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周乘既個頭高, 偏頭的時候,甚至撩動了頭頂上垂下的吊燈。
攪得堂屋裏的光明都跟着晃蕩了下。
他一面窸窣的動靜,一面朝門口的方阿姨,“是, 我回來了。”
說罷, 周乘既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曲開顏披上, 也抱她下來。随即,徑直出去和方阿姨說話了。
只聽見天井裏一陣喁喁聲,有人再進來的時候,曲開顏鑽進了周乘既住的西間房間裏。老式的裝修風格, 她只能在組合櫃上有限的玻璃反光裏打量自己。
有人腳步回頭, 她也本能地掉頭去看他。
簡直不能再糟糕。
理智慢慢回彈回來, 曲開顏才想起包裏有鏡子,于是她拿粉餅鏡出來,先給周乘既看了, 因為他頂着一嘴花了的口紅……出去和人家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大小姐氣瘋了, 說這屋子裏每條地縫都夠他倆鑽進去了。
“周乘既, 我為什麽每回和你在一起總要出點狀況啊。丢人死了。”
有人泰然閉環的邏輯,“我們是主,她是客, 她貿然闖了別人的地盤, 要丢人也是她, 有什麽要緊。”
曲開顏翻包裏的濕巾,要他先把唇上的證據擦掉再說。
周乘既大概屬于虱子多了不怕咬, 反正已經這麽着了, 倒是吊兒郎當沒所謂起來。只捉住曲開顏過來的手,問她, “還氣嗎?”
金魚腦袋的人,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什麽來,把濕巾紙丢給他,奪回自己的手,“我為什麽不氣。我氣得很,我要不是有話來當面和你說,我跟你講,周乘既,我管你去哪!”
有人輕微颔首,也微微俯首湊過來,提醒大小姐,“姑姑這裏的鑰匙還捏在你手上呢,我怎麽回來,你說。你一路過來開這大門小門的,就沒想到嗎?”
“我哪裏曉得你有沒有備用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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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便要來這裏,也得先去你那裏報個到。哦,曲小姐實在不收留了,我自然會看別人眼色,該走肯定會走的。”
曲開顏聞言這一句,擡眸看說話人,周乘既眼裏的光,到言語收梢的聲音,都是溫柔且鎮靜的。
偏偏是這樣靜靜的溫柔,叫人油然地湧出些什麽。曲開顏即便沒什麽文字墨水,也懂這叫,心神蕩漾。
周乘既見她不出聲,反過來怪她了,“回回沉不住氣。”轉念,又改口了,“當然,沉得住氣就不是曲小姐了。”
公主就是公主,她就是驕矜的,也是赤忱的。不通世故,僅憑一顆琉璃心。
豁得出去,也有資本兜底。
她姓曲,卻再魯直不過。
曲開顏聽到他的那句沉不住氣,無所謂地點頭來,是的,她就是沉不住氣呀,“我讨厭你冤枉我,我讨厭你聽到什麽信什麽,我讨厭……”
周乘既伸手攬抱她的腰,一撈一提,再認真同她正名一次,“我沒有。曲開顏,我即便生氣,也不會随随便便把你想的那麽糟糕。就像你說的,你的審美不會降級,同理,我喜歡的人,也不許她輕易地懷疑自己。”
“那你氣什麽!”她同他辯。
周乘既坦蕩地承認,“男人的劣根性吧。我知道你有前度與你親口說出來,是不一樣的感受。”
“你吃醋?”
“當然。”
某人一句當然,倒是引得曲開顏破功地笑。
周乘既看她這樣笑吟吟地,幹脆再哄她開心點,說他們第一回 去吃飯,曲小姐一路同元小波吧啦吧啦地,驅車的人當時就後悔帶小波過來了。
“後悔什麽啊?”
“後悔萬一你覺得我這個不近人情,和小波倒是聊得來得很,我跟你講,曲開顏,我要是變相給別人拉了這樣的媒,我是肯定要和元小波散夥的。”
曲開顏聽後,笑得咯咯地。哪怕知道周乘既這個家夥沒假話說的,還是饒有興趣地反複問他,“真的嗎?”
“比你這個笨蛋腦袋還真。”
大小姐撇撇嘴,罵他豬,“小波這個人倒是蠻好的。嗚,但是不符合我的審美,尤其和我一樣話痨鬼,我不喜歡,我一向不愛話多的男人。”
“……”
周乘既忽地的沉默,曲開顏踢他一下,怪他無端不講話了。
“你不是不愛話多的嗎?”
曲開顏即刻伸手要來打他。曲開顏向來審美淡,她從來不塗甲油的,只有最純粹的基底,才襯得出衣服的品味。頂多養護養護指甲。她十個指頭伸出來,每個指甲蓋都細致修長的,披着瑩潤的光。一看就是那種養尊處優不幹活的,右手食指的指甲斷豁掉一塊,周乘既輕而易舉發現了。
他問她,“拆螃蟹弄的?”
心機斑斑的人,幹脆囫囵地應,“嗯。”
然而,對面人提溜起她的手,摩挲也端詳,眼神銳利、促狹,“我說你胖你就喘是吧,你這上頭的血色都結痂了,大小姐!”
曲開顏氣鼓鼓拳頭砸他胸膛上,“周乘既,你這個人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我、我即便不是弄螃蟹也是幫疏桐剝筍的呀,疏桐燒了那麽多的菜,我是有幫着打下手的呀。”
是的了,外頭桌上一桌子菜是事實。
周乘既十萬分承情。“我不要你弄什麽螃蟹還是筍,沒必要。曲開顏,我說過的,我們請個阿姨,萬事簡單也足夠。你弄不來這些,我更不需要你這樣。我喜歡的就是你原原本本的樣子。”
“可是,別人的女朋友或者老婆好像都很會這些。”
“放屁。誰說的,我們家就沒這個傳統。我們家就都不會。”
曲開顏繼續被人遷就還是寵着的得意洋洋,再聽周乘既道:“燒飯做菜是個職業技能,既然是職業,就可以拿錢買到的。你弄這些又不靈光,還平白耽誤人家阿姨來掙工資。”
就說曲小姐拆的那個蟹吧,周乘既皺着眉頭,“我都不敢吃。”
曲開顏立馬唬臉,“怎麽就不敢吃了,我很認真弄的。”
說着,她去桌邊給他端過來,雖然冷了,但是熱一下,還是好的嘛。
周乘既連忙拖住她,“一定要吃嗎?”
“一定!”
有人眼前一黑,他連正式宴席上,蟹八件拆下來的蟹都不稀罕,因為經過了別人的手。這下倒好,只能唉聲嘆氣怪這個世俗,你說她好端端的大小姐不當,學這些殷勤做什麽!
結果就是,曲開顏把微波爐熱過的螃蟹,端過來,要周乘既嘗嘗。
某人赴死大義般地嘗了一口,什麽滋味也懶得品了,只是出口的話必然是奉承的,“嗯,還不錯。”
曲開顏聽這話美滋滋。再問,“你吃了嗎,我把菜給你熱一下?”她即便不會做,但是殷勤等待一個人,想照顧一個人的心情是誠然的。
周乘既拖她坐下來,反問她吃了嗎?
曲開顏搖頭,說她不餓。二人說話間,她才拾起剛才放在桌上的緊急避孕藥,然後很尋常地拿起邊上的礦泉水,當着周乘既的面,“我原本是不想吃的,可是疏桐也勸我,要我當心點。所以我帶過來了,當着你的面吃,省得你又唠叨。”
一粒藥扣在手心裏,曲開顏才要往口裏送,周乘既的手快了一步。他捉住了她的手。
“別吃了。”
曲開顏不解。
周乘既是三思過的,他十成冷靜,“你沒有為別的男人吃過,也不要為我吃。曲開顏,有了,我們就結婚。”
有人被吓了一跳,“你說什麽呀,這很不像你。”
“你不要管像不像。總之,你懷孕了,便是我的。我說過,不怕擔責,也想過,我可能給不了你們足夠優渥的生活,但我保證,也不會差。無論物質到精神。”
曲開顏被周乘既口裏的“你們”怔到了。她回味過來,可能周乘既今天白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原來他這樣無條件遷就她,她心裏并沒有十足的快慰。也瞬時明白了,其實這樣的熱血很不可取。是的,孩子是兩個人必須有計劃有期待才能降臨的生命。
生命不可以這麽草率,也不可以這麽自私地憑着一個人的心意去轄制。
終究,曲開顏撇開了周乘既的手,她問了他一個問題,“那麽,沒有孩子,你會跟我求婚嗎?”
“如果我們走到那一步,我求了,你也答應我的話。”
是的了,這很周乘既。
她不需要他一時熱血,她本身喜歡的就是他的冷靜。
求婚并不是一束花一枚戒指的浪漫。他草草開口,曲開顏倒是反感他這樣無腦的人。
大小姐還是把那粒藥吃了。
對面的周乘既許久沒有說話,最後,他沉靜色地開口,“對不起,開顏。”
曲開顏認同疏桐的說教,只接受周乘既一半的道歉,因為還有一半是她自己的責任。
這粒藥,對他們兩個人都是教訓。
“周乘既,我今晚死了,你也要給我守身十年。哼。”他能為他前女友守十年,那麽也得為她守十年。
有人配合她的冷笑話,“嗯,其實慎獨挺好的,起碼可以升職加薪。你看吧,我和你一起,把你和我,都弄得一團糟。”
“喂,你這叫什麽話。”
“傻話。”
曲開顏又想到,即便他守個十年又怎麽樣。他才四十歲,我天,他再保養得好些,好顏好色好身材還多金,真是,死了也不服氣。
她幹嘛死哦。“我跟你講,你今晚不準睡,你得每一秒都看着我。”
“嗯。”
曲開顏每晚睡前那一通大小姐捯饬,輕易叫她不會在別人那裏留宿。周乘既把這裏的東西收拾好,預備還是帶她回自己那。
等着他收拾的空檔裏,她才想起來問他最重要的,“你要心扉那個照片幹嘛的啊?”
“委托她老子料理家務。”
曲開顏一聽,心咯噔一下,“陳适逢知道你和我……”
“有什麽問題?我又沒有搶別人的女人。”周乘既冷淡但乖張。
曲開顏思索後的口吻,坦誠告訴他,“我不希望影響你。”
收拾停當的人,踱步過來,站在她面前,曲開顏仰首看他,周乘既寂寂道:“我和你剛認識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是,我很任性、”
周乘既卻适時打斷她的話,“我和他只挂礙公務,男人間的交易,合則來不合則散。放心,我也不是離了他陳适逢就沒飯吃。”
“可是我知道,他對你有知遇之恩。而且,你明明在他們集團攢了這麽多年的心與力……”
一朝放棄,屬于自斷經脈,功虧一篑。
而且傳出去也不會多好聽的,從前舊賓主,為了女人弄得不歡而散。
周乘既徒然伸手來撩曲開顏下巴,冷冷清清的口吻,“這就是你今天心思重重的緣故?”
曲開顏圈住他的腰,“我不想你那樣。”她說不上來的慌亂,也覺得倘若真那樣了,周乘既的家庭肯定會更不喜歡她。
直到這一刻,周乘既攬住心思重重的人,才明白,即便再嚣張跋扈的曲開顏,依舊是孤身一個的。她許多心思沒人托付,也沒人替她掌舵,女兒家認了真,無非是考慮這些。好像別人的喜歡對她來說,很重要,也是認可。
反觀,男人的心思卻絕情多了。他只要她一個人的喜歡就夠了,其他的,都無所謂。
“先回家。放心,天塌不下來。”
曲開顏和周乘既回到別墅,疏桐已經把家裏收拾得妥妥當當。盼盼她們一行回去了。
也給賀沖兒洗完澡,只是臭小子興奮得很,非得等娘娘和那個叔叔回來。
疏桐在廚房裏熱牛奶,還是聽到賀沖兒喊開顏的聲音,才曉得他們回來了。
當着周乘既的面,便取笑開顏,“我以為你們不回來了呢。”
瞧開顏恢複那一臉臭屁傲嬌的樣子就知道,嗯,又和好了。真是沒出息,快三十的人,談個戀愛比十八還幼稚。
賀沖兒一個勁地跟娘娘顯擺他新得的望遠鏡。
曲開顏臭屁地捏賀沖兒的肉臉,問他,“誰送給你的啊?”
“你的男朋友。”
“你懂得還真不少。”
疏桐在那頭關懷地問他們吃了沒。
曲開顏坦言,雖然帶了好多菜,但是他們還沒吃。
“那我給你們煮點面?正好還剩些雞絲筍湯。”
曲開顏折騰一個晚上,真的餓了,但是她沒要疏桐動手,很家常的口吻,“你都洗過澡了,不要弄了,周乘既他也會的,由他弄吧。”
疏桐一聽,噢喲,當真和好了。大小姐又開始奴役人了。
那頭,被下命令的人丢開手裏的東西,真的很和煦地進了廚房。
疏桐看着一時豔羨得很,不大相信,“他真的會啊?”
“真的呀。他做東西不比你差的。”
“喂,你這話我可真不愛聽。”疏桐竟然同一個男人吃起醋來。
曲開顏盤腿坐在沙發地毯上陪賀沖兒玩,也端詳周乘既送給孩子的這個望遠鏡,心想這個家夥還真舍得,你對別人家的孩子這麽上心幹嘛!豬!
然而,心裏卻是十分快慰的。
賀沖兒不肯喝牛奶,關鍵時刻還鑽到娘娘懷裏求庇護,奶聲奶氣的,“娘娘,我今晚可不可以和你睡啊?”
“不可以!”娘娘一秒回絕。
“為什麽啊?你以前都可以的。”
“以前是以前。”
疏桐在邊上忍俊不禁。
賀沖兒一時又跑到廚房裏去,因為這個屋子裏,就他和這個叔叔是男生。
猴兒崽子算盤打得精光響,嘴裏賣乖得很,喊周乘既叔叔。
“嗯,你要不要吃碗面?”
賀沖兒搖頭,“叔叔你什麽時候教我看星星啊?”
“等星星出來的時候。”
“那什麽時候出來啊?”
“等我有空的時候。”
賀沖兒的腦回路覺得是叔叔在騙他,“星星又不屬于你,為什麽要等你有空?”
周乘既也被他逗笑了,童言着實有趣。且覺得小毛頭口吻像極了曲開顏。
曲開顏進來的時候,看到的這一幕,意外的和睦且生動。
賀沖兒待在周乘既腳邊,後者一面忙料理臺上,一面還要看顧着小孩別碰到熱湯。周乘既委婉誘導賀沖兒,要他出去。
賀沖兒不依,鬼機靈的腦袋瓜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我想和娘娘睡的,娘娘不肯,我知道了,是叔叔你要和娘娘一起睡,對不對?”
周乘既即便對着小毛頭,也有他的邏輯與諧趣,他問小孩,“你為什麽喊她娘娘?”
“就是娘娘啊。”
“因為他喊不起來嬢嬢。又錯把宮鬥劇裏的娘娘當嬢嬢。”曲開顏在門口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來了。
賀沖兒見娘娘過來,自我領地的意識更強了點,愈發地調皮活潑起來。幹脆借着娘娘的手,爬到了島臺上。
周乘既見狀,叫她看緊些,別摔了。
曲開顏撇撇嘴,“我看他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怎麽,我在你眼裏,很不穩重很馬大哈就是了,對不對?”
周乘既承認他有點刻板印象了,直言想象不到曲開顏能看住孩子。他還記得她說因為給賀沖兒穿錯毛衣去醫院鬧烏龍的事。
烏龍歸烏龍,“可是我心裏有數得很。我不但能看住他,他也很依戀我的。”曲開顏說這些,像是顯擺也像正名自己。
周乘既給兩個鬥笠碗裏撈面,一時打趣她,“嗯,了不起。”
“切。假惺惺。”
“那麽他喊你娘娘,喊我什麽啊?”
曲開顏不解,“喊你叔叔啊。”
“你不是娘娘嗎?”
曲開顏這才恍然大悟,哦,他在糾纏這個文字游戲呢,“怎麽,我是娘娘,你難不成想當皇帝啊。幼稚!”
周乘既這個家夥,文明地耍流氓,幼稚且諧趣,“孤正有此意。”
邊上的賀沖兒聽不懂娘娘他們的話,只聽到叔叔問娘娘,“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
“藥。”
曲開顏沒覺得有什麽異樣,好得很。甚至她端起自己那碗面,居然嫌少,“為什麽只有一筷子啊?”
“你又不多吃,給你也浪費。”
“我今晚想多吃點啊。”
“嗯?”
大小姐瞥瞥邊上的賀沖兒,言語隐晦且端正,“因為我餓啊。”
周乘既即刻會意,當即打消她不該有的念頭,“你放屁。”
賀沖兒一聽,耳朵豎起來了,即刻對這個叔叔積攢下來的濾鏡悉數打碎,站在島臺上,是非分明地指摘道:“叔叔,你講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