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吃飯的地方是楊奇選的, 楊奇大概真的把畢生精力都用在吃和睡上了,挑選的地方被所有人贊賞。
“哎,你別說,這地兒真行哈。”高卞說。
“非常行。”楊奇說着領所有人往角落裏走, 店裏沒有包廂, 他們人不多不少, 但他們話多, 坐角落好一點。
點菜全交給楊奇了,點完所有人楊奇問幾個女生:“喝點什麽?”
“可樂可樂可樂。”
“啤酒啤酒啤酒。”
楊姜和向芹同時說。
說完倆人都一愣, 然後各自瞧不上對方地:“噫。”
楊姜勾唇笑了笑,擡胳膊把向芹摟懷裏說:“怎麽了,怕再喝多了到處認媽是嗎?”
向芹臉紅了又綠,最後非常不經激地一拍桌子:“我也喝啤酒!”
周武鳴捂臉:“完蛋玩意兒。”
楊姜樂不行,扭頭問郁溫:“你喝什麽?”
郁溫說:“我也喝酒吧。”
楊姜愣了愣, 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步西岸,郁溫沒看步西岸,只是笑了笑說:“你們是不是以為我不會喝酒啊。”
看上去确實不太像。楊姜在心裏說。
“其實我還可以,”郁溫說, “我爸媽都比較能喝酒, 可能是遺傳吧,我初中過年就可以陪我爸喝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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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姜驚呆:“牛逼啊。”
高卞也愣了愣, “這是真牛。”
這時老板搬了一箱啤酒過來, 楊奇順手抽出來一瓶放在郁溫面前, “那行,先給第一名。”
楊姜正要把扳手遞給郁溫, 下一秒看到郁溫直接用筷子頭把啤酒蓋掀掉了, 她目瞪口呆, “我操……”
郁溫沒忍住笑出了聲,“有技巧的,我教你?”
楊姜揉了揉臉,“我好像在做夢。”
郁溫聲音很輕地說了句:“這有什麽。”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郁溫知道,大家心裏一定很震驚,其實喝酒沒什麽,郁學舟以前也經常說:“喝酒沒什麽,人的好壞不在喝酒抽煙這些行為習慣,有人惡事做盡,仍然煙酒不沾,有人什麽都沾,心裏卻有一方淨土。”
她心中,是有淨土的人。
“來了來了。”老板邊喊邊把鍋底放上來。
小龍蝦是從隔壁要的,四斤,兩斤蒜蓉兩斤麻辣。
郁溫不太喜歡吃小龍蝦,主要是剝起來麻煩,但是吃着吃着,郁溫就發現自己盤子旁邊多了一個碗,碗裏放着幾個剝好的蝦仁。
剝給她的?
她扭頭,看到步西岸還在剝,旁邊楊姜和周武鳴莫名其妙玩起了劃拳,趙光和王藝迪湊熱鬧起哄,楊奇還在哄向芹喝酒,一片喧鬧間,步西岸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他不喝酒,也不吃辣,偶爾從菌湯鍋裏夾點吃的,吃兩口繼續剝蝦,剝完放在碗裏,并沒有看她一眼。
郁溫想了想,拿筷子從碗裏夾了一個蝦仁,但沒夾走,而是就那麽偏着頭看步西岸,步西岸似有察覺,掀眸看過來一眼,然後把手裏剛剝好的蝦仁放在了碗裏,繼續拿新的剝。
是的,剝給她的。
只不過他是個不會邀功的人。
郁溫嚼着蝦仁,目光盯着咕嚕嚕煮得冒泡的火鍋,時不時端起旁邊的酒杯往嘴邊送。
期間步西岸的聲音傳來:“還喝?”
郁溫回神,開口聲音有點啞,“沒喝多。”
步西岸看她一眼,沒說話。
郁溫忽然笑了下,她把椅子往步西岸那邊挪了挪,看他還剩半杯白開水的杯子,“你不喝酒嗎?”
步西岸“嗯”一聲。
“你不會喝啊?”郁溫問。
步西岸又“嗯”一聲。
郁溫笑了,她盯着步西岸笑,胳膊肘壓在桌子上,手裏拿着酒杯,額頭往手腕上靠,笑的時候手腕被震得發顫,酒杯撒出酒。
步西岸擡手把她酒杯拿走,開了瓶可樂放到她跟前,“喝這個。”
“太多氣了,撐。”郁溫聲音開始變得慢吞吞。
步西岸不确定她喝沒喝多,畢竟她面上看着沒什麽變化,只是眼睛泛着水光,有點紅。
“酒沒有氣?”他反問。
“沒有可樂多。”郁溫身子往後靠,有點犯懶。
沒一會兒,她又扭頭看向步西岸,輕輕一聲:“步西岸。”
步西岸看她。
郁溫說:“想吃蝦。”
步西岸沒說話,只是默默拆了新的手套,開始剝。
郁溫感覺自己可能是有點喝多了,她身子有點發軟,眼皮也有點下沉,但她還是不舍得閉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步西岸看。
看了很久。
散場的時候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點多,高卞身為班長有很強的責任心,負責把所有人送到車上。
等大家都走後,高卞扭頭問步西岸:“你們怎麽走?”
“我們走着,”郁溫說,“挺近的。”
高卞疑惑:“你也近?”
郁溫笑了笑說:“我現在住步西岸家隔壁。”
高卞有點意外,眼睛裏還有一些郁溫沒太看懂的意思,他看了步西岸幾眼,然後說:“那行,那我也走了。”
郁溫點頭,跟他說再見。
本來郁溫還好好的,高卞一走,郁溫就忽然有點擡不起腿了。
步西岸在她右側,問她:“能走嗎?”
郁溫眨了眨眼睛,說:“好像不是特別能。”
“在這等着,我去打車。”步西岸說着轉身要去路邊。
郁溫及時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她本意是想攥他的手腕,但可能真的喝多了,動作有些遲鈍,只攥住了步西岸的小指。
步西岸一滞,扭身看她。
郁溫腦子有點渾,火鍋店門頭挂着電子牌,紅黃交替閃爍,光影照在步西岸臉上,晃得郁溫有點眼花,她不知哪來的勇氣,沒有松開步西岸的手,反而輕輕晃了兩下,說:“不想打車。”
步西岸薄唇輕抿,沉默幾秒,問:“那走走?”
郁溫點頭。
步西岸先邁的腳,郁溫緊跟其後,她沒有松開手,步西岸也沒有甩開她的手。
兩個人就那麽一前一後,牽着手,慢慢在風裏往前走。
走過熱鬧的夜市區,有一段路人很少,沒有各種紅的綠的燈,只有昏黃的路燈,四岔路口寬廣,風吹得更兇,郁溫開始有點冷,走着走着,她稍微用力地扯了下步西岸的手。
步西岸停下,回頭。
郁溫也已經停下。
她眼睛有點紅,泛着清亮的水光,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累。”
附近沒有能休息的地方,但是郁溫就是不想走了,好累。
她有點耍賴一樣,站在那兒不動。
步西岸往四周看了眼,在旁邊小區門口看到幾個圓石墩,不幹淨,但好歹能坐。
步西岸帶着郁溫坐過去,郁溫一坐下就嘆氣,步西岸站在她旁邊,垂眸看她,低聲問:“不舒服?”
郁溫擡手拍了拍胸口,聲音更啞,“有點悶。”
從上面看,她頭頂圓圓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毛躁,她身上有酒氣,說話嗓音也黏糊糊的,像在撒嬌。
步西岸無聲嘆了口氣,蹲下身。
現在換郁溫垂眸看他。
其實不管喝不喝多,酒精都會放大人的情緒,高漲的,委屈的,低靡的,郁溫忽然開始眼眶發脹,但她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只是任由視線越來越模糊。
“我們打車吧。”步西岸說。
郁溫搖頭。
步西岸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她,她不接,兩個人僵持幾秒,步西岸擡手幫她擦了眼淚。
他正要收回手,郁溫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她視線變得清晰起來,她看着在她面前矮身蹲下的步西岸,嗓音很啞地問一句:“這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
步西岸沒說話。
郁溫和他沉默對視,幾秒後,她松開了步西岸的手,也從石墩上站起來,她手腳都有些發軟發麻,她站在小區門口,風的中央,她忽然難以抑制地哽咽了喉,她半仰着臉,風吹得她頭發一邊散,有幾根糊到她的眼睛,微小的刺痛讓她瞬間眼睛通紅。
好久好久,她在風裏小聲說一句:“真的很不公平。”
步西岸還是沒說話。
但他走到她面前,擡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然後把她抱在了懷裏。
眼前漆黑,眼淚一瞬落下。
郁溫想,步西岸可能是無話反駁吧,他也覺得很不公平,所以他只能抱抱她。
他真的只能抱一抱她嗎?
郁溫吸了吸鼻子,聲音有濃重的鼻音,她就那麽被步西岸捂着眼睛,說:“每一年生日,我都會許三個願望。
“一個希望父母身體健康。
“一個希望父母事業順利。
“一個希望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
風吹過。
聲音消散。
郁溫沉默了很久,才繼續說:“今年我沒有許這些。
“可能就是因為我沒有許這些吧。”
她沒忍住,眼淚更加大顆地往下掉,她擡手蓋在了步西岸手上,她死死地攥住步西岸的手,最後終于哭出聲音。
她把頭抵在步西岸胸口,哽咽出聲:“怪我,我應該繼續許的。”
步西岸聽着她的哭聲融進風裏,又被風吹着灌進他耳朵裏,一寸一寸地撕扯着他的心。
她明明就在他身邊,他卻只能聽着她哭,做不出更多有成效的行為。
他被逼紅了眼,仰面望天。
懸月仍在,一點淺亮,卻怎麽也照不到他們這丁點大的地方。
直到郁溫止住了哭聲,也松開了他的手,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腰。
步西岸身體僵住。
然後聽到郁溫說:“我今年只許了一個願望。”
步西岸嗓音低沉,問:“許了什麽?”
郁溫沒說話。
步西岸沒催。
又過一會兒,郁溫問:“說了你會幫我實現嗎?”
“如果可以的話。”步西岸說。
郁溫從步西岸懷裏出來了。
她拿開覆蓋在她眼睛上的步西岸的手,她眼睛已經紅腫,臉上也全是濕痕,她現在應該很醜吧,那麽醜得出現在步西岸跟前。
她本不該想這些事情,可她太需要一個精神支柱了,可能是三千米的風把她的理智全吹散了,也可能是今晚的酒精把她的沖動全掀了出來,也可能是他喉結劃過的那滴汗,或者是他被白開水溫得有點熱的小指。
很多。
所有。
一切有意的,無意的,真實的,幻想的,聲音,畫面,溫度,晚風,月亮,還有心跳。
都讓她想要在這個青春裏,留下一抹粗重的痕跡。
她漸漸平息,轉而情緒平穩,心跳也平靜下來,她感覺腦子很脹,有什麽東西要蹦出來。
臉很熱,又很冷,身體也是,手指也是,酥酥麻麻的。
不太真實。
又很真實。
她輕輕吐了口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步西岸,一字一句,聲音不高,卻說得清晰。
“我許願,我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許了三次。”
她說。