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畫倩女滄州尋芳蹤,為聽曲外甥爬牆角
明代宮廷畫師們的俸祿都在是錦衣衛衙門裏領的,錦衣衛出來的畫像無論相貌神韻都是一等一的好,李捕頭最近憑着螃蟹和錦衣衛衙門混了個臉熟, 打着陶朱的名義去“請”幾個畫師還是很順手的。
陸善柔一直守着情緒幾經崩潰的西施, 直到李捕頭帶着畫師們過來。
陸善柔說道:“定稿之後,麻煩多畫幾張,我們要分頭尋人。”
要給小香畫像了,西施知道這是找到小香唯一的機會, 于是打起了精神。
畫師先觀察着西施的輪廓,問道:“你女兒和你長的有幾分相似?比如眉毛,眼睛, 鼻子, 還有嘴唇,這些一眼就能看到的東西。”
西施搖頭, “她和我長得一點都不像,我是圓臉, 杏核眼,她是瓜子臉, 圓溜溜的眼睛, 就像……就像一只貓兒似的, 她的小名就是貓兒。天生的柳葉眉, 就像柳葉貼在眉毛上長, 眉色有點淡淡的,那個天殺的虎哥送了她一盒螺子黛畫眉……”
要根據描述畫出八分像的畫像, 至少需要大半夜時間, 熟悉小香相貌的李捕頭留在這裏配合畫像, 陸善柔等人都去了太子的積水潭皇莊休息。
雨一直下, 道路泥濘的馬車車輪陷進去差點走不動了,魏崔城等人幾次下馬,幫忙推車,等到了皇莊,泥巴都糊到了腰間,麥穗年紀小,個子也小,連臉上都濺上泥點子!
陶朱一直命人打着燈籠在門口等待,看着麥穗狼狽的樣子,陶朱還不知死活的張開五指搭在臉頰旁邊,裝作貓的胡須,“你看你,都變成小花貓啦!”
“弄點吃的來,快要累死了。”麥穗沖進房間裏洗澡,吃夜宵。
陸善柔說道:“叫你的……你的熟人幫忙備一點路上吃的幹糧,我們明天要去滄州。”
“滄州?明天?”陶朱越發興奮了,“是要出京城嗎?我也要去!我這輩子都沒有踏出京城半步!我一定要跟着去的!”
陸善柔提醒道:“你……你爹未必同意。”
陶朱說道:“滄州又不遠,何況我的…外祖母是滄州人,我瞧瞧去。”這個理由找的不錯,很有孝心的樣子。
陸善柔心想,小香被拐案又不是錦衣衛要辦的禦案,錦衣衛衙門是不會管的,她和魏崔城幾個人要在整個滄州打聽小香的下落,恐怕猴年馬月都沒有音訊,必須借助外力,否則,即使他們能夠找到小香,恐怕小香的墳頭草都有陶朱這麽高了。
但是如果帶着陶朱一起去,一切都不一樣了,無論東廠還是錦衣衛,都必須暗中保護,配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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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就能事倍功半了。
善柔之心不在陶朱,在陶朱背後的勢力,她必須借勢而行。
陸善柔存心“引誘”陶朱的玩心,說道:“去滄州,要先去通州港,這是大運河的終點,通州港碼頭的大船比大通河碼頭的大船大得多呢,有些船上都可以跑馬你信不信?”
“我不信——除非我親自在甲板上跑馬!”陶朱一顆心已經飛走了,恨不得馬上就天亮!
管皇莊的太監一看太子爺又要跑,趕緊密報給弘治帝。
此時皇宮,金太夫人聽說褲帶街張貼告示,鼓勵老百姓向壽寧侯府和長寧伯府索賠,頓時“病”的更嚴重了!
張皇後親自在病榻邊伺疾,晚上都沒有和弘治帝同床共枕。
金太夫人是裝病,弘治帝是真病了啊!自從那天從天壽山裕陵回宮,他就覺得身上不舒服,忙了一天政事,在早朝和午朝上聽大臣們瘋狂啓奏裕陵多出來的一堵牆,他是身心俱疲,卻不得不給外戚們收拾亂攤子。
好容易忙到晚上,弘治帝想要心愛的皇後安慰一下自己,卻得知皇後陪着金太夫人,不回來了。
太監說:“……金太夫人說,想見見太子。”
弘治帝心裏那個氣喲!他為了張皇後,不得已忍着金太夫人,但是太子年紀還小,千萬不能被外戚拿捏。
索性讓太子在外頭多待幾日,經歷一下世情也好。
弘治帝就同意了陶朱去滄州的請求,并且命令錦衣衛和東廠全力配合,暗中保護太子。
可憐的牟斌,好不容易把手頭的大事件都壓下去了,終于可以按時回家吃飯睡覺,結果大半夜的
接到這種要命的密旨,什麽心情都沒了。
牟斌冒雨趕到積水潭太子皇莊,秘見幹兒子魏崔城,遞給他一本名冊,“這是錦衣衛在滄州的暗樁,你拿着我的手書和令牌,他們都聽你的號令,東廠那邊估計交給麥穗了,你一切便宜行事,記住,你的任務是活着把太子帶回宮,其他的都無所謂,明白嗎?”
“明白。”魏崔城接過幹爹給的東西。
牟斌不信,“你會一五一十的按照我的交代去做嗎?”
魏崔城:“嗯。”我當然會利用錦衣衛的眼線,幫陸善柔找小香姑娘。
牟斌嘆道:“你看你,都二十八了,連說謊都不會。你肯定會幫陸善柔做事。”
魏崔城說道:“怎麽會。”
魏崔城心想:那是一定啊!
牟斌看着幹兒子言不由衷的樣子,再次感嘆兒大不爹,一顆心都飛女人身上去了。
另一邊,麥穗也接到了同樣的指令。
對于“活着把太子帶回宮”,麥穗同樣有自己獨到的理解,自不必多說,看官們都懂的。
麥穗問陶朱:“你不是說今天在褲帶街吃一天,明天就回宮看望金太夫人嗎?”
陶朱:“啊……這……這個,宮裏那麽多禦醫,肯定比我好用。等我從滄州回來,就立馬去看她。”
陶朱是有些孝心的,只是不多。
陸善柔則連夜去看佩玉和飛燕雨燕姐妹。
佩玉的傷不至于致命,但是外傷很嚴重,連漂亮的臉都被打花了,将來肯定會留疤,不過佩玉看得開,說道:
“我以前以容顏身材為傲,現在不一樣了,以後不用以色侍人,在養蠶織布過活,想想還挺開心的,陸宜人不用擔心我,要鳴鸾也不要操心我的事,我會好好的。”
飛燕雨燕雙胞胎也感激終于脫離了苦海,把這兩天繡的花樣子拿出來給陸善柔看,“我們兩個會做一些女紅,粗茶淡飯養活自己沒問題的。”
“這個花雀繡的很靈嘛。”陸善柔在燈下細看,提筆寫了一封信件,交給姐妹兩個,“你們把這個給西四牌樓的雲想樓老板織娘,她的成衣坊常年收各種繡品,做衣服的緣邊或者時令應景的補子,她會讓繡娘親自指點你們,上手之後,你們繡的東西會照價買走。”
這是一條活路。飛燕雨燕自是忙不疊的道謝。
看着三個剛剛跳出火坑,相依為命女子,想起或許還在火坑裏的小香,陸善柔由衷感嘆,為何最苦最累最慘的都是女人呢?什麽時候這個不公的世道能變不變,女人可以自給自足,不像貨物一樣被人買賣?
次日,陸善柔醒來,豔陽高照,秋高氣爽,若不是泥濘的土地,好像昨夜的大雨就沒有來過似的。
陸善柔起床,開窗推門,窗外一片田園景象,稻田已經收割了,皇莊的官奴們正在播種冬小麥。
飛燕和雨燕送來熱水給她洗臉,她坐在窗前梳頭,聽到遠處有絲竹之聲,問道:“那裏在唱戲?”
飛燕說道:“是隔壁壽寧侯府的別院。”
這不就是陶朱的舅舅家麽,陸善柔算着日子,“壽寧侯府真是嚣張啊,都這時候還不知道收斂,周太皇太後三月薨了,一年之內,侯爵這種等級的官員不得辦婚嫁大事,二十七個月不得作樂宴請,這倒好,才半年,壽寧侯府就搭臺唱戲了。”
雨燕說道:“或許是覺得天高皇帝遠吧。”
陸善柔說道:“這裏就是太子的皇莊,那裏遠了?”太子昨晚就睡這裏。
飛燕笑道:“雖是太子皇莊,但是太子怎麽會來這個鄉下地方呢。”
雨燕說道:“就是,皇莊這裏都是瓦屋草房,耕地養蠶,還有雞棚,羊圈,牛棚。隔壁的別院曾經也是田莊,後來推平了建成別院,聽說裏頭一派江南風格的假山庭院,曲水樓臺,戲臺子臨水而建,隔着一個池塘聽戲,連聲音都水潤潤的,瑤池仙閣也不過如此了!”
陸善柔插上發簪,“既然已經有了個偌大的別院,為何壽寧侯還要與長寧伯争田地?”
飛燕把兩把梳子擺在梳妝臺上,“這把梳子是壽寧侯府別院,旁邊的這把就是他們要争的田地,壽寧侯想把別院往外擴一擴。”
京城新鮮話題層出不窮,最近已經沒有人再提鄭旺妖言案了,都在讨論西四牌樓人頭案、褲帶街兩外戚打群架争田産案、已經昨天剛剛爆出來的話題——周太皇太後在裕陵偷偷砌牆事件。
陸善柔拿起一把梳子,沾了一點刨花水,往腦後梳過去,腦後的碎發被刨花水制服得服服帖帖,不再散落,“西城那麽大的壽寧侯府,積水潭還有這麽大的別院,這還不夠,還要往擴,人心不足。”
“可不呢。”飛燕拿着一個把鏡,照着陸善柔的腦後,“壽寧侯總不能往皇莊這邊擴吧,那有親舅舅觊觎外甥土地的道理。”
另一邊,陶朱聽到絲竹之聲,心裏癢癢,他也許久沒有聽戲了,問管皇莊的太監,“誰在別院聽戲?”
太監說道:“是壽寧侯的一個外室,梨園出身,很受寵愛,但是伶人乃是賤籍,不能長大光明的納為侍妾,就安置在別院裏,還養了一個小戲班,平日吹打彈唱,給外室伴奏助興。”
陶朱聽到隔壁開唱了,聲音婉轉,蕩氣回腸,“奇怪,這個腔調宮裏沒聽過。”
太監說道:“這是南戲《殺狗記》,唱的是昆山腔,咱們京城大多是北戲。”
陶朱豎着耳朵聽,光聽不過瘾,還想看看,但是國孝期間,不敢公然去看,就說道:“給我搭個梯子,我爬到牆邊樹上去看看。”
太監不敢啊,連忙勸道:“祖宗啊,隔着那麽遠,能看到什麽?爬上去多危險。”
陶朱說道:“我這裏有西洋進貢的望遠鏡,你不搬梯子,我就自己爬。”
沒辦法,太監只得去搬梯子。
麥穗先背着望遠鏡爬上去,再要陶朱爬上來。
陶朱爬到樹上,拿着望遠鏡,對着池塘邊的戲臺看,唱戲的外室穿着家常衣服,沒有上戲妝,就這麽唱着。
《殺狗記》講的是一個賢妻勸夫的故事,丈夫和狐朋狗友終日厮混,賢妻就殺了一條狗,穿着人的衣服扔在門口,丈夫喝醉回家,以為自己殺了人,就和賢妻一起把狗埋了,還去求狐朋狗友幫忙如何掩蓋。
結果,狐朋狗友為了錢財,把丈夫舉報到官府去,說他殺人了。
最後挖出一條狗,丈夫從此看穿了狐朋狗友的真面目,一門心思和妻子過日子去了(狗:??!)。
這個故事曲折離奇,唱腔又圓潤好聽,陶朱看得癡了,盯着親舅舅的外室看,直到魏崔城來叫他,“我們要出發了,你還去不去滄州?”
“同去,同去!”陶朱收起望遠鏡,和麥穗依次下樹。
昨晚連夜繪制小香的畫像後,畫師們又臨摹了二十多張畫像,交給陸善柔。
陸善柔一行人先騎馬到通州,然後坐上一艘大官船,甲板上果然可以跑馬!
陶朱興奮得直搓小手,“太好玩了!這是我人生最開心的一年!”
由于着急找小香,大官船日夜兼程,不停靠沿路港口,兩天一夜就到了滄州。
“大家分頭打聽。”陸善柔分發着小香的畫像。
麥穗拿到畫像,陶朱踮起腳尖看,說道:“這個姐姐我好像在那裏見過的。”
作者有話說:
《殺狗記》與《拜月亭記》、《荊釵記》、《白兔記》并稱四大南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