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城靠山向水,四季宜人。
初秋深夜,朝曜公園湖邊的網紅老桂樹正值花期,夜風輕漾,滿園都是馥郁花香。
樹下,平滑的石頭上鋪了一張四方形的絨毯,女嬰被放在毯子中央,身旁留有一只信封,裏面有她的出生日期和一張塗掉關鍵信息的健康證明。
小家夥是醒着的,安靜的團在襁褓裏,黑玻璃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在同天上的月亮打招呼。
驀地,她肉嘟嘟的臉忽然一緊,握緊奶拳——
“咿、呀咿唔、啊#%¥@……!”
【我、怎麽回事啊?!】
林鳶發出無能之怒!
她出生在一個糟糕的原生家庭,父親重男輕女,母親軟弱盲從,六歲時家裏終于有了弟弟,父親便起了将她送人的心思。
是外婆杵着拐杖追到火車站,牽起她的小手,把她帶回鄉下小鎮,相依為命。
祖孫兩過得清苦,卻也苦中帶甜,有滋有味。
轉折發生在高三那年,一場急病說來就來,外婆甚至沒來得及看一眼林鳶的清大通知書,就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林鳶一下子失去依靠,也失去世上唯一的牽挂。
昂貴的學費逼迫她向現實低頭,第一次與父母聯系,向他們求助。
結果之慘烈……
後來,林鳶在鄰居和高中班主任的幫助下申請到助學貸款,下定決心與父母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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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與這個家的緣分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大三開學前,林父突然來學校找她,說母親病了,想見她一面。
林鳶心軟,誰知回去就被收了手機,關在房間裏。
原來夫妻兩投資失敗,欠下巨額債務,房子也抵押出去。
林父有個暴發戶朋友表示願意幫林家渡過難關,但有條件:林鳶和他家三十歲的傻兒子結婚!
夫妻兩沒猶豫,當下決定賣女兒!
林鳶永遠都忘不了被騙回家那天,母親隔着房門對她苦口婆心的勸話。
“女孩子書讀得好是沒有用的,嫁得好才是本事。”
“親家公親口承諾過了,辦完訂婚宴就給家裏清債。”
“你也別回學校了,明天住過去和女婿圓房,争取三年抱兩,生女兒給十萬,生兒子獎勵一套房。”
“等你到結婚年齡再去領證,你可要努力啊,爸媽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
嘴上說着‘為你好’,做的卻是推親生女兒跳火坑的孽事!
林鳶寒了心,深夜用床單做成繩,想從六樓窗戶逃出去。
意外就是在那時發生的。
再醒過來,她發現自己躺在桂樹下,周遭靜悄悄、黑漆漆。
而她變成了一個……嬰兒?!
這是、重生?
返廠重修也返得太徹底了吧!
三更半夜,哪個大聰明把她扔在這兒?
林鳶精神的睜着眼,持續震驚。
突然之間,風止,雲靜,鼻息間的桂花香味戛然結束,如同憑空消失。
林鳶愣了愣,只見夜色凝結了起來,緩慢的擋住殘月,形成深藍色的……穹頂?
與此同時,有什麽從穹頂外滲透進來,形成龐然大物之姿,将她圍起來,圍在中心。
林鳶:“……”
林鳶努力平靜的閉上眼,再睜開。
它們,還在。
一個蛇身人首,盤繞在她正前方,身上随便一枚泛着紅光的鱗片都比她現在的個頭大!
一個白毛猩猩,體型堪比摩天大樓的,身披金甲,手持巨斧,目露兇光。
一個人面獸身,好像沒有眼睛,脖子很長,長了對粗實的黑羊角,舉在半空的前爪竟然是只枯瘦細長的人的手!
一個無頭半裸男,身高十幾米,如磐石般的腱子肉,眼睛長在胸上,嘴巴長在肚臍眼上!
還有一個通體黑色,背上有對巨大的翅膀,獠牙和長角是标配,特點是單看外形似乎像老虎?
林鳶不确定,各種不确定。
其他那幾位,她也沒勇氣看下去了。
逃避的閉上眼,再一次。
那些凝視着深淵說一點兒都不恐怖的人,只因為不了解裏面蟄伏着怎樣的怪物。
重生成被遺棄在公園裏的嬰兒已經讓她感到荒謬,而眼下發生的一切,完全超出她對世界的認知。
這還沒完,怪物們開口說話了——
刑天一拍大腿:“我說什麽來着,就是有人丢孩子!老遠我就聞着味兒了,像剛蒸好的糯米團子,香得很!”
九尾狐捏着下巴,戲谑的望了他一眼:“阿饕都沒發話,怎麽你先惦記起孩子是什麽味兒了?”
饕餮冷冷撇清:“我不吃孩子。”
朱厭湊近糯米團子,仔細的瞧:“她這閉眼睜眼再閉眼,幾個意思?嫌我長得辣眼睛?”
他嗓門粗如雷鳴,惹得燭龍輕斥:“你小聲點,別吓着她!”
朱厭委屈:“哪裏吓到了,她都沒哭……”
對呀,她怎麽不哭?
身為被記錄在《山海經》裏的神獸兇獸異獸,大家對自己的外形一直很有數。
此刻又都是真身本形,為了方便活動,稍微控制了一下身形大小而已。
即便小了十幾號,威懾力也足夠了,何解這糯米團子會嫌棄得閉眼睛?
這般想着,忍不住向團子靠攏,直勾勾盯着她瞧——等哭。
所以,我要哭嗎?
林鳶早就把這項技能給叉掉了。
她貫來忍得,外婆去世的時候都沒掉一滴眼淚。
有問題就解決,解決不了先放一放,哭是最沒用的。
況且哭給一群怪物聽,萬一它們嫌吵,會不會一個不高興把她生吞活剝了啊……
林鳶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說不定它們看一會兒覺得無聊,會去別的地方找樂子?
剛想罷,身體忽而騰空,誰把她抱了起來。
奇異的香味湧入她的鼻息,濃郁卻不逼人,她不自覺松弛了心神,睜開眼……
女人穿一襲紅旗袍,金色的蝴蝶自身前飛出,在林鳶面上玩耍翩跹了片刻,重新回到旗袍上,變做栩栩如生刺繡。
竟然自帶裸眼3D效果?!!!
女人見糯米團子眼裏泛出驚奇,如絲媚眼向上一挑,勾起紅唇,沖她笑得明麗動人,妖嬈不落俗套。
林鳶心跳瞬間漏掉兩拍!
九尾欣喜地‘呀’了一聲:“小家夥心跳變快了。”
世人皆愛美,初生嬰孩也不例外。
朱厭嗤地笑道:“盡會蠱人!”
話才說完,他周身騰起白煙,又散去,白毛猩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氣質粗犷的年輕男人。
目測身高一米九,頭身比例極其優越,穿黑色飛行夾克、口袋很多的帆布褲、系帶高幫軍靴,戴着露指皮手套的左手拿着一副潮到爆的墨鏡,身後還有一輛酷炫的機車做陪襯。
窮奇緊随其後,化作手執水墨折扇,身穿深紫錦緞唐裝的斯文長發書生。
刑天哎喲哎喲地哼:“誰還沒個人樣!”
英俊的腦袋長出來,腱子肉收一收,穿上花襯衫和沙灘褲,頭戴圓草帽,腳踩人字拖,憑空變出一只巧克力雪糕,整齊的牙齒咬出一個缺!
我是炎炎夏日裏那一縷涼爽的風。
谛聽見大家突然卷起來了,忙不疊跟着變。
冷白皮,厭世臉,個子不用太高,178夠了,這樣才能體現時下最流行的脆弱感。
亮橙色的聳肩西裝和七分褲穿起來,搭配白球鞋,身前挂一把火焰電吉他,兩個比人高的巨大音響立于斜後方。
萬人演唱會說開就開,絕不怯場!
窮奇斜眼:“怎麽還用上道具?”
谛聽反問:“誰開的頭?”
朱厭捏着墨鏡腿,靠在機車邊上,一臉嘚瑟:“善用法力,獲得加倍的快樂。”
刑天扔掉了手裏的雪糕。
“行吧!”
九鳳展翅,打開到極致的羽翼在夜空中化成一道道绮麗的流光。
光彩纏繞到她身上,變作一襲漸變色的星空長裙。
“好了好了,輪到我了!”
燭龍期待得蛇身直扭,豎在額心的獨眼倏爾睜開,綻出媲美白日的光亮,瞬息散去,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是某著名白毛動漫形象!
谛聽看得一窒,咬牙直呼‘可惡’,同為老二次元的他居然沒想到COS!
變身游戲幾乎走完一圈,還剩饕餮端端正正蹲坐在花裏胡哨的‘人類’之間。
他倔強的把頭撇向一邊,冷冷地:“我不。”
大家都嫌他掃興,林鳶也遺憾的垂下眼皮。
不過因為這場莫名其妙的攀比,她對形勢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果她沒瘋,這也不是一場夢的話,自己遇到的應該是《山海經》裏異獸們……
抱着她的是九尾狐,笑罵九尾蠱人的是朱厭,無頭男是刑天。
搖滾少年、高貴大方的小姐姐還有書生暫時猜不出來。
饕餮始終維持原樣,比她想象中高冷,聲音很好聽,清泉似的冰涼,和它霸氣的外表反差強烈。
COS二次元白毛的那位來頭最大!
《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風雨是谒。是燭九陰,是燭龍。”
林鳶大一暑假在書店打工,生日那天店長送了一本新上架的《山海經》繪本給她,第一頁就是燭龍。
她都想起來了。
繪本裏的燭龍已經氣勢非凡,現實中更有一種古典的威嚴感,美得震撼人心!
林鳶暗暗盤着大佬們的身份,另一邊,九鳳注意到石頭上的那只信封,拆開來看不到兩句,她就笑了。
朱厭問:“寫了什麽?”
“這孩子的姓氏、生辰八字,迫不得已棄她的原因,至于為何會把她棄在這座公園……”九鳳話到此,擡起頭表情複雜的看了谛聽一眼。
谛聽被她看得心虛:“作甚?!菩薩是教我慈悲沒錯,可沒教過我開孤兒院!”
“你莫會錯意。”九鳳道,“此處乃南城富人區,她生母自己不願養,便妄想這孩子被有錢人撿回去,富貴一生。若說她心狠,她是盼着孩子好的,說她心善,她卻連親生骨肉都扔得,人類的心思,千百年來都如此難懂。”
九尾狐認同的點頭,再去看懷裏的糯米團子,這也是個人類,能活的年歲不長,心思卻多得很,眼下是可愛得很,誰知道以後呢?
想到這兒,她抿了抿唇,把小家夥放回原位。
異香消失了,溫軟的懷抱也沒有了。
林鳶心裏空落落的。
明明先前還怕得要死,到底在期待個什麽勁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