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寧之夜（一）
楓旗黎爾酒店燈火恢弘，總統套房的陽臺上，霍北辰凝視波光璀璨的江面。
腳邊，一直不曾離手的黑檀木手杖靜靜躺在地上。
半杯濃烈的伏特加入腹，喉間辛辣仍在，他需要這種酒抵消失控的仇恨的情緒，恢複冷靜。
他看着在圓幾上那個已經停産的，第一代iPad。
他未拿拐杖，拖着不能移動的右腿走過去，坐下，拿起老舊掉漆的黑色iPad，在上面鄭重地按下四個數字，屏幕發出幽幽的不甚明亮的光，如同褪色的時光。
霍北辰盯着屏幕，劍眉緊擰，深邃的眸中漸漸滲染出濃厚的悲戚……
修長的十指在上面輸入文字，圈圈劃劃，額前的黑發垂落下來，iPad冷冷的光映着他如刀鑿刻的冷漠俊容。
良久，他停止輸寫，按下鎖屏鍵，眼瞳裏一片寂寒。
夕蕾在愧疚中度過了一整晚，起床看到鏡子裏紅腫的嘴唇心有餘悸。
她後悔說了傷害霍北辰的話，但如果不跟他劃清界限，那麽痛苦的絕對是自己。
失去最在意的人或情感的那種絕望和無助她絕不想再經歷一次，她要為媽媽和自己而活。
今天要和霍星緯參加霍遠集團四十周年慶典，做完這場戲，她就能獲得自由了……
因為手機沒了，所以下午五點她就早早到達了舅舅家。
偌大的別墅房間很多，卻沒有一間屬于夕蕾，媽媽在寺院禮佛還未回來，夕蕾就待在媽媽的屋裏等待。
舅媽李岚盛裝打扮路過門前，看到夕蕾穿的是去年的舊款禮服，嘴角扯過一絲譏諷的笑。
“夕蕾，你怎麽這麽快換上禮服了，坐着可是會有褶皺的。”
表姐葉念語站在門口，她還沒有換禮服，柔順烏亮的黑發随意披着肩上。
“沒關系的。”反正她已經和霍星緯吹了，在意那麽多幹嘛。
葉念語關上門盤腿坐到床上，“夕蕾，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什麽事？”夕蕾也盤腿坐下。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聊天了，真像小時候呢。”
“嗯，你高一，我初二，我們一起聊班裏的男生。”夕蕾笑了笑。
葉念語抿嘴，“是啊，後來我們就喜歡上了同一個男生。”
夕蕾的笑容僵了一下。
葉念語正色道：“現在那個男生他回來了，我要重新追回他，光明正大的跟你宣戰……怕了沒有？”
“……”夕蕾的心砰砰直跳，“念語姐，我和他沒什麽……”
“不必和我解釋，我知道你還喜歡他，所以，你和他發生什麽是你們倆的事，不需要告訴我。”
葉念語按住夕蕾的肩膀，“但我們是好姐妹，在不要傷害姐妹感情的前提下，各憑手段，好嗎？”
夕蕾一頭黑線，念語姐真是想多了，霍北辰經過昨天的事不把她殺了就不錯了。
“念語姐，我已經有未婚夫了，放心吧，我跟霍北辰不會有任何關系。”
這個時候拉霍星緯墊背還是很有必要的。
葉念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好了，我先去換衣服了，讓保姆再把你的禮服熨熨吧。”
夕蕾嘆氣，念語姐對即将結婚的她突然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難道她知道自己和霍星緯鬧掰了？
難道舅舅告訴她了？
告訴就告訴吧，反正是早晚都要知道的。
她忽然發現潔白的床單上有一塊磚紅色的污跡，咦？剛才媽媽床上并沒有這個啊……
應該是念語姐手撐在這裏，無意中抹上的吧，她之前幹什麽了，把手都弄的這麽髒。
夕蕾跪在床上一點點撣去那塊污跡後，滿意起身，看看挂鐘，已經六點了。
記得霍星緯在電話裏說這個時間來接她，于是匆忙下樓。
樓下沒有霍星緯的蹤影，舅舅正要出門，并告訴夕蕾晚宴的地點臨時改了。
原本在楓旗度假區，現在改在了“湖心潭”，要乘坐渡輪才能到達。
“湖心潭”全名“湖心潭度假山莊”，是霍遠集團的産業之一，夕蕾聽過，但從未去過。
她對臨時改變地點并不在意，反而楓旗度假區才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因為一看到楓旗的标志，她就會想起爸爸，想到讓她生活天翻地覆的一切……
夕蕾穿着橙黃相間的晚禮服木然地坐在客廳，望着腳邊十公分的高跟鞋發呆。
距霍星緯跟她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時。
這個時間保姆也已經下班回家，偌大的宅邸只剩下她一個人。
突然，她頭頂的水鏡吊燈閃了一下，瞬時所有的燈全部熄滅！
是停電！
夕蕾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為什麽會停電！
她連滾帶爬地沖向大門，還被裙子絆了一跤。
屋外院子也是一片漆黑，就在她感到絕望之際，大門頂端的應急照明燈突然亮了，微弱的暖黃燈光投在一小片區域。
夕蕾跪在地上喘息。
她從前是不怕黑的，直到九年前遭遇的一次綁架。
綁架她的人什麽要求都沒提，只是将她關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裏，不聞不問，也不給她食物和水，仿佛就是想要餓死她。
她知道那個綁架者去看過她，因為屋內多了不一樣的味道，但她根本無力睜眼去看。
後來她被救了出來，才知道自己已經失蹤了七天七夜。
從此以後，她就再也不敢一個人待在黑暗裏……
夕蕾光着腳，穿着單薄的禮服蜷縮在牆角，凍得瑟瑟發抖，她沒有勇氣踏入那個黑暗的屋子裏避寒。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兩束車燈調轉方向，沿路有一人拄着拐杖，緩緩而來。
直到踏上臺階，站在細微明滅的暖黃燈光下，定定看着她。
這情景似曾相識，上次是在雨裏，也是她被霍星緯遺棄之後……
她不想問霍星緯沒來接她的原因，不論是什麽原因，問出來只會讓她喪失尊嚴。
但為什麽會是霍北辰來接她，他不恨她昨天所做的一切嗎？
霍北辰原本是替霍星緯來接慕夕蕾，看到房子裏漆黑一片，還以為她已經走了，正要離去卻看到房子大門沒關，他納悶下車查看，沒想到慕夕蕾竟坐在屋外。
将手杖靠到柱子上，霍北辰解開西裝外套，扔到夕蕾頭上，“穿上走。”
渾身冷透的她毫不遲疑地披上，霍北辰的外套很暖和，沒有一點煙味，只有股很好聞的清淡的味道。
“那個……我能不去慶典，回學校嗎？”夕蕾不報希望地小聲問。
霍北辰冷笑，“我像專程來送你回學校的司機麽？”
“可是，外套和鞋子都在屋裏……”
霍北辰俊眉微蹙，亮起手機電筒，走入黑寂之中。
夕蕾看着黑暗裏那唯一一束晃動的光芒，內心深處被捆縛住的一處咔噠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那個枷鎖裏蹦出來。
“湖心潭度假山莊”位于申江入海口的一個小沙島上，這裏算是霍家的私人海島，風光怡人，平時只接待政要和世界知名人士，基本不對外開放。
渡輪上的客人們原本對臨時改換場地有些不滿，得知改在“湖心潭”，不滿被興奮取代。
夜晚風大江面不甚平靜，輪船晃得夕蕾好幾次都差點吐出來，但都被她喝水強壓下去。
自上船霍北辰就站立凝視江面，神色異常沉重，若不是頭發被風吹動，她真懷疑他是個雕塑。
他的側顏如同冷玉，漠然的神情中似乎掩蓋着一些別的情緒，暗黑到濃稠。
江面異常翻湧，似乎預示着将有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