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午九十點間, 公園已經沒多少晨跑練功的人了。
即便退休的老人也得趕着回去燒飯,越平凡度日的人,越認真對待一日三餐。
周乘既依着土著曲小姐的導向,在公園就近的西停車場泊停到位。
曲開顏似乎很熟稔這些救急時刻的組織, 她都沒從副駕的踏板上下來, 遙指着對面一處康複體建設備邊上的棋盤座位, “那!那裏可以坐,可以鋪圖紙。”
駕駛座上的人穩如松柏。他甚至都沒開始摘安全帶,原本他想安撫急躁的人:不要緊,我後備箱打開, 就是一處臨時救急的“辦公桌”。
話到嘴邊, 他看着沒頭腦的大小姐急得俨然自己親身上陣一般。頓時覺得有趣極了, 那種不枯燥倒也行進的趣味。
周乘既關鍵時刻犯潔癖,他利落地摘掉安全帶,朝身邊人, “喂, 上面髒死了。”
大小姐遠比她通身落拓慵懶的名牌務實接地氣多了, 她從副駕上下來,扭頭朝龜毛的人罵罵咧咧,“髒什麽, 人家大爺已經撸袖子在上頭下過好幾盤棋了。”
周乘既聞言, 笑而不語。
他其實不必帶多少東西, 數據都在腦子裏。
但為了承大小姐的情,周乘既還是老實把圖紙和筆電都提溜了出來。
他唯一要求她支援的就是, “我當真需要一個充電寶。”
曲開顏點頭, 輕車熟路地去公園中間那個小賣部租賃充電寶了。
她回來的時候,周乘既圖紙和筆電都在那公共設施的棋盤桌上。東西擱置在那, 他人卻沒有落座,帶着藍牙耳機在和那頭開電話會議。
橡膠道上,紅綠相間。天藍有風,鳥語攜着花香。
邊上的草坪植被,栽着垂絲海棠,還有一簇紅山茶。山茶花向來凋零的壯烈,斷頭一般地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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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與會人,香樟樹蔭下來回踱步,一面移動記憶地報自己精準的數據,一面聽取對面的修改參數。遇到需要落筆記錄的,他再走到棋盤桌邊,拾起彩鉛筆,在對應位置标注。
落筆完畢,卻沒有把筆扔回圖紙上。而是像上學那會兒,玩趣地在指間轉了幾圈,再習慣性地別到耳際上。
周乘既再偏頭過來時,與一直沒走近的曲開顏四目相對。
他伸手,管她要他要的東西。
曲開顏沒有送到他手裏,而是,把充電寶擱到棋盤桌上,連同她買的一瓶葡萄氣泡水。
随即,就扭頭回車上了。
直到她走出好幾步,沒有回頭,卻看到她視線正前方,停車那裏,白日微塵裏,車前燈還是閃爍了兩下。
是周乘既,鑰匙在他手裏。他來不及喊她,幹脆跟着她走了一截路,才遙控着把車門解鎖了。
曲開顏回頭看他,車主伸手,鑰匙擱在他掌心上。
示意她,連同車鑰匙一起拿走。
曲開顏這才會意,回頭來,不情不願從他手裏拈走了車鑰匙。
周乘既的電話會議前後戰線也不過四十分鐘,他還回充電寶回來的時候,車裏的人已經睡着了。
車門緊閉,半放倒了座椅。
車外的人沒有喊醒座上人,而是繞過車身降下了與她斜對角線的車窗一截,再把她車門留出一道縫隙來……
趕工人自覺緊鑼密鼓地趁着這浮生半日閑的檔口,把今天臨時的會議節點整理出來。
曲開顏夜裏不睡,大白天這一通及時的睡眠補給,充電寶般地立竿見影。
上午十一點左右,她頭一擺,從短暫睡眠裏驚醒過來。
她詐屍般地坐起來,身上還被蓋着一截風衣,迷迷糊糊,才要揭開衣服下車時,後備箱那頭,有人喊她:
“這裏。”
周乘既開着後備箱,臨時借着車裏一個轉産品的周轉箱作墊櫃,筆電擱在上頭,他一面敲鍵盤,一面問前頭的人,“醒了?”
“我睡多久?”曲開顏啞着嗓子,全然才睡醒的無防備。
後頭的人,想嚴謹卻嚴謹不起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睡的,只知道我回來二十分鐘有了。”
曲開顏身上的風衣是他的,此刻說話間,她還由着披在自己身上,只說了句,“謝了。”
片刻,“你為什麽不叫醒我?”
後頭的人目光還在筆電上,“嗯,沒忙完呢。”
曲開顏一時沉默,等着逐漸回神,她擰開一瓶礦泉水,無聲地咕咽好幾口,才聽到後頭的人怪她,“所以你的自律就是只卷自己,拉別人沉淪?”
“什麽啊?”
周乘既指指她手裏的水,“給我買帶糖的,自己喝礦泉水?”
曲小姐的精氣神恢複了些,罵人不帶遲疑的,“扯吧,我是待客之道,才給你買的飲料,幫幫忙哦!”
周乘既突然阖上筆電,也鄭重和她交涉的口吻,“哦。那以後待我,就和待你自己一樣好了。”
曲開顏扭頭過來,與後頭人還隔着兩排座,她蹙眉盯着他。周乘既這才補充道:“我不喜歡喝飲料,更不喜歡吃甜食。”
副駕上的人旋緊手裏的瓶蓋,會意且領悟,幹脆歪派他,“那你在我們這裏待不長,我們這裏,面都是甜的。”
周乘既不信的樣子,問她,“那晚你最後吃的面甜嗎?”
“哪晚啊?”曲開顏不僅沒頭腦,還金魚腦,記性差得很的樣子。
某人再提醒她,“就是我請客你沒吃飽加餐的那碗。”
曲開顏被他将了一軍的樣子,面上略崩,挖苦他,“就算那家不甜,你也不能天天吃那家啊。”
周乘既沒理她這一程。阖上後車門,筆電依舊歸到後車座上,再繞到駕駛車門邊。他才拉開車門坐上來,便一副再認真不過的形容,喊她的名字,“曲開顏,我回來的時候,你是車門緊閉着睡覺的。”
“……”
某人繼續客觀建議道:“安全常識沒教你不可以這樣嗎?”
“……”
“還有,女性單獨在車上的時候,非必要不開窗。開窗選與你對角線的位置。”
突然被說教的人,一時昏慘慘,懵得徹底,她只回答了他最後一句,“這個真沒人教過。”
“嗯,那就當我今天啰嗦了。我教你。”上一秒還嚴陣嚴謹的人,下一秒幹脆簡單粗暴起來,“你別在車裏睡覺,最一勞永逸。”
“我困啦。”大小姐理所當然,随時随地。
周乘既不禁好奇,“你晚上幹嘛去了?”
“我……我去作賊啦。”
周乘既:“扯。”
曲開顏哈哈笑出來,随即一秒正經,“我晚上睡不着,白天倒頭睡。”
周乘既對她日夜颠倒的作息不發表任何意見。
随即發動車子,他忙完上午這一程,暫時歸空。說依約送她去工作室。
車子快出公園門禁擡杆那裏,一樹白玉蘭迎納一陣風,簌簌落下一片花雨來,玉蘭的瓣子較大,幾瓣捎進降着窗子的車裏來。
最終落在驅車人的膝上,和中間的杯格上。
周乘既無妨地撣開了,曲開顏随意揀起一片,放在指間卷着玩。她想起還沒歸還給他的錢,“停車費還有代駕費還沒給你呢。”
“你留着吧,不是說好轉嫁給你的?”
曲小姐也不忸怩,“好吧,我拿着也不愧。”
“嗯。”
杯格上還放着她給他買的那瓶葡萄氣泡水,曲開顏沒話找話說,或者她喜歡這種漫無目的地游車河,和無邊無際的聊天方式。
曲小姐心裏鄙夷,當他小胖2.0。
“你真的一點甜不吃啊?”
“飲料的甜不攝入。過分甜口的菜沒興趣。”
“咖啡呢?”
“咖啡例外罷。動腦子的人,還是需要一點糖分供應的。”
曲開顏淺淺笑意,“哦,我以為你是個永遠沒例外的人呢。”
周乘既拿手機掃碼支付臨時停車費,快到飯點,他主動問她,“你吃不吃飯?”
“啊?”
“你吃的話,我們就在路上找家對付一下。不吃的話,我就直接把你送到地,我再自己去解決了。”
曲開顏一是覺得他不接她的茬有點失望,二是,“你都是這樣跟女生約飯的嗎?”
周某人很不客氣地糾正她的疑惑,“準确來說我不跟非必要的女性約飯。工作應酬的女客戶,那不是約飯,是正式的輻射交際。”
曲開顏得到一些有效信息,好氣又好笑。翻翻白眼,好啦,不想聽唐長老念經!
“再有,”周乘既的車子一面顧着往大路上彙合,一面和身邊人說話,“曲小姐一周七天恨不得六天修仙,我們凡夫俗子,實在不能這樣。你靠露水活着,我們腦力加體力,我得吃飯。”
曲開顏聽起來,像他批評她。“我哪六天修仙了。我只是……不餓就不吃嘛。”另外,她和他頂真,“你不是腦力勞動者嗎,要多少體力!”
明明是個再正經不過的問題,偏偏驅車的人聞言沒理會她。只在曲開顏臉上逡了一眼,收回目光。
曲開顏這個關鍵時刻會穩定發瘋的人,才不要回回被假正經的人轄制到,她有一就要說一,“嗳,你不要自己胡思亂想,然後回回怪我口無遮攔啊。”
周乘既面上不顯,“我胡思亂想什麽了?”
曲小姐在正經知識領域或許掰頭不過這些正人君子,然而,胡攪蠻纏鬼打牆的邏輯,她向來嘴炮王者,“對啊,你胡思亂想什麽了,我怎麽知道,只有你自己的腦子知道。周乘既,你能這麽順杆爬地問,足見你和我說的胡思亂想差不離了。”
開車的人無端被一噎,好久沒出聲。
曲開顏見狀,笑得極為地展顏。
片刻,又毛毛雨小場面的要揭篇不談了。她拿出手機點外賣軟件,問他,“你要吃什麽?”
大小姐說她要拿着訛他的停車費和代駕費點外賣吃。
她向來對于意外之財都是盡快揮霍掉。
周乘既不理會她。
于是女流氓的臭屁小姐,挨近他一點,“請問周先生胡思亂想完了嗎?”
周乘既徑直拿手把她腦袋整顆推回她該待的地方。
曲開顏笑得洋洋得意,終于,按捺下來,認真問他,“請你吃飯呀,拿你的錢。”她說現在點,正好到了工作室就可以吃了。
“放心,絕對滿足你這個腦力加體力工作者的口味。”
曲開顏特地挑的一家江浙菜,她給他唱菜名般地念了一遍,問他要吃什麽。
周乘既這才懶懶開口,“你做主。”
這家招牌菜裏有一道鹽水老鵝。
曲開顏想起他們Y城的鹽水鵝也很好吃,說她和疏桐去每回都點,随即又問周乘既,“你回家會給我帶嗎?”
“如果你執意需要的話。”
“喂,你這個人真的很沒意思。”
“因為我覺得打包再在途的東西好吃不到哪裏去。”
“周乘既,你上學的新華字典裏是不是比我們少一個‘心’啊。”
驅車的人這才扭頭過來看她一眼,随後,他鄭重的口吻,語出驚人,“我們家阿姨會做,我下次回去,叮囑她好好做一整只。然後,馬不停蹄披星戴月連湯帶肉捎給你。”
“……”
“有‘心’了嗎?”他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