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時, 店內無聲,四名店員和滔滔不絕介紹着每一根領帶的店長都下意識保持安靜。
周谛和林小鳶更是。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女人身上。
她很年輕,看上去最多二十出頭, 氣質溫婉柔和,眼色裏暗藏銳利鋒芒, 像蟄伏的獸, 不露聲色又野心勃勃。
她長得非常漂亮,但‘漂亮’一詞不足以形容出她的美。
上鏡的巴掌臉,五官精致大方,明豔不失嬌俏,靈動, 富有飽滿的生命力。
她穿着一條蝴蝶結單邊肩帶的魚尾曳地長裙,裙上綴滿橢圓形的珍珠白亮片, 修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絲綢般柔軟光滑的長發被她随意挽起,發髻上別了一朵仿真的白牡丹花。
相較其他店面, 領帶店內的燈光并不十分充裕,所有的高光都給了絕無重複的領帶,還有穿衣鏡的邊框, 這使得環境陷入優雅複古的格調中, 而鑽石在女人優美修長的天鵝頸上閃閃發亮, 宛若星河。
她面前的男人氣場雖強大, 此一時卻呆若木雞,主動權被牢牢掌握在她手中。
在征得同意後,她拿起那根有不規則破壞熊印花的領帶, 為他打了一個頗有難度的溫莎結。
典型的英式風格, 結的形狀飽滿大氣, 稚趣的印花竟也多出幾分穩重感。
全程, 林築龍紋絲不動,染了情緒的眸光全然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望穿。
她不受動搖,一心一意的系着領帶。
林小鳶就坐在他們左側的沙發上,是一個占盡地理優勢的位置。
在她需要仰視的視線角度裏,爸爸是被動的、不知所措的,女人由始至終表現出的只有從容。
除了視覺上無法形容出來的輕微沖擊,嗅覺上也有感受。
女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任何一種人工調配出來的香水味,再絕妙的配置,也不可能取代自然的芬芳。
花的香,若有似無的在鼻端作祟。
帶着一分雨露的潤,一分陽光的燥,一分被泥土孕育的腥和澀苦,一分來自風的呵護與侵擾,剩下六分是花的香味,自女人的發膚散發出來,萦繞在她周身。
起初,林小鳶只是嗅到了花香,不自覺的加深鼻息,捕捉到的是白色牡丹在暗夜悄然綻放。
幾乎在一瞬間确定了,女人就是溫寧寧。
溫寧寧纖白的手指在領帶面上平撫,擺正,然後收回。
“好了。”她笑着對林築龍說完,後撤兩步,拉開适當的距離。
林築龍仍有些出神,局促的道了聲‘謝’,話音像僵硬的冰坨子,砸在他的腳面上,他感覺不到疼,一味盯着突然出現的女人,被陌生與熟悉兩種極端的感覺反複碾壓,失去正常的交際能力。
溫寧寧并未因他明顯不對的狀态受到影響,幫他做出選擇後,側首看向店長。
這時店長也意識到哪裏出了問題,連忙上前來對林築龍解釋:“非常抱歉,您手中這條領帶是為溫小姐預留的,是我們的疏忽浪費了您寶貴的時間。”
罷了,象征性的伸出手,想要拿回來的意思不言而明。
林築龍還拿在手中那條領帶雖然中規中矩、不錯不過,卻可以與所有的男士适配。
而系在他領間的破壞熊印花領帶只與他相得益彰,漫不經意間洩露出他內裏率真的孩子氣,溫莎結又幫他約束了過分的頑皮,讓他永遠維持着一份成年人的端重自持,完成人和領帶互相成就的升華。
林築龍将手中那根還給店長,心不在焉回應:“無妨,沒有給你們添麻煩就好。”
店長畢恭畢敬的接過領帶,轉身交給店員:“重新整理一下,包起來,別耽誤溫小姐參加生日派對。”
店內一番忙碌,店長再一次對之前的失誤致歉,端來手沖咖啡給林築龍和周谛喝,送零食給林小鳶吃。
溫寧寧沒閑着,看了幾款領帶夾,遺憾沒有令她心動的。
她的助理從樓上的店為她取了搭配禮服的手拿包和西裝外套,她在穿衣鏡前把外套穿上,似覺得這一身有點兒端着,松了發髻,一頭海藻般的長發傾落腰間,白色的牡丹花別到了右邊耳朵的斜後方。
這一改動,她整個人都鮮活了,像雨滴拍打在翠綠的荷葉上,張弛開的葉子慵懶的抖動着,有聲,還有景。
店員們整齊劃一的給她吹彩虹屁。
不愧是時尚雜志的主編,審美品味沒得說!
溫寧寧懶得去糾正自己是副主編,提着包裝精美的生日禮物離開,走時,沖兩大一小輕輕柔柔的笑了笑,眉眼間無不動人。
對山海界一衆顏霸早已生出免疫的林小鳶忍不住道:“好漂亮啊……”
她長大以後有溫寧寧一半好看都賺大發了!
誠實一嘆,拽回林築龍幾縷神魂。
他錯愕低頭,看了一眼天真無邪的女兒,再看看早就沒有人影的店門外,最後,目光給到那個會讀心的、同行的夥伴。
這種情況,周谛很難不調侃:“想起自己是誰了?”
林築龍一陣無言。
周谛又問:“需不需要我把你剛才的心境變化複述一遍給你聽?”
他也不想做得那麽絕,可是真的太激烈了,他不想燭龍自欺欺人的去否認什麽。
感情是個虛無缥缈的玩意兒,當下不抓住,錯過之後會遺憾致死的。
林築龍拒絕得直搖頭,幾乎求饒:“別了,小鳶還在。”
女兒面前,給他留點面子。
連小風筝都不叫了,小鳶這個稱呼,旁人喊來是親昵,林築龍這裏就成了正式。
周谛也詫異了,扭頭看了一眼店外,友情建議:“現在追出去應該還來得及。”
如果是他,他會追的。
哪怕她已經忘了自己,忘了過去發生的全部。
都是無所謂的。
如果還有情,其他的都不是問題,重逢代表有緣,結束是為了新的開始。
“不了。”林築龍心裏有過追出去的沖動,但那也只是沖動。
收回目光,看女兒。
小家夥放空了表情,同樣不知道在想什麽,呆頭呆腦的,泛着可愛的傻勁兒,一下子占據了林築龍全部的注意。
“不了。”他重複道,“偶遇而已。”
離開領帶店,林築龍沒有買下任何一條,包括那條試戴完美的破壞熊印花。
周谛就看不慣他對感情藏頭露尾的小家子氣态度,回去的路上,垮着個臉碎碎念了一路。
不知道的,還以為感情路走不順的是他。
林築龍也有脾氣,不任由他編排,冷不防絕地回嘴,專挑刁鑽的角度。
周谛被他怼得郁結,臉色更陰沉了。
苦了林小鳶,跟爸爸大伯坐同一輛車,裝睡裝了一路。
回到酒店,林築龍抱着‘熟睡’的女兒進了電梯,周谛跟在後面,電梯門關上,沒人按鍵,一時半會兒外面也無其他人來,就這麽僵着。
周谛想半天,退讓的嘆了口氣,說:“正因為她現在是個短命人類,活完這輩子就沒有下輩子了,我才勸你不要錯過,又不是讓你去玩弄她的感情,你縮什麽縮?她對你有好感,顧慮也很明顯,看你帶着女兒以為你成家了,你以前就沒放下,現在重新遇上,給自己一個機會又何妨?難道你怕自己談了戀愛就會虧待小風筝?你是這樣的人?”
“我不是!”林築龍情緒濃烈的應了一句,視線與周谛撞上,察覺他故意背後的用意,微是一愣,冷靜下來了。
林築龍空出左手按了樓層鍵,電梯開始上升,他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我跟你不一樣,你說‘給自己新的機會’是建立在你的心情感受上,沒錯她現在是人,也正因為她做了人,只有一輩子,我不想貿然出現在她的生活裏面,給她短暫的人生留下一段與我有關的回憶,我不确定能不能給她帶來幸福,更擔心的是讓她不快樂。我和她的以前是以前,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結束了,兩個人總會相看生厭,當時她不願為我委屈,我做出的退讓也不足矣讓她妥協,她說彼此放過,我是接受的。她在我心裏面确實無可替代,卻也并非是沒有她就會死的程度。她都選擇忘了從前重新開始,我更不會局限于僅僅一次的偶遇,就要去跟她糾纏。我還有整個鐘山要管,有事業要做,有女兒要養,有朋友要聚,有接近永恒的時間,世事無常,感情也是如此,我不追求圓滿。”
哇,爸爸真是,人間清醒……
林小鳶聽得滿滿都是感動!
周谛被說服了:“我對感情确實比較自私。”
林築龍眉梢緩慢的舒展開:“我知道。”
“不過就算你生氣我還是要說——”周谛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今天偶遇一次就激烈成這樣,下次呢?”
“不會有下次……”
“你能肯定?”
“……”
林小鳶也覺得,緣分這種事情沒個準的。
帝都多少人口啊,每天有多少人去SKP逛,SKP有多少店面,又有幾個相熟的人能在同歸時間、同一家店碰上?
更不要說,忘記一切的溫寧寧在‘初見’林築龍後,仍對他心生好感。
叮地一聲,電梯抵達樓層,厚重的金屬門向兩端打開,電梯裏的兩個男人誰也沒有先走出去。
一個在猶豫,另一個在等他做決定。
“三次。”林築龍說,“無論多久,無論在哪裏,要是能遇到她三次,我會主動去尋求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