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會叫林輕軟,是因為林輕染還年幼念不清自己名字,才總把染念做軟。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人,仔細看過他的眉眼,終于在腦海深處翻出一張眉清目秀的少年臉龐。
林輕染難以置信到連眨眼都忘了,紅潤的唇微微張開。
她記得那時,自己不過五六歲,起初似乎爹爹帶着她去拜訪新調任來的官員,她一個人在園子裏玩,瞧見了一個好看的哥哥在念書,就去纏着他玩,後來因為兩家離的近,她便常常去找那哥哥玩。
林輕染遲疑道:“你是……阿七。”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姓,只聽下人喚他七少爺,她就阿七哥哥的叫。
只是現在她不敢再呼亂叫哥哥。
謝淮始終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展了笑,“看來還記得。”
林輕染當然記得,之後不到兩年,那家人就搬走了,她還大哭了一場,沒想到時隔那麽久,他們竟然還會再見,現在想起來,應該是謝淮的父親又被調回了京中。
沈曦在旁聽得一臉詫異,小聲問林輕染道:“你們認得?”
三兩句也解釋不清,林輕染只嗯了聲。
謝淮朝沈曦颔首:“沈三姑娘。”
沈曦忍着滿肚子的好奇,回道:“見過謝大人。”
長街上人來人往,并不适合敘舊,謝淮看向一旁的茶樓,道:“不如去坐下喝杯茶。”
林輕染如今再見到謝淮其實是陌生的,不過也算是童年的玩伴,小坐敘舊倒也不妨事。
三人上了茶樓二層,謝淮命店小二安排了一個半敞開的雅間,外頭的人輕易不會看到,但也不會讓人覺得太過私密而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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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淮客氣有禮的請二人落座,林輕染還是能從他的清隽的眉眼間看出一些他少年時的模樣,只不過現在更多了一份為官者的內斂深沉。
心頭湧上故人相見的感慨,林輕染道:“你該不會在秋宴上便認出了我吧?”
回想那兩回他奇怪的凝視,終于找到了答案。
謝淮大多是不茍言笑的模樣,今日卻多次展笑,尤其是看到林輕染略顯驚喜的眼眸,便不由自主的彎唇,“算是吧。”
那日看到林輕染的第一眼他就便覺得熟悉,幾乎是在瞬間認出,這不就是那個生得粉雕玉琢,又一點不怕生,總愛跟在自己身後跑的林家幺女。
林輕染兀自點頭,“我還奇怪,你怎麽老是瞧着我。”
謝淮看着她發上顫動的輯珠花簪,思緒微恍,那時他十歲,林輕染瘦瘦小小的,才到他的腰再往上一點。
當初那個還抓着丫髻,抱着他的腿,天真爛漫地說長大要嫁他的小丫頭,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
他自然是不會将孩童的稚言當真,其實謝淮只在剛離開江寧時,偶爾會想起林清染,想起有那麽個甜糯糯的小妹妹。
可如今再起那番話,謝淮竟覺得心口絲絲發軟,開口道:“那時離開匆忙,沒有跟你道別。”
林輕染見他是在跟着自己解釋,抿了個笑,不在意道:“不打緊的。”眼眸彎成月牙,如幼時一般澄澈明亮。
謝淮視線掃過一旁的沈曦,有些話不便在此刻說,寒喧一番後,他借口還有事在身,對林輕染道:“改日我們再敘。”
林輕染笑着應下,幾人先後出了茶樓。
天色已經不早,林輕染與沈曦就沒有再逛,坐上馬車回府。
一路上沈曦都在追問謝淮的事,林輕染歪頭想了想,“那時哥哥常常要跟着爹打理生意,不能陪我,所以我無趣時就會去尋謝淮玩。”
孩童時不就是喜歡玩玩鬧鬧,加上兩家離的近,她便常去。她記得謝淮那時總在院子裏念書,見她過去,就會放她書陪她一會兒,再看會兒書。
沈曦點點頭,忽然湊近輕聲小說:“那你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林輕染本想點頭,瞥見沈曦壞笑得眼睛,嗔道:“別胡說。”
沈曦笑嘻嘻的坐直身體,還是不住得拿眼往林輕染身上轉。
兩人說說笑笑回了府,才跨進垂花門,就碰上了往前院去的沈聽竹。
他坐在輪椅上,朝兩人微笑:“三妹和表妹回來了。”
話落得時候正好對上林輕染的眼睛,那“回來了”三個字咬得又輕又淺,就好像只是對她一個人說的。
林輕染莫名有一種,他在埋怨自己回來遲了的意思。
她默默道了聲表哥,沈曦則歡喜的與他說話,“二哥這是要上哪去?”
沈聽竹回道:“閑來無事,四處走走。”他看向仆從手裏大包小包的東西,猜測多半是小姑娘買得,笑道:“看來今日收獲頗多。”
沈曦點頭:“都是有趣的物件,表姐還給每個人都買了東西。”林輕染想攔她已經遲了,沈曦如倒豆似地說給了沈聽竹聽,“有送大哥的石硯,給三姐買了胭脂,四哥五哥也是文房四寶。”
沈聽竹笑容如常,“那可有我的?”
沈曦思索了一遍,才發現自己數漏了二哥。
每個人都有,就他沒有麽,沈聽竹覺得自己心都沉了。
他面上依舊帶笑:“看來表妹是忘了我了。”
林輕染被沈聽竹晦深難測得目光,瞧得渾身不自在,她不是忘了就是故意不給他買得。
分明感覺到他的目光越來越危險,林輕染連忙道:“誰說忘了。”
她忍痛從仆手裏擇了個自己喜歡的鎮紙,上前遞給沈聽竹,“這是給二表哥的。”
雖然知道小姑娘是敷衍自己,沈聽竹微躁的心還是被她安撫,擡手接過錦緞的盒子。
随着林輕染的靠近,沈聽竹嗅到了空氣淺淺的熏香氣,“哪裏來的崖柏香?”
這是只有男子會用的香,因為氣味太冷寡,用得人極少。大多是沉水香或玉檀香。
林輕染動了動鼻翼,是謝淮身上的熏香味,不知為何,她下意識覺得不能讓沈聽竹知道,她也裝作想了想,含糊道:“街上人多,應當是不留神蹭來的。”
沈聽竹并未深想,只點點頭,便當這事過去了。
林輕染去了趟林氏那裏,與她說了謝淮的事,埋怨的嬌嗔,“小姑姑怎麽也不早告訴我。”
好在她今日想起認出了他,不然豈不尴尬。
林氏倒是對兩人重逢的這出覺得巧妙,“別說你了,我都快忘了你幼時還與謝家七郎一同玩鬧過。”
“他能認出你來,倒也是緣分。”林氏記得老爺前些天還向她誇贊過謝淮,稱得上年少有為,也得皇帝賞識,如今大理寺少卿一職空缺,多半就是他了。
就是謝家與京中旁的世家貴族不同,家風最是清正謹素,只怕在挑選家婦時會苛責。林輕染最是受不了管束的性子,思及此,林氏又消了心中的念頭。
轉眼就到了年二八,皇帝在宮中設宴,文武百官及诰命夫人皆入宮赴宴。
宴上,宮女端着菜肴美酒魚貫而入,沈聽竹提起面前的酒壺自斟了一杯,薄唇才貼在杯盞上,他的眸色便沉了下來,是水。
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是阿姐的意思,沈聽竹擡了擡下颌,漫不經心的反扣杯盞,起身走到殿外。
坐在皇帝身側的沈蓁見他離開,不由的颦起眉心,臉上凝起一抹憂色。
沈聽竹站在白玉雕欄前,涼風吹在身上,他靜靜望向濃沉的夜色,慢撚指間。
“世子怎麽不進殿?”
聽到聲音,沈聽竹回頭過,笑道:“謝大人不也在此。”
謝淮是不喜應付那些阿谀奉承,出來透透氣,他與沈聽竹并肩而立,沈聽竹身型雖清瘦,可竟隐隐比謝淮還高了點。
謝淮問:“世子近來身子可好。”
沈聽竹暗自算着這是今日第幾人問他這個問題,輕扯嘴角:“尚可。”
話落,他聞到了淡淡的崖柏香。
沈聽竹側目,濃黑的眸中暗含審視,那日林輕染身上的便是這個味道。
祖母壽宴時的蹊跷,謝淮也曾去過江寧,巧合一旦多了,那就不是巧合。
謝淮敏銳的回視,卻什麽都沒能看出來。
沈聽竹笑容淺淺,“還未恭喜謝大人升做大理寺少卿。”
謝淮也笑着回道:“世子客氣,改日我去府上拜訪。”
謝淮最厭惡結黨營派的那一套,像沈聽竹這樣沒有被官場污濁的君子,他反而願意去結交。
“恭候。”沈聽竹再次眺望向遠處的角樓。
過年的時候熱鬧,幾乎每日都有客來侯府拜訪送禮,沈聽竹少不了要接待,林輕染一直也沒機會帶雪團去遠松居。
到了初三,莫辭才來請她過去。
“表哥可算有空了。”林輕染自己都沒注意到,她說話時語氣裏帶着的埋怨。
放做從前她一定是不敢的。
沈聽竹看着她在一旁逗雪團,不緊不慢地解釋,“今日是謝大人來小坐,才耽誤了。”
林輕染聽見他說謝大人,微微擡了擡眸,不知道他口中的謝大人是不是謝淮。
今日謝淮派人給自己遞了信,邀她去游湖。
沈聽竹身子懶怠靠向一側,屈指支着頭,“就是謝淮謝大人。”
“今日聊起,才知道謝淮從前也去過江寧,染染認識麽?”
林輕染搖頭,她不擅長說謊,沈聽竹每次都能看得出,上次祖母壽宴時,他也問過她認不認得謝淮,那時她說的是真話。
小姑娘平日裏自作聰明戲耍他的時候不在少數,他大多覺得有趣,也願意配合,可此刻他的眸色卻一再冷了下來。
林輕染專心逗着雪團,終于把它引到沈聽竹腳邊,她将手裏的細枝遞給他,“表哥試試。”
沈聽竹沒動,“我有些倦了。”
好不容易有了成效,他卻說倦了,林輕染自然不肯了,扯住他的袖子又說,“試試呀,你瞧它都沒躲了。”
小姑娘聲音軟綿綿的,像在撒嬌,可沈聽竹知道她是想早早還了人情,好要回東西。
心裏的郁氣更重,他将袖子抽出,“不。”
說完他幹脆閉上了眼睛。
林輕染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不由得氣惱道:“你是不是就是不想把東西給我。”
“你說對了。”沈聽竹倏然睜開眼睛,“我不想把東西給你,也沒過想讓你走。”
林輕染被他幽深邃如沉潭的眸子緊緊揪住,心口用力擂動。
作者有話說:
bgm響起,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謝淮:我覺得我們可以做朋友。
沈聽竹:看着我的刀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