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陛下,下月初六是您的生辰,太子也剛立,是不是可以趁著機會熱鬧熱鬧?」貴妃朝著我遞上茶水,雙眼帶著希冀,
「這陣子發生的事太多了,宮裏的氣氛也低靡太久,有點事兒讓大家開心開心也好。」
我看了她一眼,垂下眼望著眼前的折子,
「你從來不提要替朕過生辰的,這次是誰叫你來的?」
貴妃笑了一下,
「還會有誰呢?不過就是臣妾貪熱鬧。」她走上前來替我輕輕的壓著我的額角,
「其實,臣妾也想過了,這麽多年來,也還真沒替陛下過一次生辰。」
「反正也沒啥好過的。」閉上眼睛,讓她按著我的額角,最近真的老是一些讓我頭疼的事。
「陛下的生辰對我們來說是大事啊,怎會沒啥好過?姊妹們也好,孩子們也好,是該找點事情讓大家放松一下了,一家人聚在一起不好嗎?說說笑笑的,什麽疙瘩都會煙消雲散了……」
我突然抓住了貴妃的手,讓她停止開口。
「陛下?」
「說吧,到底是誰叫你來的?」認識她這麽多年了,要不是有人求她,她是不會在我面前說這麽多話的,
「別瞞朕了,朕從你小時就認識你到現在,你那一點心思還瞞得了我?是皇後叫你來的?還是五子?」我已經不見五子很久了,我打從心底對那孩子的剛愎覺得心寒。
「陛下,姊姊真的變了,聖仁太子的辭世讓姊姊的心都冷了,每日青燈古佛的,臣妾看了都難過。」
「這樣很好,讓他替聖仁太子積點陰德,也替她自己積點德,二子的病根,朕重來沒跟她計較過!」
「可是二子還活著啊!聖仁太子辭世那日,姊姊抱著我哭了一天一夜,她說都是她的錯,費盡心機想害別人的孩子,結果卻賠上了自己的兒子……她說她錯了,求我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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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惺惺作态……」我從沒忘記那女人嫁給我只是一場讓她光耀門楣的交易,她瞧不起我的出生,我也從來沒有與他産生任何感情。
「陛下……」
我擡起手讓她不用再多說,
「要替我過生辰就辦吧,讓所有的孩子們都回來,後妃也都出席,朕突然很想看看朕這一家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家子……」
「陛下,這只是臣妾貪熱鬧,陛下若真不想辦,臣妾……」也許是我話中的無奈驚動了她,她很著急的想要對我解釋些什麽。
「朕也只是貪熱鬧,辦吧,那一日我去完祖廟回來就辦吧……」我拿起筆在我手中的折子上寫了幾個字,看到我不再說話,貴妃慢慢地退開。
「陛下,臣妾告退。」
我朝著她揮了一下手,連一個字也沒多說。
生辰……我幾乎不過生辰的,其他人不知道,難道連這個從小就認識我的女人會不知道?這不能怪我對她動氣。
「王敬,你這麽安靜的站在那裏,是又在腹诽朕什麽了?」邪著眼看著後方,這家夥總是這樣突然的消失又出現。
「屬下不敢。」
「他當然不敢啊,可善玺腹诽可不少……」
聽到許久不見的聲音,我驚訝的回頭,只見善玺公公帶著一臉笑,
「看到善玺打小疼愛的小公主因淩雲陛下而傷心,善玺的腹诽可是一句也沒少。」
我放下手中的折子和筆,站起身來對著善玺公公笑了一下,
「好久不見了,善玺公公可好?」
「普普通通……善玺聽說淩雲陛下打算給王敬這二愣子指婚啊?」善玺公公對著我笑了一下,
「看來善玺果然來對時間,順便跟這二愣子讨杯喜酒喝喝……」
我看著善玺公公眼中的目光,不禁一陣惡寒,果然就算時間過得再久,我還是很怕這個當年在淩霄照顧我的兄長。
「呵呵,只是玩笑話,朕相信王敬他沒那個膽……」我根本不怕王敬,但是我還真怕這人跟我急。
「善玺還以為這二愣子當場跪下來謝主隆恩了。」善玺公公的臉上還挂著謝,眼底的那個寒卻是襂人。
「陛下說得對,我沒那個膽。」王敬終於肯接話了。
善玺公公眼角掃了王敬一眼,回頭也沒再多話。
「善玺公公,您這次來淩雲是來看緣緣的嗎?」我可沒忘記善玺公公剛剛那句話,總不能讓他回去說我虧待那人的妹妹。
「殿下當然是要見的,但咱們陛下的心還是偏的,總說在見殿下之前,該送給淩雲陛下的賀禮還是得先到。」善玺公公嘴角的笑更深了,
「瞧您那雙眼睛興奮的,剛剛咱們淩霄的小公主說要替淩雲陛下過生辰時,淩雲陛下可是差點把殿下給吓哭了。」
「貴妃識大體,怎會為這點小事傷心。」我乾笑了兩聲。
「難說啊。」善玺公公搖了一下頭,
「咱們淩霄的殿下們大概上輩子欠了淩雲陛下不少,一個個都把一門心思放在您心上。」
乾笑了兩聲,這時候,我任何的回應都是錯的。
「這是咱們陛下讓善玺交給您的。」善玺公公從屏風後提了個籃子放到我面前,
「每年都要讓善玺提這一籃白面過來給您,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搞得善玺每次只能偷偷摸摸的跟著這二愣子一起送進來。」
我看著那一束束的白面,臉上的笑怎麽也止不住……這麽多年了,他沒有忘記。
「他的技術還真是越來越好了……」我笑著看著那一籃白面,他一開始送來的面粗細大小不同就算了,面線乾燥不夠,送到我手上時裏面都黴了,可是現在我手上這籃白面,說是師傅做的也不為過。
「那還用說,再做不好教陛下做面的禦廚都要被砍頭了。」善玺公公扁扁嘴,
「善玺替淩雲陛下下面。」
「不忙了,朕想再看看。」我拿起蓋子蓋上了這籃白面,
「善玺公公這趟也累了吧,讓王敬先帶您回去休息。」
「跟他回去?淩雲陛下想讓善玺更累不成?」善玺睨了一旁笑得得意的王敬一眼,
「陛下這次特別交代善玺一定要下面給淩雲陛下吃,別又像往年一樣,只是這樣癡癡地看著,那樣才是辜負了陛下的心意。」
「朕知道……」我看著王敬,
「王敬你帶善玺公公回去休息吧……」
我看著王敬帶著善玺消失在屏風之後,我還是轉回頭傻傻地看著眼前的這籃白面;王敬和善玺公公兩人雖然也是分隔兩地,但是他們總有相見的時候,而我和他,一別二十年,只有見著他捎來東西,我才會相信他也和我一樣惦記著我。
其實我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生辰的,因為沒人會在乎,可是那一年因為他,讓我開始對自己的生辰多了一點點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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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國主,請恕奴婢無禮,但今天我家殿下不打算見任何人。」
一對燭火讓原本陰暗的屋子透著一種說不出口的詭谲,臨時擺放的桌案放著一個簡陋的牌位和幾碟寒襂的供品,我跪在案前,手拿一串烏沉木佛珠,嘴裏喃喃的誦著經文,原本該一心一意誦經的我,卻因為奶娘的聲音而分了神。
「這是什麽意思?」被擋在門外的人聲音聽起來像有了怒氣;本來也是,除了我那誰也不怕的奶娘,有誰敢擋他的路?
「今日是殿下生母的忌日,殿下往年總是在佛堂內獨自念經廻向生母……即使成了質子也沒有理由不做功課。」奶娘的聲音依舊是那樣乾脆俐落,似乎一點也沒他的怒氣影響。
「和物生母的忌日?」他的尾音上揚,像是對奶娘所說的話充滿懷疑,
「我明明記得今日是……」
「陛下。」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善玺公公的聲音便出現打斷了他的聲音,
「既然淩雲殿下今日有所不便,陛下也該體恤淩雲殿下的一片孝心,至於其他的皇子公主們,他們等著陛下用膳一定餓得慌了,咱們先陪殿下們用膳吧。」
善玺公公一番話說完,遲遲沒有任何人回應,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他的話,
「你說的沒錯,我們走吧。」
他的話才剛說完,腳步聲便慢慢的消失在遠方,而我終於可以再度将所有的心神放在誦經這件事上;對於我那素未蒙面的母親,我什麽也不能做,能做得只有每年的這個時候,燃起香火,誦經、做功課,只願這一絲一毫的功德可以廻向給我那可憐的母親。
「殿下,請您休息一會兒吧。」
奶娘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出現,而我依舊跪在地上直到嘴裏所念誦的經文告一段落後才站了起來。
「殿下小心。」看見我因為跪太久而顯得腳步踉跄,奶娘很快的扶著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接過奶娘遞來的茶水灌進早已乾渴的喉嚨。
「惠芳姊在天上看到自己有一個這麽孝順的兒子,一定感到很欣慰的。」奶娘一邊替我整理早已淩亂的頭發,突然開始自言自語,
「殿下真的是惠芳姊的孩子,眼睛像、鼻子像就連性子也像……」
我明白奶娘口中的惠芳姊是我的生母,但是從沒看過她的我,對我而言她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但每當奶娘這樣開口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會幻想我真正的母親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奶娘摸著我的頭,
「殿下也十五了,算是個大人了,奶娘替惠芳姊照顧你到現在,也算對得起惠芳姊了。」
奶娘的眼底有淚水在打轉,我還是不習慣看到奶娘這樣的表情,我乾笑兩聲站了起來,
「奶娘,我要繼續了。」
「是的,殿下。」
奶娘退到了一旁,而我再度在案前跪下,低沉誦經聲繼續回盪在這陰暗的屋內;我從不知道我母親長得怎麽樣,到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再一次提醒我,我不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所以我會繼續念下去。
我不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只是我娘到天上去了而已……
一整日的誦經,讓我很早就癱軟在床上,腦袋脹脹的,除了睡,什麽也不想去想。
「殿下……請您醒一醒……」
我很想當做沒有這個人的聲音,可是這個聲音實在是太過不屈不饒了,逼的我睜開了眼睛。
「王敬?有什麽事嗎?我現在想睡……」
「殿下,小的鬥膽打擾殿下,但是小的還是得請電下去一個地方。」王敬已經拿起我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不可以明天再去嗎?我想睡。」
我揉揉眼睛想要推開王敬,但王敬已經拉起我的手将我背了起來,
「殿下繼續休息吧,王敬會帶殿下過去的。」
「嗯。」如果是平常的我一定會拒絕他,但是已經睡的昏昏沉沉的我卻是莫名奇妙的答應了。
我在王敬的背上睡得昏沉,根本搞不清楚他要把我背去哪裏,等到我再一次張開眼睛時,我已經坐在一張撲著軟墊的椅子上,而我面前的人不是王敬,而是讓我馬上清醒過來的人。
「怎麽這麽驚訝?」淩霄國主在我面前笑得燦爛。
「怎麽回事?」我看看四周,這裏還是沒有離開杏仙苑範圍,只不過這裏不是大廳也不是書房,而是杏仙苑的小廚房。
「今日是你的生辰。」他對我笑笑,接著把一碗壽面推到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該為你做什麽,善玺卻說只要一碗面就夠了。」
我傻傻的看著眼前的白面,真的是白面,除了面以外什麽都沒有,但這還是特別的,因為我眼前的帝王正藏著他的手,寬大的衣袖卻遮不盡他手上那一大塊的紅腫。
真的不知該說什麽,看著眼前的一碗面,鼻頭卻是忍不住的酸;即使是奶娘,她也只記得今天是我生母的忌日,她會記得讓我誦經、做功課,卻從來沒有替我過生辰……這輩子頭一次過生辰,卻沒想到我會讓這樣的少年帝王親自替我下一碗壽面,雖然這真的只是一碗面。
「不要只顧著看,快吃啊。」他臉上的表情帶著期待,不斷的催促我拿起筷子。
我聽見他的話拿起筷子,就在他的面前夾起那一團已經糊在一起的白面,放進口中後,對他露出了笑,
「很好吃……」
只是這樣一句話,他的臉出現了比我還要燦爛的笑,他的笑讓我發現,原來我的生辰,除了誦經的疲累外其實還有這樣暖洋洋的快樂。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真正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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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現在貴為君王,我的生辰仍是生母的忌日,每年的這天我還是會去祖廟誦經一日,接著回來看著大大小小的賀禮,再接著回宮休息。
所以這麽多年來,在這一日辦起了家宴,孩子們的臉上不是期待,竟然是帶著些許的不安。
看著眼前的歌舞,我側頭望著坐在我旁邊的女人,其實貴妃說的沒錯,這女人變了,原本是那樣目中無人又狂傲的眼睛,現在卻像空了、死了,但這麽多年來的疙瘩我放得掉嗎?
「皇後……」我突然低聲喚了了她。
我看著她愣了一下,原本死去的眼神突然有了溫度,但卻不敢回頭看我。
「皇後……」我又叫了她一次,
「皇後不敢看朕,是心中對朕有愧,還是再怪朕滅了你的娘家?」
她身體顫了一下,很快地站了起來,轉身朝我跪下,
「臣妾不敢。」
我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奴才扶起皇後,也讓因為皇後而停下的絲竹繼續奏下去,彷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皇後,你不需要愧對朕,也不要怪朕;當初你進宮之前也早該知道,這裏不只可讓你光耀門楣,也有的是機會讓你的家門被滅,你不過是在這場角力中輸了而已。」我看著皇後的身體微微顫抖,
「可是朕也輸了啊,朕輸了一個好兒子,一個本可為明君的好兒子……」我看著她臉上滾下了淚水,
「皇後,你永遠是朕的皇後,也是孩子們的母後,只要你好好的待他們,替朕掌管好這六宮,你不用擔心我會再針對你的……」
話都說到這樣了,貴妃應該滿意了吧?将頭轉向另外一邊,我卻發現貴妃對我所說的話還不是很滿意;但我搖搖頭,因為真的沒啥好說了。
孩子們開始一個一個上來敬酒,我笑著看著,其實我的孩子沒啥不好,個個稱得上兄友弟恭,只是有些人會做過頭了。
「五子,你到今天還覺得你是對的嗎?」五子敬酒後,我低聲問了他一句;他和三子的關系明明是最要好的,可這一路看下來,三子甚至連目光都未與他交錯,可見三子也開始懷疑五子。
「父皇,兒臣沒有後悔的機會,既然做了,兒臣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有錯。」他慢慢的說完話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這孩子就是嘴硬啊……
我支著頭,看著歌舞、看著我後宮的後妃,再看著我的那群孩子,如果過生辰就只是這樣,不如以後還是別過了吧……
好不容易終於散了宴席,我回到自己的寝宮,自從孩子們大了以後我也不再掀牌子了,反正孩子夠了,不需要再找自己麻煩抱著不愛的女人。
「淩雲陛下!」
正準備更衣,卻聽到善玺公公的聲音又出現了。
「王敬,朕真的是太縱容你了,連朕的寝宮你都帶著善玺公公直接進來?」我當然知道讓我信任的人這樣進出是我容許的,只是今日又是誦經又是那所謂的宴席,我真是乏了。
「當然是穿過密道進來,善玺是啥身分怎麽可能光明正大地直接進來?」
我有點頭痛的看著善玺公公,
「善玺公公,我今天真的累了,什麽事明天再談好嗎?」
「沒辦法,因為陛下要求善玺今天一定要将這碗面送到你面前。」善玺公公從他手裏的提籃取出了一碗面,
「陛下說了,沒有這碗面,你會沒有過生辰的感覺……」
我接過那碗除了白還是白的面,手裏沉甸甸的,心底也沉甸甸的;沒想到,這碗面還是這麽輕易的就取代掉了剛剛那場宴席對我生辰的重要性。
拿起筷子,夾起面線放入口中,突然覺得眼睛前面開始花了……
「我會吃完的,你們先下去吧。」我朝著兩人揮著手,看著他們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才又夾起第二口放入口中。
反正沒有人看著我,我就任由淚水滾出我的雙眼,這麽多年了,相思不減反增,五年後,我們是否真的可以再如同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