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睡夢中,他看見彩雲師姐了,并且聽見了師姐的輕聲呼喚:“師弟,師弟——”
“師姐,我在這裏,我好想你啊!”楓林玉大聲的叫着,看着師姐愈見模糊的臉孔,奮力伸出雙手,“師姐,等等我!”忽然,花衣行得意的笑着,出現在湘天彩雲的身後。
楓林玉一個趄趔摔倒在地上,而這個時候,于古突然跑了出來,手中長劍猛地向楓林玉刺去。
楓林玉大叫:“師姐,救救我—— ”
他雙手胡亂的抓着,抓到一雙冰涼的小手,再不肯放開,大叫着,猛然睜開眼來,一張模糊的臉孔就在眼前,焦急的看着他,似乎還在叫着:“師弟,別怕,我在這裏!”
那張臉孔越來越清晰,正是他日思夜念的彩雲師姐。
彩雲師姐沒有什麽變化,氣色很好,紅通通的臉蛋,低垂的劉海兒,忽閃的大眼睛流露出關心的神色,因為是在北地的冬天,她身上的衣服顯得很厚,整個人也豐滿了一些。
“這是夢?? ”楓林玉輕聲的說道,“師姐,你不要離我而去,我好怕!”
“師弟,別怕,我就在你身邊!”彩雲師姐柔聲安慰道,緊緊握着他的手。
“這感覺如此真實!”楓林玉這樣想着,努力睜大眼睛,看見湘天彩雲眼中淚花閃動,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着。
“師姐,這是夢嗎?”楓林玉不确定的問道。
“師弟,不是夢,你已經回來了,我就在你身邊!”湘天彩雲柔聲說道。
楓林玉左手握緊,感覺手中那溫暖柔和的手掌,心中一陣感動。他伸出右手,向前伸去,撫摸到湘天彩雲的臉龐,滑膩膩的。
“師姐,真的是你!”楓林玉眼中豆大的淚水滾落下來,“師姐,我好想你!”
“師弟,我也想你!”湘天彩雲輕聲說道,一彎身伏了下來,将臉孔貼上楓林玉的額頭,兩個人抱在一起“嗚嗚”的哭了起來。
猛然,身後傳來門的響動聲,一人推門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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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雲師妹!”那聲音顫顫的叫了一聲。
湘天彩雲擡起頭,看了那人一眼,低低了應了一聲: “花師兄!”
楓林玉微微起身,看見花衣行滿臉不高興的表情,立于門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湘天彩雲。
湘天彩雲握着楓林玉的手掌扭動了一下,就要抽回來,楓林玉趕緊緊緊抓住不放,口中低低的叫了一聲: “師姐!”
湘天彩雲臉上神色怪異,心中似乎想着什麽猶豫不決,片刻後,她看了看楓林玉,又看了看花衣行,低下頭來,輕聲道:“花師兄,你自己去吧,我要留下來陪師弟!”
“你?? ”花衣行緊咬牙齒,“那個雪人我堆了一上午,再要期望這樣的大雪,可不容易!”
湘天彩雲臉色一變,身體一顫,大叫道:“你沒聽清呀,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要陪我師弟!”
“好好好?? ”花衣行臉色一片鐵青,“你陪,你陪好了!”
他一轉身,走出房間,狠狠的摔了一下門,整個房間都顫動了一下,沉重的踏地聲響起,遠處,只聽一個人問道:“大師兄你怎麽了!”
花衣行暴怒的聲音傳來:“要你管!”
湘天彩雲“哼”了一聲,臉色極其難看,上齒緊緊叩在下唇上,抓着楓林玉的那只手猛然握緊,楓林玉疼得“啊”的一聲大叫出來。
“啊,師弟,對不起!”她驚醒過來,趕緊松開手,不料楓林玉一下子又抓了過來,将她的小手緊緊扣住。
“師弟?? ”湘天彩雲只覺一陣甜蜜,往昔的溫柔故事重新回到心中,眼神變得癡迷起來。
“師姐,花師兄好像不太高興啊!”楓林玉撇嘴問道。
“不要理他!”湘天彩雲有些氣憤的說道,臉上卻閃過一陣擔憂的神色。
“師姐,你是不是很想去玩雪人啊?”楓林玉有些擔心的問道。
“師弟,我想玩雪人,不過要等你好了我們再一起去玩!”湘天彩雲微笑着說道,“你不要老賴在床上,要快些康複哦!”
楓林玉幸福的笑了起來:“師姐,我們這是在哪裏?”
“在北地城!”湘天彩雲笑着說道。“那妖獸?”“放心吧,妖獸已經被我們趕跑了!”“啊!”楓林玉大吃一驚,皺眉想了一會兒,“我記得昏迷之前是三師兄背着我啊?”
“你們很快就和我們相遇了,除妖聯盟決定收複北地城,所以從賀蘭山界趕了過來,眼下北地城已經是人類的了!”
“那師父?”
“阿爸給你治過傷以後就去參加除妖大會了!”湘天彩雲有些擔憂的說道:“我們趕到這裏的時候,北地城只是一座空城,連那些人類的百姓都不知去哪裏了。阿爸說有史以來,從未見妖獸如此狡猾過,除非是魔王重生!”
“師父不是說,魔王在十年前還沒有投胎就被消滅了嗎?”“可是,阿爸說當年還遺留下一些後遺症!”“那是什麽?”湘天彩雲搖了搖頭,顯然什麽也不知道。
片刻後,她忽然滿臉憂傷的說道:“師弟,盡管阿爸讓我什麽也不要向你詢問,可我?? 我?? 我好想媽媽!”
湘天彩雲低下頭來嘤嘤的哭了起來。
“師姐—— ”楓林玉仰起上身,心中一陣刺痛,在他的印象中,彩雲師姐幾乎從來沒有哭過,她一直是個開朗倔強的女孩,眼淚對她來說是很陌生的,也因此,楓林玉知道她是真的很傷心。
“師弟,我想媽媽,我更怕這一切都是真的!”湘天彩雲淚眼朦胧的看着楓林玉,“師弟,你告訴我,那些不是你做的,不是你—— ”
“師姐,難道連你也不相信我嗎?”楓林玉顫聲說道,握着湘天彩雲的手劇烈的哆嗦起來。
“我當然相信你!”湘天彩雲抽噎着,“你連殺一只兔子都不敢,我們去鬼堡的時候,你甚至吓得昏了過去,我絕對不相信,你竟然敢殺人,而且殺的是自己的師兄弟!”
“難道僅僅如此嗎?”楓林玉哽咽起來。
“當然不,師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啊,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湘天彩雲趴在楓林玉的胸口上,“就算你是個超級高手,我相信你也絕不會殺我們自己人!”
“謝謝你,師姐!”楓林玉感動得流下眼淚,多日來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可是,師弟,我怕—— ”湘天彩雲擡起頭來,“我怕有人控制了你的思想,操縱你去殺人,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啊—— ”楓林玉大叫一聲,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我根本就沒有機會的!”
“可是,很多人都這樣說的!”湘天彩雲長嘆道: “如果真是這樣,我該怎麽做呢?”
“師姐,如果真是我做的,你一劍殺了我好了!”楓林玉有些自暴自棄的說道。
“你—— ”湘天彩雲一陣氣苦,猛然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楓林玉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說話,終于沒有說出口,看着她走出門口,腳步聲漸遠,離了開去。
“我還不如死了?? ”楓林玉仰頭向上,心中這樣想着,他向窗棂上看去,影影綽綽的看見幾個人影在窗外晃動。
“是害怕我逃跑吧!”楓林玉輕聲念叨着,知道窗外那些人是看守自己的。
他目光轉回來,發現自己所在的這個房間并不大,但還算暖和,四壁都漆着土黃色,東邊的暖閣旁邊有一個火爐在熊熊的燒着,跳動的火焰就像楓林玉此刻的心情。
他身上蓋着一條大紅的棉被,上面用粉色的絲線繡着一朵茶花,他心裏一陣漣漪,知道這被子是彩雲師姐的,接着又長嘆一聲,他不知道師姐心中是怎樣想的,她相信自己,同時又極其矛盾。
胸腹間的郁悶感已經消失了,但身體還是很麻,神經似乎失去了作用,隐隐感覺那個東西還在四處游走,傷口卻已經痊愈,不再痛了。
過了一會兒,湘天彩雲又回來了,手裏端着一個餐盤,上面放着兩個瓷碗。
“師姐,我以為你生氣了就不再理我!”楓林玉傷感的說道。
“別胡說,我只是去給你拿藥!”
湘天彩雲這樣說着,掀開一個瓷碗的蓋子,一股刺鼻的濃烈藥味傳來,楓林玉趕緊往後退去,大叫道:“我不吃藥啊,我不吃藥!”
“不要還像個小孩子!”湘天彩雲柔聲道,想起楓林玉以往生病時總是不肯吃藥,還是自己軟硬兼施,才能哄得他同意。
此時的楓林玉,雖然經歷了很多事情,但童心仍在,這讓湘天彩雲感覺到很幸福。
她抓住楓林玉的腳踝,一把拖到床邊,柳眉倒立,大叫道:“不吃藥我就打死你!”手上一用力,狠狠的在楓林玉的腿上抓了一把。
楓林玉抱住被子,姿勢極其難看的滾倒在床上,嚎道:“你打死我我也不吃!”湘天彩雲手上繼續用力,楓林玉終于吃痛不過,求饒道:“打不死我就吃!”
“哼!”湘天彩雲上臂一用力,将他摟過來,靠在自己肩上,非常粗魯的把藥碗探到他嘴邊,命令道:“喝下去!”
楓林玉想要躲開,無奈彩雲師姐緊緊箍住他的脖子,将他的頭仰起來,只覺一股辛辣之極的藥液滾進喉嚨,胸腹間一陣燥熱,同時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一碗藥已經喝得點滴不剩。
“這樣才乖嘛!”湘天彩雲拿起毛巾把他嘴邊的殘漬擦掉,又掀開另一個瓷碗,立即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快點快點!”楓林玉知道每次喝過藥以後都會有獎勵,禁不住大聲的催促起來。
湘天彩雲微笑了一下,拿起湯匙,開始一勺一勺的喂他。
“師姐,這好像不是雞湯?”
“是雞湯,只不過是雪雞湯,是我在雪地裏抓的!”
“味道真鮮,師姐,你也吃!”
兩個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吃着,兩雙眼睛溫柔對視,情意綿綿,都感覺又回到了天木山往昔的快樂時光中。
這已經是除妖聯盟占領北地城的第七天,楓林玉昏迷了差不多十天,已經瘦成了一副皮包骨頭,胃中空空如也,整個人也形銷骨立,他自己還不知道,湘天彩雲卻難過得想哭。
往日那個清秀英俊的楓林玉已經看不到一點痕跡,只剩下這個仿佛街邊乞丐的瘦弱少年。每當他一笑起來的時候,顴骨便高高的突出,讓他那副樣子有些猙獰。
一碗雪雞湯落肚,楓林玉的臉蛋兒立即紅了起來,那是一種健康回複的顏色。
湘天夢一直沒有來看望過他,楓林玉心中也一直惴惴,湘天彩雲雖然對他百般呵護,但眼神中總是有些不确定的因素,尤其是她一想起媽媽的時候,就對楓林玉有些冷漠,仿佛白露夫人的失蹤确實是楓林玉一手造成的一樣。
雖然如此,楓林玉還是每天都能夠喝到雪雞湯,身體漸漸複原,傷勢也差不多痊愈。這讓他不但更加依戀湘天彩雲,同時心中也燃起了很大的希望,畢竟自己的傷是師父治好的,這不但證明了傷害自己的那個神秘人不是師父,而且也說明師父是相信自己的。
他本就是心胸廣闊之人,更善于自我安慰,他每天都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幾遍,漸漸生出錯覺,認為這件事情确實已經得到了圓滿解決,天木山上下,五大劍派門人,都相信了自己的無辜,而自己,也可以重新回歸師門,和師姐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也因此,在養病的這幾天裏,他每天心情愉快,臉上總是充滿笑容。
只是每當他問起師父的時候,湘天彩雲就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想要去看看重傷中的二師兄,湘天彩雲的臉色就立即變得難看起來。到最後,他也不敢再去提這些事情。
這一夜,連續猛吹了半月的寒風突然停了下來,北地的積雪依然白瑩瑩的,相信明天太陽一升起來的時候就會開始融化。
好大一輪月亮出現在天空中,四野皎潔的月光如水銀瀉地,與白雪交相輝映,把整個北地城照得明晃晃,城門樓上的火把甚至已經熄滅了—— 這樣明亮的夜晚,根本用不上什麽照明設備。
楓林玉第一次走下床來,感覺身體硬朗了不少,迫切的想到外面走一走。此時已經是半夜,他不想驚動彩雲師姐,便順手抄起挂在椅子上的雪貂皮裘,猛然間楞住了,心中一陣思念,想起了賀蘭飛。這襲白衣本來有兩件,賀蘭飛也穿着一件,卻不知飛弟現在身在何處。
楓林玉穿好白衣,把頭發略微整理了一下,先推開窗子向外張望了兩眼,辨明方向,這才走出門口。
好大一座庭院。
顯然是北地城裏富貴人家的私産,楓林玉放眼望去,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庭院,幾棵巨松分布在院落的各個角落,松花在冷月下閃着亮晶晶的光芒。
楓林玉所在的房間位于走廊的最裏端,門口對面是一塊好大的屏風,周圍橫七豎八的躺着一些天木山的三代弟子,顯然是奉命看守自己,這讓楓林玉幾日來形成的信心有一點點動搖—— 師父既然相信我是無辜的,為何還派人看着我呢?
不過此刻卻也用不着費神,因為這些人都已經睡着了—— 這些日子來楓林玉一直沒有出過房門,讓這些人有些懈怠了。
庭院裏的積雪早已經清掃得幹幹淨淨,靠在角落裏有兩個已經變得有些污黑的雪人。
楓林玉玩心大起,走了過去,仔細打量那兩個雪人。雪人顯然已經堆成很久,每日被塵土污染,變得已經不再雪白。
猛然,楓林玉的心裏咯登一下,劇烈的痛了起來。他盯着那兩個雪人的胸前,有些口幹舌燥—— 這雪人顯然是男女兩個,男的雪人胸前刻着“花師兄”三個字,女的雪人胸前刻着“彩雲師妹”四個字。
楓林玉發了一會兒呆,随即心中釋然,心道:“彩雲師姐年少愛玩,既然我不在,有花師兄陪着她也很好,否則她一定會很寂寞的!”
這樣想着,便不去在意,走到一棵松樹前面,緊緊摟住那棵巨大的樹幹,心道:“這松樹八成也活了百年多了,它孤獨一個在這裏,卻不知道會不會寂寞!”
松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心語,針狀的葉子“唰唰”的落了下來,楓林玉趕緊躲到一邊,才發現原來是起了一陣風,他剛才抱住樹幹,風都被大樹擋住了。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忽然在松樹的另一邊響起。
這松樹極其巨大,長在這幢庭院的角落裏,上面的樹冠,一半在這邊,一半伸過圍牆探了出去,那腳步聲就在對面松樹下傳來。
楓林玉疑惑起來:“這大半夜的,難道也有其他人像我一樣睡不着?”
他想了一下,忽然微微一笑,向着那個男雪人輕聲道:“對不住了花師兄,借你身體一用!”冬日的積雪很結實,楓林玉踩着那個雪人,爬上圍牆,探頭向那個庭院看過去,就見松樹下一個人影晃了一下。
“是師姐!?”楓林玉大吃一驚,原來那人竟然是湘天彩雲。
只見她在松樹下停了一停,仰頭看了看,忽然一個起跳,在樹枝上碰了一下。
楓林玉心中納悶,便沒有喊她,心道:“師姐不知道又在玩什麽,我先探究明白了,省得她明天又來向我炫耀!”
湘天彩雲跳了一下之後,在月光下攤開手掌,是一張小紙條。
“原來那樹枝上有人放了一張紙條,師姐大半夜的就是來取這紙條嗎?”楓林玉歪着頭想道,“卻不知這紙條是誰藏在那裏的,師姐又怎麽會知道?”
湘天彩雲将那紙條看完,在松樹底下站了一會兒,面現為難之色,然後回過頭來向左進一間庭院走去,那裏只有一間房屋,湘天彩雲走進去,片刻後又走出來,身上已經穿了一件厚厚的淺黃色皮衣。
“原來彩雲師姐住在那裏,明天我自己去找她,肯定把她吓一跳!”楓林玉得意的笑了笑,看見湘天彩雲穿過左邊庭院,拐了一個彎兒,不見了。
楓林玉趕緊跟了上去,心道:“看你要去哪裏,明天揭你老底兒!”
他頑皮起來,童心大熾,想象明天一早自己說出她的行蹤,她那副吃驚的樣子,心中一陣惬意。湘天彩雲顯然心事重重,不知道身後有人跟蹤,在庭院裏拐來拐去。
楓林玉知道這庭院房屋衆多,一不小心就會跟丢,所以不敢掉以輕心,看準那個淺黃色的身影,緊緊的追在她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跑了一陣,湘天彩雲在一面圍牆前面停了下來,一個翻身,躍了過去。楓林玉大吃一驚:“怎麽跑到外面去了?”他可沒有本領飛過去,只好快跑幾步,一下子竄上圍牆,拼死力掙了過去,撲通一聲摔倒在圍牆外,還好此時湘天彩雲已經跑得遠了,沒有聽到這撲通聲。
楓林玉這一摔牽動傷口,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放棄,又沒信心再爬過圍牆去,只好盯着遠處湘天彩雲那淺黃色的背影,又追了上去。所幸今夜有皎月在天,楓林玉奔跑起來還不至于摔倒。
北地城中已經有人類的軍隊駐紮,街道上時而有一隊隊的士兵巡邏走過。楓林玉身穿白衣,與雪地是一個顏色,倒很方便他隐藏身形,而湘天彩雲顯然也有所顧忌,速度并不是很快。足足跑了快一個小時,在北地城的胡同裏左閃右躲,終于前面出現了一座城牆。
“難道要出城嗎?”楓林玉心中隐隐覺得不妥,但還是被他猜中了。
只見湘天彩雲走到城牆邊兒,向上看了一下。
城頭上巡邏的士兵和人間界的劍士們此刻正在遠處巡邏看守,而此處城牆遠離城門,防守比較薄弱。
城牆高大,湘天彩雲顯然不想施展高明的陸行術—— 天木山的陸行術在施展時會發出白光,恐怕會被守城士兵發現。
她從皮衣下拿出一捆繩子,向上瞄了一下,抛了出去。
繩子上有倒勾,勾住城垛,湘天彩雲動作靈活的攀了上去,然後一個倒翻,人已經在城外了。
楓林玉趕緊也拽住那繩子向上爬去,他的姿勢可不是很美妙,但眼下情勢,好奇心起,也不願意就此打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讓他翻過城牆,湘天彩雲已經沒了人影。
楓林玉小心翼翼的離開城牆,躲開守城士兵的視線,向前跑去,分辨出地上一排淺淺的足跡直向遠方伸去。
他四下裏張望一會兒,确信沒有其他人在此經過,然後沿着那腳印向前追去。
月夜下,到處一片白色,分不出高低遠近,他在雪地摔了幾下,心裏後悔不應該跟出來,再跑一會兒,那足跡已經幾乎不見。
他回過頭,看見北地城如巨獸般矗立在雪地上,黑洞洞幽深深的。心裏不禁惴惴,似乎在恐懼着什麽,又似乎在期待什麽。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陣低低的說話聲,正是自己熟悉的彩雲師姐的聲音。
“不知這麽晚彩雲師姐來這裏做什麽,她在和誰說話?”楓林玉這樣想着,仔細打量眼前的雪地,發現這是一個高崗,遠處看是一片蒼白,走到近前才發現它的高聳。
楓林玉向着雪丘攀登上去,辨明聲音傳來的方向,向下看去。
朦胧中,認得靠左邊的纖細身影是湘天彩雲,右邊另有一個高瘦的男子正雙臂揮舞說着什麽。
他看不清那人的樣貌,便向前小心翼翼的爬行,漸漸聽得見他的聲音,竟然是花衣行。
“彩雲師姐和花師兄大半夜的到城外來做什麽?”楓林玉心中納悶,又向前爬了一段距離,他知道花衣行修為不俗,不敢離得太近,還好他一身白衣,融于雪地之中難以察覺。
就聽花衣行有些激動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對楓師弟還沒有忘情,你這幾天?? 這幾天只是陪着他!”
湘天彩雲立即大聲接道:“我陪着師弟怎麽了,這關你什麽事!”
楓林玉躲在雪丘後面,不停的聳着肩膀,心道:“是啊,我師姐陪着我,這關你什麽事呢,淩雲山的人怎麽都有點變态?”
花衣行靜默了一會兒,顫聲道:“不關?? 不關我的事? ”
湘天彩雲“哼”了一聲,語氣有些冰冷的說道:“花師兄,你大半夜的叫我來這裏,到底想說什麽?”
花衣行長嘆一聲,很傷感的說道:“彩雲師妹,為什麽楓師弟一回來你整個人就都變了?”
湘天彩雲低下頭,沒應聲。
“好吧,師妹,既然你這樣想,那我?? 那我,我走好了!”花衣行轉過身,有些落寞的向着北地城走去。
楓林玉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暗道:“趕緊走吧,就會多管閑事,彩雲師姐才不會理你呢,以為自己是誰啊!”
他這樣想着,向雪地上的彩雲師姐看去,見她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皺着眉頭。
花衣行走出一段距離了,湘天彩雲忽然擡起頭,大叫一聲:“花師兄!”花衣行猛的停下身來轉過頭,聽見湘天彩雲低聲說道:“你?? 你回來!”
“彩雲師妹!”花衣行念了一聲,又走回到湘天彩雲身邊。
“啊?”楓林玉大是驚訝,心中疑惑:“師姐這是幹什麽,讓他走好了,怎麽又叫回來了,難道想揍他一頓?”
在楓林玉的印象中,湘天彩雲此刻很可能大發脾氣,就算不打人,罵人幾句也是免不了的。
沒想到此刻,湘天彩雲看見花衣行走回來,忽然臉紅了,低下頭來用腳尖在雪地上胡亂的畫着,一邊小聲的說道:“花師兄,你別生氣,我?? 我也不知道怎麽做了,師弟很可憐!”
花衣行點了一下頭,柔聲道:“我知道,我并不反對你照顧他,可是,你也要來陪陪我吧!”
“不?? 不行!”湘天彩雲連連搖頭,“讓師弟看到我們在一起他會傷心的!”
“難道你們在一起我就不傷心嗎?”花衣行大聲喊道。
“你?? 你又沒生病!”湘天彩雲小聲說道。
花衣行睜大眼睛,張大嘴看着湘天彩雲,忽然抽出長劍,白光一閃,鮮血噴出,在自己胳膊上刺了一劍。
“啊—— ”湘天彩雲大叫一聲,“你這是幹什麽!”她一把抓住花衣行的胳膊,手忙腳亂的在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給花衣行包紮傷口。
“師妹,現在我受傷了,你是不是要陪在我身邊?”花衣行咬牙說道。
湘天彩雲轉過頭去,微怒道:“你這樣子算什麽!”
“看到你們那樣甜蜜的在一起,我心裏的痛比這胳膊上的可要痛得多了!”花衣行看着湘天彩雲的眼睛,聲音酸酸的。
楓林玉看着雪丘下的兩個人,喃喃的念道:“怎麽會這樣?”
就算他頭腦有點簡單,此刻也能看得出來,這兩人現在的關系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單純: 難道彩雲師姐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竟然移情別戀了? “不會的,不會!”楓林玉劇烈的搖頭,又向前爬了一段距離,仔細聽去。
只聽花衣行聲音變得柔和起來:“師妹,我們早晚都是要結婚的,如果你和別的男人太接近,恐怕會讓別人說閑話!”
楓林玉只覺頭腦中轟然巨響:“什麽結婚? 他在胡說什麽? 難道?? ”
“花師兄?? ”湘天彩雲咬緊嘴唇,低聲道:“你千萬不要對師弟說這個!”
“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可是?? ”湘天彩雲長嘆一聲,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總之,先不要讓他知道就是了,以後有機會我會自己和他說!”
楓林玉頹然的仰天倒在雪地上,雪丘下面兩個人的低言輕語還直往他耳朵裏鑽。他狠狠的用雙手拍着雪地,猛然抓起兩把雪往耳朵裏灌去,胸膛中那一顆心似乎割裂了,流血了,痛得他幾乎就要昏過去,兩行清淚順着臉龐流下來,滴到雪地上,雪便化成了一個個的小坑。
仿佛支柱折斷,巨廈在一瞬間坍塌??
一直以來,“天木山殺人事件”搞得自己幾乎對生存失去了欲望,彩雲師姐是支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沒有了她的關愛,自己還有活着的必要嗎?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另一個人插在自己與彩雲師姐之間,他自然而然的認為,兩個人在一起一直到老,這是必然的事情,自然到他根本從來不去思考。
他也确信彩雲師姐和自己有同樣想法,因此,不管別人怎樣看待自己,最終還是堅持到再見她一面,感覺她的在意,感覺她的情意綿綿??
“這一切就要失去了,我還剩下些什麽呢?”楓林玉仰頭望着天上星辰,望着那一輪明亮的滿月,他感覺全身軟綿綿的,渾身無力,想要爬起來向下看去,竟然無法動彈一下。
雪丘下的兩人已經停止了說話,顯然已經離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天上那最容易看到的七顆星星,此刻已經看不到了,月亮也蒙上了一層陰影,他無法動彈,身體已經僵硬。伸出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下,鹹鹹的、苦苦的,一絲液體從嘴角流了下來,他懷疑那是心髒裂開後滲出來的鮮血。
“真痛!”楓林玉閉上眼睛,又睜了開來。
北地的天氣寒冷,他的眼淚竟在面孔上結了一層薄冰,涼涼的。他大口的喘着氣,氣體也變成白霧,在空中飛舞。
一聲寒鴉的叫聲在靜廣的雪地上響起,雪地裏稀稀落落的松樹上,積雪簌簌而下,然後一切又靜了下來。
楓林玉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任何一個微笑的聲音都仿如晴天霹靂,他知道自己正在承受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偏偏,他再也無法勸自己逃開。
片刻後,又一聲叫聲響起,似乎是在很遠的地方傳來,有些壓抑。
楓林玉伸了伸手指,終于坐起身來,他感覺渾身上下已經沒什麽知覺了,尤其是那一顆心,疼到極點竟已經麻木,大腦強迫自己不去思考,他後悔自己昨夜的冒失行為: 如果不跟着師姐出來,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明知道這樣是在騙自己,但他還是忍不住自怨自艾。
那怪叫聲又響了幾下,方位有些不确定。
楓林玉在腿上推摩了幾下,勉強站起身來。他向遠方眺望,然後不加思考的就走了過去。
此刻,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但絕不願意回北地城。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後該怎樣面對彩雲師姐—— 大聲的哭泣,質問彩雲師姐為何要變心嗎? 還是要以死相逼,請求她回心轉意? 甚至是拿起一把長劍去找花衣行決鬥? 他生性懦弱,一旦在情感上受到了這樣的挫折,想到的不是怎樣去解決,而是逃避。
腳步有些虛浮,但他卻感覺不到,只是機械性的向前挪動,慢慢的向前走着。
過了幾個雪丘,松樹漸漸多了起來,雖然還沒有形成樹林,但卻給這蒼白的雪原增添了一些變數。
薄雲減淡了月光,在黑暗下,這些松樹像是北地城的守衛者,當然,也可以看作是迎客松。
楓林玉走了好遠,終于疲累的倒了下來,他抱住一棵松樹,将臉龐貼近樹幹,那樹幹便染上了一層紅色—— 傷心過度,又疲累不堪,他的傷勢再次複發,鮮血不斷從嘴角滲出來。
又一聲怪叫傳來,聲音大了許多,顯然就在附近。楓林玉分辨了一下,那似乎是人的慘叫聲。他蹒跚着又向前挪動起來,還好此地松樹衆多,他能不斷的抱住松樹藉以休息。
一股血腥氣猛然撲向他的鼻端,在冬日的冷氣下,這血腥不但刺鼻,更讓人禁不住渾身打顫。
“不對!”楓林玉猛然站住身體。
根據以往的經驗,如果此刻自己随着血腥氣走過去,恐怕又一樁栽贓案發生在自己頭上—— 事情經歷得多了,自然會生出警惕。
如果是在今夜以前,他肯定就此走開—— 他本就是不愛生事之人,又有前車之鑒,絕不會再管閑事。
但是現在,心中那根感情支柱一旦崩塌,他覺得生無可戀,像所有失戀的少年一樣,他自暴自棄,恨不得立即死去,忘記一切。
因此,現在遇到這種事情,他嘴裏雖然說着“不對”,心裏卻感到一陣快意:“最好有什麽妖獸将我吃掉,師姐,恐怕你會傷心吧!
“或者,再來一個什麽冤案,栽在我頭上,讓全人間界的人都恨我好了,師姐,你也恨我吧,我是一粒灰塵,不用你們可憐,也不用你們在乎!”
楓林玉流着眼淚,雙手亂舞,禁不住哭出聲來,一邊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大喊起來:“冤枉我吧,殺死我吧,我好傷心啊,讓我死吧!”
撲通一聲,他栽倒在雪地上,再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地的鮮血,在雪的純白裏,顯得無比刺眼。
斷臂、殘肢、頭顱??
楓林玉一下子驚醒過來,雙腿發軟,竟站不起來,雙臂在身後撐着,兩腳在雪地裏胡亂的踢蹬,驚惶失措的向後退去。
“啊—— ”他大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