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聘禮嫁妝,一應照着規矩來就是了,如今又有什麽可商量的。至于婚期,王爺已經答應了,又還有什麽好商量的。”
應着氣憤,靖王妃臉頰上到顯出幾分紅潤,一雙眼睛晶亮,看來熠熠生輝。
周向榮連忙低了頭去,口中道:“規矩無非人情。如今婚事定得急,本就是愧對王府,若是在聘禮還只顧着守規矩,就是當真不将王府放在眼裏了。”
靖王妃聽了也不激動,只是輕笑道:“這些本該是內宅婦人來商談的,如今周将軍說起來,倒是頭頭是道。”言下之意,很有幾分看不起周向榮的意思,赫然是将他比做了婦人。
周向榮聽得心頭火起,心中更添幾分說不出的煩悶。若不是自家那個對自己為侄子操心的舉動很是不滿,自己也不必上門來受這靖王妃的奚落。念及此,對自家夫人又增添了幾分不快,成日裏只顧着拈酸吃醋,卻連一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替自己納的妾也都是不下蛋的。若不是當年自己還有一股血脈,豈不是生生斷了自己周家這一房的香火。
他只顧着将問題往周夫人身上推,卻渾然不去想,周夫人也不是沒有替他納妾,甚至于私下裏連那生過孩子的典妾都暗地裏納了來,哪裏是不盡心。這有問題的人是誰,還未可知。
想了許多,臉上卻分毫不動容,道:“王妃說笑了,末将這侄子,是周家兩房唯一的血脈,日後兩房就等着他上香,末将自然是關心了些。”
林嬌娘在邊上聽得心中一動,偷偷将周向榮打量兩眼,心中想,這周家兩房都只有一個兒子,日後莫不是還要鬧出什麽兼祧的事情來吧?
若是這般,那就當真讓人惡心了。
正想着,就聽靖王妃冷聲道:“周大人關心侄子的心意,當真讓人感動不已,若是旁人不知曉的,說不得還以為是周大人的親子。”
靖王妃一語,讓周向榮與靖王爺兩個人同時變了臉色,唯有林嬌娘在旁邊聽了,暗地裏覺得有幾分道理。這時候周向榮與靖王爺已經同時站了起來,她也連忙站起來,手擺在身前,做出手足無措的模樣來,間或偷偷地看這邊一眼,一副茫然模樣。
靖王爺也顧不得許多,連忙拉了周向榮,口中道:“周兄息怒,周兄息怒。嬌娘的婚事,由我做主,我答應周兄就是。王妃也不過是關心嬌娘,方才失了分寸。”說着,瞪了靖王妃一眼,轉頭對着周向榮,又是一臉讨好。
靖王妃被他瞪得那一眼,只覺得一顆心往下掉。堂堂一個王爺,對着一個武将屈膝,不僅丢了王爺的面子,還不給自己留一點身為王妃的臉面。心中的委屈難以言表。
周向榮被靖王爺拉了一拉,看着靖王妃依舊是那副高傲模樣,甚至于不給靖王爺臉面,倒是生出一點兒敬意,只是轉瞬這敬意也就都消散了,怒氣湧上心頭。奈何他也知道自己明面上還是該敬着這靖王爺與靖王妃,若是時時将靖王爺壓一頭,說不得就會讓他覺得失了臉面,幹脆與自己翻了臉。
畢竟那件事于靖王爺來說是把柄,于自己來說,也算得上是破綻。若是當真鬧到陛下面前,靖王爺固然讨不了好去,自己只怕也要丢官沒命。
心念急轉之下,他硬生生将那怒氣壓了下來,居然對着靖王妃行了一禮:“想必王妃對末将多有誤解,倒是末将的不是了。日後成了親戚,兩家多往來幾次,大約也就不會有這般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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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妃聽得面上一怒,周向榮居然是威脅起自己來了,說什麽成了親戚,若不是王爺……她胸口氣得生疼,當着人前卻不好有什麽動作,只想着快些将周向榮打發了走。
“周大人寬厚。”她勉強說了一句,懶懶地揮了揮手,對靖王爺道:“如今王爺既然接過了此事,就勞煩王爺與周大人商量了。如今,我與三丫頭要好好親香親香,說些女人間的私房話。”她一雙美眸落在靖王爺身上,似笑非笑暗中甚至有幾分咬牙切齒:“還請王爺移駕他處,休要擾了我們母女清淨才是。”
周向榮心中暗罵一聲潑婦,不動聲色行了一禮,順勢就被靖王爺拉出去了。
這個時侯,他倒是将方才心中想着要給林嬌娘讨公道的念頭完全丢到了腦後,只想着将婚事完全定下來,趕緊将人娶過門了事。畢竟只有人到了周家,他才能放下心來。
林嬌娘見靖王爺與周向榮一同出去了,靖王妃轉頭來看自己,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秋水明眸卻漸漸變得狠厲,上下打量的舉動也漸漸越發放肆了起來。
好一會兒,靖王妃忽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三丫頭,你可知錯?!”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0 章
林嬌娘正凝視着靖王妃。
靖王妃是個看上去端莊大氣的女人,雖說兒女都已經到了娶妻嫁人的時候,卻依舊穿着一身正紅衣裳,明豔端方。
她一聲厲喝,邊上的丫鬟立刻臉色一白,下意識看向林嬌娘。後者正端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
聽到王妃的聲音,林嬌娘甚至露出了淺淺的笑,一張簡單地用手抹幹淨的臉容光四射:“母親說的,女兒卻不明白呢。還請母親幫女兒解惑,女兒何錯之有,以至于,母親剛剛送走了父親,就對着女兒擺起了臉色呢?”
嬌滴滴的聲音入耳,靖王妃頓覺心驚,這個丫頭,什麽時候居然敢與自己大小聲起來?她擡眼去打量林嬌娘,見她依舊是自己送過去的舊衣,外面的紗衣沾滿了灰,頭發梳得亂七八糟,低頭去看,甚至腳上還沒有穿鞋子。
當即,靖王妃就冷了臉。方才,這丫頭就是這樣的姿态跟着那周向榮進來的?!
真是丢盡了王府的臉面!
她當即就要脫口而出,一雙眼睛已經因為抓住了林嬌娘的錯處而閃閃發亮。偏生此時,外邊守門的小丫鬟忽地叫起來:“肖嬷嬷,王妃庭院不可擅闖!”
外面傳來一陣哭號聲,尖利刺耳,仿佛要刺穿人的頭顱。靖王妃面帶不愉,略微側臉示意身邊大丫鬟,立刻就有人福了福身子,上前掀了簾子去外間了。
林嬌娘看着那丫鬟走出去,金線繡邊的撒花織錦裙,上身顏色略淺的短襦,繡着富貴牡丹,一塊淺色玉佩壓裙,手上套着黃金鑲白玉的手镯,頭上珍珠六瓣金花點綴發間,看上去倒是比自己這個庶女更顯華貴。
等那丫鬟穿過水晶的簾子出去了,外面那肖嬷嬷哭號着說不好了的聲音也漸低,林嬌娘才轉頭與靖王妃對視,一雙美眸似笑非笑,說不出的譏諷。“果然母親身邊的人都是金貴人,方才那丫鬟,身在奴籍,倒是比女兒這個正經的王府庶女,還多幾分富貴氣象。”
她的唇角翹起,嫣紅唇瓣顯出主人毫不掩飾的諷刺之意:“也不知道,外人看了,到底是覺得母親對身邊人都親善有愛呢,還是覺得母親對庶女太過苛刻了?”
還不等靖王妃說話,她又收斂了笑意,舉袖半遮半掩地掩住了唇角弧度,美眸盈盈看向靖王妃:“不,不,不,倒是女兒疏忽了。母親向來對姐姐妹妹們都是和藹可親,也只有對着女兒,才是這般。想來外人看了,也只會覺得,大約是女兒不聽話,惹了母親不快才有這般待遇,斷然是不會想到母親對我是多有苛責,以至于在王府裏,連下人都比正經王爺的女兒有臉面的。”
她本就穿着窄袖,就算是這樣舉了手遮了,也只堪堪遮住一半,靖王妃依舊是能清楚地将她連山過的諷刺看得一清二楚,只是随着她越說,心中卻漸漸驚奇起來。
這丫頭被自己養得愚笨無知,怎麽今兒反而聰明了起來?
盡管被說破了心思,靖王妃卻半點沒有驚慌之意,唯有淡淡的好奇。正如林嬌娘所說,靖王妃在外的表現一向好,其餘的幾個庶女也看上去教養得極佳,單憑林嬌娘的表現,任誰都只會覺得,林嬌娘是個不堪造就的,對靖王妃卻是無礙。
這個時侯,被林嬌娘說得好奇的她倒是忘記了,方才自己是氣勢洶洶準備找林嬌娘麻煩的。
見她打量自己,好奇之意盡顯,林嬌娘也就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與她對視。
靖王妃越發覺得今日這個三丫頭不同尋常起來,一時之間,隐約升起了防備之意。
在王妃屋子裏,銀紅一向是不敢出聲的。她方才被靖王妃一聲怒喝,吓得兩股戰戰心裏面卻還在想如果王妃要責罰姑娘,自己一定要攔住了。結果不一會兒,聽着姑娘說了那麽不客氣的話,王妃反而安靜了下來,她心中分外不解,依舊是不敢出聲,就怕自己發出了一點兒聲音,反而給姑娘添了麻煩。
于是,她幹脆站在林嬌娘身後,擔憂地看着林嬌娘包裹着薄薄一層絲帛的腳。這雙腳方才在碎瓷上踩過,後來又在花園裏跑了那麽久,銀紅擔憂有些碎瓷已經紮進去了,如果不及時挑出來,萬一留在裏面,姑娘可就要吃苦了。
她胡思亂想着,沒有注意到屋內安靜了下來,氣氛變得越來越凝滞。
靖王妃打量着林嬌娘,心中猜度她是不是幹脆破罐子破摔了,不管不顧地就要與自己鬧起來。而林嬌娘卻正想着,今天自己到底能做到哪樣的程度,心裏面正來回考慮該如何說話更顯氣勢。
旁的丫鬟們沒有主子發話,自然是更加不敢動彈。唯有王妃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此時都略帶好奇與不屑地打量着林嬌娘,也如同靖王妃一樣猜度着,為何今日林嬌娘忽地就變了一副面孔。
屋內氣氛越發尴尬的時候,門簾一掀,方才出去的大丫鬟快步走了進來,一張圓圓臉上流露出淡淡的驚訝。進來之後,她下意識往林嬌娘的方向掃了一眼,方才收回了視線,往靖王妃的方向走過去。
林嬌娘注意到,那看過來的視線中,不僅帶了驚訝,居然還帶了三分畏懼,不由在心底哈哈哈笑起來。果然是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自己鬧了那麽一場,居然連王妃身邊的丫鬟只是聽說,對着自己就已經有了三分畏懼。
她垂了眼簾,心道,看起來,以後隔三岔五鬧一場,說不定倒是有意外之喜。
至于這麽鬧名聲不好聽的事,林嬌娘壓根就沒想起來。就算是想起來了,她大約也不會在意,畢竟日後就要嫁到外地去了,說不得這輩子都不會回來,那京城裏的名聲,又有什麽關系。
進門來的大丫鬟快步走到靖王妃面前,向來行走之間衣裙都不見行跡的人,耳中瑪瑙耳墜居然也搖擺了起來,足以顯見得她內心頗為不平靜。俯身向下,在王妃身邊輕聲說了方才肖嬷嬷來報的事情,她緊緊攏在身前的手指也有一點顫抖。
沒想到,這平時不聲不響的三姑娘鬧起來,居然一下子就鬧了一場大的。
靖王妃聽了回報,也是驚訝,明眸在林嬌娘身上一掃,後者配合地露出一個挑釁的笑臉,讓她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
外面哭喊的是靖王妃身邊的肖嬷嬷,就是那方才那王妃院子裏管茶水,結果半路卻跑去圍堵林嬌娘的婆子。也不知道靖王爺身邊那群人是怎麽辦事的,居然讓她全須全尾地跑了出來,還一路跑到了王妃的院子裏,就這樣告了林嬌娘一狀。
略一思拊,林嬌娘倒也不奇怪。這次牽涉的人不少,中間免不得就有人念着法不責衆,又想着這件事與自己有關,王妃一向不喜歡自己,在王妃面前賣個好,說不定日後也能入了王妃的眼。
方想明白,靖王妃就已經起身,曼步走到了林嬌娘面前。盡管只是挑起了眉,靖王妃卻也已經不複方才那股雍容氣度,更顯出幾分威嚴來。
她居高臨下盯着林嬌娘,冷聲道:“我倒是不曾想到,三丫頭你是個厲害的,一下子就折了我院子裏一個嬷嬷去。”
林嬌娘坐在椅子上不動,只是擡起頭與她對視,唇邊笑意嫣然,看得靖王妃牙齒癢癢,恨不得一巴掌打上去。好歹她還記得自己身為王妃的氣度,忍住了一時之氣,沒有動手。
結果,卻見林嬌娘笑靥如花,對着自己分外随意地坐在椅子上行了一禮,口中道:“也是爹爹體恤女兒,才發作了那些無法無天的下人。”她同樣對着靖王妃挑眉,恍若挑釁:“說起來,也是母親管教不嚴,才鬧得那些下人自以為是,個個都将自己當成了王府的主子,對着王府裏的姑娘,也敢動起手來。”
靖王妃只覺得面前林嬌娘的言辭都淬了毒,一句一句紮得她的心血流不止:“又恰是不巧,被周伯伯看到了,爹爹為了王府的臉面,也說不得只好狠下心來,将那些目無尊長的下人都處置了。縱然是沒有告之母親,可母親也休怪,畢竟,是為了王府的臉面。”
林嬌娘盯着靖王妃,一字一字地說:“畢竟我的親事定下來之後,王府的臉面,可再禁不起半點兒折損了。”
靖王妃倒退一步,捂住了胸口,一張臉煞白。
林嬌娘的婚事,她自己不滿意,又何嘗不是靖王妃心中的痛處。若是按照她的設想,也不必将林嬌娘嫁給什麽邊疆小官的兒子,只需要在京城裏找一家人多關系雜有內宅混亂的人家,選那身份相當又不成器的庶子或嫡幼子嫁過去,不出兩年就能将她磋磨得面無人色。
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外人,也只能說自己是按着規矩來辦事的,說不出半點兒不是來。可那邊疆小官的庶子……
邊疆!小官!庶子!
哪一個詞都是靖王妃心中的痛。
給林嬌娘定了這樣一門親事,她走出去都覺得,外人對着自己指指點點,就說自己苛待了庶女。
這樣想着,她看向林嬌娘的目光已經變得分外不善,似乎随時都要将她撕成碎片一樣。
☆、第 11 章
林嬌娘擡眼看着靖王妃,唇邊的弧度依舊是淺淺的,仿佛是在笑。可細細看去,就會發現她的眸子中沉靜異常,仿佛什麽都沒有,幽深得看不到任何情緒。
那一張如花美顏,落在靖王妃眼中,也顯出不同尋常的滋味來。
靖王妃的面色眼見愈發猙獰,她邊上伺候的丫鬟頓覺不妙起來,立刻上前撫胸拍背,扶了靖王妃的手,就怕她一個不慎倒了下去。
自有那等不惜為王妃出頭的丫鬟跳了出來,對着林嬌娘道:“三姑娘這樣說話,實在是太沒有規矩了。王妃身為三姑娘的母親,但凡有什麽訓斥,三姑娘都該聽着,這樣沒規矩的反駁,哪裏像是王府的女兒?!”
林嬌娘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靖王妃,輕描淡寫地說:“母親還是先坐下吧,畢竟母親可是金貴人,若是出了什麽事,女兒就是賠上命來,也是無用不是?”
“不過,到那時候,也不知道母親要到哪裏再去找一個女兒,來嫁到邊疆去。我可記得,四妹妹和五妹妹,都定了人家了呢。”
她的語調拖長,毫不掩飾的譏諷讓靖王妃越發心悸,瞪着她的視線也越發淩厲。偏偏以往見了這樣的目光就畏縮如同小老鼠的三姑娘此時卻分毫不避,直直地迎着靖王妃的視線,眼中閃動的嘲笑之意讓靖王妃忍不住閉上了眼。
好一會兒,她才重新睜開眼,先是慢慢地借着丫鬟們的手坐下,然後才揮手讓方才跳出來的丫鬟滾下去,不要在這裏丢人現眼。林嬌娘看着那丫鬟一張臉花容失色,心底也湧上淡淡的愉悅之意來。
靖王妃凝視着林嬌娘,許久,捏着手指,冷聲道:“你如今,倒是膽子大了,對着我,倒也能說出幾句話了。”
林嬌娘掩唇,眉眼彎彎妩媚動人,偏生眼底卻沒有什麽歡悅之意。她對着靖王妃嬌聲道:“也是父親疼愛,才縱得女兒略微放縱了些。”這時的聲音,卻又與之前交談時不同,顯出幾分刻意的嬌柔來。
靖王妃一聽,頓時就明白,林嬌娘的底氣何在了。
她已經在周向榮面前出現過,而且想來深得周向榮的心。而偏偏,與周家結親的靖王府在這樁親事中,居然是出于下風的!
靖王妃緊緊地捏住手指,指尖都發白,心底頗為不平靜。
她想不明白,靖王爺為什麽非要答應周向榮,為什麽對着周向榮諸多忍讓,又為什麽連自己這個枕邊人都不知道理由!
視線落到林嬌娘身上,靖王妃竭力平心靜氣道:“也是,你父親疼愛你,才特意将你交到我手上好生教導。只是我有愧,卻将你教成了這樣的性子。”
她試探地看着林嬌娘,流露出輕微的惡意:“今日之事,縱然是下人們是了分寸,你做事也是多有不妥當之處。今日你不僅自己在周将軍面前丢了臉面,也連累了你幾個姐妹的名聲,日後去了周家,只怕禮儀上會被諸多挑剔。”
林嬌娘靜靜地聽着她說,唇邊的笑意一直不減,嘲諷之意也是半點不退。就聽得靖王妃說:“到你大婚之前,我會派了嬷嬷去你身邊,好好教一教你規矩!從今日起到大婚之前,你就不要出院子了!”
她說完,就聽得林嬌娘忽地笑出聲來。撲哧一聲,随後連綿不絕,笑得前俯後仰,好似靖王妃說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
靖王妃的臉立刻沉了下來,臉上卻還在竭力露出和藹之色:“你看你這孩子,真是該好好學一學規矩了。如今,哪家的淑女會似你這般大笑,連儀态都忘了。”
林嬌娘的笑聲忽然間就停了下來,她坐在那裏,唇角上翹,幽深視線落在靖王妃身上,帶來幾絲涼意。
“母親,如今我明人不說暗話。既然我今兒跑出來了,母親就不要想再如同過去那樣拿捏我。也許母親自覺是府中主母,一言既出,府裏頭的人就只有聽從的。可是,我為什麽要聽呢?”
“左右,我在乎的東西,都已經被母親親手毀掉了。母親如今,還有事什麽可以威脅我的?”
她輕描淡寫地說着這樣的話,那雙美眸直直地看向靖王妃,冷淡,平靜,好似在看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事物——而不是看一個人。
靖王妃覺得脊背上漸漸有什麽東西爬上來一樣的不安。這樣的林嬌娘,眼底的淡漠如此清楚明晰地告訴靖王妃,不要想着威脅她,她什麽都不在乎。
靖王妃只覺得,自己似乎真的一個不小心,如同林嬌娘所說,毀掉了最後制約她的東西。想來,以前那些恭順柔和,也不過是做給自己看的罷了。
如今自己讓她失望,她自然是毫不在乎。
“母親也許覺得,我不過是內宅裏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母親身邊那麽多能人,随時随地都能制住我。”林嬌娘說這句話的時候,那股嘲諷的口吻,讓靖王妃身邊的所有丫鬟都覺得,對方是在說自己,偏偏對方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她們,而是繼續看着靖王妃,不緊不慢地說着自己不知道在心底想了多久的話。
“可是母親,如今,你還有什麽可以拿捏我的東西呢?若是真的鬧得不愉快了,我左右也就是這樣了,大不了一個死。母親呢?可曾想過,若是我真的出了什麽事,你要怎麽面對父親和周家?”
惡意滿滿的語調讓靖王妃擡起了下巴,下意識地做出防備的姿态。落在林嬌娘眼中,卻只是無措的掙紮。這讓她的心情變得好了一些,心情極佳地繼續說下去:“父親的反應,母親大約也是看在眼中的,周家這門親事……靖王府,拒絕不得呢……”
仿佛笨哦什麽捏住脖頸,靖王妃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她聽出了林嬌娘的瘋狂,連自己性命都可以搭上的瘋狂。
更糟糕的是,她确實說中了自己的軟肋。
她不知道靖王爺為何如此懼怕周向榮,可是就算沒有理由,她也知道,現在不能得罪周向榮。一面在心中下定決心要知道理由,靖王妃一面冷淡地掃視着林嬌娘,假裝方才的那番話,對她一點兒影響都沒有。
“你這孩子,倒是個氣性大的。”她依舊是帶着笑的,語氣也依舊溫柔,似乎林嬌娘方才那幾乎已經算是撕破臉的話她一點都沒有聽到——盡管心底已經是咬牙切齒。
“不過是說兩句規矩,怎麽說起‘大不了一個死’這種話了。好了好了,你既然是不願意,那也就罷了。我也不過是想着周家也是官家,若是失了禮數,終究是不好的。”
靖王妃的服軟立刻就被林嬌娘捕捉到了,她立刻微笑,垂下眼簾,輕聲道:“母親多慮了。不過是邊疆小官的庶子,能得皇室血脈下嫁,就已經是潑天的幸運,哪裏還有膽子對皇室中人挑三揀四?”
她盯着靖王妃,翹着唇角,修長潔白的手指軟綿綿地放在小幾上,落在靖王妃眼中礙眼異常。
不管看多少遍,靖王妃都不得不承認,這天底下,真有那等天生麗質,無需錦繡華服,也能璀璨生光的存在。林嬌娘就是這樣,縱然是衣衫散亂妝容全無,可也是絕世而獨立般的美貌。
就仿佛黑暗中多出一道光落在身上一樣的顯眼。
“母親說,是嗎?”偏偏這個時候,林嬌娘還這樣挑釁般地問了靖王妃一句,讓靖王妃差一點就捏斷了長長的假指甲。
鑲金戴玉的假指甲已經變了形,身邊的丫鬟看得心驚,連忙上前擋住了林嬌娘的視線,口中道:“王妃,三姑娘說得也有幾分道理,畢竟是王爺的女兒,哪有讓別人挑三揀四的道理。”
說着手中伸出手去扶了靖王妃,手上微微用力,靖王妃一痛,立刻回過神。視線落在林嬌娘身上,後者注意到她的視線,還給她一張微笑的臉。
看得她心中不快的臉。
靖王妃定定地看着她,終于心平氣和。靖王府,果然是出了個不怕死的瘋子呢。
與這樣的人,她又有什麽好計較的呢?
左右那要嫁的人,不是什麽好人;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什麽好地方;這要離開的靖王府,也不是什麽好歸處。
林嬌娘在這個世界上,果然是什麽都沒有的。
自己還計較什麽呢?
☆、第 12 章
下一刻,另一個念頭湧上心頭。
就是沒有了牽挂,才讓人覺得害怕吧?一只沒有了桎梏的野獸,當她露出獠牙的時候,又會傷多少人?
靖王妃捂着胸口,故作平靜,腦袋裏卻拼命想,為什麽自己當初居然會将她看成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兔子?
擡眼去看林嬌娘,後者依舊是微微地笑着的,容顏動人,眼底波瀾不驚。
面對這樣的林嬌娘,靖王妃莫名地毛發倒豎。恐懼的情緒從心底生出來,随後,卻另有一種情緒翻湧上來。
這樣的林嬌娘,并沒有露出報複的意思。想來,她對自己還是有幾分顧忌的。
她迷迷糊糊地想,盯着林嬌娘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盡管心底依舊有着恐懼,可靖王妃居然也能心平氣和地與林嬌娘說上兩句話了。
這時候,之前看上去還一派和諧的母女二人,彼此之間氣息冷淡,盡管遣詞之間依舊是一派平和,聽上去甚至是母女相處和睦,但內裏之間,卻只有一片冷漠。
林嬌娘輕描淡寫地說了自己将廚房管事砸了的事,笑盈盈對靖王妃道:“還請母親恕罪,只是廚房裏實在是太不像話,甚至于敢對主子動手。女兒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靖王妃同樣含笑,面上一派溫文大方,道:“也是我的錯,才讓那起子小人做下這等事來。可憐你,連臉面都傷了,日後若是因此被夫婿所惡,就是我的不是了。”說着,她還恰當地看着林嬌娘臉上那片紅痕,露出擔憂之色來。
可就算是這樣,她也沒有說,要給林嬌娘找什麽大夫,或者賜下什麽化瘀祛疤的藥物,口頭上略微說一說就罷。就算是這口頭上說一說,也帶了幾根刺。
就算是心底不安,可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她依舊莫名地輕視了林嬌娘。
銀紅聽得分明,心中擔憂,這般得罪了王妃,姑娘日後可該怎麽辦?
林嬌娘卻不甚在意,對了靖王妃嫣然一笑:“母親不過是看錯了小人,如何就是母親的錯了。等母親将那些小人遠遠打發了,外人自然就知道,不過是那些小人蒙蔽了母親,做了這等錯事。”
靖王妃咬牙,她這是威脅着自己要懲治自己身邊的人?雖說靖王妃心裏面也對自己身邊人的愚蠢不高興,可被林嬌娘逼着這樣做,心底到底是有幾分不痛快。
只是如今情勢,卻由不得她,只能是當做沒有聽到,說起旁的事情來。
兩人已經是完全撕破臉皮,旁的事情說起來,也只剩林嬌娘的婚事值得說道了。靖王妃見了她那張臉,心底就不舒坦,脫口而出一番話來。
“三丫頭如今也要嫁人了,理家的本事也不知道學得如何,日後打理家務與嫁妝,可都是你分內事。”
林嬌娘見她眼底一片幸災樂禍之意,心底略一思索,就是一哂。左不過是拿了嫁妝說事,不是要少一點,就是要派人幫着自己打理,讓自己就算要用什麽銀錢,也要由着一個下人拿捏罷了。
孰料,靖王妃一開口,居然是兩樣都占了:“也是王爺不知道作何想法,居然定了這樣一門親事。礙着規矩,只怕你的婚事也沒法子大操大辦,畢竟也是皇室下嫁,宗正那邊,總是要照着規矩來的。沒有得封的宗室女,嫁妝上也要淺薄些,只是可憐了你。”她故作一副慈母姿态,看着林嬌娘,道:“況且你也不曾學過管家的本事,日後嫁了人,終究是讓我擔憂。”
“不過,你且放心,我定然仔細叮囑了宗正,替你細細選了妥帖的下人與管事,你只需将事情都交給管事就好。”
她确實不欲得罪林嬌娘,這個時侯,卻是在試探,這林嬌娘,到底是真聰明了,又或者,只是有人幫着她出謀劃策。試探的結果卻讓她略有些心驚。
聽了她的話,林嬌娘似笑非笑:“母親倒是為女兒好打算。只是母親倒是忘了,女兒如今嫁的是邊疆庶子,大約,是沒有資格讓宗室派出管事的。所以,這管家的事,将來還是只能勞煩女兒自己動手了。”
“母親的好意,女兒是心領了。母親心疼女兒,女兒自然是知道,只是祖宗規矩如此,女兒将來能帶出去的,也不過是四個大丫鬟并八個小丫鬟,陪房更是有數,母親也無需特意去求了宗正派什麽管事。就算是派出來了,女兒也是用不得,只能留在京中,留給母親使喚了。”
靖王妃聽得分明,她分明就是在說讓自己不要想着安排什麽人在她陪嫁的人選裏面,否則就不要怪她翻臉丢出來。靖王妃的怒意剛湧上來,就被自己按捺了下去。如今她可是得罪不起眼前這人了,敢于拿自己的命來賭的瘋子,自己也沒有必要得罪。
随後,她又想到,自己方才所說的嫁妝一事,林嬌娘居然沒有半點兒反駁。
她心中就是一喜,莫非是這丫頭認命了不成?也是,宗室女的嫁妝都是有數的,若是做父母的心疼,多多地加了壓箱銀子,日後女兒的手上也活泛些,可若是幹巴巴的照着定例來,旁人雖然說不出什麽,可做女兒的,卻只能是日子過得緊巴一點了。
林嬌娘卻并不是不在意,只是這件事,她空口白牙,說了也是無用,總要着落到靖王爺身上才好。
見靖王妃似乎抓到自己的小破綻,臉上笑容也得意一分,她不禁一哂,心道,這也是個可憐人,堂堂王妃之尊,居然已經淪落到在這種地方找平衡了。
這時候,她卻忘記了,今天靖王妃被周向榮與靖王爺兩人先後下了臉面,又被自己以死相逼了一回,如今心裏頭那點子驕傲氣,已經十不存一了。
兩人說了兩句,各自覺得對方都是聰明人,林嬌娘也就直說了。她此時所求的也不過是在嫁人之前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坦點,于是含笑對靖王妃說了,自己與姐妹們之間向來不親近,皆因自己自慚形穢不敢上前,如今母親寬宏,幾個姐妹也都是待嫁之人,自己免不得也要與姐妹們親近親近了。
她笑盈盈地看了靖王妃,口中說:“畢竟都是王府裏的女兒,爹爹與母親的孩子,就算是一時不親近,姐妹之間,也沒有什麽隔夜仇的。”
靖王妃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臉色一沉,片刻之後,居然是咬牙答應了。林嬌娘不防她答應得這樣爽快,一時也是愣了一愣,方才謝過了靖王妃。
只是她卻不曾想,靖王妃卻是會錯了意,在她起身準備告辭之時,靖王妃身邊有人含笑上了前,對着她行了一禮,口中叫着姑娘:“姑娘的新住處已經收拾出來了,就在大姑娘邊上的芷蘭苑,最是風流雅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