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樓骁的權勢具體有多大桓翕不知道, 但從這被牢牢把控的邺城來看多少可窺得一二。邺城對樓骁來說重要,外人看來或許會覺得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此地地險要而易守難攻, 況蠻夷常有, 民風彪悍,多年時有麻煩。往上數數十載, 朝廷也從來沒真正把邺城控制在手中過,及至當朝,今上更是不喜這地方,誰人看不出來他恨不提及, 随手指個人來派遣下來管治, 偶爾心血來潮問上一句得知太平相安無事後就放下心來繼續如此。
而桓翕自從被捉來,強行被跟在樓大人身邊,那位大人不知為何在一些事情上并沒避諱她, 所以她隐隐綽綽的就能覺察到什麽。
邺城背後的複地,穿過那片叢林後的地方,無人安居到達的地方, 裏頭卻有着一坐主城別院, 一個地下宮殿,更奇怪的是,那位從沒見過面的大皇子還死在其中。
之前不只是有意無意, 樓骁自己也說過一句話。
他提到了曾經的西南王府,說那裏是西南境地。
樓骁與西南王府有什麽關系呢?昔年西南王滿門被滅。時間最是能掩蓋埋藏一切美好與邪惡的最佳幕布, 區區數十載, 除了邺城一些老人, 還有多少人記得當年的發生了那麽一件慘絕人寰的事。
“難道…難道樓骁是是西南王的後人?”桓翕大着腦洞猜測。
但随即她又搖搖頭,自己都不相信了,自言道:“當時的皇帝手段萬分狠厲,生殺予奪不過一瞬間,王府滿門說滅就滅,又怎麽會這麽大意留下一個禍根等着人長大之後有可能來的複仇和反撲?”
就算真的被逃漏幾個,但以逆賊的身份又怎麽可能當上了邺城的大都護,皇帝朝廷再不濟,選上來的為官之人總該調查一番吧。
桓翕甩掉腦中這個荒唐的念頭,心說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樓骁就算不是當年“反賊”的後人,怕是也沒有那麽清白,只看上面命他調查的大皇子一案,他輕松就能敷衍上去一個滿是槽點漏洞的結果。
把刺殺他的刺客送上去,那群刺客背後的人怕不是得氣出高血壓。
因着桓翕又不是本朝的土生百姓,對帝王不存在忠誠對國家更沒切身的愛國情懷,所以就不太在乎上位者是誰。反而是時局動蕩才是最讓她操心的,誰會想打仗,戰争時期,普通人一個不小心就要送掉小命,況且她現在還拖家帶口的上有老下有小。
想想就頭疼。
只盼着坤州府在那位秦大人的管治下能太平,桓家窩在泰安縣能保得個平安。
樓骁那麽嚣張的行事做法果然朝廷也沒什麽反應,就這麽悄不聲息平複了下來。
樓骁看過送過來的折子,十分不在意地随手扔在了一邊,連個表情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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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桓翕之前期盼的樓骁能放她會泰安縣的事也要實現了。
聽着侍女的傳話,桓翕又驚又喜,臉上的笑容掩都掩不過。
“明日就走?當真!”
侍女福了福身,答:“自是真的,大人親口所言,夫人這會兒便可收拾行李了。”
“好好好,你去忙,我沒甚東西,自己來就行了。”桓翕笑着揮揮手,打發了侍女,開開心心整裝。
翌日,卯時。邺城都護府燈火通明,數輛馬車馬匹停在正門大巷,清晨露水未散,寒氣重,已是冬月的嚴寒,今日北風刮得厲害,下人們穿着厚厚的襖子,一個接一個往馬車上搬東西,細細密密,吃的穿的用的,一箱一箱,各式各類。
不一會兒,桓翕裹着大氅出來了,下得臺階,見樓骁也未穿什麽厚衣服,還是那挺括的一身玄衣束着腰帶,配着鋒刀,猿背蜂腰,愈發顯得身形挺括修長,氣勢懾人。
“啧,冷不死你。”桓翕暗呸了一聲,在侍女的帶領下正準備爬上一輛馬車。
原本正在一邊跟下屬吩咐什麽事的樓骁忽地轉過身來,若有似無打量桓翕一眼,淡淡開口:“眼下不過十一月天,更不曾下過雪,這時節就穿大氅,到了臘月裏頭卻如何,且有你受的。”
桓翕:“……”
她木着臉,心裏無聲罵了句髒話,然後飛快踩着腳凳爬上了車,一把甩上門簾,頗有些惱怒的意味。
能不惱怒嗎。
桓翕一下下揪着手帕。
心裏瘋狂吐槽,就你話多,就你了不起,就你厲害冬天穿個單衣出門!她自己難道不知道嗎,她難道不愛漂亮嗎,不是身體不好誰願意裹得像個熊啊!
艹啊!這一想就又想到自己才十八已經失去了年輕氣盛火力十足的身體,生氣!
平心靜氣了好一會兒,桓翕才把被樓骁激出來的怨氣吐完。
又過了半日,馬車才慢慢動了起來,長長的車列隊漸次往前行走,馬蹄噠噠噠地項,往城門方向駛去。
這會兒集市倒是正熱鬧,市井最是有生活氣息,謀生活的小販支個攤位到處都是,熱乎乎的包子米糕面條熱粥随處可見,付上幾個銅板就能好生吃一頓,一頓熱的早食下肚渾身都暖和起來。
桓翕将一邊厚簾子打起來半拉,一直瞧着外頭,不遠處小攤子剛出籠的包子呼呼的大片冒着大片白氣,隐隐傳來香味兒聞得人都餓了。早上起得早也沒吃什麽,桓翕敲了敲車栓,外間的丫鬟連忙撈起簾子跪坐進來,桓翕就湊過去耳語了幾句。
馬車停了一小會兒,很快又再次出發,丫鬟将買來的早點送進來,足足有好幾樣兒。
桓翕滿足,慢慢挑着吃,很快馬車就除了城。
天雖然冷,但桓翕還是喜歡開着一個簾子還能看看外面風景。
“咦?不對啊。”她皺皺眉,把手裏點心放下推到一邊,靠近窗戶看外面。
半晌,揚聲叫了丫鬟,直接開口問:“你們樓大人呢,在哪輛馬車上。”
“回夫人,大人在前頭騎馬呢。”
桓翕略沉吟,道:“你幫我請他過來下,就說我有事要說。”
丫鬟去了。
很快,桓翕聽到一陣馬蹄聲接近,随後,車簾一揭,一個身影就鑽了進來。
男人高大的身軀存在感十足,立刻讓馬車內顯得擁擠了起來。
“何事?”他開口。
樓骁身上帶來一身寒氣,桓翕自然反應伸手遞了個鎏金小爐子過去給他暖手,誰知對方沒接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桓翕梗了一下,旋即收回手當做無事發生。
心思放回正事兒上,疑惑問:“大人,是不是走錯路了,我方才發現好像沒有轉東走,好像上的是北道?”
樓骁眉頭一挑,似乎覺得有趣,便反問:“你不知道?”
桓翕茫然:“知道什麽。”
樓骁敲敲手指,半拉眼皮,濃密粗黑的眼睫底下印出一片陰影,鼻梁筆直高挺,側面颌骨線條利落,從桓翕這個角度看英俊冷淡,十分好看。
雄性荷爾蒙充斥着整個空間,純男性低沉的嗓音響起:“誰給你說要走東邊,我們要走的一直是北道。”
“不對啊!不是說送我回坤州泰安回桓家,往北道走方向就不對了?”桓翕忙解釋。
托之前研究地圖地形的福,桓翕對各個州府在什麽位置還是了解的,她方向感也不錯,故而很快能發現路線不對。
樓骁似乎欣賞夠了她的詫異焦急,随後才慢悠悠說:“答應送你回去,卻沒說一定順路,好了,這次走北道,我要處理些事情,到時候再轉道就是了。”
桓翕一臉不可置信,分析,“走北道再回泰安縣,之後就要經過柳州,涼州,江州,再是越州……這要走多久?”
“明明走東路只用月餘功夫就能回去!”桓翕崩潰,“為什麽不直接給我一輛馬車,我直接走東路就是了,不必跟着大人的!”
“放你一個人走?桓翕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身份還不清不楚。”
桓翕一滞,現在就是非常後悔當時心理防線不行素質不行,讓樓骁詐出了自己來歷不詳,估計到現在還懷疑她是什麽鬼魂鬼物!
心中不由哀嘆,暗道樓骁自己才是身份成謎古裏古怪。
不能多想,越想越麻木。
他就說樓骁怎的突然這麽貼心了。
照這個路線,這一行程不說別的單只算路程的話怕就要幾個月,而現在已經十一月,桓翕滿臉幽怨,“大人,今年過年都要在路上麽。”
樓骁“嗯哼”一聲。
他似乎也沒再準備出去騎馬,而是在馬車裏閑适地坐了起來,甚至從車小櫃子裏拿出一本書翻看。
午間随意吃了些,晚上進了一縣城,包了客棧才好好休息。
行路速度并不快,但連着一整天都坐在車上也是夠人受的,所以晚上桓翕早早洗漱上床休息,沉沉睡去。
她睡去後,屋子外頭都是有人輪班守着的。
一直趕路,大半個月後,一行人終于抵達了柳州。
顯然,樓骁同柳州知府認識,他們馬車才進城,那邊已經有人過來迎接了,将他們全部請進了府邸。
好生一場款待,晚上桓翕被知府家的女款勸着喝幾杯本果酒。
回了院子讓丫鬟煮了解酒的花茶喝了幾盞才好些,正打算歇歇就去沐浴,外頭忽然出來一陣丫鬟聲音。
“請大人安。”
“大人好。”
“大人。”
……
桓翕納悶,樓骁過來了?過來做什麽?邊想邊把茶盞放下,起身要去看。
不大會兒,人就進來了。
“怎麽來了?”她問。
樓骁一揮手,讓伺候的丫鬟們退将了出去,厚重的簾子沉沉落下。
“我們住一個院子。”
桓翕更驚訝了,“住一個院子,為什麽?”她臉上的神情是驚訝而不是羞赧。
在她眼裏一個院子這麽多房間自然是可以住很多人,不會有那種男女大妨的思想。驚訝是因為樓骁可沒跟自己住這麽近過,向來是事情多大多時候不去主動找是見不到人的。
不過她那話剛問出口又覺得不對,心想這裏又不是樓骁的府邸,別人家不定有那麽多閑置的院子給兩人住。
但是沒想到樓骁的話卻讓她更加大吃一驚。
“因為在外人眼裏你是我的人。”
“都什麽跟什麽,為什麽我就是你的人了,怎麽的,造謠就憑一張嘴?”桓翕氣性一上來脫口而怼。
說完才察覺到自己又嘴快了,這時候的人說話幾乎沒有這種語調語速的。
果然就見樓骁臉上帶着幾分隐匿不去的興味,看着她。
不過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桓翕擰眉看過去,放慢了語速,“那大人就不說什麽,全憑大家誤會?”
“誤會?想解釋?”樓骁用一種“愚蠢”的眼神看她,“你一個女人,跟着我出遠門,不是我的人,你想用什麽身份,嗯桓翕?”
桓翕不知道的是,不是這會兒,是從樓骁跟她坐一輛馬車,甚至可能更早,這些在她這裏完全沒有察覺的小事,早就讓身邊人都默認了她的“身份”。
現在才來驚怪,急着解釋,已經太晚了。
桓翕能說什麽,她也只能認了,左右不是真的,她也不在意什麽虛無的名聲了,反正以後回了泰安縣也沒人知道。
“哦,那東廂西廂好像都空着,大人随意住就好。”
樓骁眯了眯眼,“你讓我去東廂?”
桓翕:“……”
桓翕誤會了,以為是人家特權階級的毛病,不能容忍別人挑釁,于是非常識相且從善如流地說:“好的,您住正房,我去東廂。”
樓骁眼皮跳了跳,半晌沉聲:“站住。”頓了會兒又說了下半句,“去洗漱,不準去東廂房。”
什麽毛病,話也說不清楚,桓翕心裏切了一聲,轉身走了。
風洗完澡之後出來發現樓骁還在,倒沒有大吼大叫,還後知後覺恍然明白過來,所以他們是要共處一室休息的嗎。
她倒是不認為樓骁是個猥瑣沒節操見色起意的人,人家堂堂一個大都護,身份地位擺在那裏,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再者不帶個人偏見來說,樓骁這人長相沒話說,光憑臉就能讓不少女人喜歡吧。
況且他在桓翕面前從來沒露出一絲一毫看上她想睡她的苗頭。
女人在這方面都是十分敏感的,桓翕不懷疑自己。
房間裏還有另一張寝榻,她就沒管太多,放下床簾抱着被子打着呵欠睡去了。
在柳州待了幾日,桓翕看樓骁也沒急着要走的意思,每天跟那位下巴留着一撮美須的知府不知道在忙什麽。
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桓翕見到人,剛好想起一件事,就問他:“越州和坤州那邊怎麽樣了?朝廷難道沒有動靜?”不太可能啊。
“怎麽沒動靜,早已經征調了兵力去錦州,已經同越州交戰過一次了。”
桓翕一詫,連忙問:“那戰況如何,孰勝孰負,坤州呢,怎麽樣?”
“自然各有傷亡,尚且勝負不明,錦州地理位置好,這次朝廷領兵的林虎,此人帶兵打仗經驗十分豐富,是塊難啃的骨頭。”
“那……”不會有事吧?
桓翕沒說完話,樓骁卻領會了意思。
于是道:“……至于坤州,料想不會□□穩。”
桓翕眉頭狠狠一跳,“這話怎麽說的?”
樓骁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反問她:“歷來打仗,什麽是重中之重?”
“糧草?兵器?馬匹?銀錢?”桓翕想都不用想飛快道。
“聰明。”樓骁難得誇了一句。
“你再看看坤州府有什麽,你當初是為什麽出來避難的?坤州那位知府又為何要算計桓家?”樓骁一點點提示。
桓翕腦子轉的飛快,低低自語:“坤州府富饒,近十年來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為什麽盯上桓家……是因為桓家發現了一座金礦山……有了足夠金子,哪裏還愁買不到馬匹,北邊兒到處都是養馬販馬的人……”說到後面,她已經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這可怎麽是好。”桓翕擡起頭看向樓骁,滿臉愁容。
樓骁給了她個平淡的眼神:“放心,還沒到那個地步,我這不是來了柳州麽。”
桓翕第一反應是真到你說的那個地步就晚了,第二反應是你果然也是反了的!
雖然這些話她都不會說出口就是了。
好在有了樓骁這幾句話,桓翕也能安心不少。
随後才換了個話題:“那我們還要在坤州府住一段時間?”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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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樓骁談了那一番話,桓翕整個人就變得嚴肅正經了許多,也不奇怪,心裏擱了事,知道外面都打仗了還快打了老家,哪裏還散漫得起來。
這日,樓骁要帶着桓翕出門,桓翕已經見怪不怪,她現在在外人眼裏的身份大概就是樓骁的女人,養在身邊的姨娘之類的,唯一慶幸的一點是樓骁至今沒成親,她不用承受來自莫名女人的迫害。
桓翕撫了撫身上略為華麗漂亮的裙子,跟在樓骁身邊小聲說話:“都什麽時候了,這些人還有心思辦什麽壽宴。”
樓骁嗤地一笑,“什麽時候了,該享樂的人什麽時候都能享樂。”
桓翕一想也對,不是還有個叫杜牧的詩人寫過一首“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詩嗎,大抵也是這麽個意思。
如此她也就不在多說了,反而是樓骁又說了一句:“待會兒乖乖呆在我身邊,不要到亂走亂跑。”
桓翕面上點頭,心裏卻想着我特麽的既不是秘書又不是女伴兒,卻還要無異議地包攬老板的陪玩陪酒業務。
一邊想一邊跟着樓骁入了席。
以樓骁的身份,他在大部分場合都是能上座的,果然這個什麽官員,一見樓骁過來了,就擺着胖胖的身軀飛快迎了過來,笑得一臉虛假谄媚。
桓翕真是表情懶得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