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雛鳳清聲(十三)
清悠忽的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
身下鋪着松軟的稻草,睡的倒還舒服。只是不知為什麽,老覺得有一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雖然累得睜不開眼來,可整個身體都被一種辛酸悲苦的感覺籠罩着,弄得清悠心裏澀澀的,老想流淚。
“這什麽破山神廟,還真有些邪門兒——”清悠喃喃着揪揪亂蓬蓬的頭發,一擡頭,正對上白衣人來不及躲開的怔忡眼神兒。
那雙本是波瀾不驚宛若古井般的眸子,此刻卻流轉着那麽濃郁而又無法言表的凄涼與憂傷,還有突然被人看穿心底的一絲狼狽與慌張。
清悠下意識的搖搖頭,自己一定是睡魔怔了,那個木頭人,怎麽可能會有這麽深刻的情緒?再揉揉眼去看時,那白衣人已經取下挂在身上須臾不離身邊的牛皮酒囊,一揚脖,一大口酒就灌了進去,山神廟裏頓時洋溢着一股濃郁的酒香。
清悠咽了口唾沫,肚子裏頓時咕嚕一聲,這才想起,拜眼前這位所賜,從昨晚到現在,自己都還粒米未進!
狠狠的瞪了一眼白衣人,伸手晃了晃張開四蹄,以環抱的姿勢護衛着自己的小麟:“小麟,快起來,咱們找些東西吃好不好?”
又偷眼瞧了一下仍舊大口喝着酒的白衣人,小心的把一旁仍舊昏迷不醒的殷蘅往外邊挪了挪——還好,可憐的殷蘅沒有再次被丢出去!
白衣人捏着酒囊的手停了停,眼睛再次不自覺的游移了過來,眼睛裏的陰郁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茫然與迷惑。
已經多少年了?自己總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更不能容忍任何人——即便是那個和自己有着最親密血緣的人——靠近自己。可面前這個女孩子,卻不知有什麽樣的魔力,竟能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自己內心的死寂!
最不可思議的是,數千年來,不論身在何處,從來沒有過片刻安眠的自己,昨夜裏竟睡的如此安穩,那糾纏了自己那麽久、深深的刻在靈魂深處的噩夢,破天荒的遠離了自己!
而且剛睜開眼時,看到那張蜷縮在稻草上的恬美睡顏,恍惚間差點兒錯覺,那就是羽兒!
“小麟真能幹!”清悠脆脆的笑聲傳來,卻是小麟不過片刻功夫,已經銜了只五彩的山雞回來,正搖頭晃腦的向清悠表功!
清悠樂不可支的拍了拍小麟的腦袋,一人一馬頓時抱着笑成一團。
看着那一人一馬親密無間的畫面,白衣人不自覺皺了皺眉,忽覺身上一涼,低頭看去,才發現手裏的酒囊已經不知什麽時候被自己捏碎了,淋淋瀝瀝的澆濕了自己胸前大片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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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肥美的山雞,一定很夠味兒!”清悠已經就地燃起一把火來,麻利的把山雞拔毛洗淨,決定炖個野雞湯,肯定大補!只是上哪兒找個鍋呢?眼
睛滴溜溜轉了下,揚頭沖白衣人道:
“喂,你不是要教我煉藥嗎?可不可以先把藥罐兒借我用——哈哈——好癢!小麟,別再鬧了,我投降好不好?”
卻是話還沒說完,小麟忽然揚起馬尾在清悠白皙的脖子上輕輕蹭了蹭,清悠一下笑倒在地。
白衣人的臉色立時變得難看,輕輕哼了哼,一勾手從懷裏取出一個青色的陶罐兒往地上重重一放,發出“當”的一聲鈍響。
正和清悠嬉戲的小麟忽然愣了愣,似是有些不适的晃晃馬頭,小心的往後退了幾步。
“這才乖嘛!”清悠并沒有察覺到什麽,滿意的拍了拍小麟的腦袋,上前拾起陶罐兒,一本正經的沖白衣人道,“我可不白借你的,待會兒請你喝雞湯啊!”
說完,就抱起陶罐兒,拾起地上的野雞,蹬蹬蹬跑到幾十米外的一處山溪旁,先是麻利的把山雞拔毛洗淨,又掏出随身帶的利刃把山雞切成塊兒放在陶罐裏,畢竟尚是春季,融了寒雪的溪水仍是冰涼,泡在溪水裏的手一會兒就凍得紅通通的,清悠卻是并不在意——
老爸老媽猝然離世後,悲痛欲絕的清悠曾不顧家中大佬的反對,自我放逐了長達一年之久,後來還是在一位鄉村老妪的開解下,才從痛苦中走了出來,而這做雞子的手法,便是從老奶奶那兒學得的。
白衣人呆呆的看了半晌,眼睛裏的火苗慢慢熄滅,很是疲憊的閉上眼睛——
果然是葉家一個不受寵的癡子罷了!原來,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這孩子,雖然和羽兒有些像,但終究不是啊!
自己的羽兒,自然是能幹的很,便是自己最讓世人欽敬的煉藥術,都是羽兒一點一點的手把手教給自己的呢!只是羽兒在處理生活食材上卻是一竅不通——
記得那時,自己每次捉了山雞來,羽兒一定會高興的不得了,一邊搖着自己的胳膊,一邊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小和,你看這山雞多肥,一定很好吃,你等着,我給你做最好吃的松滋雞!”
可是每次,總是弄得那只雞和她的小臉一樣黑乎乎的,再瞧不出原來的半分模樣!
當然,那麽好那麽好的羽兒,便是怎麽樣捧着,也仍是覺得不夠,又怎麽舍得讓她做這等粗苯的活計?
而且,做的好不好又有什麽關系呢?最重要的是,那是羽兒的一片心意啊!除了母親,也就在只有羽兒會什麽都不在乎只是全心全意的對自己……
那樣黑乎乎的松滋雞啊,是這上千年來自己在夢中才能嘗到的美味!
若是可能的話,自己原用世間一切來換回那燒的烏黑的松滋雞!
那曾經無比渴望無比誘人的一切,現在看來,卻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一陣香噴噴的味兒道随着風兒慢慢飄來,卻是架在火上的野
雞湯已經咕嘟嘟的不停冒泡。小麟早已經一躍而起,圍着火堆不停的轉圈,一副饞的不得了的樣子。
“好好好,少不了你的,知道你最愛吃雞屁股,放心吧,我才不會和你搶呢!”清悠好心情的哄着小麟。
白衣人眼皮動了動——馬兒愛吃雞屁股?這葉清悠,果然尚有些癡氣。
“好了——”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歡呼傳來,卻是那雞湯已經熬成了濃稠的奶白色,再加上上面飄着的幾莖青翠的香菜,看着就讓人饞涎欲滴。
等雞湯涼了些,清悠折了幾枚碩大的樹葉,纖指連點,幾個翠綠精美的葉碗很快就做好了。
聞着香噴噴的雞湯,清悠滿足的吸了口氣,小麟更是早就等不及了,舌頭都伸了老長出來。
回頭看白衣人依然躺在那裏毫無反應,清悠猶豫了下,還是端起一碗,送到白衣人跟前:“喂,這是你的,那個藥罐兒待會兒我刷幹淨了再還你!”
白衣人依舊閉着眼,絲毫沒有要搭理清悠的意思。
早料到會是這麽個結果,清悠并不在意,把碗往地上一放,吹着歡快的口哨就回去了——愛喝不喝!自己能填飽肚子才最重要!
“小麟,可以開動了!”遠遠的,清悠擡起手和小麟揚起的前蹄重重的一擊,一人一馬便旁若無人的埋頭大吃起來。
看到“哧溜”一聲被小麟卷進喉嚨裏的雞屁股,白衣人呆滞的面具終于徹底碎裂!再看到清悠吃的汁水淋漓怡然自得的樣子,嘴角更是不自覺微微勾起,突然覺得擺在眼前的那碗烹調的再粗陋不過的雞湯,一下子變得誘人無比。
待清悠來還藥罐時,才吃驚的發現,本以為會被潑掉的雞湯已被白衣人喝的涓滴不剩!
正呆愣間,一只青色的物事忽然直直的飛來,清悠下意識的伸手接住。
“開始煉藥了。”白衣人木然道,臉頰上卻不自覺的滑過一絲紅暈。
這木頭人也會臉紅?清悠再一次呆掉。半晌,才讷讷的舉起手裏的那只藥罐兒:
“那這只——”話音未落,卻聽“啪嗒”一聲脆響,再低頭看去,那青色的瓦罐兒早碎了一地。
這家夥,八成是惱羞成怒了!自己還是不要觸黴頭的好!不過,這家夥臉紅的樣子,可比木頭人的樣子好玩多了!清悠伸了伸舌頭,忙乖乖的抱好另一只藥罐兒,做出一副洗耳聆聽的樣子。
“去溪水旁,采摘這些藥物來。”白衣人手中突然出現張宣紙,上面畫着五六種或綠或黃或紫顏色深淺不一的植物來。
知道這是要教自己識別藥物,清悠認真看了片刻,心裏不由狐疑,自己方才來過這小溪,明明兩岸都是光禿禿的,哪有這些物事!莫不是這死性不改的家夥,為了報複自己方才小小的不敬,特意來消遣自己?
待來
到溪邊,卻是不由大吃一驚——山溪的上游正有些黃黃綠綠的東西漂了過來,正是白衣人宣紙上畫的東西!
這家夥,還真是神了!
眼看那些藥物已經離自己不過數十米遠,清悠忙聚精會神,準備打撈,待那些藥物越來越近,清悠心裏的驚異更甚!
離近了才發現,這些植物竟是棵棵晶瑩剔透,仿佛美玉雕琢而成而且每一棵都沒有根,卻是都在水裏站的筆直。
第一棵紅色的植物已經漂到眼前,清悠忙伸手去撿,哪知手剛觸到,那植物忽然發出咔嚓一聲脆響,竟是瞬間化成了水汽——
這東西,卻是不能用手去抓!
清悠吓了一跳,眼看那大簇的藥物就要從自己面前漂走,忙下意識的伸出陶罐就去舀,哪知誤打誤撞之下,竟是一舀一個準,那些藥物盡皆進了陶罐兒,再沒有碎掉一棵。
跟在後面的白衣人眼裏閃過一縷激賞!這小妮子,端的好運氣!這第一批飄下的綠衫紫雲草乃是紫雲草中最上等的,每一株可以說都價值萬金。
原以為這傻乎乎的丫頭看到這麽精美的東西定會亂抓一氣,等最後清醒過來,能撈到一株兩株也就不錯了。哪知這丫頭倒機靈,竟是幾乎被她囊括一空!
“看好了——”白衣人也不贅言,伸手又從懷裏摸出一個藥罐兒,把清悠藥罐裏的藥物倒了半數出來,“記好了,我只說一遍!”
“靜守中元,化氣為炎!”口中說着,中指處忽然躍起一簇紅色的火苗!
這人是在玩魔術嗎?指頭上竟然會起火!清悠一下張大了嘴巴,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斷喝:
“以爾清心,煉彼靈丹——煉藥術第一境,清心丹!”
清悠心神一震,順手接過藥罐兒,腦子裏好像有一道白光閃過,只覺的靈臺正中,一股熱熱的氣流忽然狠狠的撞擊了一下,手指起處,一簇同樣跳躍着的火苗也立時出現在指尖!
這一下驚得兩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的人換成白衣人了!這丫頭是真傻還是假傻?想當年,有羽兒手把手的教授,虧自己還號稱大陸第一天才,也是苦練了半個月之久才成功!這丫頭怎麽一次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