淩雲大皇子以特使的身分死在淩霄境內,我們的腳步得加快了。」
我側頭看了善玺公公一眼,轉身走出那間充滿血腥味的屋子,
「麻煩善玺公公幫他入殓,他畢竟是我兄長,以這模樣躺著有失尊嚴。」
「善玺明白。」善玺公公跟著我走出屋子,
「那麽接下來,淩雲殿下要怎麽走呢?」
我看著善玺公公,這是他第一次問我下一步棋的走法,向來都是他們安排好了,讓我跟著做;我吸了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氣,逼去殘留在鼻腔內的血腥,也強迫仍有些倦怠的身體提起精神。
「我想跟那女人與進德攤牌,接著,我要回淩雲了……」
「淩雲殿下的決定很好,只是……」他将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次,
「只是您舍得嗎?」
我知道沒有什麽事是可以瞞得過善玺公公的,所以我對著他扯了一下嘴角,反問,
「善玺公公,您舍得嗎?」
善玺公公笑了一下,不再繼續在這問題上糾纏,
「善玺領淩雲殿下入宮見貴妃……」
天色才微微亮著,平昭未退早朝,我只得跟著善玺公公以密道進入淩霄後宮;與那日見到進德那肮髒事時,走的是一樣的密道,只不過到了盡頭之處,他停下了腳步,透過孔洞觀察了寝宮內的狀況,回頭一聲冷笑。
「今日真是好時機呢。」善玺公公對著我點了一下頭,接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按下了某個開關,轟隆一聲,眼前的牆在我面前打開。
「誰?是誰?」聽見巨大的聲響,女人的聲音揚了起來。
「姊姊,是我呢!」我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看著那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驚慌的女人,以及那個急急忙忙跳下床鋪的老太監,
「進德,你急什麽?」我冷笑了一下,
「姊姊,你總說我髒,看來你也乾淨不到哪裏去。」我看著女人的動作,
「急著想要叫人,想讓別人看看你有多髒嗎?」
善玺公公與王敬和姚志走到我的身後,低語,
「許是為了隐藏他們的肮髒事,所有的奴才都被趕出院子外了。」
我點了一下頭,對著女人笑,
「姊姊,看來你也知道自己髒啊。」
女人白著一張臉不發一語的看著我,進德則是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殿下,您別誤會啊,公主身體有恙,奴才只是替公主松松筋骨,奴才只是個閹人,怎麽可能與公主有什麽茍且?」
我一腳将近得踹翻,
「別說這種假話髒了我的耳……喔,不,你對我那驕傲姊姊做的肮髒是已髒了我的眼。」
「你說什麽?」女人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走到女人面前,伸手擡起她的下颚,
「姊姊,我美麗、冰清玉潔的姊姊,其實你并沒有你自己所想的那麽乾淨。」
「那又如何?我還是沒有誘使兄弟相奸的你髒。」她近看著我,收起了适才的驚慌,她板起了臉朝著我的臉啐一口。
我伸手擦掉了臉上的唾液,朝著她冷笑了一下,
「真是髒啊……」我滿意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轉身看著地上的進德,
「淩和颛答應你,只要他得到我,你也可以得到這個女人是嗎?」
「你說什麽?」聽見我的話,女人的聲音與表情再度變得驚慌,
「小東西,你說什麽?」
我不理睬女人的質問,依舊看著地上的進德,
「進德,你別發抖,我只問你是或不是……」
「是……」
「你騙我!大哥明明答應我會讓我親手殺死他的!」女人尖叫。
我依舊只是看著進德,
「如果淩和颛死了呢?你們之間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你騙人!你騙人!」進德什麽話也沒說,但是女人已經尖叫著想要沖到我面前打我,只是跑到一半就被王敬攔了下來。
「我騙你?」我從懷中掏出淩和颛寫給我的血書,丢到那女人的面前,
「他的字你是認得的,你說說,我有騙你嗎?他今天早晨已自缢於驿館了。」
女人看著手中的血書,臉上的表情從驚慌、冷靜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為了這個東西把我賣了,現在連你自己也把自己賣了,哈哈哈哈哈,這個東西到底在你心中有多重要?」
我走到女人的面前揚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
「今天就跟你把話說清楚,我不是只是一個東西,我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不是那個可以讓你輕賤以彌補自己可悲、肮髒的東西!」拿回那女人拿在手上的血書,我轉身看著善玺公公,
「這對肮髒的狗男女,就交給善玺公公吧,但請公公念在那女人是淩雲公主的身分從輕發落!」
「我不需要你這東西可憐我!」女人突然發出尖叫推開了拉住她的王敬,沖向懸空的閣樓,縱身一躍,
「啊!」
「娘娘?貴妃娘娘!快來人啊,娘娘墜樓了!」
屋外傳來奔亂的腳步聲,善玺公公很快的将我們幾個人帶回密道中,至於進德,則把他留在原地,反正現在的他就算說了實話也不會有人相信……
不再特意躲避流言,我也才真正了解流言傳播真的猶如野火燎原,很快的,淩雲大皇子在淩霄暴斃、身為淩霄貴妃的淩雲公主墜樓的消息已傳遍了兩國,傳說淩雲境內群情激憤要求淩霄出面交代。
這樣的流言的确讓淩雲民衆氣憤難當,但要消滅流言的方法,就是以另外一則令民衆更感興趣的流言,沖散那已經激昂的氣憤;而還有怎樣的流言比皇室醜聞更令民衆感到有趣的?
「我爹問你什麽時候要回淩雲?他已經調配好所有的兵力,只要你一入淩雲境內,所有的兵力都會保護你,即使你回都城禦林軍對你有所刁難,要打仗他也不怕。」姑娘哧笑了兩聲,
「我爹說你懂得運用流言,不但鏟除了大皇子,連帶得連皇後娘家的勢力也同時一厥不振,他說我賭得好。」
我輕啜了一口茶水,看著眼前的姑娘,
「你也看到淩和香的下場了,天家的女人就是這樣的命運?你還是确定要入天家?」
「我入天家除了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光耀譚家。」她低下了頭,
「女人的地位一直不比男人,即使心比天高,身為女人就彷如無出頭之日,女人在家族的地位就是用來拉攏的籌碼,既然如此,為什麽我不乾脆嫁給帝王?這才是真正的光耀門楣。」
「那你已經明白我這輩子不可能只有你一個人?」有些話當面說清楚,對她而言才不是傷害。
「你好過分!」姑娘擡起了頭,以那雙寫滿控訴的眼睛看著我,
「我當然知道你不可能只有我,但是你就不能讓我對我的婚姻還抱持一點幻想嗎?就算是一點點也好……」她站起身,
「我要回去了!」
「姚志,替我送譚姑娘一趟。」
「不用了。」姑娘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
「對你而言,我永遠都只能是譚姑娘吧,你會記得我是你的後嗎?」
「我答應你,即使我這輩子會有許多人,但你都會是我唯一的後。」
「那……這會是我唯一的安慰……」姑娘說完這句話後,消失在我面前。
「殿下的确過分。」一向安靜的姚志竟然主動開口,
「對譚姑娘而言,即使是謊言,對她而言也許會比較好。」
我站了起來,走到了門邊,
「姚志,我希望将來站在我身邊的女人,是可以支持我的力量,而不是想要以虛假的感情束縛我;若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那她就沒資格做我的後。」
姚志低下頭,
「殿下終已無心……」
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離去……
走入庭院中央,我擡頭望月,十五月圓,祭天臺上的國師定在翩翩飛舞,國師舞可通天,他可曾知道,他曾瞧不上眼的、不曾為之福證的孩子,正準備以另外一個身分回去?
「你真的想清楚了?」
聽見突然的聲音,回頭,看著突然出現的平昭,原本冷漠的面具似乎再也無法安安穩穩的留在臉上。
「今天不是有祭典嗎?你怎麽會來?」我很快的走到他的面前。
「祭典是國師的舞臺,不是我的……」他看著我的眼睛,
「和物,你長高了……」
「我年未弱冠,長高很正常。」我這話才說出口,便愣了一下;我還未二十嗎?可是我怎麽覺得我的心已如此蒼老?
他伸手摸著我的臉,
「帝王是沒有資格撒嬌的,他的心比別人都還孤獨、蒼老……」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果然是明白我的!
「等我二十年!」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的開口,
「二十年就好,只要淩雲社稷安穩,我會禪位!你會等我嗎?跟我一起不要當王了,去看天下,去真正擁有這天下……」很急很急的說著,就連我都搞不清楚我想要說什麽了,他聽得懂嗎?
他伸手将我抱入懷中,
「不要急,我會等你,再久都會等著你!跟你一起禪位、一起去看天下……」
我用力地抱著他,因為也許明天過後,我就再也沒有辦法這樣抱著他、感受他的體溫。
「你一定要等我!就算未來我妻兒成群,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
「我知道,我也相信……」
________
當年與他一別,那之後的事也沒啥好說了,善玺公公陪著我離開了淩霄,與譚将軍和與他結盟的軍隊會合,直接就這樣返回淩雲都心,即使大部分的禦林軍均聽命於遠在邊疆的四皇子,但即使是氣焰高漲的四皇子也不敢抗旨返回都心。
朝堂上,沒有一個人願意支持像我這樣沒有背景,又被流言纏身的皇子,但父皇直接立我為太子,善玺公公帶來的書信也表明只要立我為王,淩雲與淩霄可保數十年的和平……
不過三年,我以太子的身分,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剪除了所有不利於我的人,不管那人是好是壞,不肯服我的四皇子,代替我成了質子,即使他不承認我,在淩霄的監控之下,他再也無出頭之日。
三年後,父皇禪位,我真正成了淩雲的王。
譚家姑娘成了我的皇後,原本是一心向我的人,在發現我根本沒辦法把她放入我的心底後,反而開始利用自己的兒子與我對抗,在我和她的争鬥當中,她輸了,譚家當初助我的那股勢力,不過數年也消失了,但譚家姑娘依舊是我的後,就如同當年我對她所承諾的那樣……
至於本來那些不服我的人,在這幾年裏,見到在我的治理下,淩雲社稷安穩,且與淩霄結盟而使邊疆不敢來犯,所有反對的聲浪都平息了下去;但高處不勝韓啊,就像當年他所說的一樣,帝王的心比誰都孤獨、蒼老,我看似什麽都有了,其實我什麽都沒有……
太子的離去讓我傷心,但我也羨慕這孩子可以易燃的選擇另外一條路,所以我讓他走,讓另外一個孩子走上我所走的這條路……
「三子,你準備好了嗎?」我看著坐在我面前嚴肅的看著奏摺的太子,我想時候差不多了。
三子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一揖,
「兒臣努頓,但在父皇的指導下,相信父皇也看得出來,兒臣已略有所成。」
「那就夠了。」我走到三子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這片社稷江山就交給你了,朕累了……」
「謝父皇。」三子在我面前跪下。
我慢慢地走出書房,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感到這麽的輕松。
一月後,新皇登基,被尊為太上皇的我移居行宮,過著隐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