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回合,仍舊不分高下
何歡不明白何夫人為什麽一定要趕過來破壞人家的周末,就為逞一時口舌之快麽?她牢牢低頭,盯着燙金的桌面一句話都沒說,只希望能盡快結束。
何夫人卻又開口了,笑着對喬以漠道:“以漠要多吃些,這飯菜還合胃口吧?應該比牢飯要好吃些吧?”
喬以漠擡頭,平靜無瀾的眸子盯着她,扯了下唇角,“何夫人感興趣可以去嘗嘗看。”
何夫人揚眉笑道:“我哪有那個徒手把人打死的能耐啊?”
喬以漠垂下眼,顯然對這種唇槍舌劍不太感興趣,沒搭話。
何夫人又說:“聽說你在公事上總在為難我們阿歡?身為男人可不能這麽小肚雞腸。”
喬以漠轉而看住何歡,“有嗎?何小姐。”
何歡心頭咯噔一下,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道:“奶奶,休假吃飯的時間就不談公事了吧。”
何夫人嗤笑一聲,“我在談公事嗎?我是在說這個男人小肚雞腸。”
喬以寧沒想到她們剛剛還在讨好的老奶奶,看起來滿臉笑容,溫和慈祥,說起話來卻處處針對,這麽狠毒,早就忍不了了,反問道:“我哥怎麽小肚雞腸了?我哥哪裏小肚雞腸了?”
這話正如了何夫人的意,盯着喬以漠說:“不是小肚雞腸會因為人家幾句話就把人打到重傷致死?我看不止是小肚雞腸,還心思歹毒,可憐了那位年紀輕輕的佟少爺。”
喬以漠眼底幽黑,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因為她的話有什麽變化,只是眼神又落到何歡臉上,“何夫人要追究這件事的話,也是有人放蕩在先吧?”
何歡本來無意識地拿着勺子攪動碗裏的湯水,聞言手上一顫,瓷勺“叮”地一聲砸在碗上。
喬以漠再次掀起唇角,“何小姐,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當年你和那位佟先生做過什麽?”
何歡臉上倏然一片慘白,只不敢置信地望着喬以漠,哪裏說得出一句話。
倒是何夫人冷冷一笑,道:“我們阿歡和他做過什麽,關你什麽事?說起來這事也是早有預兆,當時你在那幾乎把人家酒店都拆了,警察就該當場把你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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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一回的對話說得剛剛就要發火的喬以寧有些發愣。
那位死去的佟先生和何嬌嬌去過酒店?她哥還去酒店鬧過?所以何嬌嬌是和那位佟先生在酒店……
吳慶芬卻是再清楚當年的情況不過,嗤笑道:“要抓也該先抓光天化日茍合偷歡的狗男女吧?”
何歡臉上已是一陣紅一陣白,一股尖銳的硬氣哽在喉頭,背後也是冷汗涔涔。她近乎懇求地看向何夫人。
不要再說下去了。
但何夫人什麽時候聽過她的話?這種場合她又怎麽會服輸?當即笑道:“慶芬這話說得倒奇怪了,男歡女愛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什麽叫偷歡?”
“哦,不是偷歡。”喬以漠不甚在意地開口,淡淡然地擡起眼,“正應了何夫人取的好名字,是——‘合’歡。”
他複又盯住何歡,點墨般的眸子裏是無窮盡的黑,涼薄的嘴角撇出一抹冷意來,“我說得對嗎?何歡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夠肥吧?撕開心了不?
咳咳……說件事。明天這坑就V了,會有三更。考慮到有新讀者,今天晚點會把《泡沫》裏“青梅竹馬”那章番外放出來。
這文不長,大概20W出頭,所以V得比較早,各位見諒哈~昨天開始發紅包了,今天也繼續發的,明天V章也都有紅包,所以勤快留言的話,夠你們看文的啦~V後留言滿25個字還有積分送,都可以用來看V文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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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青梅竹馬
吳慶芬為了照顧喬以漠,特地停過一年多的工作,等他一歲七個月的時候,實在有些熬不住了,早早把他送去早教班,自己回盛世上班了。
一歲多的喬以漠,會講話,講得不太多,會走路,走得不太穩。
第一天去早教班就被一個孩子推倒了,他懵懂地坐在地上,想哭,卻不太敢。
從小成長的環境,讓他下意識地明白,乖巧的孩子才有人疼愛。
就在他坐在地上癟嘴的時候,有人在看他。
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兒,打扮得像商店裏賣的洋娃娃,朝他眨眼,眨眼,然後走過來,伸出手。
那時候他們還不太會和陌生人打招呼,她拉他起來之後,各玩各的去了。
喬以漠不清楚自己什麽時候知道她叫何嬌嬌,何嬌嬌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知道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兒叫喬以漠,他們上同一個早教班,後來又上同一個幼兒園。
而且無論在哪個班,他們總是留到最後,才有人來接。
終于有一天,何嬌嬌問他:“你的家裏人也那麽忙嗎?”
喬以漠點頭:“奶奶要上班。”
何嬌嬌驚訝地說:“為什麽你是奶奶來接?”
喬以漠眨了下眼,“因為我爸爸更忙啊。”
“那你媽媽呢?”
喬以漠捧着臉,“我沒有媽媽。”
何嬌嬌望着他,輕輕撅起小嘴,低聲說:“我也沒有媽媽。”
喬以漠淺淡的眉毛輕輕蹙起,兩個沒有媽媽的孩子,似乎突然很懂彼此。不過何嬌嬌馬上笑起來,“那我們做好朋友吧喬以漠?”
她再次朝他伸出手。
喬以漠也笑起來,“好啊何嬌嬌。”握住她的手。
兩個好朋友的友誼正式建立那天,應該是在幼兒園,喬以漠想,他應該沒有記錯,因為到他上幼兒園,吳慶芬也很少去接他了,大多時候是司機。
而且那天他親了一下何嬌嬌。
這是喬以漠慣用的示好方式,奶奶吃這套,小姑姑吃這套,孟叔叔也吃這套,他認為何嬌嬌也會喜歡。
沒想到她生氣了,緊緊皺着眉頭嚷道:“喬以漠!男孩子不能随便親女孩子你不知道嗎!”
她生氣的模樣嬌俏極了,以至于成年後的喬以漠還記憶猶新,一次同學聚會上朋友們打趣問他初吻是什麽時候,他看了一眼安靜地坐在角落,不再是何嬌嬌的何嬌嬌,笑着說:“三歲。”
所有人都認為他在說笑話,“騙三歲小孩兒的呢!三歲的事情你現在還記得?”
他仍舊笑着,眸光流轉過何嬌嬌身上,沒再說話。
成了好朋友的何嬌嬌和喬以漠,經常會躲在一起說悄悄話。比如說說周末去哪兒玩,比如讨論一下怎麽安撫生氣的爸爸。偶爾他們也會吵架,大多數時候悄悄給對方塞塊糖就和好了,吵得厲害的時候,比如搶媽媽那陣子,會有幾天不說話。
但孩子的天空,始終是湛藍色的。
幹淨到一覺醒來就可以忘記全部煩惱,忘記他們前幾天還争得快要打起來,只用一個微笑,兩個人又重新坐在一起。
那段單純而美好的回憶,大多時候是充滿歡笑的,即使是最後機場的分別,也是依依不舍卻仍舊微笑着。
唯一有眼淚的記憶是在一次室外活動課。
喬以漠教室裏裏外外找了很久,都沒看到何嬌嬌。
最後是在一處小樹叢裏找到她。
天氣有些悶熱,快要下雨的模樣。她一人蹲在樹叢地下,專注地望着地上忙碌的螞蟻們。
喬以漠鑽過去,輕輕地說:“螞蟻在搬家。”
何嬌嬌點頭,“喬以漠,連螞蟻都有家。”
喬以漠不明白她怎麽這樣說,好奇地望着她,何嬌嬌也擡頭,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她說:“喬以漠,我也想有個家。”
喬以漠擰着眉頭說:“你有家呀,等會兒放學就回家了!”
何嬌嬌溢滿水色的大眼望着他,仿佛只是一夜之間,沒了專屬于孩子的無憂無慮。
“喬以漠,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跟別人講哦。”
“嗯!”喬以漠點頭,他們經常互相分享秘密。
何嬌嬌的眼淚就掉下來,“喬以漠,其實我爸爸不是我爸爸。”
喬以漠不理解。
何嬌嬌又說:“原來我不是爸爸親生的。”她突然哭出聲,“喬以漠,我親生的爸爸,和媽媽,都不在了。”
喬以漠一下子慌了,也不再拿以前那套“結婚”的說法來安慰她了。盡管才五歲出頭,他們卻都明白,親生的“爸爸媽媽”,和可以喊的“爸爸媽媽”,是不一樣的。
“喬以漠,我沒有家。”何嬌嬌越哭越傷心,“為什麽連螞蟻都有家?我卻沒有家呢?”
喬以漠不知道該怎麽辦,心急之下,跟着她一起哭起來。
最後幼兒園的老師找到的,就是兩個哭得眼睛紅腫的孩子,還以為他們是鬧了什麽矛盾,問他們怎麽了,又都搖頭,誰都不肯多說。
那天回去,喬以漠問杜若:“媽媽,什麽是家呢?”
杜若抱着他說:“有爸爸,有媽媽,有像以漠這樣的小寶貝,就是家啊。”
喬以漠摟着杜若的脖子,心想,他真幸福,有爸爸,也有媽媽了。
怎麽能把他的幸福分一點給何嬌嬌呢?
這件事沒有人再提,第二天何嬌嬌還是那個愛玩兒愛笑,無憂無慮的何嬌嬌,喬以漠也會快抛之腦後,每天和她一起玩耍,只是他們再也沒有悄悄讨論過“爸爸”或者“媽媽”這個話題。直到有一天何嬌嬌突然對他說:“喬以漠,我就要跟爸爸出國了哦。”
出國啊。
這對喬以漠而言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出國去玩兒嗎?”
何嬌嬌搖頭,“爸爸說我們去巴黎,再也不回來了。”
聽到“再也不回來”,喬以漠有些失落。
“你別難過,你永遠是我的好朋友哦!”何嬌嬌望着他笑,一雙眼睛裏像是藏着星星。
送完何嬌嬌的那天,喬以漠問杜若:“媽媽,你說我和何嬌嬌還會再見嗎?”
杜若說:“有緣分的話,會吧。”
那時候喬以漠不懂什麽是“緣分”,直到有一天班上來了個新生。
那是春天,第二學期剛剛開始沒多久,陽光懶洋洋的,曬得人想睡覺。她被老師領進來,兩條麻花辮上的頭花折射着陽光,一閃一閃的,連帶着她的笑容也一閃一閃的,格外明媚。
他的個子已經比從前高很多了,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她卻還是小小的一只,被安排在第一排。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兩個角落,她像是察覺到什麽,扭頭看過來,鬼使神差地,他低頭躲過去了。
一整節課都有些心不在焉,他犯困,沒聽到名字,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
好不容易下課了,他上去擦黑板,特地繞了兩個組,到她身邊的時候悄悄扔下一張紙條。
只有三個字——“何嬌嬌”。
他回到座位,卻發現她已經不在了。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一個人影從他課桌邊經過,随之落下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他打開,同樣只有三個字——“喬以漠”。
他擡頭望過去,她正好回頭。
一個在教室的左上角,一個在教室的右下角,隔着有限空間裏最遙遠的距離,相視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泡沫》裏兩人的V章番外,考慮到跟這篇文關系還挺大,又有新讀者,在這裏放在公共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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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何歡倏地站起身,因為用力過猛,凳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拉出尖銳的一聲響。
喬以漠那雙眸子随着她上移,盯在她臉上一動不動。
她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人抽空一般,手腳發軟,甚至還在輕微顫抖。包房裏悶燥得讓人呼吸不過來,而這裏每個人的眼神都像一把刀子,剜得她無所适從。
“抱……抱歉……”她慌張地看了下四周,再顫抖着手拿起自己的包,“我……我吃飽了,先走了。”
不忘盡全力扯出一個笑容來,跟在座欠欠身,拽着包落荒而逃。
剛剛走出包廂就一陣涼風襲來,哽在喉頭那股尖銳的硬氣化作眼淚唰地掉下來。
她沒想過。
她從頭到尾從來沒想到過,會有這樣一天。
她以為喬以漠是恨她恨到極點了,可原來不止,他是把她恨到骨子裏了。
所以會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出“放蕩”、“合歡”這樣的詞,說她六年來從來不願多提,連做夢都不敢多想的事情。
原來他那樣一個溫潤如玉的人,也可以冷漠刻薄至此。
原來真的是這二十多年的感情,愛有多深,恨就有多切。
原來她根本無法面對。面對一個已經完全陌生的喬以漠,面對一個對她冷言相譏的喬以漠,面對一個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毫不留情戳穿自己痛處的喬以漠。
原來并不是他說什麽她都無所謂。
何歡幾乎是倉皇地逃出酒店,渾身都是冰涼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只有雙眼不停湧出的液體滾燙而灼熱。只是被外頭的涼風一刮,冰淩似的挂在臉上。
“阿歡姐。”身後傳來何念衾的聲音。
何歡伸手擦掉眼淚,步子走得更快,但還是被何念衾攔住。
“阿歡姐,這附近都是山林,你想去哪裏?”何念衾拉住何歡的手臂,微微皺眉。
何歡甩開他,“用不着你來關心!”
何念衾複又上前,攔住她的去路,放軟聲音說:“阿歡姐,天都黑了,看樣子又要下場雪,你想去哪裏?我陪你。”
何歡低斥:“讓開!”
何念衾橫在她身前,“不讓。”
何歡躲不過他,只怒道:“何念衾,你到底想怎麽樣?”
何念衾沒有平日裏慣常挂在臉上的笑容,路燈下的側臉沉斂而嚴肅。他傾身過去重新拉住何歡的手臂,語氣溫和地說道:“阿歡姐,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除了喬以漠,沒有人還在乎。現在他表明立場不是更好?以後也不用再硬着頭皮跟他打交道,你走你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
“這當然是你希望的。”何歡帶着冷然的笑意望向他,“這一切都是你所期待的是吧?今天看到這一幕,你很開心是吧?”
看到喬以漠終于對她撕下僞裝,毫不留情地與她對峙,所有人都很開心吧?
何念衾蹙眉。
“何念衾,我早說過不會跟你争什麽,你不用在我面前虛情假意惺惺作态裝作很關心我的樣子。這世上誰是真心待我誰又心懷不軌我清楚得很!”何歡不掩嫌惡地瞪着他,眼淚還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何念衾臉上露出幾分冷意,“所以就算喬以漠剛剛那樣羞辱你就是真心待你,我這些年守在你身邊就是心懷不軌咯?”
何歡嗤笑,“不要把你自己說得那麽深情款款的樣子。你到底懷的什麽心思一定要我說破嗎?”
“我懷的什麽心思?我能懷什麽心思?”何念衾的手越收越緊,臉上又帶起嘲弄的笑意,“我不過就是喜歡你罷了。”
“真是承蒙您的喜歡了,麻煩您把您這樣的喜歡老老實實地收起來,我并不需要!”何歡再次甩掉他的手,徑直快步向前走。
“何歡!”何念衾冷聲喊道。
何歡的腳步微微一頓。
何念衾也頓了一下,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這麽讨厭我?”
何歡回頭,望着路燈下的何念衾。
她從巴黎回來那年,何念衾才六歲。模樣長得乖巧,又聽話,好像生怕她會不喜歡他,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她認為他跟她一樣,都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所以對于他的讨好,都欣然接受。也會很開心地和他一起玩耍,好像自己真的多了一個弟弟那樣照顧他。
随着年齡的增長,他們之間的相處越來越融洽。何夫人不喜歡她,每次訓斥都是他替她說情。他是個男孩子,卻比她還會撒嬌,每每哄得何夫人眉開眼笑。偶爾何夫人管得嚴,不讓她出門,也都是他上前去替她解圍。她并不嫉妒何夫人對他的寵愛,反而覺得有這樣一個弟弟,真好。
到如今,他的個子已經高過她許多,容貌比起幼時有了很大的改變,言談舉止間越來越穩重,并看不出他比她小兩歲,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早就變了味道。
“何念衾,你真不知道?”何歡神色平靜下來,笑了笑。
果然又下起雪,綿綿無聲地落在兩個人中間。
“六年前,喬以漠怎麽會知道我和佟祝洋在酒店?時間、地點,連哪個房間都那麽清楚?我不想提不想問,何念衾,你就以為我是真傻嗎?”
何歡的确不想提這件事,但她不提,有人就真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那時候喬以漠已經準備出國了,如果你沒刻意透露給他,他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情,不知道這件事他不會去酒店鬧,不會去喝酒,不會一言不合和佟祝洋打起來;如果佟祝洋沒死,他不會入獄,我也不會……”何歡的眼睛又開始發紅,說到最後一句直接哽住了。她深吸一口氣,又說:“所有的事情本不應該是今天這個模樣。”
何念衾有些微怔愣,接着笑得眼尾都揚起來,“所以阿歡姐,你認為所有事情都是我的責任咯?”
何歡垂眼。
雪花落在地面上,将原本深灰色的柏油馬路鋪墊成瑩潤的白。
“沒有。都是我的錯。”何歡說。
“只是也請你收起你自以為是的好意。我不需要。”何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垂下眼眸,轉身離開。
此時原本唇槍舌劍的酒店包廂裏,格外安靜。
何歡走後,何念衾喊了聲“阿歡姐”跟着追出去了,何夫人的臉色當即沉下來,咬牙譏笑了一句“喬家的男人,還真是好教養啊”,從容淡定地拿着包,趾高氣昂地走了。
剩下四個人。喬以寧萬萬沒想到在她心中萦繞多年的問題,會在今天這種場合,就這樣出其不意地得到了答案。也萬萬沒想到之前她怎麽問都不肯說出口的喬以漠,會以這樣一種刻薄尖銳又無情的方式,把答案公之于衆。更萬萬沒想到,當年的事情,竟然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
她挑着筷子戳了半天米飯,才把思路調整過來。
照她了解的情況,結合他們剛剛的對話,是先有何嬌嬌和那位佟先生去開房,結果被喬以漠發現,還去酒店鬧了一場,接着喬以漠去喝酒,遇到佟先生言語挑釁,就打了一架,沒想到佟先生有病在身,意外過世了?
這樣說起來,喬以漠入獄的始末,似乎就說得通了……
又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唐婉同樣沒什麽心情吃飯了,心裏壓着一肚子的疑問,對着喬以寧眨了眨眼,喬以寧卻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裏。
吳慶芬倒是心情極好,何夫人一走,頓時覺得菜香了,飯好吃了,茶水都格外可口。
她就知道,這頓飯她吃不了虧。好歹他們家四個人,何家只有三個人不是?誰怕誰啊?
不過喬以漠的反應還是讓她意外了一把。
本來以為他性子随他媽,從小到大溫柔慣了,卻想不到還有從沒表現出來的一面,那張嘴刻薄起來,根本不輸喬靳南,竟然說得洛桑桑啞口無言。
真是痛快!
而且她之前還擔心他會不會對何嬌嬌餘情未了,豐玉那個案子經常見面不太合适。這下完全放心了。但凡喬以漠還顧念半點往日情分,哪怕是對着完全陌生的人,依他的性子,不會在這種場合說出那種話來。
“怎麽?吃飽了?”吳慶芬斜睨喬以寧一眼。
喬以寧還在戳米飯,聞言看了眼喬以漠。
他慢條斯理地吃着飯,似乎剛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只是眉眼垂得比往日更低,臉上的線條似乎比平時要生硬一些,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白到整張臉都看起來有點陌生。
“哥……”喬以寧嘀咕道,“你剛剛那樣說,是不是太過分了……”
吳慶芬說道:“有什麽過分的?你哥說的哪句不是實話?”
“可是……”喬以寧兩條眉毛擰起來。
太不給人留情面了……
而且……
喬以寧突然想到不對勁的地方。
那段時間,正好是喬以漠跟她說已經和何嬌嬌分手,打算出國的時候。
她猛然放下筷子問道:“不對啊哥,嬌嬌姐怎麽會突然和別的男人去酒店……”開房?
對啊!就算當時何嬌嬌和她哥分手了,那也才沒多久啊,怎麽就那麽快交了新男友還發展那麽快?
還沒問完吳慶芬又把話接了過去,哼笑一聲道:“當然是因為何家人生性浪蕩。”出口又覺得當着晚輩的面用這樣的措辭不太合适,輕咳兩聲道:“她的生父一直身體不好還有所收斂,她那位養父的風流成性我算是見識過,她從小跟着那樣的人一起,能好到哪裏去?”
“奶奶,我是問我哥的,又沒問您!”喬以寧不太滿意吳慶芬的打岔。
但喬以漠似乎也沒有回答她問題的打算,眼都沒擡,沒聽到她們的對話一般,放下筷子低聲道:“我吃完了,你們慢用。”
接着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出去了。
吳慶芬見狀,忙給唐婉使了個眼色。唐婉眨了眨眼,還是讓老人家放心比較好,也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Chapter 18
唐婉覺得自己動作挺快的,領略到老太太的意思就馬上跑了出來,連外套都忘記拿了。但她才落後喬以漠那麽十幾步而已,再出來卻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雪,已經積了拇指深的厚度。她怕再慢了更看不到喬以漠的影子,幹脆直接抱着雙臂跑了出去。
何念衾跟何歡那麽一番争執過後,沒再跟着她,也沒馬上回別墅。而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抽了幾根煙。
何歡不太喜歡男人抽煙。喬以漠就不抽。但他也隐約明白,就算他能把煙戒了,何歡也未必會把視線從喬以漠身上轉移到他身上。
就像同樣是一起長大,他們甚至每天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和喬以漠是青梅竹馬,到了他身上,就成了居心叵測。
何念衾想到自己拼命讀書那幾年。
他也想跟何歡一個年級一個班,但他比何歡小兩歲,晚入學兩年,所以每次只能扒在窗子口張望高年級的大門口。有天他同桌笑他:“你每天就巴望着下課跑去找你姐,反正你這麽聰明,那就跳級跳過去嘛!”
他覺得這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只要能跳到她一個班,那和她同校同班一起寫作業一起玩耍的人就是他何念衾,沒喬以漠什麽事了。
所以他開始拼命念書,不是為了讨好何夫人,而是想和他洋娃娃似的小姐姐在一個教室裏上課。
只是他成績再出衆,何夫人卻不同意他連跳兩級,認為那是拔苗助長,但挨不住他苦苦哀求,還是讓他跳了一級。那時候的何歡還是何嬌嬌,知道他跳級的消息,不遺餘力地誇獎了他一頓,“何念衾,你真聰明!”
“跟喬哥哥比呢?”那時候他還很乖巧地喊喬以漠“喬哥哥”。
何嬌嬌水靈的大眼提溜轉了一圈,帶着嬌态嘻嘻笑道:“那還是喬以漠更聰明!”
他的欣喜馬上跑了大半。
小時候和何歡走得近,他早就知道她和喬以漠玩得好,也知道何夫人最讨厭他們和喬家人玩兒。但那時候他聽話,尤其聽何嬌嬌的話,更舍不得看她被何夫人罵,所以每次她和喬以漠出去玩,都是他打掩護。
那時候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她開心,他也就跟着笑了。那時候的想法也很天真,總以為何歡會記得他的好,記得他的好就會對他更好。
然而年複一年,他發現自己無論怎麽努力,在何歡眼裏,總歸是比不上喬以漠的。他也開始反省,這麽些年,究竟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明明自己也喜歡的洋娃娃,卻雙手捧給了別人。
何念衾扔下手上的煙頭,擡腳踩滅,又重新在煙盒裏抽了一根出來,打亮火機,正打算點燃再抽一根,聽到有腳步聲過來了。
他側目望過去。
竟然是剛剛在飯桌上見過的人,唐婉。
何念衾眯了眯那雙漂亮的眼睛,眉梢就露出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來。
喬以漠的未婚妻。
一眼看着就知道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收起準備抽的煙和打火機,幾步就走到正道上,略帶點驚訝地喊道:“唐小姐?”
唐婉找了許久都沒看到喬以漠的人,手機又是關機,正打算找完這一圈就回去算了,迎面就撞上一個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何嬌嬌的弟弟。
“何先生。”唐婉客氣地朝他打招呼,問道,“你有看到以漠哥嗎?”
“唐小姐出來找喬先生的?”何念衾往路的盡頭看了眼,“我沒看到他往這條路經過。”
“哦……那算了吧。”唐婉笑了笑,指着後面說,“那我先回去了,再見。”
何念衾上前一步,“夜深人稀,你們也住的別墅區吧?離這邊有點遠,我送你回去。”
“呃,不……不用那麽麻煩……”
“沒關系,順路。”何念衾跟上唐婉的腳步,“唐小姐出門怎麽連件外套都沒穿上?這麽冷的天,披一披吧。”
唐婉還沒反應過來,帶着煙草氣息的外套就已經搭在她身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穿男人的衣服,當下心跳就快了兩拍,一條圍巾緊接着圍上她的脖子,“女孩子出門在外,注意保暖。”
何念衾的聲線溫軟,面上帶着淺潤的笑容。
唐婉剛剛的确是凍壞了,衣服和圍巾上面都還沾着暖意,一上身就讓她心頭熱了熱。
“謝……謝謝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對了,嬌嬌姐沒事吧?”
聽到她喊“嬌嬌姐”,何念衾輕揚了下眉頭,接着笑答道:“沒事,讓她靜靜地待一待就好。”
“以漠哥剛剛說那些話是有些過分了……”唐婉眨了眨眼,“麻煩你向嬌嬌姐解釋一下吧,他應該不是那個意思,他平時也不這樣……可能是被激怒了所以才……”
何念衾笑了笑,“喬先生能找到唐小姐這樣溫柔漂亮又善解人意的未婚妻,真是福氣。”
被人這樣誇,唐婉有點臉紅。
路途其實并不遠,兩人又聊了幾句,很快就到了別墅門口。唐婉忙脫下外套,“我到了。”她把外套遞給何念衾,“謝謝……謝謝你啊。”
“唐小姐太客氣了。”何念衾接過外套,“對了,我還打算再逛逛,唐小姐介不介意留個電話,我看到喬先生的話,可以通知你。”
唐婉想了想,點頭。
兩人交換了手機號,唐婉才跑上別墅門口的樓梯,走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圍巾還沒還給他,也就轉頭望回去。
何念衾還站在院子門口,隔着鐵栅欄,遠遠望去,身姿挺拔又欣長。大雪正如鵝毛般灑下來,他的頭上身上都是點點片片的白色,只是這樣冷的天氣裏,他看到她就微微一笑,眉眼彎起來,像突然融入了暖洋洋的春意。
唐婉一怔。
這一幕,竟跟畫出來的似的。
“天冷,唐小姐先進去吧。”他笑容紳士,聲音清潤,“圍巾下次再還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啊。
唐婉笑着點點頭,捂着圍巾就進屋了。
約摸半個小時候喬以漠才回去,帶了些水果,放下就打開客廳的電視機,眼都不眨地看起來。喬以寧看他還有心情買水果,沒什麽事的樣子,重重嘆了口氣。吳慶芬跟他說了幾句話,見他沒回應,只當他是看電視看得專注了。再跟唐婉說話,她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吳慶芬原本打算再帶着他們在周邊逛逛,突然撞上何家人,雖然吃飯那場贏得痛快,但想想還是挺影響心情,喬以漠又實在很忙的樣子,第二天一早幹脆打道回府了。
何家那邊狀況相似。
何夫人原本是信心滿滿過來給吳慶芬和喬以漠找茬的,哪知道居然有比她嘴還賤的人,一個大男人竟然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什麽“合歡”?簡直教養全無!
回去之後看到何歡把自己悶在房裏一步都沒再出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裏悶着氣睡了一覺,第二天也不想繼續找茬了,直接折返。一路上時不時回頭看何歡紅腫的雙眼,越看臉色就越難看。
“有什麽好哭的?現在這個社會,做就是做了,有什麽好丢人的?被人說幾句就跑了才是真丢人!”何夫人坐在副駕駛斥責何歡。
何歡昨天的确大哭了一場,哭到今早面色還沒恢複。聞言只是側了側身子,閉着眼将半張臉埋進椅背。
“奶奶,阿歡姐只是臉皮薄……”
“讓她跟喬以漠争口氣的時候不知道臉皮薄,這個時候就知道了啊!”何夫人怒氣不減,“自己做的事情,又沒人強迫她,敢做還不敢當了啊?”
“奶奶。”何念衾無奈地喊了她一聲,“阿歡姐當時也是聽您的話……”
“我只是說佟家那個兒子還不錯,讓她去接觸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