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嫂嫂當自強
白馬寺後山的一處小亭子裏,文修坐在輪椅上,手指摩挲着白玉指環,說不清手指和指環哪個更白些。
一雙圓溜的黑眼睛漫不經心地看着遠處的環山。
白玉指環瑩白透徹,觸手生溫,裏面卻附着一枚系統。
文修是新晉的輪回司實習生,由于同行陷害,被調去名聲極差、工作完成度年年倒數第一的渡惡道去渡化惡鬼。
這次的輪回地點在大業王朝,是一個風流才子疏狂不羁,名士之流才華橫溢的時代。
不禁讓人心生向往。
但是一來到這個地方,文修就被困在白馬寺裏。
當地人文全靠腦補,名士才子全靠想象。
他長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墨黑色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層霧一樣,憂郁且黯然。
剛出廠半年多的小系統許是覺得他做作,不滿地撇撇嘴。
“咱們什麽時候去找目标人物啊。”
——整天杵在這算怎麽回事兒。
當然這話它不敢說,只敢在心裏嘀咕,這個名叫文修的員工也不知道是個什麽人物,想禁言系統就禁言系統,它的雷電懲罰裝置都幹不過他。
不敢惹,不敢惹。
文修抿了抿嘴唇,對着環山,加深了眉間的痕跡。
小系統不懂事,打擾他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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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身體的主人——魏文修,從小體弱多病,因此常年在寺廟修養,哪裏是随随便便可以離開的。
要等時機才行。
這次的任務目标是這具身體的長嫂,永安侯府世子夫人,有一個寵妾滅妻的丈夫——一個在高門大院裏飽受委屈的女人。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女人在古時候并不少見,如果沒有意外,她會和所有的後宅女人一樣,空耗一生。
死後頂多遺憾有這麽坎坷的一世。
可是最後卻變成地府的一只有着滔天怨氣,千百年都無法消去的惡鬼。
實在是她的渣男丈夫…禽獸不如。
這惡鬼原來是禮部尚書的嫡長女杜蓉萱,本來有這樣的身份背景至少可以嫁個好人家。
但是适逢選秀之年,杜家又不想在這個表面選秀背地卻是各皇子招攬勢力的假把式裏站隊。
杜尚書就一個不小心“做錯了”事情,被貶為杜侍郎,家裏的女兒也趕緊找人相看。
就這樣杜蓉萱一家盯上了永安侯府,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世家。
永安侯世子魏文成在外風評不差,脾性溫和,為人儒雅,有當代才子之風。
杜家在一開始很是滿意。
按理說這本該相濡以沫的一對夫妻,卻沒有朝着幸福美滿的方向走。
全是因為魏文成在外秘密養的外室——林婉柔。
魏文成對林婉柔是真心真意的,恨不能寵上天的那種。
因為愧疚不能明媒正娶林婉柔,魏文成對這個外室是言聽計從。
連杜蓉萱懷胎五個月大的孩子也能下手。
彼時的輪回鏡裏的情形是這樣的:
“夾帶一身風雪的魏文成緩步走進梧桐院,眼裏晦澀不明,以往若有似無的笑意也變得分外詭異。
他輕輕推開主屋的門,随手将沾滿雪粒的披風取下,置于架子上,細心的在炭爐前烤烤火,褪去一身寒涼才走向內室。
杜蓉萱正倚在床頭看書,旁邊是繡了一半的小衣服。她一邊撫着顯懷的肚子,一邊安閑的看書,燈火下的臉靜谧而安寧。
魏文成眨眨眼,走到她身前,修長的身體将燈光擋住形成一片陰影,看不出魏文成臉上的表情,卻能聽到他說:‘這麽看書仔細傷神。’
本該不滿有人擋着她看書的杜蓉萱,一聽到這聲音,臉上立刻露出由衷的喜悅。
魏文成順勢把她手裏的書抽出來,眼神放在她凸起的肚子上,露出一個笑:‘五月了吧。’
杜蓉萱看着肚子,柔了柔眉眼,‘是啊,咱們的孩子再有幾個月就出世了。’”
看到這裏,一串數據的系統還飄在輪回鏡前,用雜七雜八的數據碼出一個咧開的姨母笑,直呼般配!
男的清正,女的秀麗。
這對cp它磕得很上頭!
文修心知沒有那麽簡單,在心裏嗤笑。
果不其然,這晚之後魏文成每天都給她送安胎藥。
雖然不好喝,雖然每次都想吐,但是在魏文成的懷裏,杜蓉萱還是喝下去了。
這藥的藥效很快就凸顯出來了,也可能是魏文成不想再在杜蓉萱面前做戲了。
一天傍晚,杜蓉萱小産了,孩子下來的時候是一團快要成型的肉,很奇怪的是肉團還有心跳!
杜蓉萱痛失孩子後,悲痛欲絕,差點想不開,身體也因此差到極點,從此開始了卧病在床的日子。
而魏文成也就在她小産的當天晚上去了一趟就再也沒有出現。
在離開梧桐院前還悄悄派人換了這邊的奴仆,命人悄悄看住這院子,看起來是要讓這院子與世隔絕。
杜蓉萱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抑郁了一整年。
一邊是孩子沒了,一邊魏文成還不知道為什麽對她不聞不問,心裏更加絕望。
她身邊的丫鬟雖然察覺出一點,但是也實在是分身乏術。
就這樣一年以後,杜家在有心人的算計下,全族成為階下囚,魏文成也在這時把林婉柔帶回了侯府。
林婉柔回來的時候,不是一個人,而是帶着魏文成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龍鳳胎。
一回來就引起了侯府老太太的注意,常年禮佛關在檀香院的老太太看在這兩個孩子的份上同意魏文成納林婉柔為妾。
事後還讓兒子好好安撫杜蓉萱。
但她不知道的是杜蓉萱已經病痛纏身很久,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處理完這件事,老太太就又去閉關誦經了。
而壓垮杜蓉萱最後一根稻草的是林婉柔的出現。
林婉柔對杜蓉萱一直有着深切的恨意,那天特地歪纏着魏文成陪她去梧桐院。
看着形容憔悴的杜蓉萱,林婉柔趴在魏文成的懷裏洋洋得意。
又慫恿魏文成将她身邊的所有丫鬟打發掉,然後一個人對杜蓉萱吐露出心裏最大的惡意。
将魏文成殺了杜蓉萱的孩子拿來給她進補的事情全盤托出,其中還有杜家被流放的事情。
杜蓉萱先是不可置信,再是仔細回憶那段時間魏文成天天送來的安胎藥,還有他突然冷落她…
即使心裏像針紮一樣疼,杜蓉萱還是不願意相信,直到林婉柔将一個盒子扔到她面前。
哐當一聲,蓋子掀開一點,露出些許紫色,随之而來的是一股臭氣,林婉柔捂着鼻子:“你大可以看看你的孩子是不是在裏面,這團東西太過惡心,我才不會碰,不過是不想你生下成哥的孩子罷了。”
所以她謊稱自己不孕,又讓江湖術士蒙騙魏文成,說自己需要五個月大的孩子來提高胎運。
“我和他才是一對。”略帶驕矜的話傳到門外的魏文成耳朵裏,他只能無奈一笑,眼裏帶着些寵溺。
雖然對不住杜蓉萱,但是他心有偏愛,那就只能對不起她。
林婉柔說完這些也不想在這待着,一眼都沒再看杜蓉萱,和魏文成離開了。
反正梧桐院早就被人看管起來,想她杜蓉萱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屋裏,杜蓉萱久久不能消化她的話,那些刺骨鑽心的話,折磨得她好痛苦,一邊是孩子,一邊又是杜家…
噩耗來得太突然了。
越想越混沌,眼前一黑,她生生嘔出一口血,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
最終,死不瞑目。
輪回鏡停在杜蓉萱睜着一雙眼死死看着門外的畫面。
縮在角落裏,系統哭得一抽一抽的,嘴裏:“#&###&&”
估計不是什麽好話。
啧,文修面無表情。
世人皆苦,哪有一世悲涼就成百世惡鬼的。
怕不是心裏還有執念,他猜測。
魏文修之所以在白馬寺生活,全因從小體弱多病,幼時又被大師批命說他命輕容易夭折,唯有常年得沐佛光才能活過十八歲。
信佛的老太太魏柳氏這才将他寄養在白馬寺。
八歲上白馬寺,如今已然十六歲。
雖是被養在外面多年,但他的母親魏柳氏常年惦記着。
這半年多的日子,文修一直給這個身體調養,總算得到主持一句身體大有好轉的話。
眼看春節快要到了,他也該動身了。
而這就是見任務目标的時機了。
在這之前,系統成天擔心文修下不了白馬寺,遇不到杜蓉萱,渡不了她。
等文修提醒後,又擔心文修和侯府的第一次接觸。
它有些擔心這屆員工的工作水平,它只是第一次出廠的小系統,也沒什麽工作經驗,只知道任務完成度全靠員工演技。
只希望到時候文修能影帝附身。
一會功夫的時間,刮起陣陣涼風,頭頂的陰雲也聚攏起來,看起來是要下雨。
文修推着輪椅到一旁的柱子,柱子上挂着一串鈴铛,是專門供文修搖鈴喊人用的,在白馬寺的其他地方也能看見。主要還是因為這具身體太弱,離不了人。
随着清脆的鈴铛聲響起,遠處的書言、書行趕緊跑來,一人推輪椅,一人彎腰詢問文修:“公子可要回房,這天似乎要下雨了。”
“去主持處。”
書言、書行應是。
主持還在清心院誦經,文修此去是要向他交代一下自己幾天後要離開的事情,并且向主持讨要一卷經書。
魏文修是個學霸型人才,從小就喜歡讀書,來到白馬寺後還點亮了讀經書的興趣,常常能做到手不釋卷。
主持一聽見車轱辘聲就知道魏文修來了。
他輕撚手上的佛珠,等着人到自己跟前。
魏文修從輪椅上站起來,緩步走進禪房,正坐在主持對面。
“恒遠叨唠了。”魏文修字恒遠,是他早死的爹提前給他取的。
主持是個四十來歲的和尚,臉上微微含笑,熟稔道:“恒遠可是要歸家?”
“嗯!”魏文修圓圓的黑眼睛溢出喜悅,面上雖然還是一副板正嚴肅的神情,但是再怎麽掩飾也還是透露出自己的欣喜。
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又是在一個簡單的環境裏長大,自然不懂得怎麽掩飾情緒。
主持了然。
又聽他,“可否借閱一下《般若心經》?”
主持自然無有不可,命人去拿,又問道:“何時歸來?”
“不知道,想多陪陪母親。”文修拿起桌上的茶壺替對方和自己倒茶水。
“也好,魏夫人想必就盼着這一天。”
他深知魏柳氏對這個兒子的在意,每年給魏文修的東西都是一車一車的。
主持:“只是自己的身子也要時刻注意些,這幾年雖有好轉,但是體弱卻是胎裏帶來的,要小心将養着。”
“是。”
又坐了小一會,這雙腿就有些受不住了,因為不能久坐,文修起身告辭。
四天後,三輛二駕馬車緩緩而來,四柱以銅為飾,雕以奇珍異獸,整輛馬車端的是古樸大氣,魏柳氏和杜蓉萱正坐在第一輛車內。
魏柳氏手裏撚着一串佛珠,自從兒子來了白馬寺,她也習慣手持佛珠了,看起來慈眉善目又脾性溫和的樣子,但是此時看起來卻有些急了,時不時要看看被風掀起簾子的車窗。
杜蓉萱輕聲開口安撫老人家:“娘,還有半個時辰就能見到二弟了,您喝喝茶再念念經,很快就過去了。”
魏柳氏洩了氣,媳婦說的有理,也只能這樣了。
一路無話,伴着馬蹄嘚嘚聲向白馬寺而去。
等馬車到達山腳,魏柳氏和杜蓉萱又要步行上山。
到了山頂朱牆青瓦的白馬寺就出現在衆人眼裏,等她捐了香油錢又馬不停蹄地去兒子所在的院子。
文修身穿淺藍色的寬袖褶服,外罩一件鵝氅披風端端正正的坐在輪椅上,還未出門就聽到一連串的腳步聲朝着他來。
魏柳氏來接他了。
等魏柳氏來了對上文修的視線,眼裏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娘的恒遠…”
她抱住小兒子,聽他喊:“娘,恒遠在。”他輕拍老人的背,安撫她。
被母親抱住後,文修不經意擡頭又對上杜蓉萱。
落後一步的杜蓉萱是這個身體的大嫂,長相清麗溫婉,雖然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卻勝在氣質不俗,一雙眼睛清淩淩的,幹淨透徹。
文修眨巴眨巴眼睛,問母親:“娘,這是…嫂嫂?”侯府與魏文修書信往來時有提到這個進門不久的兒媳。
魏柳氏反應過來趕緊向他介紹:“瞧我,都忘了,恒遠,這是你大嫂,你大哥去年娶的杜侍郎的女兒,你還沒見過她呢。”
文修端正坐姿,擡起手一絲不茍地向杜蓉萱行禮,介于青年和少年的音色有些清透又有些磁性,紅豔豔的唇一開一合:“恒遠見過嫂嫂。”
杜蓉萱頓了一下,又溫和一笑才開口,“二弟。”
方才那句問候又酥又輕,實在是撓人心窩子,叫得她差點一驚,好在及時穩住,要不然說不定要丢人丢到小叔子面前。
旁人不知道,杜蓉萱自己卻是清楚,她對說話好聽的人一向是喜愛非常。而二弟聲音好聽,又兼身體虛弱說話總是有些氣不足,這樣合起來的聲音她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旁人沒有注意到。
杜蓉萱轉着手腕上的玉镯,有些心不在焉,一邊又要聽婆婆對二弟噓寒問暖。
魏柳氏這次來不出意外的又給文修的院子添置了許多東西。
作者有話說:
女主名字竟然成了違 jin 詞,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