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朝露從午後消沉到傍晚。
早上買了一堆新鮮的食材, 說好和胡圓一起做晚飯,到了準備時間還窩在樹屋露臺,一動不動的。
林小鳶就覺得, 小姐姐比想象中軸啊……
要是一直沒人打擾,說不定她在那裏坐着坐着就化成了石頭!
想想也是了, 化形為人的那天對爸爸一見鐘情, 從此心心念念三千七百年,這中間被拒絕了多少次,可能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而她以為的、一心一意的喜歡,直到今天又才有了不同的領悟。
信仰崩塌不過如此。
林小鳶又想,這樣也好, 坍塌得越厲害,重建時的可塑性就越高。
比起盲目追求, 當然是清清楚楚的喜歡,明明白白的被拒絕, 過程中要有尊重與平等——如此更好,更健康!
晚飯少了一個得力幫手,卻來了一位絕頂大廚。
饕餮聽聞林家大白天遭賊, 木偶侍從早早的派過來, 心裏到底不放心, 眼瞅着太陽藏到雲裏去, 四點剛過,天色陰沉了下來,空氣裏漂浮着若有似無的水汽, 又要下雨了。
雲山樾的老板站在院落中嘆了一口氣, 回屋換身衣服, 來了林家。
朱厭大呼快樂, 和林家小妹一唱一和的報了一長串兒菜名。
饕餮疊腿躺在後院廊下林築龍那張舒服極了的老爺椅上,前後輕晃着,清冷矜貴地‘嗯’了一聲。
林築龍和窮奇在警察局錄完口供,繞道去了一趟周谛家。
臨近雲琅的變化之日,山海界的大佬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過程中發生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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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之力非同小可,弄個不好,攪亂人界時空都是有可能的。
燭龍家到底是有些招搖了,鄰裏關系又緊密,相比之下,周教授家也是獨門獨戶的別墅小區,平時幾乎不與鄰居往來,更适合做雲琅的變化之地。
少昊已經将‘陣’的用法教給他,周谛也為他借來神農鼎,确保萬無一失。
一衆老友在周谛家小聚,飲茶談天,晚飯時間林築龍做東,去了城中一家新開的酒樓,吃到十點多才散。
回到家已近後半夜,打開客廳門,林築龍還沒伸手開燈,一眼掃進去,發現玄關上站着一團小小的、安靜的,還有點兒滲人的小東西?
吓得他,猝不及防,心尖微顫!
‘啪’地一下随便按亮一組燈,寶貝女兒穿着開春新款小黃人連體睡衣站在那兒,眼睛睜得圓圓大大,專注而誠懇的望着他。
她腳上的拖鞋穿反了左右,使得小黃人的眼睛向兩邊上方歪斜,仿佛在诠釋一種對世界不屑的态度。
林築龍看得有點兒愣:“你……”
聽到樓下的動靜,特地跑下來的?
“爸爸!”林小鳶邁開腿跑到他跟前,抱住腿,昂起臉,“我跟你說,朝露姐姐她不乖!”
林築龍又是一愣。
這麽晚還沒睡,原來是為了告狀。
林築龍俯身把女兒抱起來,往樓上走,“跟爸爸好好說說,朝露姐姐怎麽不乖了?”
今天晚上林小鳶還真是撐着眼皮特地蹲守,小手搭在老爸的肩膀上,嚴肅彙報:“就是啊,她不吃飯!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饕饕做的飯!”
吃飯在林家小妹這裏可是人生頭等大事!
不吃飯長不高,還會變笨!
而錯過饕餮烹制的美食,絕對會成為人生一大遺憾!
林築龍配合着做出些微誇張的表情:“連饕饕做的飯都不吃,為什麽啊?”
“我不知道……”林小鳶困惑的撇撇嘴,“朝露姐姐的心情不好,我看得出來,真的!她在樹屋坐了一天了!要是我的話,早就餓了。”
她可是一日三餐,頓頓都不能落下。
林築龍在樓梯前稍适駐足,側身向左,幽深目光穿過明亮的玻璃拉門,停留在樹屋二層露臺。
夜晚,挂在枝丫上的星星燈自動亮了起來,暖黃色的光點錯落分布在茂密的大樹上,像節日慶典時,被許願燈點綴的河流。
在這些柔軟的光輝下,女孩子勾着背坐在最暗的角落,沮喪極了。
林築龍盯着那團快被黑夜吞沒的身影,輕微垂眼。
林小鳶抓住機會,趁熱打鐵:“爸爸你去,叫姐姐吃飯!”
最好在吃飯的過程中開導她,圍繞‘現實和想象’為主題,多角度全方位分析‘喜歡’的真谛,把迷茫中的朝露引上正途。
末了,送上美好的祝願:終有一天,你會遇到屬于自己的緣分,等來真正的意中人。
開解的角色,非燭龍大人莫屬!
“嗯,是應該吃飯。”林築龍點點頭。
雖然父女兩沒對過臺詞,劇本走向卻是一致的。
林小鳶扭着身體,靈活的滑到地上,眨巴着眼睛對爸爸道:“我回房間睡覺覺啦!爸爸你一定要監督朝露姐姐吃飯!”
“好。”
林小鳶吭哧吭哧爬到樓上,經過自己房門時,都不扭頭看一眼,徑自去到朝向後院的陽臺。
她知道偷聽是不對的,可是實在太好奇接下來的發展。
要是爸爸沒能說通朝露,她也好根據實際情況想別的對策!
誰知道陽臺上已經有人了……
而且是有貓有狗有哥哥,全家到齊!
林小鳶着急忙慌的跑出來,小小的身子一頓。
林炎禾抱着筆記本癱在橢圓形的藤椅裏,真真化作U型枕挂在他脖子上,姜瑀卧在他腳邊,最難得的是今晚落麟竟然沒溜出去,像只優雅的茶壺,蹲坐在蓋了一層玻璃的茶幾上,曬月光。
她不是酒吧的駐場歌手嗎?!
今晚不開工?
林炎禾正對着上半學期的課題發愁,姜瑀琢磨着明天是艾與晴上烹饪課的日子,希望不要下雨,他想去蹭幾塊巧克力。落麟望着一半藏在雲裏的月亮,心說酒吧裝修這一個月我也太閑了,真真什麽也沒想,盯着炎禾只敲了标題的屏幕,放空大腦。
忽然間,大家的餘光都瞄到走廊裏跑出來個亮黃色的小東西,聲音又輕又急。
整齊劃一的擡眼瞧去,好家夥,這麽晚了還不睡!
“你怎麽——”
“噓!!!”
林家小妹管不了那麽多了,匆匆忙跑到哥哥身側,賊似的用氣音說:“爸爸要教訓朝露姐姐了。”
電光一閃,她用了‘教訓’這個詞。
比較符合五歲半寶寶的表達。
林炎禾聽得稀裏糊塗,扭身往下看,老林閑庭信步的走入視線內,站定在樹屋的露臺下方。
落麟和姜瑀也湊到陽臺玻璃護欄前,毛茸茸的臉貼上去,好奇得耳朵一抖一抖的。
真真十分淡定的踩在林炎禾的腦袋上,呈居高俯視狀。
林小鳶分心的想到了獅子王登基……
打住!
重點在後院——
林築龍淡淡揚聲:“聽說你抑郁了?”
半開玩笑的口吻作為開場,其實情景是有一點暧昧的。
夜色正濃,男人明知女孩子的心意,偏在她低落得不能自己時出現。
而在林小鳶一衆親人的視野角度,今夜的林築龍竟然比以往帥氣。
薄羊絨V領毛衣貼合着他寬展的雙肩,勾勒出骨架粗犷的線條,極佳的垂感,恰好在精實的腰間堆疊出兩層不規則的褶皺,淺灰與純白的拼色加重了他氣質中斯文的部分,像大學裏意氣風發的年輕教授,對每一位學生盡職盡責,哪怕在路上突然把他攔住,他也會耐心回答你的問題,直到你真正明白為止。
然後毛衣之下呢——全是腿。
修長,筆直,勻稱,不難看出肌肉流暢的線條,腳上那雙簡簡單單的草編拖鞋都被林總穿出了今春限定的高級感!
灰藍的夜色下,站在後院中的男人是挺拔的,清越的,非同尋常的。
無意中一瞥,說不上驚豔,但就是會在腦海深處留下一個極好的映像,忍不住一而再的多看幾眼。
這一切,僅僅是背影和穿着!
三樓大陽臺上,林小鳶林炎禾姜瑀落麟和真真,同時開始頭腦風暴:大抵天天見,對老林的姿容有了耐受,今天情況特殊,觀察視角也不同,仔細打量,忽然重新意識到老林的絕色……
林築龍等了一會兒,确定露臺上那一團沒有回話的意思,繼續開口問:“不說話?”
朝露情緒複雜,心裏亂,聽到他的聲音,腦袋直接埋進膝蓋裏:“別管我,行不行……”
她只想安安靜靜的自己呆着,最好阿爹現在就從天而降,絮絮叨叨的訓她一頓,把她拎回翼州。
“這就是你對喜歡的人的态度?”林築龍端得四平八穩,說這句話的語氣輕松得如同日常問候。
朝露卻不習慣。
非常不習慣!
她緩慢轉過身,視線小心翼翼的往下探,直到和樹下那位四目相觸。
朝露:“……”
林築龍:“怎麽,不喜歡了?”
“不是……”朝露條件反射的否認,接着陷入無以複加的迷茫和困惑裏,“要命了,我不知道。”
三千七百年的喜歡,難道是假的?
林築龍見她這樣,不問都猜到突然出現的肖馮對她産生了一些影響。
尤其肖馮對小九病态的崇拜,粉絲和偶像之間的界限模糊到自欺欺人的程度。
這種錯位無意中敲打了朝露,一直以來,她喜歡的方式是錯誤的。
或者說,真正的喜歡應該是怎樣一種表現……
“這就不知道了。”林築龍低聲笑笑,覺得她的困惑很好解決,畢竟自己是症結所在,“我們約會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