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三個通合力發大財,趙愛錢魂斷棋盤街
陸善柔和小仙姑去了棋盤街,鳳姐趕去南城,陶朱和麥穗去外頭玩了一天, 買了菜回家, 發現家裏兩個女人都不見了。
兩人大眼瞪鳳眼(麥穗是大眼睛,陶朱是丹鳳眼)。
家裏沒人——他們兩個都覺得對方不是人。
麥穗說道:“都不在家,反正不好玩,你趕緊把欠我的三篇文章和一首詩寫了吧, 我還要交給內書堂的老師。”
陶朱想起來自己的承諾,太子要給太監代寫作業。
陶朱耍賴,“你就不交, 老師能把你怎麽樣?”這是陶朱的性格, 遇事先逃避,能賴就賴, 不能賴……就再說。
麥穗說道:“輕則打手板,抄書, 重則罰跪,扇耳光, 打屁股。”
陶朱說道:“就憑你的身手, 誰敢打你。你不得把人家打死啊。”我都不敢動你一根頭發!
麥穗說道:“皇上吩咐過, 說內書堂的老師不能打, 更不能殺, 殺了連皇上都護不住我。”
這是弘治帝的原話。
原來如此,看來麥穗也是有軟肋的嘛。
陶朱調侃道:“我兩個表哥你不是說殺就殺了嗎?”
麥穗說道:“那不是人, 是兩個牲口。”
話難聽, 但說的也是。陶朱沒得辦法推脫了, 只得老老實實給麥穗寫功課。
麥穗還提出了要求:“別寫的天花亂墜, 一看就不是我寫的,收一點,拙一點,字也不要寫的那麽好看!就用看不出筆跡的館閣體。”館閣體就是仿宋體,橫平豎直,就像印在書上的字,沒有個性,但是清晰可見,是大明公文标準字體。
另一邊,陸善柔匆匆趕到棋盤街。
Advertisement
如果說紫禁城是大明的政治中心,那麽棋盤街,就是大明的經濟中心,用六百年後的話來說,就是北京的核心CBD。
從元朝在這裏定都開始,棋盤街就是元大都的商業中心,後來大明從南京遷都到順天府北京,帝國的核心商圈重歸棋盤街。
在明代北京,工商業基本是由各個地方商會壟斷經營的,外地人,甚至京城本地人都很難插進去手,廣東人靠着海外貿易,壟斷香料珠寶玉石等等,山東人壟斷餐飲業,尤其是高端的餐飲,還有布匹綢緞等等,山西商人則把持錢莊、當鋪等等(注:出自《明代北京——城市形态與功能演變》一書)。
棋盤街上沒有小店鋪,全部被這些地方的商業大佬們分割,他們的會館和總店基本上都開在棋盤街。
在棋盤街,有一家錢莊,叫做三通錢莊,是大明十大錢莊之一。
三通錢莊是由三個名字裏有“通”的山西人創立的,分別是“仲通”、“緣通”和“慎通”。
這三個“通”的家族原本在山西就做着錢莊的生意,在大明永樂年間初年,三個“通”前瞻性預估永樂皇帝肯定會遷都北京時,在棋盤街買了一塊地,創立了三通錢莊。
随着三通錢莊在大明各地鋪開,最輝煌的時候有一百多家分店,銀錢流動,需要保镖護送,三通錢莊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又開了三通镖局。
後來三通镖局靠着三通錢莊當資本後臺,招兵買馬,生意很快在全國鋪開了,成為大明四大镖局之一。
就連陸善柔從山東搬家回到京城,也是雇傭了當地的三通镖局,來一路護送她和三十幾個箱籠到乾魚胡同。
上一個真假千金案,貨郎虎哥就是把賣了小香的身家銀子二百兩存在三通錢莊。
魏崔城手裏的新得的五千兩銀子,也是三通錢莊的銀票。
反正你只要在京城生活,就肯定會直接或者間接的與“三通”這個商號打交道。
“三通”商號的标記,是三個豎排的圓圈,正中間由一條線穿起來,很像一根糖葫蘆。
所以老百姓給“三通”取了個外號,叫做糖葫蘆。
“你把銀子存在那裏了?”
“存糖葫蘆。”
“這批貨物誰來護送?”
“糖葫蘆。”
老百姓能夠把最常見的小零食當成“三通”的外號,這就說明了他們對三通錢莊的信任。
“三通”創始人裏,叫做趙仲通的膝下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女兒精明能幹,三歲就會打算盤,趙仲通把家業全都傳給女兒,要女兒坐産招夫,孩子随母姓。
這個女兒,就是文虛仙姑的祖母趙老太太。
趙老太太生了三兒一女,趙家開枝散葉,現在孫子外孫加在一起有二十八個!
文虛仙姑是最小兒子的小女兒,她母親去世的早,記事起文虛仙姑就養在趙老太太膝下,是最受寵的孫輩。
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最寵愛的孫女卻要出家,立志一生都要伺奉碧霞元君。
起初,趙老太太是反對的,說:“好孫女啊,你不想嫁人,還可以像我這樣招贅嘛,生的孩子都是你自己的,跟你姓,男人不聽話,就趕他走。”
但是她依然不肯,決心斬斷紅塵,一心向着泰山娘娘。
趙老太太最後讓步了,不僅出巨資重修了北頂的正殿,還把北頂附近的林地也買下來,送給她。
文虛仙姑是帶着巨大的財富在北頂出家的,三十歲就主持北頂,把北□□得香火鼎盛,連帶着北頂的廟會也成了大集,帶動周圍的村民一起變得有錢。
文虛仙姑斬斷了紅塵,趙老太太還是把她當成親孫女的,每年過年還有八月十五的時候,要她回來吃飯,到了泰山娘娘過生日,她就去北頂捐香火錢,一出手就是大數目。
當然,趙老太太最愛的還是錢。她不像其他富商那樣喜歡在郊區大興土木修園林顯擺,越大越好。
她只喜歡繁華熱鬧的棋盤街,在三通錢莊總店後面的一個小樓裏住着,叫做趙家樓。
不喜歡逛園子,就喜歡逛街。
文虛仙姑記得小時候,趙老太太牽着她的小手逛街,誇張的閉着眼睛,“你聽,這是錢的聲音,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又吸了吸鼻子,“你聞,這是錢的味道。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
“一想到這些錢會有一部分最終進去三通錢莊的銀庫,我就好開心,好快樂啊!”
甚至,當文虛仙姑堅持要出家伺候神靈碧霞元君時,趙老太太還勸她說:“錢就是紅塵俗世的神,你賺錢就是供神,賺錢也是一種修行啊。反正都是神,你伺候那個神都一樣。”
若不是文虛仙姑一心向道,趙老太太都要把她說服了。
可是現在,當年精力充沛的祖母已經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了,她的“神”并不能讓她長命百歲。
甚至祖母變成這樣,估摸也是因為“神”。
太多人喜歡這個“神”了,都希望自己的“神”多一點,再多一點。
趙老太太喜歡賺錢,因此到八十四歲都沒有退出三通錢莊和三通镖局的經營。
她躺在床上,依然是糖葫蘆的三大股東之一,子女孫輩只是參與到錢莊和镖局的經營,并沒有得到趙老太太任何讓出的股份。
趙老太太的三子一女,小兒子(也就是文虛仙姑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剩下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還在。其中女兒也效仿了母親,坐産招夫,她的孩子們都姓趙。
所以,兩兒一女,外加二十八個孫子外孫,一共三十一個人,都有繼承權!
這還不算重孫輩和重重孫輩,有錢人娶妻納妾,生的多,如果全部算起來,人數都超過一百了!
因此,棋盤街三通錢莊後面的兩層小樓,主樓東樓西樓前樓全都是人。
這些人大多不關心趙老太太的身體,他們只在乎”三通“的股份歸誰。
此時恐怕只有出家的文虛仙姑在乎趙老太太的病情,她坐在病榻旁邊,拿着梳子,溫柔的給老太太梳理一頭銀發。
趙老太太喜歡幹淨,每天洗澡,兩天洗一次頭發,身上沒有老人味,一頭銀發不是那種喪氣的灰白色,而是閃閃發光的銀色。
文虛仙姑上一次來看望祖母時,也是這樣給她梳頭,趙老太太那時候身體雖然依然虛弱,但依然健談,還能開玩笑,說:”你瞧,我對錢是真愛吧,就連頭發也變成銀子的顏色。”
想到這裏,文虛仙姑心中泛起一片酸楚。
這時,西樓傳來孩子的陣陣啼哭聲,性格潑辣的趙四錢——也就是趙老太太的小女兒沖出去房間,扶着二樓欄杆對着西樓吼道:
“這是那一房的孩子在哭?這個時候哭,想幹什麽?是要去廚房燒笊籬嗎?”
笊籬,是一種像勺子一樣、但勺子底部都是密集孔洞的炊具,用來從湯水裏撈面或者撈餃子之類食物。
因笊籬的諧音是“早離”,早點離開的意思。所以在北方,燒笊籬的意思就是希望病人早點死,是一種詛咒。
要是被扣上不孝的罪名,那麽繼承遺産就完了。
孩子被捂住嘴,離開了小樓。
趙四錢繼續發號施令,“所有孫輩,重孫輩,重重孫輩,只要能寫字的,都去西樓抄經書,為老太天祈福,別都圍在這裏。天氣冷,不能開窗戶,人又多,擠在一起氣悶的很,去吧。”
“剩下的那些還不會寫字的晚輩,都由母親帶回家去,小孩子魂都沒長全,在病人這裏不好的,哭哭啼啼,聽着不吉利,走吧。”
趙四錢是趙老太太最喜歡的子女,地位非凡,在老太太病重時,凡有大事,都是趙老太太口述,趙四錢執筆來傳達,地位超然。
加上趙四錢的話句句在理,衆人都聽她的,抄經的抄經,回家的回家,趙家樓一下子清淨不少。
陸善柔就是在這個時候踏進趙家樓的。
趙老太太的大兒子趙大錢是個六十四歲的老頭子,頭發白了一半,他負手站在小樓中間院子裏,他認識陸善柔,點頭打招呼,沒有說話,很沉默。
陸善柔也點頭回禮,從天井的樓梯上了主樓的二樓卧房。
趙老太太愛錢,給四個孩子取名也是簡單粗暴的按照排行,叫做趙大錢,趙二錢,趙三錢和趙四錢。
若不是名字是親爹取的,礙于孝道,不好改。趙老太太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趙愛錢。
趙三錢英年早逝,趙二錢一直在南京管着南方的三通錢莊和镖局,只在年底回京,因此在京城的只有趙大錢和趙四錢兄妹。
趙四錢今年四十歲,剛到不惑之年,她是趙老太太四十四歲那年生的小女兒,看起來不像是趙大錢的妹妹,倒像是他的女兒。
趙四錢在樓梯口迎接陸善柔,“你終于來了。”都是故人,以前認識。
陸善柔說道:“怎麽?不歡迎啊?”
趙四錢說道:“對啊,你只要出現,準沒好事,要麽死人,要麽死很多人。”
陸善柔正要開口,就聽見裏頭有人大聲叫道:“老太太醒了!”
兩人趕緊沖進去,樓下院子的趙大錢也飛快爬上樓梯。
陸善柔跑到病榻邊,趙老太太突然回光返照似的坐直了身體,用手指着陸善柔說道:“我的遺囑就在……就在……就在……她——”
趙老太太重重的跌回床鋪,咽氣了。
作者有話說:
哈哈哈哈,相信我親愛的讀者們很多都是趙愛錢本人。趙愛錢們,舉個手讓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