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明明已過三月,卻不見百花盛開,觸目所見盡是一片白,白色的衣裳、白色的經幡……這個世界彷佛除了白已失去了其他的顏色。
登上宮裏的高點,居高臨下望著遠方那蜿蜒的送喪隊伍,耳邊聽到遠方隐隐傳來的哭聲,伴著這料峭春寒,我的心底是說不出的寒。
「陛下,春日風寒,還請陛下早點回宮休息,龍體為重。」
我看了單膝跪在地下的人一眼,收回了目光繼續看著遠方的人龍,
「王敬,你也認為我太寵這個孩子了嗎?」
「屬下明白陛下是王,也是一個父親。」
父親?聽見這兩個字,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當年,我曾自許絕對不要變成父皇那一種父親,可是結果呢?
醇翔這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我剛從一片混亂中即位不久,我急需前朝官員的勢力,所以我坐看皇後勢力坐大,随她把這個孩子教成她想要的那種太子,然後再利用醇翔對國師的執著以及對皇後的嫌隙,一舉扳倒了皇後與外戚的勢力……我連自己的親身骨肉都可以利用至此,我果然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沒資格當他的父親,他這輩子我從沒替他做過什麽。」
那一年,我告訴這孩子,只要他有本事建立他自己的勢力,我絕對不幹涉他的婚事,我讓這孩子放手去做,我沒有幫他太多,他卻以自己的能力建立了獨立於朝堂的勢力,而我當然也因為他所建立的這股勢力更穩固自己的地位;我一直沒幫他做過什麽,卻不斷從他那裏接受好處。
「陛下讓太子自由,這對太子而言已是最大的恩賜。」王敬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盪著,
「王者無心,天家無情,難道陛下不是怕太子步上這後塵,才明知太子假死也願讓他離開?」
王者無心,天家無情……難怪朕的太子怪朕不懂愛,連心都沒了,該怎麽愛?可是……可是我本來也是有愛的,只是我的心已經落在別人身上找不回來了。
我伸出手指著眼前被鋪成白色的道路,
「王敬,當年我們也是走在那條路上吧?我第一次離開這後宮、離開了淩雲……」
那一年,那一天,滿天下著細碎的雪,風寒、雪寒,一輛馬車載著我們幾個,沿著這條路到了淩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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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沒有勢力、沒有背景的我一直是後宮裏最不受重視的孩子。
有人說,在後宮那種寒冷、黑暗的世界裏,女人只能企求母憑子貴,可是孩子不也是如此?沒有足夠強大的母親,孩子們往往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或者是其他人的玩具,甚至是犧牲品,就像我。
他們說,我的母親只是一個醜陋的宮女,但她卻恬不知恥的勾引帝王,所以她有了我,但是她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的財富或是權勢,相反的,在我出生的那晚,她付出了勾引帝王的代價,她以她的生命換來我的生命,獨留我在這凄風苦雨的世界。
從小,對我而言,所謂的親人是一種可怕的存在,父皇不聞不問,母後不理不睬,至於年紀相近的手足呢?那更是一種恐怖。
孩子們的個性是天真的,所以他們的游戲是殘忍的,因為大人在孩子們面前從不掩飾對我的厭惡,所以他們也模仿著大人所有的一切,甚至是更殘忍的游戲,好幾次、好幾次,我在那些所謂的游戲中昏死過去,每一次醒來,我都會覺得,在這樣的折磨中,我可以不癡不傻的活到現在,真是一種奇跡。
也許不是奇跡,也許我只是不甘心我就這樣死了,不甘心這些傷害我的人永遠樂得快活。
只是最終,我還是落得這樣的下場。
「殿下在想些什麽?」
擡頭,望見坐在我對面的奶娘,我試著露出一抹笑,只是我再怎麽努力,也只能是苦笑,
「奶娘,我這次的離開是救贖還是放逐?」
「殿下……」
看著奶娘哭喪著臉的模樣,我朝著她擺擺手,讓她不需要再回答了。
聽著外頭搭搭的馬蹄聲,我們正一路向北,成為維持淩雲、淩霄兩國和平的質子就是我這多馀的皇子的生存目的,就像我的名字一樣,淩和物,維持淩國和平之物。
淩霄,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淩雲、淩霄,兩個相鄰的王國,同一血緣、同一風俗、同樣姓淩的皇室,就是因為一切都太相像,兩國國軍害怕彼此的壯大,協定每朝君王都需交換皇子至鄰國為質,也至少有一位公主嫁至彼此的國家中,或許為王妃又或許為成為帝王的妃子……
其實兩國之間已經沒有什麽差異了吧,淩雲和淩霄的國君不都是淩家人嗎?為什麽還要分成兩國?又為什麽還是需要像我這樣質子的存在?也許這只是替雙方的國君們找一個理由,好讓他們趕走自己最讨厭的孩子吧,就像我之於父王那般。
「殿下……」
我張開眼看著奶娘欲言又止的模樣,我一樣擺手,
「奶娘,如果你有什麽話要說就直說吧,如果還沒想到要說什麽,我乏了……」
拉著披在身上的裘衣,我閉上了雙眼。
我就這樣一路閉著雙眼,随著馬車進入那個我陌生的國度,沒有出迎的人馬,只有一個身穿宮服的公公站在淩霄禁宮的入口等著我。
「淩雲殿下,小的善玺,奉陛下谕令,前來相迎。」
我走下馬車,看著眼前的公公,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那雙比女人還大的眼睛,我向著他走了一步,跟在我身邊的三名護衛以及奶娘都跟在我後面,我可以聽見他們的低語。
「這個淩霄陛下也特瞧不起人了,竟只派一名內官相迎。」
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讓他們閉上嘴,又再度往前一步,欠身,
「煩勞善玺公公了。」
公公朝著我們點頭一下,
「淩雲殿下還是先上車吧,替您準備的偏殿還是有段距離。」
我看著公公,搖頭,
「今日以後,和物再也沒有機會踏出那偏殿一步,請容許和物的任性,讓我好好地走這一段路。」
善玺公公笑了一下,
「難得淩雲殿下雅興,由小的陪您走這一段路吧。」
善玺公公喚來另一內官,讓他領著馬車先進入禁宮,我也只留下一名護衛,讓奶娘和其他人先上了馬車。
「這小哥看著善玺的眼神倒挺可怕的。」
回頭,看著身後的人那雙充滿敵意的眼神,
「王敬,寄人籬下……」只要這句話,他就懂了吧。
王敬歛下雙眼,什麽話都沒說,只是跟著我踏出腳步。
「說什麽寄人籬下,淩雲殿下可是淩霄的客。」
我只是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在淩雲後宮待久了,什麽肮髒事沒見過?我不過是從一個地獄掉進另外一個地獄。
只是苦了奶娘,苦了我身邊的人,跟著我這已經失去未來的落魄皇子,他們也彷佛失去未來。
「善玺公公,淩雲的質子只要我一人就足夠了吧,讓其他人走吧……」
「殿下!」王敬著急地開口。
我擡起手,讓他閉上了口。
面對我和王敬的舉動,善玺公公只是低笑了一下,
「淩雲殿下,看樣子,沒有人願意走呢!這樣吧,若是他們要走,善玺能做主讓他們走,只是若他們不走,您說什麽也沒用啊。」
我嘆了口氣,
「走吧。」
如果等待我的是地獄,不肯走的你們就随我一起堕入地獄吧,但……感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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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白色人龍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的孩子決定放棄這金色的牢籠,與他所選擇的那個人離開這個冰冷的地獄,這麽多年的過去了,我從這個地獄跳進另外一個地獄,又回到了這個地獄,我以為我很有勇氣面對我人生的地獄,結果卻發現,原來像那孩子一樣離開這個地獄也是需要勇氣的。
「王敬,當年朕給過你們機會離開,為什麽你們不走?」
「因為皇上是主子,也是屬下認定的王。」
苦笑了一下,
「所以早在朕成為質子之前,你們就已經打算把朕推向這個位置了?」這個衆人之上的冰冷龍椅。
「屬下還以為皇上當年決定與手足兵戎相向時,便以想明白了。」王敬低著頭。
「朕怎會不懂?竟然朕的面前都是地獄,與其落入被人魚肉的地獄,朕寧願自己創造一個地獄!」即使我得在這地獄之中啃噬著孤獨。
「屬下惶恐。」
我看著王敬,
「你起來吧,替朕傳個口信給那個人,朕和他的二十年之約看來要毀約了。」我看著遠處揚起的煙塵,
「再給朕五年的時間吧……」
「屬下領旨。」王敬依舊低著頭,什麽話也沒說。
「王敬,你也變了呢!」當年那個喜怒形於色的人也總是低著頭安靜不說話了,
「走吧。」
我走下了高臺,不再看那替我兒送葬的隊伍,人走了,剩下的人還是得過日子,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即使是在這地獄中……
作家的話:
我不得不承認, 先前的和物個性塑造有點問題, 劇情也很拖
所以完全卡死死寫不下去,
所以只好砍掉重練
這次這樣的寫法, 會順便交代一下其他笨蛋皇子的狀況
我不會又随便開坑給自己亂亂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