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獄之門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為何想起這些話的，她好似覺得自己應該是在那裏看到對此種景象的描述，但可惜，她并非是那種記憶超群的人，所以她也只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夜晚的風徐徐吹來，撩起他們的衣衫與發絲，天上的雲也被吹散，圓盤般的銀月低低垂落，像是一伸手，就能夠觸及上方的天宮。愛麗絲他們往後望去，見到那座廢棄的研究所靜靜地立在那裏，像是一只匍匐的怪獸，透出蟄伏下的悚然感。
莉迪亞知道自己需要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黑暗裏，她知曉，自己所需要思考的，是即将要到來的未來。可是，之前的異樣感始終消散不去，而這種感覺，在她恍惚間出神後，就更為特異了。
她見到了，有一個少年在走廊上奔跑，他穿着時下流行的貴族服，胸口是蓬起的白色的頸領，他膚色蒼白中透出陰冷，五官卻又如雕塑般立體精致，他微微皺起眉，飛快地跑進一間房中。
“父親！”門被少年大力推開。裏面的中年人正捧着一本書，他不悅地擡眼望來：“你在做什麽，安德魯？你學的禮儀呢？”
莉迪亞感到自己似是落到了這少年身上，她聽他喘了口氣，道：“不是我……是我們的工人，他們挖出了一個大洞！”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中年人不以為意地翻過一頁書頁，他淡淡道：“這本來就是他們要做的事，勘探地下的礦産，如果能找出‘黑油’就更好了，現在這東西在國外可是緊俏貨，比黃金都要來的貴重！”
安德魯松了松領口，他趕忙解釋道：“不是那些東西，就是一個單純的洞口……準确來說，不是我們挖出來的，是它本身就在那裏，只是被我們發掘出來了。”
“這樣的事也不少見。”中年人依舊不在意，他見過事多了去了，這地下的化石他也不是沒有挖到過，只是除開一些特定稀少的，其他的，都不怎麽值錢。“你應該要學會鎮定，”他教育道：“我們商行最後可是要交到你手裏的，一驚一乍的，怎麽對得起我特意為你請來的老師？”
被教育了一頓的少年咬了咬牙，但他還是堅持道：“這一次的不一樣，領隊的哈登說了，這個洞太深了，有一個工人掉了下去，就再也沒有上來。他們聽見了他的慘叫，像是遭遇了什麽格外痛苦的事，人們都很害怕。”
“哦？”聽到挖掘受阻的中年人終于開始正視起來，他眉頭鎖死：“你們就沒有測量過嗎？用我們的工具，最起碼，繩索應該是有的吧？”
“不夠！”安德魯搖了搖頭：“他們試過了，不行！”
“好吧，”中年人嘆了口氣：“就讓我去看看，他們找出了什麽鬼東西。”
莉迪亞感到頭有些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看到這些，她聽見外面老治安官在喊自己的名字，見到自己沒反應後，他像是與誰說了什麽，接着，一只帶着暖意的小手撫摸上了自己的額頭。
緊接着，剛才已經晃動的畫面突然就穩定了下來。
她看到剛才的兩人一起去到了他們在野地裏的開采區，在那裏，有一群的人正圍聚在一個龐大的洞口旁邊，他們有的裸着肮髒的上半身，有的扛着長的石稿，沒有一人是在工作，所有人面上都是一種驚疑中帶着恐懼的神情，不時看向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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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的到來引發了轟動，工人們都紛紛為他讓開道路。他引領着自己的孩子，來到了一個巨大的黑洞面前。洞口黑黝黝的，根本看不清底部的樣子，中年人的鞋尖踢在了一顆小石子上，石子跌落下去，但過了很久，也不曾有落地的聲音傳來，中年人面色不由變得難看起來。
他想了想，又在外面轉上了幾圈，叫來人，詢問這裏的情況。
“這洞是誰挖出來的，”他問：“挖出來之前有什麽情況嗎？”
被他叫來的是一個叫“哈登”的領隊，他有着滿臉的絡腮胡子，聲音粗豪：“負責挖掘這裏的是小蓋德，但他恐怕已經沒辦法回答您的問題了。”
“為什麽？”中年人有些不解。
“因為他就是那個掉下去的倒黴蛋，”哈登語氣中帶着惋惜：“在挖出這個洞後，他想要往裏瞧一瞧，一個沒站穩，就不慎掉落下去了。”
中年人不禁往後退出幾步，避免自己也有所失誤。他掏出一塊手帕，捂住了鼻子，左右望了望道：“你們聞到了什麽味道嗎？”
哈登的臉色難看起來：“我們都聞到了……像是硫磺的氣味。”
這像是引發了騷動，人們面上的恐懼幾乎凝成實質，他們紛紛讨論起來，各自猜測着這個洞口的來歷。
中年人揚起了眉：“看來這應該是一個特殊的岩礦了，你們可以派一個人下去看一看，說不定，我們會有意外的收獲。”
“這，”哈登面上有些為難，他努力争辯道：“這下面是什麽情況，我們都不知道。貿然派人下去，只會是将人置于危險中。這對于我們來說……”
中年人沒有理他，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踏着一雙皮質的靴子，他走到衆人的中間，忽然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最大面額的鈔票，高聲喊道：“一萬美金，誰能把下面的情況探明，這份獎金就是誰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這絕非謊言！”
金錢的力量讓原本恐懼的人動容起來，不多時，就有幾個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中年人讓哈登從裏面挑選出攀登最熟練的，那是一個瘦猴般的老人，他目光混沌，隐約中透出黃綠的色澤，嘿嘿一笑，神情貪婪中帶着讨好。
中年人轉向哈登，讓他給這老猴子綁上一圈又一圈的麻繩，而後，在帶了幾件簡單的裝備後，人們開始将麻繩往洞下放。
安德魯有些不适地看着這一切。他并不認同自己父親的做法，雖然用金錢來買命是這個時代常有的事，但他每一次瞧見，都會覺着不舒服。
人們呼喊着老猴子的名字，老猴子也一次一次地回應着他們的喊聲。
“這裏還有光，岩石都是花崗石，嘿嘿，價值不大，但數量之多，會長您也算是發了一小筆了！”
“這裏已經有些看不清了！岩石好像……好像是紅色的！摸上去有些發熱……下面還是黑色的，看不到底，我覺着……到這裏就可以了……”
“會長？”哈登忍不住道。
“繼續。”中年人面色不變，平淡道。
哈登張了張口，還是沒有下令将繩子收回。
又是半個多鐘頭，繩子不夠，就有人去外面繼續拿繩子過來，将它與之前的打成死結。沒有人說話，但他們的目光中像是已經明了什麽。
“什麽都看不到……好熱……這裏是哪裏……是地獄嗎？”終于，老猴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不！”他突然驚呼：“那是什麽？！”
安德魯倏然直起身來，就在剛才一剎，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什麽盯上了，洞口之下，仿佛有一道目光刺穿了黑暗，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渾身發寒，只覺着像是有閘刀架在他的頭上。
“會長！”哈登也感到了這種恐怖的注視，他連連往後退，一張胡子臉上滿是驚駭，他瞪着眼睛，額上落下冷汗。
中年人的臉色也很難看，他神情幾度變易，最後還是揮揮手，讓人把那老猴子拉上來。哈登松了口氣，主動上前幫忙。
繩子放下去速度很慢，但拉上來卻很輕易，十多分鐘後，繩索的另一頭就落到了人們的眼中——上面空無一人，只有被燒焦的斷痕。
“轟！”人們一下子就炸開了，說什麽的都有，有人甚至高喊出聲：“這就是地獄之門！我們亵渎了神靈！将地獄的大門打開了！”
“怎麽辦？怎麽辦？”軟弱者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我們打開了禁忌的門扉，接下來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麽？地獄的判罰嗎？是不是我們所有人都被詛咒了？”
之前的秩序再也維持不住，作為領頭的哈登也沒有辦法。安德魯不由看向自己的父親，他見到那位始終保持鎮定的中年人此刻也好似遭遇到了難題，他死死地盯着那黑色的洞口，就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理解的東西。
“父親……”他忍不住求助道。
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中年人道：“安德魯，你應該學會一點，恐懼與利益才是驅使人的最好辦法。”
是的，我已經知道了。安德魯在心裏說，您只用了一張鈔票，就讓一個人再也沒辦法從下面回來。
中年人面對這騷動毫不畏懼，他往前踏出一步，手中掏出一把黑色的火槍。在對着天空開了一槍後，人們終于驚愕地安靜了下來。他吹去槍口冒出的煙氣，掃視了一眼道：“慌什麽！”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洞口，”他淡然道：“最多就是下面藏有什麽危險的動物！地獄不過是無稽之談，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他為什麽不來拯救受苦的人？魔鬼就更是沒有懲罰過作惡者。祂們與你們又有什麽相幹？”
“你們應該考慮的是，”他在人們面前走來走去，侃侃而談：“如果沒有這一份工作，你和你的家人們，下一餐又該吃些什麽。地獄不會要你們的命，饑餓才是。”
“現在，所有人，都回頭去繼續工作！”他一揮手，如此命令道。人們面面相觑，慢慢地，也沒人說什麽“地獄之門”了，他們扛起手中的石鎬，向着另一邊的礦區走了過去。
“父親……”安德魯的神情格外複雜起來。他敬佩自己父親，不論在什麽時候都能保持自己的鎮定，他還擁有着一種特別的人格上的魅力，能讓所有人聽從他的話，按他的指令行事；但他也憎惡他的冷血與無情，因為他仿佛是将人們的性命看做了天平上的砝碼，另外的一端，則被他擺上了金錢與暴力。
莉迪亞猛然驚醒過來，她仿佛還能感覺到自己胸腔中流淌着的那位少年對自己父親的敬慕與擔憂，還有見到那個黑色洞口的驚怖與驚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看到這些，她求助般握住了身側人的手，猶豫了下，還是将自己見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地說了出去，然後，用忐忑而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盡管見面還沒有多久，但莉迪亞已經對那個小女孩生出了依賴，縱使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