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費恩的朋友
這是一個十分恐怖的龐然大物，所有人仰起頭，也只能看到從風雨中射出的兩道紅色光線，那是它位于最頂端的兩只眼睛。它的身軀有近千米高，原本非常高大的游輪，在它的身邊，就像是小孩子站在巨人身側一樣。它的身體也分外可怖，組成它軀體的，并非是人們認知中的血肉，而是一些已經辨不出顏色的金屬。
那是他們曾所熟知的殘骸，他們看到有飛機的頭部、坦克的履帶、炸彈的彈頭、還有槍械的槍管和生鏽的刺刀……諸多的現代化産物累積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組成了這龐然大物的身軀，有些眼睛尖的，還能見到人類的殘骸擠壓于其間，同那些冰冷的鐵物一起，成就一個完整的團體。
生理上的恐懼感打破了人們的理智，不少人尖叫到昏厥，這種推翻了自然生長規律、超出了常規的恐怖之形、還有在海水浸染中，生出的幽暗的灰綠顏色，讓很多人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嘔吐起來。
這怪物幾乎将一面的天空遮住，船上迅速被恐慌充滿，所有人都想要往後逃走，可僅是一次海水的動蕩，就讓約有三分之一的人摔倒在了地上，他們雙手胡亂抓爬，往日裏的冷靜俱都消失不見。
溫妮極力穩住身形，她駭然地看着這怪物，一時竟不知作何言語。在她的另一邊，與那位追殺來的刀疤男做過一場的格蘭特也不禁苦笑起來：“這就是‘異化’事件嗎？”
他雖然阻攔住了那人，但并沒有将他留下。對方的身手格外淩厲，像是專門訓練過，其危機意識也很強，似是經常處于這種環境中。他們在船艙裏追擊了一段時間，直到後面，他們失去了彼此的行蹤。
愛麗絲站在溫妮身邊，她已經讓狗狗去通知露西了，讓她帶着羅伊，一起去到斯維爾小鎮中躲避。她擡頭看向這突如其來的龐大之物，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
怪物發出奇異的聲音，好似是超出了人類能接收到的頻率，它往這邊游來，掀起的恐怖巨浪讓游輪一陣晃蕩，猶如是被擱置在了高空中的秋千上，所有人都驚叫起來。
“不，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有人大喊。
“救救我！救救我！”哭泣聲四起。
一杆被搭好的長槍被收了回來，有人收回了瞄準向溫妮與愛麗絲那邊的鏡片，他看向這詭異的海中之物，原本冷漠的神情也困擾起來，他低低呢喃出聲道：“怎麽會出來這麽個怪物？”
看向溫妮的方向，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惋惜：“看來你又撿回了一條命呢，夫人。”
他回轉過身，走入到慌亂的人群中。
“你有辦法嗎？”溫妮病急亂投醫，她看向愛麗絲：“你說你在行動局中有認識的人，可否聯系上他們？”
“不是說他們有特殊的辦法，可以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嗎？”
愛麗絲抱着小熊道：“這片海域已經不是聯邦的領域了，更何況，在異化之域中，是沒有辦法聯系到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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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不知道，這一情況很有可能會在之後發生改變。而她也沒有要聯絡上行動局的意思，因為她知道，就憑局中普通成員持有的子鏡，是沒辦法直接來到域中的。
這是上次格林與她一起行動時告訴她的。他們是可以進行超遠距離的傳送，但每一次異化事件都各不相同，貿然闖入，只會是将自己直接送入到風暴當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更有前人血的教訓在前，再加上這裏是茫茫無邊的大海，他們恐怕是不能立即趕到了。
而就在此時，所有人也都看到了，這巨大無比的怪物并沒有要放過他們這艘“小船”的意思。它往着這邊靠近過來，恐怖的身形闖入到所有人眼中，這一下，每個人都能看到它身軀上的特異了。有人被駭到失神，他們茫然擡頭，什麽也做不了。
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一個蹒跚的身影逆着人流往上，往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方向奔去。怪物往這邊一撞，船只就被推着翻轉，側面被海水淹沒，無數人滾餃子似的掉入水中，一時之間，哭喊之聲大起，有人攀在船欄上，被連帶着繞了個圈，差一點也被卷落入海。
幸而這游輪的平衡性得到過驗證，船只只是傾斜，并沒有徹底傾覆，随着海面連續晃動，它又回到了原本的角度。
風雨聲愈急，天空都似乎想要傾倒下來。所有人身邊都是水，他們見到漆黑的海面如暗沉的地獄，每一波都是要将人帶走的死神之鐮，他們哭着喊着，盡管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呼喚些什麽。
甲板太滑，蹒跚的身影也摔倒了，他竭盡全力抓住身邊的一處突起，雙腿連蹬，才讓自己沒有被甩出。等到船只恢複了，他便艱難爬起，喘息了下，又要繼續往前走。
看到自己的“招呼”沒有讓這小黑點翻倒，恐怖的怪物冰冷地看着它，突然，它張開了大嘴，無盡的水流開始湧入它的口中，連帶着船只也要往那邊而去，全部人心中都生出了絕望。
船長在指揮室中大喊：“最大功率！最大功率往另一邊開！不到最後一刻，我們就不能停！”
他一把推開癱軟在座椅上的另一位船員，目露瘋狂，雙手在儀器上接連舞動。
愛麗絲眼中流出冷意。她往前踏出一步，無形的威勢從她的周身散發而出，怪物的動作靜止了一剎，水流也緩慢了下來。
它又長叫了一聲。鮮紅的雙眼落在船只的一側，它看到了愛麗絲，愛麗絲也正直直地注視着它。有約莫半分鐘的時間，風浪都好似在二者之間靜止了下來。
有了這個機會，那個身影終于爬了過來。他絲毫沒有對這恐怖之物的畏懼，他站在了船頭最高的位置，迎着風雨，對着昏暗一片的天空與海洋，對着那無盡戰争武器組成的怪異之物，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喊道——
“蒂尼！！！！！！！！！！”
好似一把利刃劃破了蒼穹，這呼喊聲傳入到了那巨大身影的耳中，它終于轉移開了視線，看到了那道渺小如微粒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它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那個瘋子是為什麽要爬到那裏去，他們不能理解他話語中的感情，就像他們不明白，“蒂尼”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
但怪物卻是沒有再攻擊了。它高高揚起的尾巴止在空中，紅色的光也不再閃動，變得略微朦胧起來。
“我是費恩啊！！！”老人仿佛沒有看到二者之間巨大的差距，他流下了淚，如同是在那次三年後的回歸中，他聽見了奇異鳴叫的聲音，跑到了船頭的地方，看到的，就是那小小的、在蔚藍海面上探出頭的身影。
他摘下了帽子，也是和那次一樣，開心地在空中揮舞，“是我！你離開的朋友，費恩啊！！！”
可他身體早已不如過往，手臂也沒了力氣，帽子只在空中稍微擺了擺，就被冰冷的海風吹走，在暴雨的拍打下，滾落到怪物的身上，而後落入到水中，僅幾個稍息，就完全不見。
“他這是在做什麽？”曾經阻止過他的叫做比奇的水手瞪大眼睛：“他終于是徹底瘋了嗎？”
幸存下來的人也都滿臉震驚地看着他，看着這個被吓到失了智的人，猶如猴子一般，在船頭上跳來跳去。
格蘭特将帽檐拉下，遮住了自己的神情。
愛麗絲的神情頗為沉重，她早先便看到了這老人的異樣，她是何等聰明的一個人，很快就想到了他曾給自己和格蘭特講過的那個故事。她心中也有了猜測，只是沒有證據，所以沒辦法确定下來。
怪物一動不動。在無人可知的黑暗裏，一些殘存的東西開始興起，就好像是被留下的最後一片土地裏，有某種深藏的東西長出了芽，從死去的灰燼中，唱出了新的歌。
它是由暴怒與怒火組成的，它是在海底最深處誕生的，在那個地方，到處都是戰争遺留下的殘骸，與人類驅之不散的怨恨。它看不到光亮，也沒有多少理智。
它原本該是不動的。可是，就在昨晚，一種神秘的聯系讓它從‘域’的中心處來到這裏。它不知道自己是在找些什麽，它見到的只有這艘船，天生的暴虐讓它想要掀翻它、吞噬它、摧毀它——這本就是它誕生出的意義。
可它還是覺着自己是殘缺的。直到它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是從那個不斷在彰顯自己存在的渺小人影上散發出來的，他一刻不停地在呼喊着一種奇異的音調。
“蒂尼——”
“蒂尼——”
它的動作頓住了。它傾下身來，仔細傾聽着。終于，它聽到了——
“我是費恩！”
不知為何，它的心中也回應般響了起來。
“是費恩——”
老人卻像是聽見了這道回應，他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我終于找到你了！”
就像是格蘭特曾經在那一晚所說，“這世上是有奇跡的，思念與心意，是能夠跨越過時光，穿過海洋，來到想要陪伴人身邊的。”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是更久遠的時光，都不能阻止他來到這裏——去見到他的朋友蒂尼；而一切的艱難與險阻，也不能讓蒂尼，不再一次回憶起它從前的朋友，讓它憶起與之相處的時光。
他們再一次遇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