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周管事漸漸逼近:“周管事大約是想着,反正是一個不受寵的,欺負一下,也無所謂。好東西,可不就得給自家人享用。周管事大約是忘了吧,就算我再不受寵,也是個主子。”
她忽地輕輕笑了笑:“我原本還想着,周管事若是忍得住,我也拿你沒辦法,不過,你既然急巴巴地上門來了……”
“那就只能說一聲,你實在是太倒黴了。”
聲音是嬌憨的,言辭卻讓人覺得刺痛。
周管事初初被她說中心事,只覺得心跳加速,卻又聽到最後一句,頓時心都要從口中跳出來。
三姑娘什麽時候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了?!
見她擡頭,林嬌娘對着她詭秘地笑了一笑,下一刻,周管事就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屋子裏響起清脆的耳光聲。
三姑娘赫然是動手打了她一巴掌!
自從當了管事之後,再沒有受過氣的周管事頓時就怒火沖上了頭,下意識地一伸手,仿佛還沒有用力,三姑娘就倒在了地上。
銀紅在邊上大叫起來:“來人啊!周管事打人了!!”
三姑娘配合地在地下放聲哭了起來,哀哀切切凄凄慘慘,聽得人心裏面都不舒服起來。
這聲音仿佛當頭一盆冰水潑下,讓周管事頓時就清醒了過來。
這是一個圈套!
☆、第 4 章
那一剎那,周管事全身上下一片冰涼。如果這件事被鬧出來,王爺王妃知道了……她幾乎能想象自己凄涼的晚景。
她是王妃的陪嫁,嫁給了王府的管事,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王妃的左膀右臂。盡管後來漸漸有些淡出權力的中心,但也依舊是王妃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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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關鍵的時候,她的才思倒是比平時更加敏捷。
門外已經有腳步聲過來,林嬌娘聽到春秀與春淺兩人似乎站在門邊,顫抖着問:“姑娘,可有什麽吩咐?”
周管事進去之後,就關上了房門,她們怕有什麽事,也沒敢進去。可如今裏面傳來了巴掌聲和哭聲,還有銀紅的哭喊聲,讓她們浮想聯翩。再怎麽樣,現在她們的主子也是三姑娘。如果等她們走了,三姑娘随便被人欺負,都不關她們的事。可是現在,三姑娘被人欺負了,她們出去也挺不直腰杆。
所以,盡管有些害怕周管事,兩人依舊過來了。
院子裏的其他下人卻根本連面都沒有露。
此時的周管事害怕得很,聽到兩人問話,連忙脫口而出:“不準進來!”
她盯着地上嘤嘤哭泣的三姑娘,和邊上幹打雷不下雨的銀紅,忽地惡從膽邊生。左右已經是得罪三姑娘了,為今之計,只有将她壓服了才行。
将她壓服了,不僅今天這件事可要瞞過去,日後自己也有好處。王妃的贊賞,三姑娘身上的份例,可都是錢。
若是不将她壓服了,今天自己要倒黴,日後也不要想從三姑娘身上撈什麽好處了,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不錯的。
三姑娘倒是有一句話說得不錯,主子不管怎麽樣都是主子,在外人面前,不能丢了臉面。不過……那也要外人知道才行。
三姑娘平時就是軟弱膽小的性子,今兒這一招,大約也是邊上這個丫鬟出的主意。只要将這個丫鬟制住了……三姑娘也就是自己手裏面的一盤菜。
再說,三姑娘定了那樣的親事,日後已經是永無翻身之日。自己也不用怕以後三姑娘翻身了再來找自己麻煩。
念頭閃過,周管事看着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三姑娘,忽地就挺直了腰杆,厲聲道:“三姑娘身邊的人居然這般膽大!居然挑唆三姑娘對管事動手!這樣不講尊卑不服管教的人,就該拖出去打死了事!”
她盯着林嬌娘,眼角眉梢流淌着瘋狂與惡意,這次一定要将她徹底壓服,讓她在王妃面前都不敢說什麽才好。不過是一個失勢的庶女,上面沒有人照拂,性子又是個綿軟的,若是被自己吓唬住了,大約是什麽都不敢對自己做的。
掃了一眼邊上的因為自己一句話滿臉驚愕看過來的銀紅,周管事惡狠狠地想,一定是這個丫鬟挑唆的,等她将這個丫鬟也一起打發了,看三姑娘還有什麽膽子敢這樣做!
“也不知道三姑娘身邊有什麽小人,鬧得三姑娘說出這種話,還對婢子動手。婢子定然是要禀告王妃,将那等挑唆姑娘的小人揪出來,杖斃了事。”
銀紅一張臉頓時煞白。
這和她想好的完全不一樣。不是應該害怕的嗎?明明已經被姑娘吓唬到了,又怎麽會忽然間這麽強勢起來?
對上周管事惡意滿滿的視線,她情不自禁打一個哆嗦。
如今姑娘身邊,也就只有自己是忠心的了,如果自己也出了事,姑娘可就孤立無援了!
那一剎那,她有種立刻對周管事服軟,至少不能讓她真的鬧到王妃面前去。
周管事看到她一張臉白得吓人,渾身顫抖的模樣,心裏面也是滿意。果然是一個小丫頭片子,就這樣吓唬一下,就怕得不成樣子了。
低頭看着坐在地上的三姑娘,似乎也被自己這句話驚到了,正仰頭看過來。細長脖頸的弧度優美如同天鵝,漂亮得似乎在發亮的臉看得周管事心生惡意。
就是這張臉,和那個賤人當真是一模一樣。
她想到多年前的蓉姨娘,盛寵之時,連王妃也要給面子。那個賤人……周管事的臉扭曲起來。當年在蓉姨娘手下,自己吃了多少苦頭,終于那個賤人生兒子的時候被弄死了,一屍兩命留了這麽個小丫頭片子,王妃和自己的日子才漸漸好過起來。
沒了那個賤人的庇護,這個丫頭片子,不也是被王妃教養得真的像個庶女了?
一想到蓉姨娘出行的場面,周管事就忍不住心底泛出嫉妒之色來。不過是白白長了一張漂亮的臉,也值得王爺放在心尖尖上寵愛。
如今看到面前的三姑娘,居然長了一張與蓉姨娘有八九分相似甚至更漂亮的臉,周管事心中的惡意就忍不住翻湧起來。
幸好幸好,王妃挑了那樣的人家将她嫁出去,日後再也不要想回到京城裏來了。
她惡狠狠地伸出手指,掐着那張驚訝的臉,指甲在面上劃出紅痕:“三姑娘也該長點心,下人的話,可不能亂聽。主子就該有主子的架勢,不聽話的下人,就交給王妃杖斃算了。”
雖然這樣說着,手上越來越大的力氣卻在表明,她說的完全是反話。
林嬌娘在心底微微地笑了笑。
這效果,居然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好。就是要這樣沖動而無腦的人,才能讓自己有理由去找王爺王妃讨個“公道”啊……
正要勾着周管事再說兩句話,銀紅在邊上尖叫起來:“周管事,你要幹什麽!”
她似乎在哭,可是卻勇敢地去想要拖開周管事的手臂,将林嬌娘從周管事手中拯救出來。周管事吃了一驚,手上用力一揮,廚房裏養出來的力氣就已經讓銀紅飛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
眼看着主仆兩個一個坐在地上只會呆呆地看着自己,一個已經躺在地上,整個院子都沒有人敢出來攔自己,周管事心中湧動着志得意滿的情緒。
是王府的主子又怎麽樣,如今還不是被自己拿捏住了,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看着林嬌娘那張臉,雖然有種劃花的沖動,可周管事卻還知道,王妃要這丫頭還有用,不能真的毀了容。十分遺憾地将手松開,看到上面被自己捏出來的紅痕,周管事輕拍着林嬌娘的臉,得意笑道:“三姑娘也不小了,也該明白點事。雖說府裏主子大,可主子死得悄無聲息的,也不是沒有。三姑娘也該安分點才是。”
等得就是你就是這句話!林嬌娘在心中勾了勾唇角,有了這句話,下人跋扈嚣張,王妃管教不嚴的罪名就都有了。
如今,端看自己那個王爺爹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态度了。
到底是想着情況不妙讓自己出去作威作福,還是……真的就沒将自己放在欣賞。
林嬌娘正想着這件事,周管事的手尚未從她臉上拿開,就聽得砰地一聲,什麽東西在周管事頭上炸開了花。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瓷。
銀紅在周管事背後帶着哭腔,戰戰兢兢卻又強撐着喊:“姑娘是王府裏的主子,不是你能欺負的!”
啧啧,林嬌娘想,還真沒看出來,這丫頭是個這麽爆的性子。
不過,原本就想着這件事該如何收場,如今倒也正好。
門外沒有走遠的春秀春淺之前聽到裏面周管事的話,已經是臉色煞白,現在又聽到裏面的聲音,一張臉已經蒼白得像是剛落了水才被撈上來的一樣。
三姑娘……周管事不會真的做了什麽吧……
自己要不要出去幫一把呢?
萬一得罪了周管事,以後大概就沒法換到一個好位置了。可得罪了三姑娘……想到這幾日一來三姑娘越發看不懂的模樣,兩個人也莫名地有些膽寒。
遲疑許久,春秀捏着春淺的手,仿佛是給自己壯膽一樣,說:“周管事應該不會做什麽吧?”
春淺也是戰戰兢兢,看着春秀相互打氣:“應該不會。”
“三姑娘畢竟是主子。”可是,越是這樣說,就越想到周管事之前那一句“主子死得悄無聲息的,也不是沒有”。
兩個人站在那裏,左右為難起來。
屋裏面,林嬌娘看着哭個不停的銀紅,有些驚訝,也有些好笑。明明動手砸了人的是她,怎麽這個時侯哭個不停的也是她。方才的膽子,也不知道哪裏去了。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順手拍一拍身上的裙子。這樣不怎麽優雅的動作她做起來,居然也有幾分爽朗大方。
“行了,別哭了。”她拍了拍銀紅的頭,說,“做都做了,還哭什麽。”
銀紅哭得滿臉都是淚痕,擡頭看她,一邊打嗝一邊說:“她,嗝,欺負姑娘。姑娘的臉,嗝,都紅了,嗝。”
她倒是真心實意的在為林嬌娘擔心,被淚水沖刷過的眼中,滿滿的都是關切。
林嬌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方才被周管事掐的地方還有一點疼,想來是受傷有一點嚴重,正好給自己的說辭做證據。
反正不過是一張臉。
“現在這個時辰,王妃應該是在院子裏?”她問銀紅,一場戲唱了前面一半,後面的一半也不能缺了。
銀紅早已按照吩咐打聽過,此時雖然哭得直打嗝,依舊盡職盡責地說是。
“那就好。”林嬌娘說,“現在,我們去見王妃。”
銀紅依一邊哭一邊回答:“今兒,嗝,是十五,王爺也在王妃那裏。”
林嬌娘的手一頓,芙蓉面上笑容越發燦爛,好似陽光下盛開了一朵話:“那正好,一次将兩個人都見齊了。”
出門前她脫了淺綠色錦緞繡花鞋,一擡手一左一右地将鞋子丢開,散落在躺在地上的周管事邊上,就這樣只穿着襪子,擡腳往門邊走去。
每天用香膏嬌柔呵護的雙腳落在地面的碎瓷片上,疼痛立刻就刺破了薄薄的襪子,清晰地傳達過來。林嬌娘每走一步,都疼得腳趾緊縮,一路走過去,地面上落下點點血紅,仿佛展開了血色的梅花。
她的唇角卻一直帶着笑,淺淺的,淡淡的,仿佛走過的路是被鮮花鋪滿,而不是傷人的碎瓷。那一雙眼睛更是如同古井不波,幽深沒有半點兒波動。
邊上看着的銀紅看在眼中,倒吸一口冷氣,心疼得無以複加,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
都是自己不争氣,才讓姑娘受了這樣的委屈,如今居然還要傷了自己,才能求得一點憐惜。
她看着姑娘走到門口,身形婀娜,行走之間裙擺微微搖動,上面的花紋似乎都在随風搖曳一般妩媚動人。日落前最後的天光照過來,三姑娘整個人仿佛都在發光。
這樣漂亮的三姑娘,為什麽會有人不心疼,而是要傷害她?銀紅真的想不明白。
林嬌娘走到門口,纖纖玉指搭在紅漆的雕花門上,卻忽地有想起一件事,自言自語了一聲:“好像應該再亂一點。”
說完,林嬌娘伸手将頭發揪亂,對着銀紅燦然一笑,那笑容美麗得讓看慣了的銀紅也呆了一呆:“跟緊我,別追上我。”
說罷,她微微用力,被虛掩着的雕花門就打開,她捂着臉沖了出去。
銀紅下意識地追上去,一邊打嗝一邊叫着姑娘,聲音帶着哭腔。
守在邊上不遠處的春秀春淺被忽然沖出來的兩個人吓了一跳,看清楚的時候,就已經只剩兩個遠去的背影。
她們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不妙的預感。
春秀膽子略大,飛快地跑到主屋,立刻就看到地面上點點血跡,然後才看到躺在碎瓷片中的周管事,頓時害怕得驚叫起來。
“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 5 章
最開始的那一段路,林嬌娘跑得異常順利。
路上的丫鬟婆子不少,但是想得到将她攔下來的人,卻也沒有兩個。倒不是丫鬟婆子們不盡心,而是她那副模樣,首先就将人吓了一大跳,等回過神來,林嬌娘已經跑遠了。
但是,林嬌娘的這副身子,卻并沒有她想象中那樣撐得住,沒跑多遠,就已經氣喘籲籲。加上她居住的地方是王府的偏遠之地,還不等她跑完一半的路程,就已經覺得呼吸艱澀起來。
身後回過神來的丫鬟婆子已經開始叫着抓住前面那個人開始追趕了,而林嬌娘卻發現前路還遙遙無期。
這個時侯,她生出一點兒後悔之意來。怎麽就沒考慮到,這身子是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的身子,沒經過多少鍛煉呢?難道,今日就要功敗垂成?
盡管腳步慢下來了,林嬌娘腦海中卻一點都沒有停下來。
不行,若是今日不能鬧起來,日後就更加不要想了。今天不過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好處,等王府裏的人回過神來,就不要想了。
所以,盡管是覺得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火焰在氣管中流淌,似乎下一步就要咳出血來一樣,林嬌娘也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眼看着身後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她心底也生出一絲沮喪,有點兒可惜起來。
莫非,今天真的就不成功了?
這樣的念頭閃過,她卻聽到前面樹叢背後,似乎有說話的聲音傳來。
這聲音剛剛入耳,林嬌娘就覺得,這聲音并不熟悉。腦海中轉了幾個圈,都沒有對這個聲音的任何印象。
原身雖說常年被靖王妃關在院子裏并不怎麽出去見人,可是她卻有一項本事,能将見過的每一個人都牢牢記住,每一個特征都記得清清楚楚。平時院子裏沒有人的時候,她也就靠着腦海中那些人和事,來打發時間了。
所以,這個聲音的主人,原身大約是真的沒有見過。
這個時侯,會有什麽人在靖王府的後院裏?
眼看着身體已經要撐不住,腳步一停大約就有追上來的丫鬟婆子過來将自己拿下然後送回那個小院子裏去,從此在出嫁之前,自己不要想見天日,日日被那些下人們磋磨……就算日後想翻身,也得到出嫁之後了。
想到這些,林嬌娘這個時候也瘋狂了起來。
反正左右都要糟糕,那麽,在糟糕之前,她也要狠狠地惡心王妃一把。
打定了主意,她咬住了粉唇,姿态是楚楚可憐的,可眼神卻很是堅毅。片刻之後,眼波一閃,卻又變得霧氣騰騰,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一樣。
她對着說話的方向直直地沖了過去,疏朗花木背後,隐約透出來的人影,其中一個赫然是自己那個應該在王妃邊上的生父靖王爺,另一個人卻并不熟悉。
只是粗粗一眼,只能看出那人身材高大,周身氣息淩厲,大約是個武将。
唯一奇怪的是,兩人身邊沒有一個伺候的小厮下人。
想必是有什麽事情在商量,才特意将人打發走了。
林嬌娘越發滿意起來,心中笑意越深,打發走了正好,這樣就沒有人能攔住自己了。她已經打定了注意,要鬧,也要鬧到自己的生父面前去,好好地惡心惡心王妃。
下一刻,她就穿過了花叢,也不管那些花枝樹葉打在臉上生疼,整個人直直地沖了出去,跌倒在那兩人面前。
靖王爺吓了一大跳,反應過激地倒退好幾步,低低地叫了一聲。回神之後,他伸出手指指着林嬌娘,手指都在顫抖,仿佛十分害怕,又十分憤怒的樣子。
他今年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可他卻并不給人這樣的感覺。
靖王爺身材略有些瘦削,一雙眼睛永遠都是眯着,看不清眼底的心思,臉上永遠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不似一個逍遙自在的王爺,反而像一個成天被上司找麻煩的小吏。
他穿着一身深藍色錦袍,江南送來的上好料子,繡娘細細地用同色的絲線繡了花中四君子在錦袍上,行走之間才能借着天光變幻看出來。此時他的手一抖,衣袖上的蘭花暗紋就清晰地顯露了出來,讓趁着那一瞬間看到的林嬌娘分外無語。
這樣的生父王爺,看起來哪裏有半點兒高大威猛的感覺?
以前那個林嬌娘是怎麽覺得他高大威猛的?還是腦海中固有的父親印象作祟,平時有見得少,讓她自己腦補出了一個這樣的形象來?
這樣胡思亂想着,她已經用悲痛的聲音凄楚地叫一聲“爹爹”,讓聽到的靖王爺也呆在了那裏。這個衣衫有些亂,頭發仿佛被人撕扯過,還沒了鞋子的小丫頭,是自己的女兒嗎?
腦海中轉了一圈,靖王爺居然想不起來,自己有這樣一個女兒。
“爹爹……”林嬌娘似乎已經看清了他是誰,盡管依舊倒在地上,卻已經迫不及待地用手撐着往他的方向爬,盡管将外面罩着的紗衣都磨破了,手上沾滿了灰塵,也是毫不在意。
她爬了幾步,還沒有靠近靖王爺,臉頰上已經有淚水落下來:“爹爹,你是要逼死女兒嗎?”
靖王爺方才被她吓了一大跳,盡管現在不怕了,卻還記得方才丢臉的感覺,此時見她向自己爬過來,憤怒地指着她叫:“你是誰?我哪裏有你這樣不懂規矩不知禮儀的女兒?”
這樣說着,靖王爺見她衣衫盡管顏色好,卻不是太好的布料,頭發上沾着殘花枯葉的,一張臉上吓人的一道紅痕,看上去活似哪裏受了欺負的小丫鬟模樣,一時之間越發肯定起來。
眼前這個人,一定不是自己的女兒。
王妃将後院管得好好的,怎麽會讓下人們欺負到自己的兒女身上。
身後追着的丫鬟婆子已經烏壓壓一大片追了過來,繞過花木見得王爺與不認識的外客在這裏,頓時吃了一驚,一群人都下意識止住了腳步。背後一時之間來不及停下的重重地撞上去,撞得前面的人趴在地上倒了一片。
靖王爺被下人們這般愚蠢的表現氣得又顫抖了起來。
這時候,後面才有一個婆子跑了過來,一邊喘着氣一邊叫:“趕緊給我抓住了,送到王妃面前去。”
這個婆子卻是王妃屋子裏管茶水的,平日裏也不怎麽得勢,但凡有什麽好差事總是被人搶了去。今兒卻是因為王妃久等王爺不至,派人到前頭來探聽消息,她特意搶了這原本應該落在小丫鬟身上差事過來的,就為了在王妃面前讨個好賣個乖。
結果出了門走到半路,就見到一個身影疾跑,身後一群丫鬟婆子追着。她抓着一個人問了,才知道居然是三姑娘跑了出來,後面還隐約有消息,說三姑娘院子裏出事了。
她是知道王妃對三姑娘的不喜的,此時聽了消息,一心想着将三姑娘先拿下了在王妃面前賣一個好,原本探聽消息的事交給了跟着自己出來的小丫鬟,自己也跟在了人群後面。
此時衆人一停,她卻沒有停下來,又隔得遠不曾被撞倒,當下就從人群中顯露了出來,一下子剎不住腳,直接就沖到了王爺與外客面前。
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誰,她一張臉吓得慘白,連忙跪下磕頭,身後那群丫鬟婆子這個時侯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烏壓壓地跪了一地,卻一句求饒的話都不敢說。
若是只有王爺,求饒也就罷了,可是有外客在,好面子的王爺是定然不會輕饒了自己等人的。
林嬌娘裝出被靖王爺方才那句話傷了心的模樣,捂着臉只顧着嗚嗚地哭,一時之間,人群中居然只有她哭個不停的聲音。
靖王爺見下人這副失禮的模樣被自己身邊的人看到了,額頭青筋只冒,厲聲指着那婆子道:“說,出了什麽大事讓你們這麽沒規矩?!在府裏這樣沒樣子地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王府走水了呢!”
那婆子心念急轉,這個時侯是斷然不能說是三姑娘鬧事的,畢竟有外客在。在外客面前,王府的臉面卻還要維持一二。
等将人帶下去了,沒了外人,事情怎麽說,就是由着自己了。
念頭一轉,她連忙就俯身下去,磕頭不止,道:“王爺恕罪,是這個小丫頭不懂規矩,不好生伺候王妃,卻鬧了起來,婢子是來拿這小丫頭的。”
靖王爺掃了一眼捂着臉嗚嗚哭泣的小丫頭,依舊沒什麽印象。盡管方才這丫頭清楚地叫了自己父王,可這個時候,在這個人面前,他寧願自己是聽錯了。當下他就決定,将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既然如此,就将這丫鬟帶下去。”他冷淡地說,“你們所有人,過後自己到王妃那裏領罰。”
那婆子心中一喜,随後又是一怒。
王爺這樣說,自然是已經将這件事輕輕揭過了。可這個時侯,她想到要去王妃面前領罰,怒氣又湧了上來。
如果不是三姑娘鬧事,自己也就不必在王爺面前丢臉,也不必被王爺要求去王妃面前領罰了。想到王妃的手段,冷冷淡淡一個眼神看過來的樣子,她有些發抖起來。
雖然她知道,自己拿了三姑娘過去,王妃肯定也會有所賞賜,但是,如果三姑娘早早地束手就擒,那不就是只有賞賜了?
念頭翻湧而過,她對着三姑娘越發咬牙切齒起來。
左右王爺這個時侯也說了是個丫鬟,不如……就先當做丫鬟教訓一番?
雖然腦海中湧動着這樣的念頭,可她的動作卻一點兒都不慢,飛快地給靖王爺磕了頭,站起來就要去拖還趴在地上的林嬌娘。
林嬌娘一點都不意外靖王爺說出這樣的話來,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她就拿開了遮在臉上的手,露出不敢置信又傷心絕望的臉,哀怨地看着靖王爺:“爹爹……您當真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嗎?我是嬌娘,是嬌娘啊!”
她在那婆子的手抓到自己之前,飛快地說:“我一直以為您要将我嫁給那邊疆小官的庶子其實是為了疼我。結果……其實是您不要我了嗎?”
最後一句反問,她吼得聲嘶力竭,心底的情緒仿佛被原身勾起,格外酸楚起來。一雙美眸當時就帶了淚,霧蒙蒙地惹人憐惜。
這樣一句話出口,方才一直面無表情的外客武将終于有了些微的動容。
“慢着!”在婆子的手挨上林嬌娘的衣袖時,他終于說出了到現在為止的第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第 6 章
靖王爺在他出聲的時候心裏面就咯噔了一下。他怎麽都沒想到,這個狼狽不堪跌倒在自己面前的小丫頭,居然就是自己準備嫁給那人的女兒。
這下子可糟糕了。
一時之間,靖王爺心裏面亂糟糟起來,大罵着王妃,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鬧出了這樣的事端來。
眼神掃過那絕望看着自己的小丫頭,看到那張與曾經的寵妾相似的臉,他心裏面卻又微微有些動容。這樣的眼神與這樣的臉……他忽地想起了那個曾經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女人,在這個時候,居然開始走神了。
此時,那武将正瞪着眼看着林嬌娘,看到那婆子已經碰到了她,頓時狠狠地看了那婆子一眼,道:“我說,慢着!王府的下人,都聽不懂人話嗎?”
原本伸出手去,要将林嬌娘拖走的婆子被那武将刺人的目光一看,卻仿佛是當面一把雪亮大刀劈了過來,駭得她驚叫一聲,腳下一軟倒了下去。
偏偏倒的位置不好,被自己的腳一絆,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就算是這樣,她也不敢在有什麽動作了,只是連忙爬了起來,也跪在了那裏,心裏面七上八下的,猜測個不停。
那武将也不去管那婆子,将林嬌娘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粉色窄袖半袖,月白色窄裙,膚色白皙身段玲珑,露出來的那張臉也是容顏絕色。盡管這般被丫鬟婆子們欺負顯得性子有些綿軟,相對的卻沒有王府女兒那般盛氣淩人的姿态,心底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容貌,難得還認為嫁到邊疆是去享福,真是個不錯的晚輩。
想到這裏,他那張板着的臉居然也露出了一點笑意,對着林嬌娘竭力柔聲地說:“嬌娘是吧?快些起來,我是你大伯父。”
靖王爺頓時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她還沒嫁過去呢!叫什麽大伯父。”
武将一眼看過去,靖王爺立刻安靜下來,只是那副不忿的模樣,讓林嬌娘看了,覺得略有些吃驚。
“遲早都是要嫁的。”那人肯定地說,“莫非,王爺要反悔?”
他懷疑的視線落在靖王爺身上,林嬌娘絕對沒有看錯,後者的身體立刻就緊繃了起來,顯得很是緊張。
“定下的事,怎麽可能反悔。”靖王爺說,色厲內荏的模樣分外明顯,說着他一揮手,煩躁地想将這個問題丢到一邊去,“行了,你願意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林嬌娘聽了兩人對話,忍住了心中因為靖王爺的舉動而産生的笑意與驚訝,卻也沒有擡頭,依舊做出那等傷心欲絕的模樣,只是看着靖王爺。
平靜外表背後,卻是心念急轉,想着方才透露出來的信息。
那人自稱大伯父,靖王爺又說還沒嫁過去,那麽……這人就是自己要嫁的那人的大伯?那個京畿大營的實際掌權者周向榮?
她在心底飛快地盤算着,聽着靖王爺絮絮叨叨地說着還沒嫁過去不能叫伯父這種事,用餘光看了那人幾眼。
那人比靖王爺要高出半個頭,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錦衣,卻只能越發顯得他周身氣息淩厲。大拇指上帶着一個碧玉扳指,幾根手指頭都是又粗又短,細細去看看卻充滿了力量。這雙手此時攏在袖中,看上去安安分分,林嬌娘卻一點都不懷疑,必要的時候,這雙手也能毫不憐惜地擰斷人的脖子。
這個時侯,他對林嬌娘在笑,臉上的神色卻很是不自然,大約平時很少笑,所以這個時侯很是生疏。口中雖然是說着關切的話,可那雙眼睛落在林嬌娘身上,那眼神依舊讓她覺得遍體生涼。
這個人……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只是幾眼,林嬌娘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正想着,一路哭泣過來的銀紅終于是趕到了,見林嬌娘撲倒在地上,她不顧自己哭得鼻尖眼圈都紅了,毫不猶豫地撲過來跪在了林嬌娘邊上,伸手去拉林嬌娘:“姑娘,姑娘,你快些起來,快些起來……”
她去扶了林嬌娘起來,不去看周圍那些丫鬟婆子戰戰兢兢的表情,更不去看那中間有人是過來的顏色,也不管周圍是不是有其他什麽人,對着靖王爺就梆梆梆磕起了頭。
一邊磕頭,她一邊毫不猶豫地告狀:“王爺,求您饒了姑娘吧。姑娘都是被這起子小人逼的啊,姑娘的臉都被人傷了,還被那些下人威脅,悄無聲息死在下人手上的主子也不是沒有。姑娘也是為了活命,才不得不這樣做的啊……”
她的動作飛快,林嬌娘還來不及攔,她就已經磕得滿頭是血了。
裝作被她刺激的模樣回了神,林嬌娘抱住她大哭了起來,借着抱她的動作拉住了她,不讓她繼續磕下去了。
若是再磕頭下去,額頭上的傷口大約就要留疤了。這個丫鬟難得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林嬌娘也不願意讓她吃這無謂的苦頭。
“都是我沒用,都是我沒用……”
這邊主仆二人哭得熱鬧,邊上聽到的婆子丫鬟卻恨不得自己是聾子,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些話。
不少人已經在心底暗暗地想,自己為什麽要跑出來,為什麽去追三姑娘。如果不去追三姑娘,就不會碰到王爺,更不會聽到這要人命的話了。
她們幾乎已經可以想象,王妃知道自己等人知道三姑娘哭訴的話之後會有什麽反應了。
不少人當場就顫抖起來,牙齒磕磕碰碰地響成一片。
靖王爺的臉色很難看,不管是什麽人,自己的兒女被下人們欺負,都是不高興的。再加上……他飛快地看了邊上那人一眼,又是露在了這人面前……
再過些日子,嬌娘可是要嫁到他家裏面去的。偏偏這個女兒在家被欺負的樣子被他看到了,靖王爺想都這些事,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